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吃的岁月（散文）

千湖之湖 · 发表于广东省 2018-8-10 10:3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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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贪吃的岁月
                        文/潘兵华
      有个网友私聊于我说，你写了好多跟吃有关的帖子，就连其他帖子里的比喻也用食物来打比方。我笑说，也许是小时候物质太匮乏，自然就对好吃的东西向往。毫不夸张的说，在我的记忆深处，全是吃的影子。好在我没有生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如果经过了，不知道自己将会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我不是好吃的人，小时候也不欠嘴。就是在那贫穷的岁月，我也吃不下两块红烧肉，算是尝一口鱼肉就会知足的人。我从小就偏食，不爱吃的东西，就是鱼肉也不多看一眼。我倒喜欢吃豇豆、茄子、南瓜和白菜等家常菜，如果母亲舍得多放点油炒，那是我的最爱。有些蔬菜，我是不喜欢吃的，譬如像野韭、芹菜、冬瓜、苦瓜等一些有怪味的菜。

      别的小孩什么都吃，不刁嘴。我隔壁的一个男孩子什么都吃，我记得他十岁时，就和大人吃一样多。他吃饭装满满一碗，像山丘的饭尖，他两口就吃平，简直是风卷残云。看他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他吃的山珍海味，可他碗里就一种有盐无油的青菜啊!

   夏麦收割后，每家会磨面粉做些面食。中午天气热，做手擀面吃倒是不错，光吃清的不经饿，得擀一大块火炕耙在锅里两面煎干，再放火灰匣里烤得两面金黄，一咬香喷喷的麦香溢满口腔，吃一口手擀面喝点面汤，真的滋润。我叫他哥的十岁男孩嫌一般的菜碗装的少，他端一钵子手擀面放在巷子的地下，拿一块火炕把大口吃着，吃得噎住了，他就趴在地下喝一口面汤。摊冷的手擀面，他像是倒进肚子一样，只听呼呼的声音，他摸着肚皮连打几个嗝，才意犹未尽把碗送回去。

   论吃，有的大人还没有他会吃，他就十岁，长得膀大腰圆。我跟着他玩，人疯累了跑回家，大人出工锁了门。他两手搬起自家一扇大门，用一只脚顶起门颡，门离开门轴就下下来了。我随他进屋，他在灶屋找吃的。有冷饭就泡开水吃，遇到碗柜有没有吃完的锅巴粥，一大碗，他将剩菜全赶进碗里，端起碗就呼啦呼啦吃开来，几下就吃完。还将碗添得干干净净。真的像饿死鬼投胎，我看得肚子也饿了，立马跑回家去翻吃的东西。

      那时的小孩个个会吃，一个个挺着像现在非洲小孩一样的“鸡屎肚”，一个小孩的口粮抵半个大人。大人要干繁重的体力活，会吃的就更多了，都是用大海碗盛得像山丘，个个像刚刚从牢里放出来似的。

      说会吃的人都用盆子吃饭，这有点夸张，可偏偏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我记得那人是白沙田家塆的，大热天的穿一件油腻腻的黄棉袄，头发一两寸长，眼睛像没有睡醒似的，站在我家门口要饭。塆里人知道他好吃懒做，不在生产队出工跑出来要饭，没有几个人给。那次早饭，母亲盛了半碗饭给他，对他说，田汉文，你长得人高马大不靠力气养活自己，你说哪家有多余的粮食，就是讨米也讨不来啊。他一边应着一边用筷子将饭扒进嘴里。

      后来听说，田汉文到处乞讨没有人给，实在没有办法就回去了。队里分了一点新谷给他，他夹成米，煮了一锅饭全吃下去涨死了。我们小时候怎么都不相信人会涨死，如其说田汉文是涨死的，不如说他是饿死的，是懒死的。大人说自己小孩懒时，你将来就像田汉文一样饿死。小孩犟嘴说，我才不饿死，就是死也要像他一样吃一盆子饭涨死。

