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B）

kt53990 · 发表于湖北省宜昌市 2019-1-8 10:48:34

三　

　记得那一年，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春节刚过，附近的树林里就传来了布谷鸟的叫声，小草开始转绿，路边的柳条开始吐絮，就连林间的麻雀吧，也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眼下，美丽的大自然开始显示出它蓬勃的生命力。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小小的校园里边便失去了白日的喧嚣，那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可以和他一起到校外的田野里去散步。

不知是为了避开老师的眼睛，还是单单喜欢独处的感觉。他们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来得校园外的田野边。眼下已经是春天了。春分过后，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和煦的春风吹到人的身上，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这个季节的郊外是美丽的，路两边的柳树已经长出了嫩绿的新芽，田野里的小麦已经开始抽穗，微风吹过，麦田里荡起了一层层，一阵阵绿色的波浪。空气里四处弥漫着油菜花的香味，蜜蜂还在“嗡嗡”地叫着。她一路轻快地走着，偶尔也会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摘一朵路边的小花，然后送到嘴边，用鼻子闻一闻，然后就笑了。

现在，月光静静地洒落下来，草丛中有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着。四周静极了，远处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这里已经离学校有了一段距离了，这个时间的校园里已是灯火通明，远远地望过去，像是着了火一样。他们停了下来，在路边站定，隔着丈来远的距离。现在，她活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比起在教室的时候又活泼了许多。整个晚上，他几乎没怎么做声，然而，他是快乐的，听着她的声音。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在月光下看上去，有若一尊泥金的塑像，她的蓬松的长发边缘上飞着一重轻暖的金毛衣子，定着一双大眼睛，像云里雾里似的，微微发亮。她那漫无心机的言语还有那略带羞涩的微笑，都让他十分着迷。他心里发迷，思绪一下子飞到很远的地方，那会子，他一定想着他们一辈子都会像现在这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这时候，天空中起了一点风，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了，他看在了眼里，又眼看着她用手撩了撩。夜已经深了，寒气有些儿重，她似乎哆嗦了一下，他只是远远地望着。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候大可以走到她的近前，帮她理一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帮她披上一件衣裳，然后再顺势抱抱她，然而，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呆呆地看着。

回到学校的时候，学校的大门已经上了锁。他转过身去，对她说：“我们翻过去吧。”说完，只见他轻轻地一跃，很快就到了大门的另一边。大门并不高，她站在那里，紧张的什么似的——要是被人发现，那倒如何是好？只听他轻声说道：“没事的，你小心一点！”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又是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心底下还是十分紧张的。虽然是轻手轻脚的，到底还是被她弄出了点声音来。门房这时候大概已经睡去了，听到响声，也只略微咳嗽两声，并不起来追赶。他们紧张得什么似的，一溜烟拐进旁边的小路上，看看有没有人追过来。真是发了疯了呀！随时可能被发现。事过境迁，方才觉得那疯狂中的滑稽。

时隔多年后，他们再一次相逢，那时，他和她正站在一间临街的房子的窗口，他站在她的身后，说起这些往事，她别过头去，她不想让他看着自己流泪。

记得那时候，她几乎隔几天就要回家一次，他总是送她。在路上，她唱歌给他听，有时候他也唱。记得那时候他们最爱唱的一首歌就是《达坂城的姑娘》，唱着这首歌的时候，他们都会看着对方笑。当唱到“你若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时，他向她眨巴眨巴眼，然后做出个鬼脸，她见了，笑得十分地开心。

他也到过她家里，帮她家干些农活。那时候正值小麦收割的季节，他和她一起运麦子回家，用的是板车。他在前面拉着，她在后面死劲推，满头的汗水。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笑，她也看着他笑，他们偶尔也说说话，不多，然而，真心感到快乐。

记得有一次在田间休息的时候，他紧挨着她坐下来，这一次比往常要靠得近了一些，他的手臂无意中碰到了她的腿，有一种轻微的颤栗，感觉就像触了电一般。他拿眼偷偷朝她看了一下，她正看着前方，脸上带着点笑，也不知道她感觉到了没有？那一次，他想牵她的手，抱抱她，甚至亲吻她一下。在他的想象中，那感觉一定是美妙的，然而，也只是那一瞬间，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他们最后分手，他都没有牵一牵她的手！

