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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情地带] 长空悲歌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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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 2019-6-12 14: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长空悲歌 于 2019-6-12 20:46 编辑

本故事纯属虚构
第一回
神州奇冤秋雪飘   东山忠义烈焰高


    万历十年秋,承天府荆门州。
    潺潺的山泉水从蒙山北麓的圣境山脚下的石罅渗溢,合流为渠,曲曲弯弯地环绕着州城日夜不息地注入竹碧河。河水在柔和的晨曦中静谧地荡漾,泛着点点金光,宛若嬉戏在水面的无数的金虾在上下跃动。竹碧河是一条护城河,潆洄澄澈,并不宽阔,从河一边可以隐约地看到对岸的垂柳细细的枝叶。
    深秋的寒意悄无声息地袭来,霜露过后,柳叶儿褪了绿意,日渐萎黄,打着卷儿,在朦胧的晨雾中慵懒地摆动。河水欢快地自西向东奔流汇聚汉江,绵亘百里、琉璃如练、锦碎千波、鸥浮浅水。河边,民妇捶洗布衫,渔夫撒网捕鱼,自然而祥和。河中心却打着旋涡,绿如翡翠的水草正逐波起伏,那是涌动的暗流,揉碎了小河的宁静。  
    州城并不大,州南五里之遥的虎牙关隘口枫叶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秋风瑟瑟,饱经风霜的磨砺,落叶飘零,秋林却显现出它的秀逸与孤傲——红得像火一样艳丽。那关隘层山叠岭,上开下合,厥状如门,雄据在荆襄古道之上,北捍襄阳,南控荆州,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登关眺览,烟火千家,州北三里外的拱月桥下清泉传响。东宝山和西宝山对峙耸立,形成了一条南北狭长的峡谷,小城安静地躺在这条峡谷中,两山如慈母般将小城揽于臂弯。
    朝暾初上,晓光渐露,晓露犹新,鸡鸣于埘,雀噪于树。雾气愈发的浓厚,可以隐隐看到凤鸣门城楼上巡城的军士模糊的身影。因为没有战事,这些军士或蹲或立,三三两两笑骂着,闲散地晃动着孤单的身影。城楼下的十字街上行商贾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挑担的、骑马的、驾车的熙熙攘攘;华服公子、环肥燕瘦的女子往来如云。
    千山万壑、云梦浩淼,日出东山、霞铺万树,樵子荷薪、牧人返犊。
    沧桑递更、青颜不改。莽莽的东宝山山峦叠障、林壑幽美,东山书院就坐落在此山中峰。书院大门三楹,匾上遒劲的“东山书院”四字笔走龙蛇,相传为大宋孙何、孙仅两状元兄弟为抗击金兵南侵故土,在此地创办书院,特请在州城练兵的忠武王岳飞所书。书院分南北两楼,南楼称“崇文楼”,北楼称“尚武楼”。
    书院的西南角有个高大的黄土台子,名曰“读书台”。土台之上两株粗大的柏树直参云天,树下花香微送、鸟语啾啁。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给七八个席地而坐的学童授课。那授馆的夫子四五旬年纪,长的很清瘦,穿着一袭干净的蓝色儒袍,头上发丝已经灰白,挽成发髻用方巾包着,双眼细长目光炯炯,腰间束带,斜插着一柄折扇,脚踩青色的布靴。只见他右手摘下折扇扣击左手执的书本上慷慨激昂高声吟唱: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男子捋了捋颚下一尺来长的斑白胡须,仰天长叹:“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可惜我岳元帅为狗皇帝和奸臣所害,功未成身先死。想当年若岳王爷在世,金兵何以横行我大好河山。当日昏君高宗在风波亭枉杀了岳飞岳云父子二人,竟然宣布曝尸十日,不许任何人等收尸。”男子说到此处,两行清泪潸然滚落,沾湿了衣襟。
    这时一个蹲坐在地上的学童“霍”地站了起来。他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件葱绿色锦缎衣袍,姿态闲雅,生的面皮白净柔嫩,双目清澈如潭,美瞳灵动,长长的睫毛,墨黑的头发以竹簪束起,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本是一个俊伟的美少年,可惜美玉也有瑕疵——他竟然是个驼背,背上鼓起好大一团肉瘤,佝偻着腰。想必刚才气愤之极,他站起来猛了点,重心不稳差点摔倒,惹得一帮少年同窗一阵窃笑。
    少年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他环顾四周,不顾大家的嘲笑,放声问道:“岳爷爷的故事先生您已讲过千百遍,难道我堂堂中华就没有不惧生死的好男儿吗?为什么就没有人挺身为岳爷爷奋力抗争呢?哪怕舍了这条性命又何足道哉!”
