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上) 原创: 莲叶 公安县,秦拔郢置南郡,以前无事可考。汉置孱陵县,属武陵郡。东汉公安县,刘备以左将军领荆州牧居此,称“左公”,号“公安”。三国号曰公安,亦曰孱陵。孙权得荆州,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即此。
------摘 1
斗湖堤镇为公安县县城所在地。 斗湖堤镇古称油江口,唐代大诗人杜甫旅居此地作《公安怀古》诗,诗中有“江深刘备城”句,故又称斗湖堤为“刘备城”。 从我记事起县城就叫斗湖堤。怎么就叫了斗湖堤呢?我不得其解。大约是那绕城一圈的长堤吧,我这样想。 而后在袁宏道的《东门护城堤记》里看到他这样写“公安治倚江,江水啮岸者百余有年,至近岁遂割城之半以予水。议者划为三说之上。一曰……二曰,筑石堤于江之上流以杀水,堤虹偃而出,水势北走,迤南一带,庶免冲激。而势湍速,投之石未必胶,委千金于洪流,途之人知不可也……”。看完,才知道这篇文字记载的是关于斗湖堤镇杨公堤的来历,因为当时的县令姓杨,遂名杨公堤。心里就想,斗湖堤一定也是这样来的吧。 又或许,千百年前,这里就是一个斗形的湖泊,因为围了堤,就叫斗湖堤了。 所有的地名,似乎都深藏着一个典故。 公安,据传即源于左公(刘备自称)安营扎寨之地。 岁月无声。又有谁知道哪些湮没了的尘封往事呢?惟有这一方热土,养育着千百年来的人们。 2
三袁广场的那几棵樱花树,在喧闹的人声里美丽着。 一起美丽的还有纷纷落下的樱花与樱花的影子。这些粉白的花朵,在春天生机勃勃地生长,在春天心无旁骛地坠落。 我看几眼樱花,告诉女儿这是樱花树。她问我是《樱花草》里的樱花吗?我楞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瞬间的窘迫之后便是释然。无论是樱花树还是樱花草,在繁华的街道上,有美呈现,总是让人慰藉的吧。 母女一起赏花的时候,忽然有几辆汽车拖着烟气驶过,大煞风景。我不知道是谁修起了纵横交错的街道,也不知道是谁发明了这能飞驰的钢铁怪物。想几百年前三袁故里的斗湖堤曾是水波荡漾,一望千顷的。 记得袁中道的《游居柿录》里曾录“风日清美……各携一壶数肴,登予泛凫舟,顺流而下”的句子。那时的人们,大约做梦也没有想到,如今的小城是车水马龙,早已不复当年的印迹了。 不要说几百年前的事,就是在我的印象里,斗湖堤也是日新月异的。 是汽车改变了我们的节奏么。在这节奏里,我们是不是更现代了,思维是不是更敏捷了。我来不及多想,随即牵着女儿的小手急急过了马路,紧走几步来到拐角处的锅盔摊前------谁叫我闻到这香味了呢? 这小小的县城,随处可见的锅盔摊不能不说是一道风景。不过,生活在小城的人们都喜欢来三袁里买锅盔。我有时在别处买了,一边吃着,一边还会说,嗯,还是三袁里的锅盔好吃。有时经过这里,或许肚子并不饿,可那香气着实诱人呀,那买一个来尝尝吧------就像我现在这样子。 做锅盔的男人手脚麻利。他的大手摊开薄薄的面饼,不一会儿,那长火钳伸进炉子,夹出的就是焦黄喷香的锅盔了。 一旁围着围兜的女人定是他的妻,装束素朴,有明显的皱纹。她低垂着眼睑,浑身散发着一种柔韧的,醇厚的气息。女人极快地装袋,然后浅笑着递给等在面前的人,拿到锅盔的人自然是心满意足而去,女人就又忙着擀皮,包馅,收拾案板了。 男人转头看了看案板上备好的锅盔面团,低声对女人说着这会从容点,你先歇会的话。女人并不说话,看一眼男人,依然忙碌着,眼角眉稍里倒是平添了几分朴素的明媚。 等在我前面的是两个亲切的,青春四溢的女孩-----那是年少的、久远的却又可亲可怀的亲切。她们在低声说笑,恣意的笑容郁郁葱葱。 我看一眼她们,目光却落在忙活的女人身上。 每一个女子都曾郁郁葱葱过的呀。 时间多么有力。生活多么有力。 它们,像一张巨大的网,让你无处可逃! 爱多么有力。 它让我们沉醉其中,甘心为奴! 3 周末。 课间的时候,我喜欢站在书社的五楼看清清的油江河。 听老人们说以前的油江河与绕城而过的长江水是相通的,现在的我是从没见过河水连着江水的风姿了。 油江河岸的绿化带种满了各种植株,它们中的许多我是叫不出名字的。好在每日里看见,在心里,它们也就是我的老朋友了。 透过书社的大窗望过去,油江河岸的白玉兰开得正好。白色的玉兰是颇有些风致的,莹白的花瓣挂在高高的枝头,似招摇着纯真少年丰盈的青春。 