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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广东省深圳市罗湖区 2018-3-7 22:4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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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观澜古寺
文/潘兵华
孟子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澜者,水之大波也。有山则有水,是水汇成河,河乃山之灵韵 。古人对山水自有一套妙论:“山如兵,水如城。驻兵之地,非城不营。”山和水是相互依存的。若有山水和谐之所,则是堪舆家所说的风水宝地,他们认为“风水之法,得水为上。”
清乾隆年间,岭南风水师邓坤有一天游玩到宝安与东莞交界一个叫龙岗顶的地方,他站在河边观滔滔河水、望青葱河岸、眺逶迤山岭,觉山清且水秀,感地灵必人杰。这块风水宝地,得天地之精华,于是他在此建了一座庙宇。因观水而兴起,故取“必观其澜”之意谓之观澜寺。
正月十九日,我路过此处,看到寺庙石匾书写着观澜古寺。2011年复修的寺庙其门上的石匾还是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重修时的寺门石匾。原重修的古寺已毁于文革,所幸者原寺石匾还被虔男信女保存完好,才让古寺的灵气重见天日。
我所在的工业园,人隔着河即可眺望到半里之遥的观澜古寺。古寺在夕阳下青灰一片,倒是紧挨古寺建于民国的三个碉堡在古寺和古墟旁格外显眼,总让人产生到底是佛保佑了平安还是碉堡威慑了邪恶的疑问来。每次走过观澜河桥去观澜大街,我望着那高高的碉堡不由自主地就蹦出来这些想法。可惜每次行色匆匆,来不及细思。
观澜是客家人的聚居地。所谓客家人有别于岭南的原居民,是寄居的意思,是客人,有还要回到故土的意味。可是来自中州的客家人从五胡乱华、魏晋南北朝就开始迁徙了。他们顺江而下,随南宋王室衣冠南渡又一路向南。他们历经千山万水尾随着宋室王朝,从浙穿闽抵粤,个中艰辛苦涩自不待言。
客家人流离失所在艰难跋涉中,如同万里长征。高山阻隔,险滩横流,拖家带口的客家人经千辛万苦而侥幸存活下来。他们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庆幸自己脱逃五胡乱华胡人的血腥残杀,庆幸自己没有倒在安史之乱的血泊里,庆幸自己没有命丧于金人的刀剑之下,庆幸自己没有魂飞在蒙古人的铁蹄之中,他们感谢上苍、感谢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远离中原故土的客家人对故土的思念对深埋在故土地下的祖先的怀念,让他们不禁回首来路,祖先们的谆谆教诲犹言在耳:“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可故土已遥不可及了,只在某个梦中。局势稍微平稳一些,他们就披荆斩棘 ,开山造田,聊以维持生计。平原丘陵肥沃之地则与他们无缘,那里早有人定居下来了,他们只能去无人认领的荒地刀耕火种了。一路的惊恐让他们远离繁华之地,脑子下意识想找到一片世外桃源来繁衍栖息。山就是他们阻隔苦难与战火的屏障,祈祷安宁的心与动荡不安的时局交织在一起。
每次大的历史变局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战战栗栗,感到人的渺小,叹息命运的多舛。迁徙如同候鸟般一路向南,他们面朝大海等待命运的春暖花开而北归中原的愿望一次次被金戈铁马踏碎。迁徙之路留下血与火的考验,他们感受到祖先血脉传承的艰难。
二十多年前,我刚来广东打工是在惠州的斜下镇。周日不加班时,我约同事去周围爬山。在半山腰里,我们看到一些有盖的陶罐依次陈放向阳之地,那些陶罐后面或就地势或用砖垒成半圆形如同八仙椅靠环抱着陶罐,这些半圆形的构造是风水的讲究自不待言。我好奇的是这二次安葬方法与我们那里入土为安不同。虽然我们那里三十多年前也有二次安葬的习俗,我们那里是殡葬三年后请道士择吉向起殡、下葬、垒坟,让亡者入土为安,于坟头立碑以示悼念。而客家人的习俗则是亡者入土后一至数年待尸化骨存,请安葬师寻到风水宝地才于黄道吉日,用茶油洗骸骨再归宁于陶罐。骸骨按照人体的构造先足骨、躯干、四肢、头颅依次安放在陶罐里,陶罐盖则书于亡者姓名生辰八字、世系传承等。有些陶罐盖被狂风暴雨掀开露出生生白骨,让我们心生恐怖。