    驼背少年身边的一个青年站了起来,他约摸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秀雅,较驼背少年要高出一个头,身穿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腰间扎着一根粉白色的腰带,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他推了驼背少年一把,嚷道:“都几百年前的老皇历了,现在都到了我大明万历朝了,先生老提起前朝的事干嘛。我爷爷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作为臣子不能对帝王有异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亡,这才是为人臣子的本份’。”说完他冲驼背少年挤眉弄眼,扯了扯衣衫,潇洒地坐下。
   “我就爱听先生讲这些,怎么了!我就爱听!你自个不爱听,回家当你的公子爷去。”驼背少年不甘示弱,他边说边冲上前去动手拉扯青年,却不曾想那青年脚下马歩扎得甚是稳健,哪里能够撼得他动?只好翻个白眼,嘴角上扬,一甩衣袖回来气鼓鼓地坐下。
    那个被称为先生的中年人已趁着两个学童打闹的间隙悄悄转过身去把眼角的泪水拭净。他目视高个青年,有些愠怒,严厉地喝道:“孔家昆谬论,古语云‘民为贵君为轻’,为人臣子的本份是忠于社稷,不使国家有累卵之危;忠于人民,不陷百姓于倒悬之苦。这才是大忠大义。”那个被称为孔家昆的高个青年瞟了一眼先生,两眼望着天空,他在看山边两只乌鸦在树梢激烈地争斗,发出“嘎嘎”的鸟鸣声,落羽纷飞。
    先生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驼背少年,面目逐渐和颜悦色。他继续讲道:“岳王爷被害之后有位他过去的部将气愤不平,趁着夜色杀入法场,连砍了守尸的士卒三五十人,背着王爷的尸身跃下城楼,把岳王爷悄悄埋在杭州西子湖畔,总算让王爷的魂魄入土为安。”
    先生讲到此处,停顿了一下,语气稍稍缓和,继续讲道:“国朝正德十六年(1521年),武宗皇帝驾崩,由于武宗没有子嗣,年仅十四岁的兴献王朱厚熜承袭大统,是为嘉靖帝。嘉靖十年,升昔日出生地和做兴献王时的封地湖广安陆州(今湖北省钟祥市)为承天府,由朝廷直接管辖。升荆门县为荆门州,划归承天府管辖。”
   “善哉善哉。岳施主深明大义,给学生传授忠君爱国的思想,实在是一方黎民之福,老衲佩服之至。”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个瘦高个的老和尚缓步走了过来,只见他身着一件旧的灰僧衣,手捧佛珠,精神矍铄、慈目善目、步履稳健,低首合十宣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贫僧悟真见过岳施主及众高足。”
   “原来是东山寺的悟真方丈。大师别来无恙,想必是来的已久了吧。”授馆先生含笑而迎,一边向大师还礼,一边笑道:“大师佛安!好些日子不曾到书院来坐坐,书院除了这几名学生娃,一向清静的紧,大师不来,岳某倒很挂怀大师。”
   “老衲前些日子俗务羁身,昨日刚回到寺里。今日得暇,亟欲一见,正要叨烦施主讨杯清茶,共叙离情。正碰上施主给学生启蒙,不敢冒然打扰,故闪身在树后。听到施主讲到岳元帅蒙冤受屈,激发了老僧心中的共鸣,这才走了出来。”
   “想我大明洪武朱皇帝本出自游僧,他驱逐胡虏,打下王朝基业开创华夏盛世新气象,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八方蛮夷莫不景仰,四海豪杰无不拜服。当世奸臣弄权国势日衰,幸好有阁老张居正在朝中辅政,阁老殚精竭虑一心振兴我大明。他施行考成法整顿吏治和军备,推行一条鞭法扭转财政危机,万历新政推行十年,如今我大明边关巩固安定,漠北草原蒙古鞑靼部虽屡屡小有进犯,终不敢交恶我朝;东南沿海任用戚继光将军一举剿灭了入侵的倭寇;国库粮赋充足、国泰民安,国家幸甚百姓幸甚!”岳夫子讲到动情处,不免对内阁首辅张居正大赞特赞,钦慕之情溢于颜表。
   “岳施主的高论暂请稍后再议,老衲此次而来实有要事相商,可否找个幽静的房间一叙?”悟真方丈显然不想岳夫子再说下去,他打断了夫子的评论。
    岳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高谈阔论,忽视了大师的存在,不由地端详起大师来。大师比前些日子憔悴了,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绛紫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平静的表情却掩示不了内心的一丝丝焦虑。他和大师神交已久,大师年过半百,却是一位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他脚力至健,飞驰山径上山如猿,下山似虎。大师心如明镜,不染纤尘,从来没见他焦躁过,更别说像今天这样打断自己的话语了。
    今天大师这般急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容不得岳夫子细想,他对学童们挥了挥手说:“今天大伙都散了,回家去吧。”然后他握住大师的手准备向书院的内舍走去。
    “咚!咚!咚……”山顶上骤然响起了钟声,那声音沉闷而急切,如同惊雷刺穿了整个山谷。岳夫子和悟真大师同时向三里之外东山寺的东宝塔仰望,一定是有人在塔里急速地撞钟发出警报。用斋饭的时刻尚早,这个时间是不会敲钟的,除非寺里突发紧急情况!更奇怪的是山间传来了马蹄的嘚嘚声和马匹咴咴的嘶鸣声,显然是有人打马奔上山来了,是谁会这般急切地到这僻静的东宝山上来呢?
   “不好!寺里出大事了。”悟真大师叫声:“岳施主,老衲本有要事相托,不料厄运终究还是躲不过去,老衲此去恐难逃劫难,就此别过了。”说着迈开大步转身急行,话音未落人已跃到百丈开外。岳夫子暗喝一声彩,他只知大师痴心向佛,竟不知大师竟有如此了得轻功。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岳夫子一时摸不着头绪,他看看学童们已陆续散去,心底暗自揣摩:大师今日真怪,来找我倒底所为何事?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师竟不及细说?不妨到东山寺走一遭一探究竟,想着匆匆回书院抄了条铁枪在手,急速向山顶奔去。
    岳夫子迈开大步赶到绝峰之顶,看到十数匹脱缰骏马散放在山上。看样子马是经过长途急行至此,正累得喘着粗气。岳夫子抬头再望,山顶的一片平地上已聚集了一大群人。十多个黑衣壮汉正手持利刃围着三个小沙弥,岳夫子认出这些小沙弥都是东山寺里的和尚。他们的脸上显现出恐惧的神情,那些黑衣人就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了。
    只见其中一个长着络缌胡的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指着小沙弥们喝骂:“你们今天不交出张氏余孽,我们就要血洗东山寺,一把火烧了你们这个鸟寺。”岳夫子顺着络缌胡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悟真大师用双臂紧搂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沙弥。那个沙弥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已不再动弹,估计正是撞钟那会发生的杀戮。由于事发突然,岳夫子不由得“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岳夫子捶胸顿足骂道:“想不到张阁老一生为国为民,死后却遭此劫难,实乃我大明朝之不幸。当今万历皇帝和宋高宗一样,都是昏君,是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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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9-6-12 14: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长空悲歌 于 2019-6-12 22:15 编辑