那天,我带着安安经过油江河畔,她看见了,惊奇地问我:“妈妈,那是什么花?怎么像白鸽子落在树上呢?哦,不,我看是像蝴蝶要飞了呢。” 我轻笑,摸一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真软呀,这柔软下面的小脑袋里,怎么装得下那么多的蝴蝶梦呢?------在她眼里,豌豆花和地丁花是紫蝴蝶,油菜花和迎春花是黄蝴蝶。 抬眼望去,浮光中,玉兰树在轻轻摇摆,玉兰花端然于树梢淡定自然。阳光落下来,玉兰就有了羽翅一样的光泽。哦,玉兰,你这高高在上的安静,是不是在唱着一些呢语和乐音呢? 玉兰树旁边,波光粼粼的油江河和矮矮的灌木上有雀子在飞。它们追逐着,喜悦着。我看着它们,心情莫名地舒畅------这大自然不可描写的纯洁与缠绵,它总是提供给我们那么多的清欢与恩惠。 高高的香樟落着叶子。红色的、黄色的叶子随风轻舞,而枝头那些油亮的、碧绿的新叶却在阳光里跳跃着。这光阴啊,埋着怎样的气象与伏笔呢?隔着光影,我们站在光阴的两头,是不是也离自己这样近呢? 低垂的杨柳叶是安静的。呀,杨柳呀,想起袁小修在《油水映月》里这样写“油水映月,杨柳濯濯”。“杨柳濯濯”多清朗,多安静! 是的,是越来越喜欢安静了。 一个夹公文包的男子匆匆而过,无声里走远。 一队举着广告牌的女人走过去,嘈杂里走远。 唱歌的少年有风一般的影子,他蓝色的衣服,以最单纯最干净的态度,以植物的姿势,骄傲地安静着。 有安静的老人坐在石凳上对弈,安详,安稳。他们让我觉得,老,也许并没有那么可怕。 ………… 油江河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吧? 而我却产生这样的幻觉: 岸边有木船,我解了缆,就解开了所有的束缚,我拥有阳光照耀的时间与清远深美的心情,而后,离岸,划着木船,在似梦非梦里,泛舟河面。 我把自己融入自然,有神的祝福带我飞向无向之所。 水波轻轻荡漾。 小舟任意西东。 时间不急,我洗净铅华,变得春水般透明,清晰! 注:袁小修的文字里的“油水”指的就是现在的“油江河”。 4 袁小修在《斗湖新居》的首句就这样写道“入公安城中,城日滨江,故三户萧然。” 如今的斗湖堤早已不是“萧然”的模样。一派繁华里,藏着盛世的从容。 我隐于小城,在散淡里打理着不紧不慢的日子。生活本就是不露痕迹的岁月呀,在俗气里延绵着,呈现平静的微光。 越来越喜欢这样从容的姿态,从容的心境了。 闲暇时分,喜欢与友说说话,逛逛街。 逛街是女人的天性呢。 两个小女人笑意嫣然地穿行在一群花蝴蝶似的女人们中间,在步行街的店铺里走进走出,一点也不需要顾忌旁人的目光。我们边走边聊,说着对服装的理解,穿衣的品味。 小时候的衣服大多是请了裁缝做的。印象最深的是一件粉红的朱丽纹上衣。那上衣胸前有蝴蝶结,那样柔软的蝴蝶在胸前飞呀飞,心里就好似装了整个春天。 长大后,自己学了裁缝。裙子,风衣,旗袍,各色式样,各种颜色,都喜欢试一试,穿一穿。 记忆里有淡蓝的风衣自己是莫名的喜欢的。在穿上的那一刻,我在错觉上总怀疑自己是要去流浪,去远行。 穿风衣的日子是该起风的吧? 温柔的春风里,或是萧索的秋风中,风衣是不是心底的长喟?我着一袭风衣骑行在风里,风鼓起风衣的大翻领抚摸我的脸,风吹起风衣的大衣摆,唰唰地打着我的腿。我霍然四顾,人生这样辽阔,远方,该有无限的渺远在等着我吧?! 说起来真是惭愧的。人到中年了,在心底却以为自己还是小女孩一般的。恍惚于俗世,爱衣成癖,那一点沉溺的欢喜,不是女子,又怎能懂得?那满心的欢喜,是我在这凡尘里拥有一颗青枝绿叶般的少女心吧。 人生短暂。一个女子一生的好年华就更是短暂了。你知道吗?我穿一袭格子裙,披了瀑布般的黑发,穿在春天的风里,不过是为了取悦自己。或许,某一天我着象牙白的绸缎,不过是想体验一下前世今生的味道罢了。且容我守着似水流年,在一堆姹紫嫣红的布与帛,呢与麻之间慢慢老去吧。 你看那些女子多像一条小溪,在身边不停地流动着。 你看见女子的心了吗?她一颗温软的心呀,藏在月白的丝巾下,藏在碎玉一样的衣衫里,藏在素朴的格子裙里…… 那天我与友去五九路逛一家店,看到一款雪青色的连衣裙,简直就是一见钟情。想它穿在身上幽素的味道,想它包裹柔滑的肌肤与烟火的距离,心底就有了爱不释手的味道。上前,却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价钱,要一千块。