那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记忆，他和她一起学习，一起唱歌，一起散步，甚至还一次又一次地去爬学校的大门！他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疯子似的。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有很多遗憾的。譬如吧，学校组织他们到外地春游的时候，她拿眼睛四处寻找他。也不说陪她爬个山，顺便拍个照，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也多一点回忆不是？她参加的比赛，他也没到场去加个油助个威什么的。还有，在他们交往的一年多时间里，他甚至从来没有到寝室去看过她。

记得有一次，她生病了，发烧得厉害，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她都没到教室里去。烧得迷迷糊糊的，她心里还想着，他或许会来看看她，哪怕问候一声也好。但是，直到他们毕业，他都没到寝室去看过她。她心里是怪他的，虽然这不是他们分手的最后理由，但谁又知道，这不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理由呢？

分手多年后，他们甚至都还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分手，别人就更不明白了，仿佛也没有必须分手的理由。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他们还是相处得相当不错的。然而，有一天，她的父亲突然和她提起这件事。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还是听出来了，她感到羞愧。

那时候，她的父亲是县城一家小工厂的技术员，每月领着微薄的工资，供养着她和两个弟弟读书，已经非常地吃力。她的母亲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家庭问题始终是个沉重的话题。在这种情形下，她再去谈感情，便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父亲。然而她是喜欢他的，也舍不得放下。就在这期间，其实还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拿了她的一张照片，是在她的班主任家里拿走的。而她一直疑心这位周姓的班主任向她的父亲告发了这件事，心里早已不待见他。当有一天在教室里，这位周姓的班主任侧面地警告他们时，她暴怒了，当场和他吵了起来。她感到愤怒甚至委屈。她想，一方面你向我父亲说我的不是，另一方面，又把我的照片送给他（她当时并不知道照片是他偷偷从班主任家里拿走的）。同时她也是怪他的，要照片你为什么不亲自和我说，还要借老师的手？分明有出卖我的意思！那是她多日来的一次情绪大爆发，也没想后果，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现在看来，那时候，她是错怪他了。他只是因为喜欢她，看到照片的时候有些情不自禁，他为此也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直接被学校取消了入党资格。他后来对她说，那个时期，他最恨的人其实不是老师，也不是学校领导，他最恨的人就是她了——不就是一张照片吗？不就是因为自己喜欢你吗？何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她也恨他，她觉得他和自己的对头站在了一起。

打那以后，他们几乎成了陌路人，甚至更恶劣。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切！那时候，他们已经不坐在一起了，两个人在教室里看见了，谁都不肯抬一下眼皮，只当做没看见。有时候在校园里，两个人迎面走过来，待他看清楚是她，立马扭头就走。那段时间，两个年轻人就像斗红了眼的公鸡，谁也不肯先原谅对方。

然而，她的心是痛的。记得有一次削铅笔时，不知为什么使了那么大劲，她的手指被弄出好大一条伤口来，顿时血流如注。她当时也感觉不到痛，倒是吓坏了同寝室的同学，她们立即把她送到学校的医务室，做过简单的包扎后，直接送到了城里的医院。缝过针后，又打了破伤风的药水。那时候，麻药已经过去了，只感觉到钻心般的疼痛。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痛的又岂止是手指！还有那种痛到骨子里的岁月无法承受之痛！还有一件事也令她感到寒心，那就是他始终都不相信她，不相信她是真的爱过他！

好不容易熬到了毕业，她原以为他会悄无声息地走掉。然而，那一次，他却出人意料地走进她的寝室，还送了礼物给她，是一个相框。她也有礼物给他，是别人送给她的。那一次，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过去的事，仿佛这一页真的就这样翻过去了。

四

然而，她始终忘不了他。每次走在那条回家的路上，她都会想到他。在哪里说过什么话，又在哪里做过哪些事，而今想起来都还历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天一样。一路上他幽灵似地跟着她，说着笑着······她摆脱不了他的影子。那时候，她的心口就会隐隐作痛，仿佛有人在用力撕扯似的。很多事她现在已经不再去想它了，分手的两三年里，她也不曾和别的什么人去交往过，总觉得没什么意思，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始终觉得，她和他还有重逢的那一天。