    说到“暴君”二字,点燃了张同敞的满腔怒焰,他气愤地说道:“那天,我因为担心京城家人的安危,要知道昏君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所以我一定要赶回京城去打探家人的消息,大师义无反顾地一路保护着我。我们到了京城不敢直接进家门,展转找到一个昔日的熟人打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万历狗皇帝派东厂的锦衣卫对我的家人严刑拷打,一定要逼出所谓的贪脏的银两。祖父张敬修不堪忍辱,自缢身亡了,叔祖父张懋修愤怒至极投了井。锦衣卫在府中翻箱倒柜,并没有搜寻到想要的证据。狗皇帝见一无所获,无法向朝野交待,干脆派兵把我家给围了,不许任何人进出,十日之内全家人包括我八十三岁的曾祖母和我叔叔家的三个吃奶的婴孩,共一十八口人都被活活饿死了。我张家破人亡。天啊,他们死得好冤,死得好惨啊!”张同敞说着悲痛地珠泪纷落。
    岳夫子气得把手中的铁枪深深地插入脚下的泥地里,大骂一声“暴君”。
   “阿弥托佛,罪孽实在太深重了。”悟真大师双手合十继续说道:“老衲和公子本想在京城多待几日,没想到东厂的锦衣卫追查到公子幸存,派出大批的锦衣卫全城搜捕。老衲和公子只得先离开京城这事非之地,一路向南,晓宿夜行、风餐露宿、狼狈逃难,受尽艰难和屈辱终于到了承天府。荆门和荆州两地毗连,半日可达,过了荆门地界,向南再行百里就到了阁老的家乡荆州府了,没想到锦衣卫这些朝廷鹰犬早已派出大队人马包围了阁老荆州府的老宅。老衲闻讯不敢再向南行,出于对张公子安全的考虑,只得把公子带到东山寺,想到东山书院人多便于张公子藏身,想先把他潜匿在岳施主的东山书院,施主宅心仁厚,料想不会反对的。”
   “大师救苦救难,是人间的活菩萨。扶危解困是我辈侠义之士应尽之责,今日得瞻公子风采,足遂平生之愿,我怎么会反对呢!”岳夫子这才明白了大师去书院探访自己的目的。
   “老衲看到夫子正在给学生授课,担心走漏了公子的消息,不便明说。等到夫子散了学可以说的时候,东山寺上已传来了报警的钟声,老衲知道敌人已经上山了,为了不牵连夫子,老衲没有明说,没想到夫子竟也跟着上了山。唉,夫子不应该上这趟山的。老衲上山时,锦衣卫已杀了我的一个好徒儿,我没看到张公子就放心了,我知道一定是我的弟子们把公子给藏起来了。”
    岳夫子暗思:难怪张同敞被反绑着双臂堵塞着嘴巴,原来是担心他跑出来和敌人拼命。夫子正暗自思索,慧慈已把马儿远远的赶到了山外回来了,慧悲和慧苦也各自抱着柴禾来到了悟真大师的身边。大师让三个徒儿把干柴高高架起,把众黑衣人的尸体架上去,然后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干柴借着呼啸而至的北风“噼啪噼啪”地越烧越旺,烈焰“呜呜”作响鬼哭狼嚎,射出来的点点火星和飞雪一起随风乱舞,空气中弥漫着阵阵令人窒息的焦糊味,被风刮到远方。悟真大师和徒弟四人庄重地诵起了经文,超渡死者,尽管他们过去曾经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火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佛事已毕。悟真大师见慧慈、慧悲和慧苦三个徒儿神色肃然地伫立在一旁,叹口气道:“如今大难将临,东山寺已留你们不得,你们下山去吧。”
三个小沙弥对视一眼,稽首齐呼:“方丈,我们……”悟真大师朝山外挥了挥手说道:“去吧,以后不许回东山寺了。”慧慈、慧悲、慧苦三位弟子望了望东山寺和他们的方丈,唯唯喏喏,无奈地下山去了。
    悟真大师刚遣散弟子,突感劲风拂面,倏地一根筷子长的短枝径直向自己的厥阴穴激射而来,裹挟着森森寒意。厥阴穴位于脑后两边,乳突后当浮白与完骨之间,乃是人身一大死穴,学武之人与人打斗之时往往要护住厥阴穴,谨防偷袭。山上的其他人由于功力尚浅,这暗器又来的凌厉,尚没看清来路,可见这使招之人歹毒,人未露面,已用阴招。眼看短枝已要触及脑门,悟真大师凝神前后脚脚尖脚跟相靠,一招一苇渡江,行云流水般滑出丈余,急速避开。那节短枝余势不减,一头插入大师身后的一棵柏树的树干,入木三寸,枝尾尚自呜呜作响。如若这暗器不是敌人所发,岳夫子定然会喝声采——这人武功出神入化,信手拈来一样物件,即能当作暗器取人性命。
   “好一招游蛇探洞!前辈请现身吧,何必藏头缩尾。”悟真大师平静地喝道。
    丛林断崖之上一声长啸,一个枯樵的身影闪现出来,众人起初懵然未觉,听声辨形,定晴一看,愕然骇异,来人是一个身着短装的六七十岁的青袍老者,面色蜡黄、鹄面鸠形、獐头鼠目、八字须,身材短小瘦削。这老者来的脚步快捷轻快,山上的道路上原本有不少被风刮落的枯枝败叶,常人脚步行走在上面,必定有碎裂声响起,此人竟然行走无声,不知他是何时上的山。
    这怪老头人影乍现也不打话,双臂一振,运动内力,经脐下中极穴移至脐上水分穴,再经乳下期门穴汇于肩头的肩井穴,最后聚于双臂,眼见怪老头的额头上青筯暴起,两掌转瞬由红变得墨黑。岳夫子知道,此人内力中毒气厉害之极。眼看怪老头那张瘦若无肉的脸由绿变紫,笼罩在一团黑气之下,怪老头疾步如飞,衣袂飘飘,猛地向悟真大师疾窜而来。“恩公小心!”张同敞飞身跃出,想以身护住悟真大师。“施主宅心仁厚,他日必成大器!”悟真大师在这生死关头,仍不忘发出赞叹。张同敞虽不懂武学,深知这两掌又猛又毒,触人非死即伤,不觉把心提到了嗓子,他们不知大师什么时候与人积下了这么深的仇怨,不过看这怪老头的装扮,也不像是锦衣卫的同党。
    嗤嗤两声,怪老头的毒掌重重击在悟真大师的胸口上,那两掌来势凶凶,分明击打在血肉之躯上,却如同击打在一大团棉花从中,软若无骨,毒掌的强劲功力被化于无形。
   “你什么时候练成了太乙五行拳?是谁?是谁教你的!”怪老头大骇。
原来太乙五行拳出自道教正宗,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之理为依据, 以养气健身、制敌自卫为旨归,讲究尚意不尚力,化劲而不硬抗,辨位于分寸毫厘,制敌于擒扑封闭,动静自如,心息相依,水流云绕,莫测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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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随州市 2019-6-14 10: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长空悲歌 于 2019-6-14 15:44 编辑

    怪老头苦练几十年尚不得一知半解,眼前这个和尚竟一夕练成。这怪老头除了大骇,更是又气又恼。
   “如果这两掌游蛇摆尾尚不能消除前辈心中多年的怒气,晚辈愿再领前辈绝学。”
“好,再试试我的游蛇飞草!”怪老头拉开架势准备再次出掌。
   “脸皮真厚,打不过人家还要死缠,真是一条打不死的臭蛇,赖皮蛇!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先是用暗器伤人,又用毒掌伤人,见人家不还手,还想再出手,真是卑鄙无耻。”怪老头身后五丈远的大青石后露出鼓鼓的一团大肉瘤,接着一张俊脸探了出来,一个驼背少年从石后缓缓走了出来。
    岳夫子看清了那是书院的一名学子。“卢岚小心,那怪人毒的很,不要靠近。”岳夫子眼见那怪老头的毒掌厉害无比,而那名学子却无知无畏,急忙示警提醒。那个伶牙利齿的驼背少年名叫卢岚,他不知道这名学生啥时候躲在石后。那怪老头遭卢岚一番辱骂,怒极,右手轻扬,一件银光闪闪的暗器向卢岚射去。卢岚听风声知道有东西向自己面目疾射而来,情急之下难免慌乱,竟不知躲闪。只听“叮”的一声响,似乎有东西击落了暗器,两物碰撞之声清脆响起。    卢岚低头一看,脚下滚落了一颗佛珠,更奇怪的是佛珠上深深嵌着一枚银针。卢岚很是好奇,这小小的银针怎么能够插入佛珠如此之深?更奇怪的是佛珠明明是后发,又怎么能够撞下这枚小小的银针?卢岚想捡起佛珠和银针,就在他要弯腰去捡的那一刻,一个声音响起:“小姑娘不要捡,银针有毒。”卢岚这才想起,刚才怪老头分明是想下毒手暗害自己,自己差点性命不保,不禁心惊胆颤。“好一招绵里飞针,前辈何必和后生晚辈一般见识呢?”
