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号作品 |杜鸿《那些时间里的美器》 夷陵评论总327期 组稿审定:元辰 发布媒体:元辰文苑 编发:元辰 杜鸿,作家,编剧;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作协第六届委员,湖省作协文学百人工程成员,湖北省文化创意产业协会副主席,宜昌市作协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及中短篇集《一个白痴统治的村庄》《杜鸿中篇小说精选》《石牌保卫战》等,有中短篇《一枪二弹》《怀孕的男人》《马小树的爱情》《穿靴子的猫走红》入选《王小波门下走狗第三四波》《后王小波时代:中国非主流小说精选》,有散文《记忆中西陵峡的三个小地方》等入选《散文海外版》《21世纪年度散文选:2010年散文》《中国美文21世纪十年精品选编》《中国散文年度佳作2011》及江苏、河南等多省高考试卷。翻译有《肯尼迪大家族》(2008,花城出版社)。中篇小说《刁民李梦醒的家庭隐私》获《芳草》2002年度文学奖、2011年度《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小说奖一等奖,短篇小说《我爱蝶狼》获全国首届青春文学大奖赛佳作奖。编剧有电影电视剧《石牌保卫战》《谁杀了潘巾莲》《屠魔战记》《五百米八百米》《屠魔战记》《魔域血刹》《桃花鱼》《妹娘》《猎瞳》等19部,《谁杀了潘巾莲》改编拍摄成同名网络大电影,全网院线播映,收视1亿+,成为2015年中国网络大电影现象级作品,编剧电影《五百米八百米》获2016年第四届温哥华华语电影节最佳编剧“红枫叶奖”、2017年第23届法国维苏尔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马车奖”及巴黎语言学院奖。 那些时间里的美器 1.宗谱记韵 岁月无痕,时间有齿。或许时间的唇,如婴儿一样稚嫩,如小鼠一样无力,如风一样无声音。除非树叶、残枝或是随之轻飘漫舞。但是,时间总是穿越所有的物体,与你无声融合。所以,当时间落在这些纸上,它们便会发黄,残卷,欠缺,继而像老人的脸与手背上长出的斑点一样,让万物变成时间真相的嘴脸。如峡谷和舞台剧目里的幽魂一般,游历在有生命和没有生物的事物之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除它之外的一切,所贡奉的万千滋味。 于是,这本宗谱被啃噬成残缺不全的散件。然后,一代又一代生命的繁衍与家族文化承传,甚至那些极致简约笔墨之上的命运轮回,全部隐匿其中。生命起落,命运沉浮,像电影胶片在播映机上流转。投影到世界这个大屏幕上的,则是中国历史的波澜壮阔与接承转合。 扉页泛黄。上面的水渍、污垢、破绽无处不在。然而,造物主的艺术之手永远是那么工于心计,沉溺于细节。水渍洇染而成的一副中国版图,落在封面右上黄金分割线上,与族谱名,与下面如江河静呈的残缺,共同构成了人们思绪的幽境。而藏主虔诚地整理着它们,以绽露青筋的手和鲜活无比的生命侍弄着它们。或许在他身前身后,他的祖先们早已一排排站在那儿,凝望着他。如同清晨上操的校园。他们是在等待他的点名吗。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此时此刻,历史与现实,无疑就在袁裕校的手指之下,交错成袁氏家族的坐标,交错成每个中国人不可逃脱的宿命谱系。 2.代表当选证书 油印楷书,发黄的纸质,第007号,袁名龙当选为兴山县峡口乡第○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兴山县峡口乡选举委员会。1958年3月16日。 这是中国最基层单位的民主政治存根。就是这片选举证,一直沿袭至今。直到2016年10月20日,我所在的西陵区,同样凭着这张小小的选票,行使着每位公民的权利。而今天距1958年,整整58年。这样一张弱不禁风的小纸片,即便它的颜色由白变黄,甚至将来有一天会变成褐色,甚至黑色。但是它上面的字迹一直没变,它所代表的政治样式没变,它所赋予主人的权利没变。 这说明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时间的稳定和坚不可摧。 3.铁笔蜡纸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中国人著文章自古讲究文法、布局、呼应,或是文以载道。西方人也有讲究,便是思辩和深刻。但是,这里面又有学问了。妙笔文章好比力人,所载道理好比重物,如果把三岁小孩看作力人的话,重物便不能超过一二斤。否则,孩子负担不了,压坏了,便是大人的不是。如若让三岁小孩子负担百斤,那就简直是在谋命了。 文章也是如此。三岁小孩子般的文章,只能负一二斤重的道理,七尺壮汉方可负担几百斤的重道。