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外那扇窗里的灯好久没亮过了。
窗前的银杏树叶片,由最初的绿色渐渐翻成橙黄,再由静美的处子羽化成金色的飞蝶。这一渐进的过程,美则美矣,只是没有了窗内灯光的聚焦,不免少了些许诗情画意,平添了一份挥之不去的落寞与怅惘。
这是一带南边的围墙。墙内是足球场,墙外是住家。
东南角辟有林木三角带。几丛修竹,几株木芙蓉,几树香樟,还有些不知名的杂木散植其中。间有石子甬路回环住一个雪松花坛。最外用栀子花树植就扇形篱落。虽是方便之所,倒也环境清幽,景色怡人。
正南墙边只有一排绿植。几株银杏,几棵楠木便渲染出四季风情。
那扇窗在三角林带边缘,正对着银杏树。
刚开始夜练的时候,足球场周边的路灯还没有大范围启用。每次经过这一带围墙,心里总是没来由地发虚。那三角林带照说景观不错,但我从来不敢向那个方位多看一眼,就担心夜色朦胧之际,风摇树动,会给我演绎出一段惊悚故事来。大概是小时候鬼故事听多了,落下恐夜后遗症。
提心吊胆经过了一段时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围墙外住家(准确地说是学区出租房)的灯开始次第亮起来。这对我来说,不亚于福音。有了灯光的映照,心里感觉踏实了许多。
起初是被漏出灯光的窗户里飘散出来的浓郁饭菜香味所打动,松枝燃烧的香味,木甑蒸饭的香味,甚至于可以分辩出葱爆糍粑鱼的香味……穿行在这暖意浓浓的烟火夜色里,脑海里满是故乡的味道和团圆的场景,这意外畅享的嗅觉上的盛筵,早已让先前的恐惧灰飞烟灭。
唯有那扇窗,不似邻近窗户的热闹。窗里的灯,只是静静地亮着,不着一丝烟火气。窗前初长成的银杏树,沐浴着灯辉,感应般地在夜幕里悄然而立。
当热闹慢慢退去,一切渐渐归于平静。楠树荫蔽下的窗户里,橙色的,淡蓝的,乳白的灯辉,从浓密的枝叶间氤氲出来,宛如梦幻般的眼睛,迷蒙娇俏,轻柔宛转。而银杏树下那扇窗里白色的灯光,依然清冷地流泻,与世无争。到了仲夏之夜,偶尔会看到几只壁虎,在玻璃窗上散漫地游走。
有一年的冬至,正在夜练的我,突然发现那扇窗的防盗网上,赫然挂着一提香肠。窗里的灯光依然是清冷的白色,而那提香肠却为这夜色增添了一抹暖意。一直以为,窗里借住的人一定不食人间烟火,这样突然地坠入凡间,不免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大跌眼镜之余且有一种莫名兴奋的感觉。那提香肠挂了多久,我记不清了,反正没有见证它减少。大概是我熟视无睹的时候,就像突然出现一样,那提香肠也突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也是在突然间,听到从那扇窗里迸发出狂野的歌声。惊怔之后,直接颠覆了我以前的观感,我再一次领略到这窗里住家的独特个性和与众不同。窗户面向足球场,空旷,静谧,在夜里,这声音的分贝确乎高了些。好在远离教学区,倒也没有妨碍。我不知道歌者是在录抖音呢,还是在自嗨,声线谈不上圆润,也感受不出别样的情绪,好像只是率性而歌。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演练,那样自我,那样执着。走出好远,那声线还一直追击着耳鼓。虽然不识歌者真面目,但至少可以确定并非仙风道骨,脱俗忘尘之人,只不过有些另类,有些非主流罢了。
还有一次,则是隔很远就听到了悠扬的笛声。我心里想,不会恰好又是从那扇窗里传送出来的吧?渐近那扇窗,居然真是从那里飘出来的。都说“夜半箫声黄昏笛”,是怎样的情怀,是怎样的心绪,才在这“落霞与孤鹭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黄昏奏响心曲?也太诗意,太浪漫了。我试图在记忆库里寻找到熟悉的旋律,不料放慢脚步凝神听了许久,愣是没有分辨出是何曲目,只能自叹孤陋寡闻。虽如此,却也不影响我猎奇的心情。
从“夜半歌声”到“黄昏独奏”,一个粗犷豪放,一个温情脉脉,这两种不同的“画风”,让人疑心两次“出演”的人并非同一个,又或者是人本身就多才多艺呢?
无论是惊喜还是惊吓,都是一种真实的存在。这扇窗里所呈现的各式各样的生活轻喜剧,我都是忠实的观众,并习惯了这种存在。
可是,这扇窗里的灯不知为何,已经好久没有亮过了。
窗外的银杏树叶片,许是不堪漫长的等待,早已黯然凋落。那铺陈一地的金色,还是有所期待的吧。落叶层层堆积,念想点点掩埋。
每次经过这扇窗边,我的想象也像折了翅膀,堕入到沉沉的猜测之中,无法再次放飞。毕竟足球场周边的路灯还没发挥作用的时候,那窗里的灯曾给我无限的温暖与美好的想象。
冬至又将来临,这扇窗依然沉默得不肯泄露一星半点的信息。遐思无从起航,觉得夜练也少了许多乐趣。每天的日程依例在继续,也有音乐随伴左右,只是期待依然在心里疯长。
无需长长久久,只希望那窗灯火会偶尔亮起,便足够。至少在我回望来时路时,曾经白雪弥漫的足球场,有一窗的灯火在默默地伴我独行。
明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还是希望那窗里的人安好,期待那窗里的灯会再次点亮。
愿你出走多日,归来依然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