    悟真大师把项上的一串佛珠取下来重新用细绳串好,再戴回颈上,显得从容自然。原来是他在危急时刻扯断了佛珠救下了卢岚。本来卢岚还想着再骂怪老头“脸皮厚”之类的话,可是当她看到怪老头那张阴沉的脸,把伸出的舌头缩回口中,没敢骂出来。此刻正是正午时分,悟真大师忽然脸变得扭曲起来,手捂胸口,人站立不稳,就要摔倒,显然正在承受极度的痛苦。“恩公,您怎么了?”张同敞奔上前,一把扶住悟真大师,他想不通的是明明悟真大师在刚才的打斗中没有受伤,为什么大师表情突变呢?“公子,老衲没事,这是老衲十多年的的顽疾,休息片刻就没事了。”悟真大师强忍着痛苦,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哈哈哈……玉面郎君栢锦天,你是不是每日正午时分,你的肋间乳根穴有如万蛇吞噬、巨痛难忍?”怪老头看到悟真大师难受的表情,三两步走上前来,手指着大师喝问道,话语中带三分幸灾乐祸之意,绝不是关心之语。
    原来悟真大师的俗家名字叫作栢锦天,至于他以前的江湖浑名“玉面郎君”更是闻所未闻,岳夫子不禁想着。“晚辈自知罪孽深重,每日体内恶毒发作时如有万箭穿心,已十有六年矣。前辈还是不肯原谅晚辈吗?不错,是我对不起雪菁,是我对不起雪菁……雪菁……雪菁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旧事重提,往事犹在昨日,悟真大师喃喃自语,悲伤的神情展露无遗,大师似乎一下苍老了很多。原来悟真大师和这怪老头早就相识,双方似乎还有多年的积怨没有化解,“雪菁”又是谁呢?岳夫子、张同敞和卢岚不约而同地想着。
   “原谅你?哈哈哈……”怪老头一声长笑:“栢锦天,就算你死,小菁也不会原谅你的,还有我的霖儿,今天,今天我就要为他们报仇。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怪老头的脸由暗红转紫,张同敞知道他要对大师出手了,他猛地扑向大师,跪倒在地,抱着大师的腿不愿松开,想用弱小的血肉之躯护住大师。
   “前辈,您与这……这老头,有何过节?”卢岚也上前扶住大师。“阿弥托佛,这都是前世种下的孽缘,与二位公子无关。你们,快请起吧,老衲今日就要了却这桩孽债,前辈请出手吧。”悟真大师用力推开了张同敞和卢岚。
   “前辈,请出手吧!”悟真大师挺胸垂手站在怪老头面前。
   “好!老夫就让你见识下游龙搅海。”怪老头双掌平举齐胸,气运丹田,脸色转瞬变得墨黑,接连两掌重重击在悟真大师的心口上,大师一口鲜血喷溅在怪老头的身上,染湿了怪老头一大片青衫。悟真大师受了这重击,如同断线的风筝,身体直直飞出去七八丈远方才砰地一声坠地。
    张同敞、卢岚和岳夫子连忙上前扶起悟真大师,大师已是气若游丝。
   “恩公,您怎么样?”张同敞无助地问道。“老衲耄矣……”悟真大师又开始大口地喷血。怪老头并无怜悯之色,他走向前问道:“你为什么不运功抵抗?你以为这样……以为这样……过去的恩怨就能了结吗?”“你这大恶人,你是大恶人!”卢岚的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往下掉,他不再顾忌怪老头的阴功,抓住他的衣襟挥拳胡打乱揍,那怪老头却不理会他。
   “前辈,今天这两掌算是我还清了令公子和令媛的债,这两位小辈与我萍水相逢,我死后请不要为难他们。”悟真大师慈爱地拉着张同敞和卢岚的手恳求怪老头。
   “我才不要求他呢,他是大恶人!是大恶人!”卢岚泪流满面,泪花像水晶般凝结在他纯净的眸子里。
   “大恶人,你要杀便杀,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我定当为恩公报仇!”张同敞咬紧银牙,倒吞眼泪,毫无惧意。
   “好,我现在就杀了你们两个黄毛小子。”怪老头举起双掌就要向两少年天灵盖拍下。张、卢二人牵手怒目以对。
    悟真大师缓缓坐了起来,又吐了一大口血,鲜血从嘴角直流到胸前,碧血染红了丹心。他悠悠地说道:“前辈,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今日必死,你又何必殃及无辜呢?”
    岳夫子挺枪上前,以枪尖对准自己的胸膛戟指而骂:“小可武功低劣,自知不是前辈对手,如若前辈执意要对两个孩子下狠手,小可只有血溅当场,死也要溅得前辈一脸污血。小可即便到了阴间做了厉鬼,也不放过前辈。”
    怪老头眼睛瞪得好似两个铜铃,他打量着这四人:一个是朝不夕保的垂死之人,一个是不惜命的拼命三郎,还有两个是不畏虎的初生牛犊,为何都这般强硬?
