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猴子小传

千湖之湖 · 发表于中国 2018-6-29 10: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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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猴子小传
                        文/潘兵华
      我们的文人墨客是喜欢为王侯将相英雄侠客著书立传的，然村夫野老之趣闻秩事偶见于笔记野史者寡。名不见经传者只活在乡下人的口耳相传中，未免不以讹传讹，夸大其词者众，因人废言者有，有鉴于此，鄙人不以才疏学浅为由，而为天地良心立意，谓之小传以正视听。

      在我们田家塆有两只猴子，当然他们不是猴子，是像猴子那样顽皮的人。我们田家塆的大猴子，他的真名很少人提及。

      田猴子长得瘦瘦长长的，虽不是尖嘴猴腮，倒有几分像，脸上的黑痣忽明忽暗地有些抢眼。在农村说一个人能干，有一句重复千万次的话——他啊，除了四川的猴子没有盘，百事都弄过。田猴子是连猴子都想盘的人，算是百能吧。

      他家祖上传下一只火铳枪，好像是他爷爷打猎用过的。我们是丘陵之地，山鸡野兽几乎没有，说是打猎也就打一打野兔、斑鸠、野鸭之类的东西。等田猴子背着他爷爷的猎枪转悠时，那些动物好像得到信，野鸭没有，斑鸠飞走，他只得在收割小麦的季节打打野兔。

      一天早晨，浓雾笼罩四野。他看到塆里跑来一只陌生的肥肥胖胖的花狗，这只公狗围着一只发情的母狗鬼混。他连忙跑回家，背起火铳就来寻那只狗。那只狗可能嗅到了火药味，顾不了那只差不多到手的母狗，三步一回头在小路跑着。田猴子与那只狗总有一段距离，一直撵到三丘岗。田猴子看到那只狗好像跑累了，在那个荒田边没有走。他立刻蹬下，瞄准那只狗的前方半米的样子，这是他打活物的经验，枪响猎物会跑，瞄准前方，猎物刚好撞到枪口。他信心满满地扣动扳机，只听“啪”的一声，枪口冒出一股浓烟在雾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前面突然一声“哎呦”。不好，有人中弹了。火铳的枪管灌的都是铅子散弹，打出去，散弹四散开来可以打簸箕那么大的面积。

      原来有个小孩在荒坡放一头水牛，那狗从水牛边过时，停了一下。等枪响，狗没有中弹，水牛的屁股倒是中弹了，好在，那小孩子被水牛挡住子弹没有击中要害，他的大腿却血淋淋的。田猴子慌了，背着枪抱起那小孩子就往赤脚医生家里送。最后还是送到医院住院几天，幸好是散弹打穿大腿，不用动手术，缝了针静养就是。

      田猴子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依然如故。他爸死的早，靠他能干的母亲领着干活。因为差点误伤人命，母亲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他张开大嘴呵呵地笑，不是还没有死嘛，死了，我去填他的命。

      分田到组时，他约了一个组的组员说，每家出五元钱买鱼苗放养在南草塘里。可是等冬下干塘时，连野鱼都没有几条，每家才分了两条两斤不到的鲢鱼，要知道那五元可以买十斤鲢鱼。塘里的鱼哪里去呢？被他监守自盗了。自从要分田单干的风吹来，他第一个买了粘网，到处塘里粘鱼。又不知从哪里弄回划子，人站在划子上，手拿竹竿撑着划子去塘中间下网。有了划子和粘网，田猴子在农闲时去粘鱼，一来二去，他和那些粘鱼的人成了朋友。一段时间，他还借来一对鸬鹚，有了鸬鹚，塆上的塘里野鱼就遭殃了。

      就是在这段时间，他和那些粘鱼的人晚上把南草塘放养的鱼偷光了。一起放养鱼的人家都知道是他，因为没有证据只得笑着说，肯定是你喂的鸬鹚饿了自己跑下塘偷吃了。他打着哈哈，我回去把两只鸬鹚杀了煨汤，你们想吃的来我家。

      分田到户后，田猴子娶了老婆，和两个弟弟分了家。虽是分家，事一起干，收的东西各归各。那时，农村人建新房的多了起来，他也学到泥瓦匠的手艺。他积攒了一些钱，就和自家屋的叔一起买了一辆旧拖拉机。帮别人拉拉石头碾碾谷，田猴子开拖拉机像开坦克似的，在土路上开五档，那拖拉机像战车直扑敌人的阵地，一路灰尘飞扬。一次，他开拖拉机上花园买石灰，车厢上坐了几个妇女，妇女们像坐摇篮似的，两手紧紧地抓住车厢的挡板，生怕被甩出去了。拖拉机跑到岗地的渠道边的大路上，前几天下过雨的路坑坑洼洼，路被过往的车子压了很深的槽，等天晴，路像山峰，拖拉机在上面颠簸像小船在海里。田猴子戴着墨镜像个黑社会的杀手，在这样的路没有减速，近似飙车一样。突然车头一跳，车头向渠道边转过去，打方向盘没有用。车头像栽跟头的掉进渠道，田猴子身手敏捷地跳到渠道一边。可那些在车厢的妇女们就遭殃了，跳也不敢跳，两手紧紧地抓着厢板翻了下去。幸好渠道上宽下窄，虽是四五米深，拖拉机滚下去翻了几翻。那些妇女有的甩出去了摔得鼻青脸肿，一直不敢松手的妇女等拖拉机车厢倒扣在渠道两边，她们从车厢掉进渠道沟里撞得头破血流。

