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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新买了标志508,这可真有点出人意料。我打趣说:“哥哥,你可能是世界上最有范的泥巴匠,每天开着和法国总统御用座驾一样的标志508去工地贴瓷砖。”四哥笑笑,说:“这有啥的,给我们送水泥的小黄,前几年就买了朗逸。平时不做事出去玩,他头发梳的倍顺,衣服穿的倍抛,小车开的溜溜转,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是城市精英,谁能看出他只是一个背水泥的农民工呀。”
四哥买目前并不怎么吃香的508,我想,一来是因为四哥有好几个亲友在神龙工作,爱屋及乌所致;一来,可能源于他和东风公司的渊源。当年,在樊城近郊油坊岗,在那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正是四哥带领一百多号弟兄,栉风沐雨,抢建围墙和基础设施,拉开了东风汽车襄樊轻型车基地的建设序幕。那时候,四哥年轻气盛,刚愎自用,是远近闻名的大包工头,是众多妙龄少女心中的黑马王子。
四哥是我没出五服的族人,兼之年龄相仿,又是邻居。年少时,自然是形影不离的小伙伴。也一起做了一些至今让人忍俊不禁的顽劣事。比如一起去生产队的菜地里偷香瓜吃,往女生口袋里塞毛毛虫,看见人上茅厕就往粪坑里扔石块……现在想来,我们那个时候,确实是大人眼中的坏小子。不过,年少无知时,谁没有做过这样那样的事。我想,即便上天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一笑而过。
四哥13岁那年没了母亲。随后,他去了襄樊大哥的工地,打杂送茶兼学徒。大哥说,艺多好养家,要四哥木工泥工油工水电工各工种,样样都学精。四哥读书不行,学手艺却是冰雪聪明,进步神速。当然,这期间,四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而这段时间,我却依然没心没肺地快活着,每天家里都是高朋满座,晚上床上横七竖八躺五六个小伙伴是常事。母亲一门心事认定我是读大学成大事的料,当别人家的孩子放学后赶紧去地里挑水除草时,我却可以悠哉悠哉地东游西逛。
初中毕业后,我也经历了家庭变故。曾经触手可及的所有梦想一下子支离破碎,挣钱养家成了我迫在眉睫的任务。自然,投奔大哥他们,是我唯一的选择。这个时候,大哥的事业如火如荼,工地遍布襄樊宜昌荆门。大哥熟读史书名著,深谙分权而立的策略。大哥一人运
筹帷幄,掌控全局。二哥三哥以及韩家表哥等人主管各工地日常事务,而财政大权,则由四哥一人独揽。
四哥有钱了,我也跟着沾光。每天晚间,我,四哥,阿平,要东几个人,就浩浩荡荡去街上瞎溜达。嗑瓜子,吃水果,看录像,看见美女就死皮赖脸上去搭讪,看美女羞红着脸落荒而逃,我们一个个乐不可支,哈哈大笑。不过有一次,,我们也破天荒吃了败仗。那一次,四哥看一美女风姿绰约,甚是俏丽。就像往常一样,跑上前去,夸张地惊呼:“美女,你好漂亮呀”。美女哈哈大笑,“小屁娃子,邪的很,谁是美女呀,我儿子比你都大”。看那女子飘然而去,我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红的像圆溜溜的红皮球。
工地不是每月发工资,一般是农忙,学生开学发点钱,算是借支,等到年底再结算全部工资。可是,谁都怕自己家里临时有事,急需用钱。而且,工资拿几级发多高,也是四哥说了算。所以,四哥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工地工友,哪怕年龄再大,见了四哥也是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有一次,一个姓许的工人,从荆门工地跑到襄樊,想要四哥支钱,说家里有事,十万火急。四哥一口咬定没钱,而后就不理那人。一门心事看电视转播的乒乓球比赛,口里加油加油的吆喝着。老许五六十岁了,泪水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躁动着,其状甚惨。我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拉拉四哥的衣角,小声说:“反正是他的钱,迟早要给他。就给点钱他吧”。四哥狠狠瞪我一眼,我不敢吱声了。老许抽抽噎噎地走后,四哥说:“你又不晓得情况,就乱充好人。那个老许根本不顾家,抽烟喝酒还花花肠子,我把钱给他,他几天就能败光。他家里的妻儿老小怎么办。他老婆羊癫疯,三个孩子还小,就指望他的工资救命。我其实一直在帮他,把他工资开到最高,每月还加他几个工。明天我会让人给他家带点钱。”
记得一次,我和四哥去鹿角门老街闲逛,四哥看中了一款三接头的皮鞋。这是在那个年代颇为流行的款式,鞋身由棕色,黑色,蓝色三样颜色的牛皮构成,细细长长的,线条颇为窈窕。四哥摸了又摸,捏了又捏,试了左脚试右脚,很是满意。掏出皮夹子,准备拿鞋走人。“几多钱”。四哥憋着襄樊话问老板。老板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说,“您家是熟人了,五十给你了”。老板伸出手来,准备接钱。谁知四哥迅速把钱包塞进口袋,转身就走。老板慌了,赶紧拦住四哥,可怜巴巴地说:“不是看好了吗,您要是嫌贵,我再少五块钱,我可是一分钱也不赚了。”四哥推开老板的手,轻蔑的说,“您要是说一百两百,我二话不说,拿鞋就走。五十块钱的水货鞋,我怕脏了我的脚。”90年代初期,我的亲爱的四哥,就已经有了某些富豪的特性,不买对的,只买贵的,这可比冯小刚的大碗早了好多年。