   “罢了!罢了!老夫闯荡江湖几十年,难道会畏惧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不成?老夫杀人无数,今日就放了你们两个小子,只当孟婆婆摊前少喝了两碗忘魂汤。”
    怪老头俯身把手指搭在悟真大师的心口,顿了顿说:“你中了老夫的两掌游龙搅海,体内翻江倒海,五脏俱裂,即使华佗在世也救不活你了,好!好!今日方称我意,哈哈哈……
    怪老头长笑一声,发自头顶之上,笑声如雷,山鸣谷应。张同敞和卢岚急回头仰首而视,人影闪过,冉冉没入草莽之中,向林间峭壁疾驰而去。卢岚见那怪老头渐行渐远,又气又恨,他蹲下身安慰悟真大师,自己早已泪珠莹然,两行清泪夺眶顺颊而出。他用衣袖擦拭大师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他的珠泪流淌了下来,不断地滴落在大师苍白如纸的脸上。
    张同敞和岳夫子知道已无力回天,他们默立在一旁。张同敞因为接连的变故,话已说不出来,他咬了咬牙,把坚韧藏在心底。
   “岳施主,请看在死去的张居……张居士……”悟真大师半睁着眼,他看了看卢岚,稍稍停顿了一下。岳夫子心领神会,知道他原本是想说“张居正”的,为了保密,才改口说张居士。他不是担心卢岚会出卖同敞,而是考虑江湖险恶,卢岚倒底是少年心性,万一泄密就会招来不必要的杀生之祸。
   “请看在死去的张居士和老衲的薄面,以后多多照顾这个孩子的周全,老衲今天就把同敞托付给你了。据我所观,这孩子慧根纯良、慧骨纯正,他日必成大器,有朝一日定能给百姓带来福祉。这孩子与我亦是天假之缘,可惜刚刚聚首就要永别。岳施主好好眷顾,阿弥托佛。同敞,快给夫子行礼吧。”
    张同敞含泪面向岳夫子跪下,岳夫子连忙去扶张同敞时,张同敞已倔强地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岳夫子将张同敞搀起,正色说道:“张先生是我大明亿万子民的福星。先生大名,小可如雷贯耳,恨不识荆,深以为憾!如今,先生逢难,小可怎能不维护他老人家最后这点血脉的周全呢?今日与其曾孙相见,甚感安慰。请大师放心,只要有我岳某人还有一口气在,定当力保公子的平安。”
    悟真大师稍感欣慰,点头微笑。他拉住张张同敞和卢岚的手说:“孩子,山下有个孤坟,坟中葬着……葬着老衲一生的挚爱。我死后……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和她埋在一起。老衲有负于她,死后好好陪她吧,她再也不会冷冷清清的……”
    卢岚年纪尚轻,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不胜悲戚,早已泪如泉涌。虽然他与悟真大师萍水相逢,但大师在怪老头暗施毒手时,仗义相救,对他却有再造之恩。他不由地握住了大师的双手,他这一握,愕然发现大师的左手竟然残缺了三根手指,只剩大拇指和食指孤零零地蜷缩着。
    大师看着卢岚惊愕的表情,缓缓地说道:“我那未出世的孩儿……”
   “大师有个孩子?他在哪里?”卢岚望着大师慈祥的面容急切地追问。
    大师抚摸着卢岚,轻轻说道:“我的孩儿如果不死,应该像你这般大啦!老衲身陷魔障,不能自醒,铸下大错,自断三指,遗恨终生……”
    张同敞和卢岚心道:原来大师有个孩子,却是不幸胎死于娘腹中。二人不胜伤感,竟不知如何安慰大师,唯有低头沉默不语。
    一佛名为‘大无畏’,其渡人也,曰‘施无畏’。无畏有五,曰:无死畏,无恶名畏,无不活畏,无恶道畏,乃至无大众威德畏……”大师说完就圆寂了,他走得很安详,脸色平静,丝毫没有痛苦的神情。
    冷风飒飒,张同敞和卢岚流涕盈襟。
    悟真大师既已圆寂,岳夫子、张同敞和卢岚只得含悲依着大师的遗言,将大师的法体荼毗。
    干柴堆已经高高堆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势,烈火很快熊熊烧起来了,烈焰燃得正凶,像无数条毒舌吞吐着火红的信子。
    风号雪舞、炽焰逼人,映红了东山寺和东山寺里的东宝塔。那座东宝塔由智者禅师建于隋开皇二年,至今已存在九百九十年。塔高十丈,七层四面八角,隔面设窗,攒尖式塔顶,基座之上都有石须弥座,须弥座八角各雕一尊托塔金刚。  
    往日寺中晨钟暮鼓,梵音绕梁,转瞬物是人非,仙人驾鹤西去,三人唏嘘不已。
    雪花似掌难遮眼,风力如刀不断愁。
    张同敞和卢岚磕头送别大师。
    待火焰熄灭,三人在灰烬中捡拾起悟真大师的舍利子,卢岚拿块洁净的手帕包着,暂存在东宝塔塔顶,打算待寻得大师所指孤冢再与之合葬。张同敞含泪将曾祖父的骨灰一并寄存在塔顶,将来送回祖籍荆州安葬。
    卢岚感念大师的恩情,忍不住悲伤,又大哭了一场,岳夫子一番温言相劝:“大师今日得大解脱,除离尘俗,返璞归真,魂归西方极乐世界,你大可不必太难过。”卢岚方才哀戚收泪。
    卢岚拉着张同敞回到寺里,但见殿瓦参差,檐阁高耸,檐牙交错,禅舍云连,盖为一大寺院也。二人在方丈禅房一番搜寻,在枕边找到一块锦布,那锦布重重叠叠包了好几层,裹得严严实实,打开看是一幅画卷,展开画轴,才发现是用五彩丝线细细勾勒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肖像。那女子体态婀娜,螓首蛾眉、清艳脱俗、温婉如水。卢岚抿嘴吃吃笑道:“这老和尚每日吃斋诵经打坐,心里却想着绝代佳人,还放在枕边日思夜想,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原来是个花和尚。”
    张同敞看到画像右下方似有墨迹,他对卢岚说道:“把画轴完全展开,咦?这里好像还有几行小字。”
    卢岚止了笑,轻轻把画轴完全展开,只听“铿”地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原来这物件被裹在画轴最里层,先前不曾发现,打开锦布才掉落出来。张同敞捡起交给卢岚,原来是一支玉质的发钗,闪着幽幽的青光。二人疑惑不解,再细看画卷右下方,果真有一行蝇头小楷 “菁雪吾妻,卿别离,吾不恋生,唯有皈依佛门,以解相思之苦。”下面还有一行落款,写着“玉面郎君栢锦天题”。
    原来这画中女子闺名‘菁雪’,看来老和尚在她死后万念俱灰才出家做了和尚,这老和尚也算是个多情种。想到这,卢岚收了笑,肃然起敬道:“哦,对了,这和尚不是临终托付与山下孤冢合葬吗?如此一来,山下那坟冢之中埋的定是那个叫‘菁雪’的女子。”
张同敞暗想也是如此。
    卢岚收了画卷,连同发钗依旧用锦布包好放在贴身的袋里带走。二人在寺中再找不出别物,只得掩了寺门,随岳夫子回到东山书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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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9-6-17 11:48: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掏蜥蜴大闹讲堂   毙毒虫夜闯道观

      岳夫子携着张同敞和卢岚怅惘而行,迤逦回到东山书院。
      这书院巍然独立在东宝山中峰,依山而建,掩映在宁静清幽的林木间。书院布局前卑后高,层层叠进,错落有致,到也古朴大方,好一处读圣贤书的所在。
      恍惚中恰似梦境一般,张同敞突然想到北京城的首辅府邸,那地方也是亭阁点缀、山墙起伏、飞檐翘角,耳畔又回响起了家人的欢声笑语。如今曾经的家已成了阴森森的鬼宅,再也回不去了。张同敞睹物思情,怎不愁肠百转,惆怅之情油然而生?