这种安葬的习俗直到去年来自广东五华的一个同事向我讲诉客家人对亡者的安葬过程,让我产生了对这安葬方式的推测。在我的认知里,中国的丧葬文化因受道教的影响,各地对亡者的安葬应该大同小异,为何客家人的安葬方式独树一帜呢?客家人对祖先的崇拜来自他们对祖先的艰辛的体验和对故土的眷念,叶落归根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根深蒂固。他们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对祖先崇拜就是希望祖先的灵魂能够保佑家族的繁衍昌盛。对于旅途坎坷又不知道有多少苦重灾难将要面临,而祖先的灵魂是最好的保护神,是趋吉避凶的护身符。
社会动荡、生活艰辛让流离失所的客家人如浮萍一样不知道命运飘向何处?对于他们的根他们的祖先的灵魂,无论他们去向哪里都要带上一起前行。如果还像中原那样用棺木陈放祖先的骸骨的话,那在迁徙之路则是巨大的负担。血与火的洗礼让客家人变通了丧葬的方式。二次葬在起金日里开墓取出骸骨安宁于陶罐,一旦社会动荡,战火四起时,背上祖先的骸骨继续迁徙。
也就是说客家人的二次葬习俗就是对祖先崇拜的变通,是对入土为安的另外一种解读,避开了迁徙后无法回到原地祭祖坟的困扰。客家人的多神崇拜体现一种精神寄托,除了传承中原五祀神鬼的崇拜以外,更与他们所在地域相结合,神无处不在,神灵之多有别于中原。只要能祈福免灾,保佑老少平安,子孙兴旺的神灵,客家人都供奉,是见庙则烧香,遇神就磕头。他们的多神信仰表现出强烈的功利思想和实用主义观念。
我想客家人的多神信仰究其原因还是跟他们的迁徙历史有关联。可以想见在千山阻隔之中,在各种天灾人祸面前,在无能为力时,他们多么希望祖先和神灵庇佑,替他们消灾避祸,远离苦痛。任何能够让他们感到慰藉的神灵都是他们崇拜和祭祀的对象。他们不拘泥于佛、道和民间神灵的区别,众神汇集一处,各得其所,各安其命。在苦难深重的迁徙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则是他们终极信奉的神佛。是不是南海观世音菩萨离他们近,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屹立在观澜河东侧的观澜古寺就是这样一座集佛道和民间信仰于一身的寺庙,是客家人千百年对漂泊不定命运的变通思想的体现,是多神信仰的一次大展览。
于原址复修的寺庙并不大,如同一座四合院落。原寺左右各有一棵榕树,现也仅余一棵,据说有200年树龄了。这棵古榕树苍劲挺拔,枝叶茂盛,粗大的树枝像巨手伸向河边,庇佑河两岸世世代代的人民,大榕树成了当地群众的地理标志,称之“榕树头”。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大榕树正对着观澜古寺,像是寺庙的护法金刚。
我站在寺庙前的广场上,右手边前面紧挨寺庙是土地庙。三两个人手拿香蜡纸在那里叩拜,我开始并不知道是土地庙,待几个香客离开去寺庙,我才靠近,凑到神像跟前,看下面的字才知道是土地庙。土地生五谷,为万民衣食父母,土地庙作为最低格的神在民间有着非常普遍的信仰,源于古人对土地所属权的崇拜,土地神还管人的生死户籍,人死超度还得去土地庙告祭土地神除名后才能去阎罗呢。土地庙在观澜古寺旁能够和睦相处显出客家人的包容心,不去给神论资排辈,只要神灵都可以信仰。
拾七级台阶而上,我到了寺前的小广场,小广场高于大广场约一米,相连处有大理石栏杆围起。小广场上的香炉正对寺大门,两侧立有燃烛的铁架,上有三角铁棚遮风避雨。善男信女点燃的红烛喻示点燃心中明灯,用智慧和慈悲驱逐黑暗。寺前的栏杆边左右排插五杆,上挂五色令旗,代表道教的五方护法。
寺庙墙用青砖垒砌,墙底则是大理石垒砌,约一米高,大理石的浮雕图案为莲花,与台阶中央的大理石斜面上的浮雕一致。莲花为佛教圣物,大概是莲花出污泥而不染吧。
跨过高高狭仄的木门槛,呈现在我面前的是金灿灿的弥勒佛,弥勒佛笑容可掬坐在镂花的神龛内。弥勒佛并不大,而两侧的四大天王却高大威猛,给人以反差,与我在别处看到的弥勒佛有些不一样,至于有没有寺庙的弥勒佛置于中国民间家祭用的神龛则不知。
