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胯子

步地快乐 · 发表于海南省海口市 2018-7-21 17:42:05

吊胯子”是一名抗日军人，当然这是后来的事，当时我们这帮孩子并不知道。“吊胯子”是绰号，至于真名大家都不晓得，只是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一起“吊胯子”“吊胯子”地乱叫。我们记事时，“吊胯子”已进入老年，个子依然很高大，能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帅气而且强壮的小伙子。老年的“吊胯子”开一小茶馆，当时是80年代初期，麻将还未普及，茶馆就是提供“上大人”一类的纸牌，供不务正业的赌客在此闲赌。村子里经常有年轻人在“吊胯子”开的茶馆里玩“上大人”的游戏，父母怕他们学坏，总是叫我们这帮小孩去“吊胯子”哪儿闹场子。每次我们这帮小孩还未到茶馆，远远地就吊起嗓子大叫“吊胯子”，“吊胯子快出来”。因而小时候我们对“吊胯子”并不陌生，“吊胯子”对我们恶意的嘲笑从来不敢发火。我在茶馆总能到“吊胯子”拄着拐杖忙碌的身影，对任何人都是一幅谄媚的资态，小心谨慎的陪着笑脸，与当今影视中国军将士的凛然正气相距甚远。

“吊胯子”叫什么名字我们并不知道，大队的男女老少都叫他“吊胯子”。其实“吊胯子”是外号，我们孝感方言把拄着拐杖腿有残疾的人都叫“吊胯子”。“吊胯子”的腿是怎么截肢的我们小时候并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反动的国民党军官”。我上小学时，学校时兴“斗地主，斗国民党反动派”的政治运动。每天放学后，在一帮大哥哥大姐姐的带领下，我们儿童团员带着鲜红的红领巾，举着梭标来先到湾里唯一的地主婆门前，大叫“打倒地主婆”，勒令地主婆给我们红小兵下跪，在一阵嘲笑中扬长而去，很快乐的样子。余意未消，大哥哥大姐姐们又兴高采烈的来到“吊胯子”家门前，一路高呼革命口号：“打倒反动的国民党反动派”，“打倒吊胯子”。在大哥哥大姐姐的口号声中，“吊胯子”总能适时卑微地拄着双拐来出现在门前，接受我们红色少年的义正严词的批判，而且不允许狡骗。那时年月，大队每年都要召开生产批斗大会，在大会现场，我们总能看到拄着双拐的“吊胯子”前面吊着一块大大的木板，上面写着：“国民党反动派”，并有一个红色的大大的ⅹ。

后来政策稍有松动，我们也渐渐长大，也知道了一些“吊胯子”的故事。“吊胯子”原是我村唯一的国军军官，在国民政府组织的武汉保卫战中，与日军在湖北襄阳进行殊死搏斗。战斗中“吊胯子”的大腿被日军子弹击中受伤，后来截肢，回乡休养。49年前，当时的国民政府还给负伤的“吊胯子”些许补贴。后来，政权更迭，补贴也没有了，成了批斗的对象。在一系列的政治动运中，“吊胯子”成了贫困乡民唯一的乐趣，谁心情不好都可以拿“吊胯子”撒气，羞辱一翻，以唤起自己做主人的荣耀。
等我稍稍长大懂事的时候，发现“吊胯子”其实长得很帅气，个子很高大，体格很健壮，即便拄着拐杖，身高也应该在178公分以上。今天我想起来，他在战场上和日本人拼刺刀绝对是一把好手。小时侯听村里的长辈闲聊，“吊胯子”原是国军机枪连长，打仗很勇敢，曾受到国民政府的嘉奖。因政权更迭，运动不断，生活维艰，“吊胯子”将国民政府的嘉奖令烧掉了。

“吊胯子”终身未娶，病死于80年代初期。后来台海局势稍有缓和，有从台湾回乡的国军老兵曾到“吊胯子”坟上祭奠，洋烟洋酒，羊头猪头，牺牲玉帛，都是“吊胯子”生前没有见过或未曾享受过的。据说来祭奠的是“吊胯子”的部下。
“吊胯子”的坟茔还在，不过，由于长年无人祭扫，已变成一堆青草，偶尔开出些许白花。
我们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吊胯子”是否有梦，梦中是与“日军作战”的故事还是自己“挨斗”的情形。
“吊胯子”的哪个茶馆早已没有了，现在作了民房。每次从哪里经过，我都有丝丝悔意，想对另一个世界的“吊胯子”说：“原谅我们年幼的无知，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民族英雄”。
我至今也不知道“吊胯子”的真实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