      卢岚见张同敞放慢了脚步,他不知因由,还以为张同敞对陌生的处所不适应,执了同敞的手跟着夫子穿过讲堂、书楼和祠堂,进入斋舍。夫子收拾了一间柴房,把张同敞安顿下来。
      卢岚不肯走开,他好奇地坐在床边问同敞:“你多大了?”
     “我十八岁。”张同敞答道。
     “我十六岁,我该叫你同敞哥。”卢岚笑道:“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那老和尚又为什么会救你?”
      “我……我……我……”张同敞情急之下不知如何作答。他想表明自己的身世,可一想悟真大师为了保全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还被怪老头所害,如果自己轻易泄漏身世,岂不是太不自爱?自己招祸事小,怎对了起九泉之下的悟真大师?可是,面对卢岚纯真的面孔,他又不忍心欺骗他,是以涨红了脸语无伦次。
      “卢岚,书院不是早散学了吗?你怎么会在东宝山上?今天在东山寺很危险,你知道吗?”岳夫子抱着被褥,走了进来。今日在山上,他看到了两个孩子的铮铮铁骨,所以话语中自然多了几分怜爱。这份怜爱不仅仅是师生情谊,更多的是英雄间的惺惺相惜。
      “我怎么会在山上?其实也没什么?”卢岚狡黠地眨了眨眼说道:“从老和尚到书院那一刻,我便觉得他神色有异,你和他话没说两句就匆匆出门,我就想看个究竟,于是悄悄衔尾相随,跟着就上了山。你们步履匆匆,我只好远远跟着。我刚在大石后伏卧下来,后边的事,后边的事你们就知道啦。”
      “对了,那怪老头手段毒辣,他还想拿针戳我呢,幸亏我福大命大。”卢岚起初全然不知怪老头的毒银针见血封喉,眼见他对悟真大师痛下杀手,才知那会实则凶险至极,回想起当时景像,除了后怕,更多了一丝庆幸。
      “你同敞哥全家被歹人所害,是悟真大师救了他。他的事,你千万不可对外人讲,连一句半句也不能讲。”岳夫子嘱咐道。他对这个学生是信任的,别看他有时很任性,可为人颇有侠义心肠,出卖朋友的无义之事他是断然不会做的。
      “好,同敞哥的事我绝不对外人讲,连我爹娘我也不讲。”卢岚说道。不知为什么,想到悟真大师已惨死,他的心底一阵阵的难过,只觉和大师特别投缘,自己总想着亲近他,可是相见竟成诀别,感触悲怀,垂头呜咽,一行清泪,滴滴而下。
      听到张同敞家人被人所害,卢岚一拍腿叫道:“大丈夫有仇必报,同敞哥,你那个仇家来头很大吗?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帮你报仇!”
      “是的,仇家的势力很大。”张同敞答道。
      “好啦,卢岚,你先回家吧,让你同敞哥好好休息下。”岳夫子催促道。
      卢岚只好下山回家去了。
      张同敞脱下脏衣服搭在床头上,偃卧床中。造物弄人,几天时间自己从一个官宦人家的子弟,转眼成了被追缉的朝廷钦犯,他想不明白,自己家族到底犯了什么罪,曾祖父仙逝,转瞬被逼得家破人亡,自己不得不亡命江湖、忍辱负重、销声匿迹、蛰居山野。虽然眼下安宁暂时可以保障,但回想起家人被害的惨状,还连累了悟真大师惨死,爱恨情仇涌上心头,辗转反侧、眼不交睫、睡意全无。
      北风叩户、寒气沁骨。张同敞暗思自己命运坎坷、境遇凄凉、穷途末路、飘泊无依、孑然一身、有恨难伸,只觉得头疼欲裂。窗外传来啁哳细语,好像有人说话,张同敞刚肃整衣冠坐起,门“吱呀”一声响,一个“雪人”弯腰挤了进来。张同敞一看是卢岚,只见他拎着一个包袱和食盒。包袱上、食盒上,还有他背上的“驼峰”上落满了雪花。
      “这鬼天气好冷,说下雪就下雪呢!”卢岚一边跺脚一边打开食盒,端出饭菜对张同敞说:“同敞哥,饿了吧,吃点东西。”菜肴做得极是精致,用几样小碟小碗盛着,在这陋室里满屋飘香。卢岚盛了饭菜递给张同敞,张同敞却吃不下,他的嘴巴翕动了几下,珠泪欲滴,急忙止住。
      卢岚笑道:“一个大男人,受我这点小恩小惠,用不着感动得一塌糊涂吧?来,你也饿了,先吃饭吧。天寒地冻,有人给你添饭夹菜,算不算是红袖添香?”
      说到“红袖添香”, 卢岚忽然双颊现出红晕,齐耳根子发烫,他急忙纠正:“我说的是如果有个美女替你添饭菜的话,我这样的驼子只能算是‘驼子驼香’咯。”好在外边冷,室内暖和,热气上颊,红了脸也正常,张同敞并未留意。为了掩示尴尬,卢岚弯下腰,背着手,驼着个大肉峰,一步一颤地走了起来。
      “同敞哥,驼子驼香好看吗?”
      张同敞勉强笑道:“受你恩惠,尚可他日回报,可是我太奶奶、爷爷、父母,他们的恩情,我这辈子永远也报答不了,还有悟真大师,他也因我枉死。”说罢张同敞的眼泪掉了下来。
      “那你更应该吃饭,对不对?吃饱了饭,你才有力气去雪耻报仇。夫子的饭菜,我刚才已送了一份过去了,你自己吃吧。”卢岚安慰道。
      “好,我吃饭。此仇此恨,我一定要报!”张同敞答道。他口中胡乱地嚼动着,饭菜是香是甜,全然没品尝出滋味。
      “你先吃饭吧。对了,包袱里有我给你带来的换洗衣服,吃完饭把衣服换了睡觉。”
张同敞打开包袱,里面果真有件粗布灰布袍,拿起来比量,和自己的身高、肥瘦恰好相当。张同敞心想,这衣服半新不旧的,应该是有人穿过,不过挺干净的,像是刚洗不久。
      “你哪来的衣服?”