虽然寺庙明文禁止拍照,我还是拍了一些照片作为认知之用,是否算亵渎神灵呢?我想神灵没有旨意禁止,也就不会怪罪我吧?古寺真正供奉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与别处寺院不同,没有大雄宝殿。
从前殿两侧进去就是寺庙的中央,内是百十见方的院落,两侧厢房为寺院工作人员活动场所。寺院正中耸立一座青铜铸造的万年宝鼎,为三层八角亭形状,高约四米,上有铭文记录修建日期及捐献者名单。
观音殿堂前两株万年青盆景摆在两边屋檐下,殿堂的回廊外两尊大理石长柱显得威严肃穆,回廊深约丈许。观音殿为十扇门,中间四扇大门,左右各三扇,均为木质,中间四扇大门两侧是粗实木圆柱。整个观音殿的前端镂花木制,涂抹红漆显得庄严。
这观音殿与别处并无二样,异于别处的是在观音殿两侧的厢房却供奉民间崇拜的关帝庙和财神庙。虽然关帝庙和财神庙并不大,更像旧时有钱人家家里供奉的佛堂,但供奉佛的殿堂与民间信仰的神灵比邻相处足见客家人的多神信仰,简直是一站式采购,有神则灵。
佛、道和民间信仰的神灵一起供奉,一个不落下,我想这就是客家人的智慧吧。求什么拜什么,消灾避祸则求于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观世音就其含义就察看世上的声音,自然是老百姓的守护神。观音有三十三法相,法力无边,无所不能。去关帝庙则是拜关帝的忠、勇、信、义,而信义是从商的根本,关帝又成了财神爷。去财神庙祭拜的则是财神爷赵公明,民间信奉的六位财神爷中,赵公明为华夏第一财神爷。
在这古寺供奉的观世音、关帝、赵公明都是赐福送财的。这种带明显功利目的的信仰正说明老百姓最朴素的观点就祈求平安健康,福贵安宁,这不是我们每个人的希望和追求吗?如其说是迷信,不如说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种虔诚的心是敬畏神灵的,是对无知的世界心存敬畏的,他们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远比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更让人尊敬。
观澜古寺旁的三座碉堡和寺庙和谐共存就是客家人的变通思维方式,只要能够保佑平安都是神灵,都是他们心目中的圣物。
观澜古寺得地理之便,河码头边往来商贾不可胜数。观澜古寺深得客家人的信奉,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善变通的客家人来烧香拜佛也不忘把自己的土特产带来叫卖,久而久之,在观澜古寺旁逐渐形成墟市,观澜古墟有一百多年历史。虽然并不大,由几条小街临河而建,但市容繁华,买卖兴隆,在宝安北部成了重要的商贸集散地。观澜镇因观澜古墟而得名,观澜古墟因观澜古寺而兴。正因为客家人的别具一格的变通思维才使商贸和寺庙一起共同发展。
那八层碉堡巍峨耸立在寺前东部,那是客家人抵御贼寇的烽火台,它像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守候的是安宁和富贵。
我在寺庙停留半小时,忙于拍照和记录每个神灵的名称。在观音菩萨大殿有三五香客磕头拜观音,有老有少。大殿右侧有中年男人盘坐于墙壁边,口中念念有词,他却不是和尚。寺庙没有和尚,都是寺庙的工作人员,他们也着黄布衫,但那更像工作服。一位着短袖黄衫内却是长袖的女子在观音菩萨像前点灯燃纸,跪头叩首履行佛教的功课。我不懂佛教的讲究,看得出他们是虔诚的,就像我们打工敬业一样。
我想到了客家人在寺庙的与时俱进,只要心诚则神灵,不管你外在如何对佛,佛在心中。现代化的观澜能够保留古朴虔诚的寺庙实在功莫大焉,让生活节拍异常加快的打工一族能够找到一片净土,去祈祷幸福和寻找心的慰藉。折回出寺庙的大门,从前殿侧面出寺院,我回首看到弥勒佛依然笑意盈盈。我忽然想起一副弥勒佛的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弥勒佛如同在笑我对世事的混沌和内心的烦躁,我不由自主地跪下去,朝他磕三个头,我不知道期许什么,感觉自己在世上是虚无的。
出寺门,小雨一直下。周围的高楼大夏鳞次栉比,观澜古寺在烟雨中变得朦朦胧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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