      人被活活涨死，可能只那个时候才这样奇葩的事。可我读初中时，差点涨死，可我心里还想吃啊！

      初中住读，三天回来拿一次米和菜，在学校顿顿吃咸菜，想吃新鲜的蔬菜几乎不可能。我现在还奇怪，我们在学校好像从来没有喝过水，我们怎么就没有叫渴呢？现在小孩天天牛奶饮料，养得像绿豆芽，细长长的。

      初中的生活苦，一点酸菜也能吃完一铝盒饭，就是嘴有点欠吃。每星期两次例行回家拿米和菜，家里会煨米饭和热菜，这就算我们的牙祭了。我们那里冬下，每家都会买很多红萝卜白萝卜，除了腌咸萝卜外，一般都放灶屋的稻草屑里，要吃就翻出来。冬下冷，一般人家也会割几斤肉挂起来，每次炖萝卜就切一些肉做佐料。五花肉切成小块煨萝卜在冬天是美味，人吃的大汗淋漓，浑身发热，御寒是不错的滋补佳肴。

   回家能够吃上这些，对于我来说就像过年。一罐子米饭混着萝卜炖五花肉，我都吃光了，连瓦罐底的锅巴都满口香，那种舒心和满足一下驱赶了在学校吃酸菜的无奈。家就像加油站，我们回来就是为了加满油，够跑三天的。

      冬季里，农村人一般做晚饭比较俭省，要么炒剩饭，要么下面条或煮豆折。我家里的人都喜欢吃豆折，母亲问我吃不吃豆折？吃啊！母亲切了一坨猪肉，放了大蒜和黑白菜煮起了羹。这样子的豆折是美味，豆折白透，不软不硬，汤汁如同勾芡淀粉，不稀不稠。大蒜的香气四溢，黑白菜甜而肉口，加上猪肉的肉香，哎呀，真的如同山珍海味般诱人。

      我是四点多钟吃的饭，家里煮好豆折也不过七点钟，二个小时不到，我又吃了两大碗豆折，那个爽啊！我还想吃，可肚皮不争气，装不下。当时是满足了、舒心了，可等我擦身洗脚时，人蹬不下去。好像二三小时以前吃的米饭和刚刚吃下的豆折在胃里打架，它们争斗，我就惨了。我感觉胃酸被它们闹得翻江倒海的，一阵酸水涌向食道，又被它们拉了回去。是想吐又吐不了，它们窝在胃里下不去，肚子明显被它们气得鼓了起来。

   胃很难受，我却不敢告诉父母，怕姐姐妹妹们笑话我贪吃。我不能睡觉得走动，否则这些吃下肚的美食半夜不知道会如何折腾人。我摸着肚皮，像是临产的孕妇祈祷肚中的婴儿不要闹腾，赶快降临人间。我关了门在房间踱步，从门到床是七步，从床到门也是七步。啊呀，我的妈，这怎么跟捷克小说家伏契克笔下的《绞刑下的报告》一样啊！难道我要被贪吃绞死吗？我忽然想象起田汉文涨死的情景，他会像我一样肚子难受吗？或者是像孕妇难产一样死去的。

      夜已深，我还在缓缓地走动，一边走一边抚摸着肚皮，像是抚摸一个顽皮的孩子，直到他睡去。我已睡眼朦胧，我走到床边，胡乱地踢掉鞋，和衣而眠。

      我都忘记那夜我是否做过梦，我也不记得是否起夜，我只知道母亲喊我起床上学时，天还未亮。我看到满天的星斗眨着眼，像是嘲笑我这个贪吃鬼好吃狗。以致我想起那个贪吃的岁月，我仿佛看到了那天天空的星星是那么多那么亮！可是，我再也看不到那么明亮的星星，我也无法再回到星星伴我上学的时光。它们只能在我的记忆闪耀着光芒，一直照耀灵魂的深处，温暖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