      “这个你就别问了,总之不是偷来的,你爱穿不穿!”卢岚生气道。
      “不是偷的就是抢的咯?总之,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穿别人的衣服的。”张同敞把衣服放在一边,不再理会。
      “同敞哥,你真的不穿?这冷的天,你让我到哪给你买新衣去?就是找裁缝现做,也要几天时间才能做好的。同敞哥,你是不是嫌弃这衣服是旧的?”
      “我不是嫌弃,我只是要问个明白。”
      “问什么问?这衣服是我从别人身上……,总之,你不要问了,你不穿是吧,不穿我给你丢了去!”卢岚生气地从床上取过衣服,用包袱包裹好。
      张同敞细看之下才发现,卢岚包裹的是自己换下的脏衣服,而卢岚带来的那件旧布袍还在床上。见卢岚已收拾利落,天冷路滑,难为他山上山下奔走,如果自己再执拗下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盛情?张同敞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同敞哥,我走了,回家晚了,我娘又要啰嗦了。”卢岚拎上包袱,笑盈盈地驼着个大肉瘤钻出了门外,室外依旧风雪怒吼。张同敞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门已被卢岚关上了,只听到他的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噶吱噶吱的声响,渐去渐远。
      屋外朔风紧、玉屑劲舞,经过一整夜的肆虐,整个大地一片苍茫、银装素裹。天边云霞绮丽,一道阳光直射下来,泻在那皑皑白雪上,分外刺眼和苍白。
      “君子曰‘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一群少年踏雪来到书院,其中一个少年郞边走边吟诵。
      “孔家昆,你背诵的是什么?”卢岚依在书院门口笑道,他今天披了一件紫貂裘外衣。
      “这冷的天,卢老弟到得这么早?我背的是《郑伯克段于鄢》中的一段。大意是:颖考叔的孝顺是纯正的。他孝顺敬爱自己的母亲,又用这样的孝顺和爱戴影响了郑庄公。我回答得对否?”那个戴着银鼠暖帽的少年笑道。“妙极!妙极!这书院也只有大师哥学问最高。”卢岚嘻笑道。
      “咣、咣、咣”书院传来了劈柴的声音。众少年循声望去,只书院内墙角一个青年正抡着一把大斧子劈柴,那斧子又钝又重,那青年劈得甚是吃力。
      “咦?咱这书院啥时来了这么一个小厮?”孔家昆上下打量着劈柴青年,疑惑地问道。
劈柴青年停了下来,也不答话,默默地看着那群学子。
卢岚见是张同敞,他今天穿着卢岚带来的那件粗布灰衣,虽然看上去略显单薄柔弱,但是精气神很足。卢岚心中暗笑:不是不穿的吗?这不是乖乖穿上了吗?
      见孔家昆问到张同敞,卢岚也不点破,反而为他遮掩:“他是一个孤儿,又冷又饿,夫子收留了他。”
      张同敞嘴上不说什么,甚至连个眼神也没给卢岚,不过他在心底是感激卢岚的。
      张同敞不理会那群学子,抡起斧子继续劈柴。“当”的一声响,张同敞手中的斧子劈落,碗口粗的一节木头弹射出去,径直向众学子头上飞来。大家一声惊呼,想避让已来不及,有人吓得掩面呆立一旁。
      孔家昆眼见木头掠过头顶,蓦地一个兔起鹘落,擎天一柱香之式,掌心向下,以掌撑地,右腿向上撩起,脚裸轻轻弹抖几下,泄去了木头凌空飞来的几分劲势,木头牢牢粘在右脚鞋底。孔家昆不慌不忙疾如鹞鹰,翻身跃起,单手抄了木头,闪身站稳。
      孔家昆气雄力伟、拳脚不凡,尽管雪天地滑,眨眼功夫,这撑撩弹粘抄一连串动作且柔且灵,完成得流畅犀利,矫健非常。众学子有人鼓掌喝彩,有人看得呆若木鸡,有人想模仿他的动作,可是手笨脚拙,刚抬起腿脚就一跤跌倒,逗得众学子哈哈大笑。
      “孔师兄,你这招叫什么名堂?”有个学子惊叹不已。
      “这一招叫做惊蛇仰首。”孔家昆拿着木头边说边比划边向张同敞走来,脸上神采飞扬。
      “小兄弟,没劈过柴吧?”孔家昆说着放下木头,去接过张同敞手中的铁斧。张同敞因为回想着家破人亡的惨景,恨得把牙咬得咯咯响,捏了斧子直想和人拼命,是以倔强地紧拽着斧柄并不松手。孔家昆也不生气,他微微一笑,手中暗暗用劲一旋,一股内力经斧柄传到张同敞的手臂,张同敞只觉虎口发麻、胸口气闷,一撤手铁斧已被孔家昆趁势夺去。
      孔家昆轻轻放下铁斧,说道:“这位兄弟不必紧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心。”张同敞谛视孔家昆,见他面容真诚,全无恶意,摊开了掌心。孔家昆见张同敞的手心被斧柄磨破了好几处皮,露出鲜红的肉,向外渗着淡淡的血水。
      卢岚看着一阵心酸,他想上前说些什么,可想到同敞哥刚来书院,自己还是不宜表现得过分亲密,是以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兄弟,你在家没劈过柴吧?没事,我给你上点药就好了。”孔家昆笑着从左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往伤口上洒些淡黄色的药粉,伤口立即不再渗血水了。
      众学子笑道:“孔师兄的蛇药最管用了,药到病除,这点小伤他包治包好。”
      张同敞暗思:这人喜欢在人前卖弄,以他的武功,刚才明明可以直接伸手接了飞来的木头,却要倒起身子用脚底粘住,分明是想在众人面前逞能。岂问,又有哪个少年英雄不恃才傲物?这也是人之天性使然。他的武艺确实好生了得,人也挺仗义的,刚才若不是他出手救危,那木头若是砸到人头上,岂不惹出事端?自己对人家还冰冰冷冷的,也太小家子气了。想到这,他对孔家昆微微一笑点了个头,算是打过照面。
      “人到了就进讲堂,不要在外嘻闹。”夫子站在院内催促道。
      学子们向夫子行礼问好,陆续走向书院讲堂。卢岚磨蹭着走在最后,当挨进张同敞时,他瞅四下无人,轻轻拉了一下张同敞的衣襟悄声说道:“小心此人!”
      张同敞当然知道卢岚说的“此人”指谁,待他举头看时,一行人已进了讲堂。张同敞不解何意,他也没瞧出此人有多危险啊!