现在，只要有他的一丁半点的消息，她的心就会不平静起来。大约是那一年的六七月间，她听说有人到单位里来找过她，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也许是她心里一直还惦记着他，想着他会来看自己。可是，到了最后也没弄清楚他到底来过了没有？

那一次，她忍不住提笔给他写信，动笔之前，她很是犹豫了一阵子，然而，到了最后，她还是很诚恳地给他去了一封长信。时隔多年后，信上写了些什么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当时是想跟他诚心诚意地道歉的，也希望他能原谅自己。

信发出去后，她甚至又感到后悔了——他会原谅自己么？也许这个时候，他已经忘掉了从前的事，自己又何必去揭开从前的伤疤，让他再重新痛一次？也许他根本收不到这封信，或者收到了根本就不看，一扔了之。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信到了——他不肯原谅她！

她没有想到过去她会伤他那么深！也许，在她提笔给他写信的时候，她还在幻想着和他破镜重圆呢——谁知道呢。她不怪他，毕竟是自己曾经做错了。当时她甚至想，他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背上凉飕飕的，有了一种彻骨的悲伤的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那一次，她开始冷静下来，也不再对两个人的未来抱有什么希望。她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再纠缠下去。对也好，错也好，只求这件事能快快地过去。现在，她要把这段感情连同这段记忆统统埋葬掉，然后，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一经下定了决心，她便给他简短地回了一封信，语气淡淡的，仿佛她已经将过去忘掉了一般。然而，他的回信倒是很快就到了。信写得很长，满满地几大张信纸。来信中充满了对过去美好生活的怀念，也谈起了他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在信的最后，他也问候了她，也问起了她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她看了，淡淡的。现在这些事在她心里已经不能激起任何回响了。她后来回忆起那个时期的情形，只觉得自己和他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好像套路不同，正如武当和少林。女人的逻辑，男人有时也很难明白的，正如她当年看不懂他一样！

现在，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尽快找一个人结婚。她后来的丈夫是她的一个朋友介绍的，见过几次面之后，她就决定嫁给他。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成了他的新娘。也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单单就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现在想起来，她当时实在是太任性了一点。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和丈夫明显的不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可是晚了，她已经有了孩子。他们开始无休止地争吵，只差闹到法庭上去。但是，直到有一天，她的孩子对她说，她们班上某某又某某的爸爸妈妈离婚了。那时她的孩子才六岁，她明显地感觉到了孩子的担忧。那一次她感到非常非常地愧疚——让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的生存状况感到忧虑，在她看来是那么地不人道！她只觉得这一生她再也不能去伤害自己最亲的人了！她已经错过一次了，她不能再错下去！至少要让孩子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成人。同时，她也觉得，即使让她从头再来一次，她好像也不会再爱上一个别的什么人。对她来说，相逢便是一生，他就是她的一生之所爱！

这一次，没有任何勉强的成分在里面，她开始主动地修复和丈夫的关系，一次又一次地迁就他的坏习惯还有那难以相处的臭脾气，只求能让孩子不再感到家庭破裂的压力。一段时间过后，他们的家庭表面上看起来已和别的家庭没什么两样，她感到满意。只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会偶尔想到过去，想到他······到了后来，她什么也懒得去想了，只盼着孩子能快快长大。

不过有一天，她在街上碰到了她过去的一个同学。在学校时，这位赵姓的同学也曾是他的朋友。说话间，他提到了他，说到他那时候还没有成家，说完，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她没想到他还没有结婚，细细算来，他那时已经年近三十了，毕业也已经七八年了。在当时，在那样一座内地小城里也该是奇闻了吧？她心里明白，自己给他带来的伤害可能还远没有过去。那一次，她感到很震动，心里也感到非常非常地难受。她很诚恳地拜托这位同学，让他一定好好劝劝他。

从那以后，她几乎和从前的同学都断了联系，也不去打探他的消息。有他出席的场合，她全都不露面，即使是像学校举行的周年庆什么的，她也懒得去参加，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相安无事地过完这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