1998年,大哥遭遇滑铁卢,被人骗走几百万圆,从此一蹶不振。二哥三哥一直在工地一线施工,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而且还分别读了高中初中,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大哥工地垮了,二哥三哥照样去给别人当项目经理,指挥一帮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屁颠屁颠地忙乎,小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只是苦了四哥,没读什么书,看个图纸都吃力,自然不可能去给别人当领班。毕竟是当过大老板的,一下子自降身价去给别人卖工,却又觉得没了面子。
虽然不再做事,没了经济来源,四哥却绝对不掉大老板的份。抽烟要抽阿诗玛,吃饭要餐餐见鱼肉,就连他家的小黄狗,也显得与众不同,只吃排骨脚蹄子,青菜米饭闻都不闻。打起牌来,那更加夜以继日,昏天暗地。输再多也云淡风轻,一分钱也不差别人的。四嫂也爱打牌,不过,只是业余时间玩玩。她要去青春丝绸厂上班,一天要做十来个小时,还是有些辛苦。
去四哥家玩的人越来越少了,门口竟然长出了零零星星的小草。以往只要四哥去牌场走走,马上就会成为焦点,被人众星捧月一般地簇拥着。有一次,我看见四哥一个人在牌场的角落里,坐在长长的板凳上,缕缕清烟从烟头漂起,袅袅娜娜的,挥散开来,几欲将四哥掩盖。似乎他就在那里,似乎他不在那里。我愤愤地说,“那些人好现实,原来对你溜须拍马,现在却趾高气扬,不晓得神气什么”。四哥淡淡地说,“管别人干嘛,做好自己,自己开心就好。”
数年前的一个春夜,我们老哥们又聚在一起喝酒。免不了把桌子捶的咚咚响,免不了吹牛胡闹揭老底,免不了灌酒呕吐过猪儿,也免不了有人拿白水充酒耍阴谋。四哥喝不了几杯酒,喝高了,脸皮越发的黑,白净的牙齿在黑乎乎的脸颊中间一张一合,像是漆黑夜里的一缕白月光。四哥说:“我,我宋老四快活了这么些年,把原来赚的钱也败的差不多了,现在手头所有的钱加起来,不到一千块。从明天起,我努力工作,我相信,凭我的手艺,我的耐力,我绝对不会混的比别人差。”
四哥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了四嫂去武汉,在花桥租了私房,专门给家装公司贴瓷砖。四哥手艺精湛,速度奇快,而且做事仔细认真。外加上四嫂做事利索,不光拌灰做清洁,而且,也会简单的切割。夫妻俩合作起来,得心应手。因为四哥的活做的漂亮,家装公司很是满意,以后,高档家装,就全部给四哥做了。这一年,四哥赚了23万,这是一个非常恐怖让人难以置信的数字,可是,四哥四嫂完成了,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23万,不只是简单的数字,一分一厘都是汗水换来的。
上周末,三哥打来电话,让我去他那里喝酒。三哥在建港的两栋54层高楼验收合格,作为项目经理,三哥自然很是欣慰。高兴之余,叫上我们几个小兄弟一起乐呵乐呵,有酒喝,我自然是不亦乐乎。虽然同在武汉打拼,可是,我们弟兄几个在一起相聚的机会并不是特别多。想起这么些年几个哥哥对我的照顾,我是百感交集,一杯接一杯。学勤兄弟平时就爱喝几杯,这一次,自然要喝个痛快。酒罢,晕晕乎乎的,和四哥去了他在三阳路的租住屋。房子很大,厨房厕所一应俱全。唯一的遗憾,就是屋外地铁工地的轰鸣声日夜不停,躁的人头皮发麻。四哥一进屋,就止不住的咳簌起来,鼻涕直流。四哥说,“这过敏性鼻炎,也算是职业病了。原来挖瓷砖的圆孔,还不兴用电锤,用切割机挖孔。一个孔要做到近可能的圆,得好半天修饰,灰尘一股脑地往鼻孔里钻,却也只能忍受。日子久了,就搞出鼻炎了。”
我问起四哥的儿子志鹏的近况,四哥稍稍有些懊恼,“去年他雄心勃勃要做生意,拿了二十万做本,几个月,就亏的一干二净。这不,身无分文回家了,你嫂子现在还在花园伺候他”。我一下子心绪黯然,我知道,二十万,对于一个靠卖苦力为生的家庭,是多么的重要。四哥淡淡一笑,说:“没关系,年轻人,只要敢闯,就有希望。钱没了可以再挣,我很满足的,车有了,房子也买了,儿子也很听话,老婆也贤惠,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幸福”。
四哥说自己来武汉这么多年了,却一直没有去东湖逛逛,想要我和他一起去东湖看看。我说叫上干清吧,我们宋噶湾的三个老杆子,明天坐上你的508,一起去东湖嘚瑟嘚瑟。干清是央企干部,事物繁多,不过,他一接电话,马上就答应和我们一起去东湖了。
第二天,一直到十点钟,干清才姗姗来迟。原来昨夜来了几个老友,一直闹腾到两三点他才休息。早上一觉睡到八九多,穿上衣服就赶过来了。干清当年给领导开车时,经常来东湖宾馆开会,原本以为他很熟,谁知他也好多年不来东湖了。对路况不是很熟。本来想开车绕东湖一圈,无奈几个地方在修路,折返了好几次。只好下了车,来到湖边。有风,掀起了涟漪。而后,风逐渐放肆起来,浪花也变得不安分起来,奔腾起来,雀跃着,似乎要逃脱,却又倏然坠落,泯灭在茫茫湖水中。东湖确实比想象中大多了,视线的尽头,水天连接处,那微微隆起的,似乎是山,却又隐隐在动,似乎更像是苍茫湖水。
干清双手叉腰,用最最标准的花园话吼叫着,“好壮美呀,俄要赋诗一首”。我和四哥相视一笑,大声说,“我们一起来吧。一,二,三”,“东湖,你真tama的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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