这便才合得体统。这些道理,在方卷筒里的蜡纸(用蜡浸过的纸,刻写或打字后用来做油印底版)与铁笔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这物件出现在四通打字机之前,也就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铅字打字机或四通出现了,它就销声匿迹退出书写舞台了。但是,它虽然简陋,却是苛刻。首先,掌握它的人,必须是书法要了得,否得,刻了印出来,字写得不雅,遭人笑话。再者就是刻写,度必须掌握好。力道要深重而有节制,字迹要深刻,但是,不能突破。字不深刻,油墨透不进去,等于白劳动了,但是如果刻深了,将蜡纸刻破,则会形成大的墨团,一大片字迹会被它洇染模糊。所以轻重必须得当,整个笔法过程得严格符合著写文章的道理。所谓万事相通,天人合一,就连这一方小小蜡纸铁笔,也是然。
4.老花眼镜 老眼昏花,需要收敛。老花眼镜就粉墨登场。在那些如火如荼的年代,有一副这样的眼镜,必是读书人或是家底殷实之人。说到底,眼睛与嘴巴不一样,它是用来看世界的。而且它离大脑最近,看到了世界,就开始思考世界。所以,有贤达狡黠地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说这话的人一方面智慧,另一方面缺乏科学知识。因为眼睛长在头上,不是长在心上。所以,眼睛应该是大脑的窗户。人类应该万分感谢这扇窗户。正是因为它,人类才战胜了猪狗,一步步成为世界的主持人。 那么,人老了,眼昏了,自然得感谢这老花眼镜。因为它再次开启了人的大脑窗户。当然,也只有当这副老花镜驻足在老人的白头、皱纹、胡须以及苍老的容颜之间时,它才真正有了灵动,有了时间赋予它的真正意义。 5.墨盒砚台 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砚台墨盒是不会轻易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堂前燕。但是,这副砚墨,不仅飞入了,而且连它自己都变成寻常的一部分。相对富贵家族的文房而言,它们也太一般了,整个身子,就只突出了一种功能性的存在感,就连砚盒的边沿上,连一丝雕花琢纹都不曾有过。所以,在它身上就两个字:实惠。 倒是这种实惠的朝向令人肃然起敬。比如,一个再精致的珠宝,它朝向的是权势钱财。虽说把玩起来很赏心悦目,很是怡然自得,但是细究起来,终是虚妄得很。然,这一方砚,这一个盒,即便它们存在在那儿,哪怕它们身上的墨黑与墨香让你深怕沾到身上了不好洗,你只能远观甚至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但是当你一转身,就会突然想到,它们朝向的素手布衣读书人,却是高风亮节,清朗高雅,不浊于世的品性。这时,没有人不会为它们所感动,没有人不在远离它们之后,深深怀念它们。
6.雕壁 雕壁含韵,幽庭藏春。《画壁》电影热映,绚丽多姿的想象如同历史深处最华丽的锦帛,被布呈于现化性叙事延漫的屏幕与现代人的想象之中。而那些朴实无华的甚至是遗落民间的艺术智慧,因为时间的衍变,早已经成为一鳞半爪,或是被无数次的衰减复制之后,仅仅以一种粗陋的存在而存在。如果不是有心人,或许等待它们的,只有腐烂的命运。 即便依然存在着,便是抵抗住了时间的反动,保持了自己足够自信的文化依据和审美坚守。所以,花红草录、蓝天白云或是盆景镜像,在纸上并不稀奇,在影像里更不少见。但是,当它们集体出现在木头之上,而且是近乎百年的木头之上,并且连它们自己也是百年之前的人手雕琢出来的,每个看到它们的人,一定会被打败。 即便时间带给他们的盛装,是灰褐色的。但是,在它们的内心深处,涌动着的是五彩缤纷的根性灵动。 7.印章 一方印泥铁盒。天津文教用品四厂胜利牌朱砂印泥,大盒重550克、直径12.5cm、厚度5cm。产于文革1967年至1976年之间。小盒产生1950年至59年,有胜利牌朱红印泥等印刷体字样,图案以天安门闪金光和葵花朵朵向太阳为主体,间以莫名其妙的黑色斑条,或许是印章粗陋的符号化标示。 这方藏品特别少见的是不可多得的印泥,让印章的格局从工业文明转嫁到手工艺术身上。当然,还有被印刷上去的由著名书法家潘龄皋书写的“朱红印泥”四个字。字体圆润丰盈且不失架构之美。剩下的便都是工业制造品的痕迹。这在当时那个铁大于人的时代,非常习以为常。 与之相比,那一组老旧的手工印章盒,红色的外衣被时间遗弃,便成了黑色的方寸。方寸之间,隐含了太多人工的机巧。印章盒里的滑槽,将盒盖推上,就会牢牢地吻合在一起,比现代人的婚姻要牢固得多。而盒尾上的方形分区,自带的印泥会方便它们的主人随时随地启用它们。整个印盒小巧玲珑,方便携带,不失简朴实用。也正是它们的印迹和机巧被集中在一起,以致变异成符号与权力的权杖。即便是以黑色和红色作外衣的蝴蝶,依然掩不住时间的暗淡之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