      田猴子像是有老天保佑似的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别人说猴子，你要把别人摔死了，你拆屋都不够赔棺材。田猴子头一扬，皮（赔），去树上刮，我又冇叫她们坐。

      田猴子喜欢交朋结友，连来给牲畜看病的兽医都成了朋友。兽医每次来塆上定会去他家喝酒吃饭，你还别说，没有多久，田猴子像是得到兽医父子两个的真传一样，他也背着一个帆布包，有模有样给塆里的牲畜瞧病。

      田猴子的自信还是从阉割自己喂的一对猪崽开始的。他不知从哪里弄来阉割的刀，叫了自己的两兄弟按住公猪崽，他把阉割刀放到灶里烧红，然后含一大口酒喷在刀上，刀立刻一股白烟腾腾升起。他一脚踩住猪崽的后腿，一手揪住猪的睾丸，刀一划手一挤，割断了小猪崽的是非根，算是大功告成。等阉割那头母猪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找到卵巢，只得草草收兵。公猪崽算是活下来，那只母猪崽却感染死掉。

      田猴子把自己的猪阉割死了，再也没有人叫他给牲畜看病，他的兽医生涯算是终结。田猴子心有不甘手也痒痒，每次把那快要生锈的阉割刀磨得线白闪闪发亮，总想拿这阉割刀重出江湖。

   说来也巧，夏天，他的两个儿子头上生疱，长的火疖子就是不穿头，头上的火疖子像是几个桃子没有熟透一样。田猴子把阉割刀放到炭火炉子烧红，将刚才吃饭没有喝完的酒浇在阉割刀上，只听哧哧的声音随着白雾升腾开来。田猴子趁着酒意还在，瞅着大儿子不注意，划拉几下，一个个火疖子被划开。大儿子痛得哇哇大哭，头上的火疖子随着哭声一张一合，脓疮和污血冒了出来。田猴子一把拉过儿子，两腿夹住，两手一按一挤，接着拿医用棉花擦拭脓血，待净洒了一些药粉。每个火疖子都是如此这般，全不管大儿子哭泣。

      咦，一天就结痂，几天就好了，大儿子的头上除了有几个疤痕外，火疖子全没了。有了大儿子的前车之鉴，田猴子开始打小儿子的主意。小儿子看到哥哥的火疖子被老爸的阉割刀治好了，小儿子胆大也不害怕，任凭田猴子施展江湖刀法。

      塆里长辈听闻此事骂田猴子，你妈真是猴子，胆大包天，拿自己的儿子试刀。万一有什么事，你哭都没有眼泪。田猴子一笑，我嘛弄好了的，您看我的两个小猴子哪个不是活蹦乱跳的。

      田家塆一直到九几年才准备安电，田猴子一想，这么大的塆光加工大米和榨菜油的活路都忙不完，不等通电，田猴子弟兄三个买了脱壳机和榨油机。正准备大干一场时，塆子的狠人上门，不准他开加工场。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田猴子这次服软了，也没有看到他义愤填膺，他依然笑着说，我三兄弟劳神费力把机器运回来，他们捡个现成的，打不过别人，别人要弄让他们弄好了。他们好话坏话都说了，机器的费用和运费他们一分不少，还付了我们三兄弟的辛苦费，得饶人处且饶人。

      田猴子的事说都说不完，后来我离开田家湾一直没有碰到他。前几年春节，我在花园叫的士回家，司机吆喝上来一个年轻的小孩子上来拼车。小伙子上车喊我，我不知道他是谁。小伙子笑着说，您啰肯定不认得我，我爸爸是猴子，我是老二。哦，我这才从他的眉目依稀看到了猴子的影子，猴子的两个儿子都像他老婆生得眉清目秀。

      我问老二，你爸呢？他说，我爸死了两三年。怎么会呢？你爸像个皮猴子，身体一向好啊！

   老二向我讲着他老爸，哎，他没有福，刚刚在花园买了房，我和老大去外面赚钱，我妈去替老大带小孩去了。他一个人在花园装修买的房。挑沙扛水泥都是自己做，他就买个炉子在新房吃住。一个人叮叮当当搞了两个月，把房子装修好了。我爸很高兴给我们打电话说房子装修好了，他炒了几个菜喝了点小酒，可能是兴奋过度，脑溢血死的。

      我心里一惊，这真是冇得福。小伙子眼里溢出泪花说，我爸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要是我妈在家，两个人有个照应，就是犯病可以送医院抢救唦，可怜我的老爸死了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我们回来时，尸体已经发臭了。

      田猴子的二儿子像是自己安慰自己的，都说我的爸爸像猴子，蹦了一生，一天福没有享受。现在他安逸了，不折腾了，在地下可以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