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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青山区 2018-9-15 09:2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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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鞋垫
添加时间 : 2018/9/8 16:39:14
作者 : 胡 靖 来源 : 黄冈新闻网
母亲进入耄耋之年时,身体健朗,每年都要到城里来住上一段时间。去年以来,母亲再也不愿到城里来“享福”了,她说,年纪大了不能离开故土的,免得对儿孙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母亲想得远,我们只好尊重她的意愿。
母亲虽然不来我这里住了,但每年都会雷打不动捎来对于我们的“念想”:那就是母亲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鞋垫。当我捧着母亲亲手绣制的鞋垫时,不由得心跳加快,泪水也模糊了双眼。
记忆中的母亲,堪称心灵手巧的乡村艺术家。小时候,塆里的女子快要出嫁了,找我母亲讨教女红针线活,母亲就特别指导她们剪鞋样、纳鞋垫、做小孩的头饰、虎头鞋,以及出嫁挂在床头的莲花八卦图。灵秀的村姑们经我母亲指点就开窍了,档次提升了,入耳的啧啧声让村姑们幸福极了。可惜的是,我母亲没有女儿,她只有我们四个大脚小子,一身手艺没法传人。母亲只有在这样的助人为乐中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也打发了闲散而寂寞的乡下时光。
小时侯,我想得到一双鞋垫是很困难的,原因很简单,母亲没有闲工夫。为了支持父亲的工作,家里大小事得母亲一个人扛着。她不仅要承担起全部的家务劳动,洗衣做饭,挑水劈柴,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得起早贪黑到生产队上工挣口粮,犁田打耙,割麦插秧,开塘挖泥,修渠砌岸,一样都不能少!超负荷的劳动让我瘦小的母亲累出一身的病,急性黄疸肝炎、胃出血、类风湿性关节炎接踵而至,但母亲没有倒下,她像老牛一样负轭前行。
新年到了,看到邻家小孩穿着灯芯绒新鞋,我们眼馋死了,也盼望有一双母亲做的新鞋过年。但家大口阔,到了我头上常常是七拼八凑的一双“百衲鞋”,而漂亮的鞋垫更是难以企求。只有我父亲雷打不动得到一双,还有在镇上读高中的二哥也有特别的待遇。
那年初冬,风烛残年的父亲走了。父亲的离去,母亲不单单是失去一棵大树,而是失去了一份责任,一份寄托。父亲在世时,母亲所有的精力都围着父亲转。而现在,她的责任没了,精神支柱坍塌了,她能忍受孤独和寂寞吗,我们都为母亲担忧。
为了更好地照顾母亲,我二哥、二嫂决定把母亲接到镇上中学一起住。母亲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老家。这对于勤劳一生的母亲无疑是幸福的烦恼。闲不住的母亲没有事情可做了,她内心反而不舒畅,她要重新找回自己的价值和慰藉。
母亲翻箱倒柜,把我哥嫂穿破的袜子都找出来,一针套一线,缝得平平整整,朴素如新。袜子补完了,母亲又想出新点子,她到做缝纫的侄女店里找来一大筐碎布,说是要重操旧业绣鞋垫,为我们儿孙留点“念想”。
可别看一双不起眼的鞋垫,做起来可费事呢。母亲先要将碎片裁成一条条、一块块不同形状的布片,然后用刷子往门板上刷浆糊,刷一遍浆糊,就拿布片在门板上均匀地贴一层,再刷一遍,再贴一层,如此反复,再放到太阳底下暴晒,使之干透变硬,拿来鞋样量过,再用新布蒙上,裹上白边,便可用来纳鞋垫了。
绣鞋垫也是有讲究的,粗心大意的人针脚走得混乱不均匀,鞋垫就会不结实,图案也会走形;绣密了,垫在鞋里硌脚。更重要的是,图案要美得如艺术品。大多数人往往是用复写纸先将图案印在鞋垫外的白布上,拓好图案,不然无从下手。而母亲有她无比熟稔的童子功,她像一名高明的画师,对图案早已烂熟于心。她只是用自己大拇指长长的指甲在鞋垫上“刻”出一些似现非现的“印子”,然后就用二十四彩的丝线,精心在鞋面上描画出美丽的“心画”来。
母亲的鞋垫,看似随心所欲,但其手法豪放,夸张,变幻,母亲不忘把自己对大自然的感受,对风土人情的观察,以及先人们口传心授形成的审美意识,幻化成她对人世美好吉祥的向往,表现出特有的质朴美、浪漫美和明快美来,因而母亲所画的图案都吉祥如意。什么喜鹊登梅,鲤鱼戏莲,双凤朝阳,二龙戏珠,花草虫鱼,应有尽有。
听嫂子说,母亲在绣鞋垫的时候,简直是着了迷,大清早起来就开始做,从剪样构图再到绣花,她是一条龙完成,一坐就是几个钟头,连腰都不直一下。我哥嫂担心她 吃不消,就对母亲说:“妈,您歇会儿吧,长时间坐在那儿您会受不住的。”母亲却总是笑着说:“我不累,我要趁现在还健旺,多绣几双,我希望我的儿子、孙子、曾孙都能穿上我绣的鞋垫。这是我留给子孙们的一点念想呢。”
难怪母亲在绣鞋垫的时候,神情是那么的专注和安详,她不仅将那美丽吉祥的图案绣进了鞋垫,还将自己的爱和希望也绣进了鞋垫。十七岁,我参军到了部队。临走时,母亲将两双鞋垫塞进我的军用背包里。一双绣着鲤鱼戏莲,传统的吉祥的寓意;一双是喜鹊石榴,图案非常鲜艳好看。新兵时期,我想家,穿上了母亲做的鞋垫,由于训练强度太大,不到三个月鞋垫就磨损得不成样子了。轮到第二双时,我再也舍不得穿了,一直珍藏到现在。
如今,年事已高的母亲,再也绣不了鞋垫。闲暇或是情绪郁结时,我总会拿出母亲的鞋垫独自摩挲端详,总有种说不出的暖流在心间荡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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