在心里连呼太贵了,太贵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地问打折不打折? 不打呢。才到的新货。 不舍得买。拉着友赶快走了出来,怕呆在那,看着难受。 出来,友劝着喜欢就买吧。 不买了,不买了,又不差这件。 嘴里这样说着,心里还是想着它的。终究没有转回去。那一点忍耐与克制,是烟火的距离,是年岁的从容呀! 5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每次经过油江桥看见那些瞎子算命先生时,我的脑子里会跳出这样的句子来。 那些算命先生撑着伞,靠在石墩旁边,神情安定。偶尔,他们会叩一下腰间的铃铛子,那样特殊的声音总给人一些不同的感觉。 我路过这里时,总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算命先生的面前,总会有满面虔诚的人或坐或站在他们跟前,与他们倾诉着内心的隐秘,无处可诉的焦着。算命先生呢,带着笑意,静静地倾听。 杨绛先生在她的小文《人生有命》这样写道:大自然对每个人都平等,无论贫富尊卑,上智下愚,都有灵魂,都有个性。但每个人的出身,遭遇和天赋的资质才能却远不平等。 我不知道,这些算命先生在给别人解答心中的困苦时,心底是否为自己的命运埋怨过大自然的偏心?或许,在他们的心里眼里,这一切只是命运的安排吧。 命运又是什么呢? 三袁故里的三袁,在几百年的偏僻乡野,一门迎来三进士,名扬四海,成为有口皆碑的佳话。乡亲们一定会在交口称赞的同时,也会说那是祖坟冒了青烟之类的话吧? 但命运终是没有厚待三兄弟。袁宗道终年41岁,袁宏道终年43岁,袁中道终年57岁。在今天的我们看来,这正是人生的成熟期,做学问的好时候。而他们,却是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有时我会想,如果三袁兄弟人生的路走得更久一些,他们的学术之路是不是会走得更远,做得更开阔呢? 人生没有假如。 时间的洪流里,我们都是沧海一粟。在节奏越来越快的今天,许多时候,我们或许只是想停下脚步,对着一个人倾诉内心无处言说的焦虑和苦痛吧? 我们活得如此卑微,像蚂蚁爬行在尘世里。自顾不暇里,又有谁会在意你的忧你的伤呢? 人各有命。 妈妈常说的两个字是“命呢”,连孔子也曾感慨“命矣夫”。 我不信命,也不算命。而在多年前村庄里发生的一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乡下的孩子,父母多在外地打工,由奶奶带着孙子。那天,奶奶在菜园里摘菜了进屋没有看见孙子自是着急,到处找寻不得边痛哭边呼喊。刚好有瞎子敲着铃铛声走过,有人提议算算看。农村的老人大多是信这个的,于是拉着他的手杖引进院子,他坐定后,老人报了生辰八字。算命先生掐指一算,摇头说:“好不了,天克地冲。”也不要钱,起身摸索着就走。 大家愣在那里,反应过来都骂瞎子不说好话。瞎子也不争辩,摇着他的铃铛子走了。 后来,找到孩子的时候,他已落水溺亡了。 “生死有命”是老话。那些算命先生在代代相传里用一定的方式算命,在我心里,是颇有些神奇本领的。 不过,我又想,既然他们会给别人算命,怎么不算自己呢?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反正以后的事都知道了。 把这想法说给妈妈听,妈妈白我一眼,要我不信就不信,不准胡说。 她严厉的样子让我害怕。妈妈是敬天敬地之人。她的心里是住着神明的。 我是见过算命先生给人算命的的。一问一答里,他们耐心开解着你,微笑着安慰你。那些算命的人大约和我一样并不完全相信他们所说的,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倾诉得到了回音,他的内心有释放过后的轻松。 这些年,每日里行走在斗湖堤,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就是在离算命先生不远的五九路上所有的流动摊贩,只要看见城管自会作飞鸟状瞬间隐遁的。而这群特殊的人却能在这个城市越来越冷漠的今天,有一个立足之地,还能听一些茫然者的诉说,是不是也算三袁故里的另一种温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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