      “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之。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不至。”
      “这个典故出自《史记.周本记》。大意是:周幽王怠忽朝政,一心只想吃喝玩乐,除了酒肉,最让他上心的就是女人。天子贪爱女色,就有喜欢谄媚的小人为他寻觅到了美女褒姒。但褒姒老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幽王想尽办法也难逗美人一笑。
      有人给幽王出了一个主意,夜晚把都城骊山上的三十多座烽火台全点着,戏弄诸侯。此计果真骗得诸侯们一个个遣将调兵,连夜赶到骊山勤王,可是他们没见到敌人的一个影子,只传来君王与妃子饮酒作乐的声音。当诸侯们得知此举只为博取美人一笑,个个怒气难平,褒姒却笑得前俯后仰。
      如此戏弄多次,等到京师真的有难,再点烽火招集诸侯时,诸侯们却一个也没来,历经八百年的周王朝就这样给西戎灭国了。”
      “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张同敞手里劈着柴,耳朵却把夫子的话听得一字不漏。是的,治国、齐家、平天下,是好男儿的一生的理想追求,可是眼下自身安虞尚且难保,何谈报国?如果不出这场变故,自己明年应该要参加秋闱了。
      屋内孔家昆却听得趣味寡然,如同嚼蜡。他最烦夫子讲这些大道理,这些所谓的独善其身、治国之道完全是狗屁不通的士大夫们的事,可是爷爷一定要他走仕途经济,他就不得不来书院。他想起了今早装在暖袋里的宝贝,伸手去摸,小可爱冰冰凉,还伸开小爪子摇头摆尾,在袋中上窜下跳。
      孔家昆入袋探宝,用右手中、食二指夹出小可爱,小东西翻滚着白肚皮,张嘴想咬手指。孔家昆不以为意,他让它去咬。孔家昆瞅准了孔圣人画像下端坐的卢岚,这家伙和自己说话怪腔怪调,语含讥讽意味,得捉弄下他。孔家昆眼瞅卢岚今天穿的那件貂裘蓬松的毛领,两指弹出,“嗤”地一声轻响,小宝贝凌空飞了出去。
      卢岚正听课入境,忽然感觉飞来一物落在自己的衣领上,似乎还在爬动。他伸手去抓,那东西既软又滑还凉,卢岚不知是何物,稍一迟疑,小东西挣脱了,受了惊吓,为了逃命,反向自己的衣领内快速爬去。
      卢岚心中一惊,慌乱中急急在衣领内一阵狂抓。终于逮到一物,急切把手缩回来,放到面前看时,却是一指多长的一段小“蛇”,在书桌上兀自翻滚着淡褐色的细长的身体。卢岚心中一惊,大叫一声:“蛇!”正在恐慌之际,突觉那物仍在自己衣内爬动。他大叫两声:“蛇、蛇!”情急之下冲出了讲堂。
      岳夫子和学子们被卢岚莫名的举动惊住了,看着卢岚跑了出去,竟无从阻拦。
      张同敞正在挥斧劈柴,他听到了卢岚的几声惊叫,当他回头望的时候,卢岚已飞一样地向他直冲过来。张同敞心想:卢岚这两日都是低头弯腰缓移莲步,此刻为何行走迅捷?没容多想,卢岚已两手紧紧抓住了张同敞,再也不愿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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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9-6-18 15:58: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长空悲歌 于 2019-6-19 12:28 编辑

    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张同敞问道。
    “蛇!蛇!快帮我把它抓出来。”卢岚抓着张同敞的手,急得又蹦又跳。
    “在哪?蛇在哪?我没看见!”
    “在我的衣服里,快给我掏出来。快呀,好恶心的蛇!”卢岚扭动着身子,听语气快要哭出来了。
    张同敞把手伸到卢岚的紫貂裘外衣内,一阵摸索,碰到了那个鼓鼓的、软软的“驼峰”。 张同敞心想这是别人的隐疾,为避免卢岚难堪,他赶紧收手不再乱摸,因而哪里能够觅到半点蛇的踪迹?
    卢岚心中一怔,暗叫一声:不好!“你快把手拿出来,我自己来!”卢岚嚷道。
    张同敞看见卢岚急成这样,哪里还敢分辩,赶紧撤了手。卢岚火急火燎地脱了貂裘,却没发现衣服中有什么活物。他把衣服抖了抖,从袖中才掉出一物。
    张同敞看那东西背面淡褐色,两侧各有黑色条纹一条,落地张开四腿快速逃跑,隐入积雪覆盖的草从中踪迹全无,看上去的确很像蛇。
    张同敞不识此物,心想:都说画蛇添足,这小家伙像蛇,可为什么还有四肢呢?
   “傻瓜!没见过蜥蜴?瞧你这笨手笨脚、慌里慌张的熊样,有蛇也被你吓跑了!”卢岚一边穿衣服,一边抹额上的水珠还是汗珠,冲张同敞嚷道。
    卢岚说得一点没错,张同敞从小在北方长大,虽然从没见过蜥蜴,但起码应该不是蛇,那东西没有尾巴,四条腿倒跑得很利索。张同敞不知道那东西会不会咬人,更不知道那东西是如何钻入卢岚衣内的。看到卢岚没事,他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不过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刚才分明是卢岚自己吓得惊慌失态。
   “它没咬你吧?你没事吧?”张同敞问道。
   “你不怕蛇吗?”卢岚低了头,手中摆弄着衣角,睨着眼,望着张同敞问道。
   “怕,我极少见到蛇,所以我特害怕那东西。”张同敞答道。
   “怕你还敢替我抓蛇?分明是没说实话。”卢岚低声问道,这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还有,你刚才在我的衣服里摸到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张同敞不知如何作答,他担心说错话,卢岚又会生气。
   “什么你呀我的?快说你摸到什么了?”卢岚不依不饶,一定要问个明白。
   “我……我只是摸到了一团……一团大肉……”张同敞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卢岚才会明白,窘得背心发凉。
   “好啦,我知道啦。‘什么也没’才好呢!”卢岚“扑哧”一声笑了。张同敞在心里直犯嘀咕:这少年脸变得可真快,刚才还凶巴巴的,这会又笑了,真是揣摩不透他是怎么想的。
    看到张同敞木讷的表情,卢岚想笑又笑不出来,当他抬起头时,看到岳夫子和好些同窗正朝这边张望,还有那个孔家昆也挤在人群中若无其事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卢岚,因为相隔甚远,料想二人的对话他们也听不到。
   “回头再跟你算帐!”卢岚撇了下嘴,丢下张同敞,向讲堂那边的人群跑去。张同敞见她跑进了讲堂,抱着一大抱笔墨纸砚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在雪地里稀里哗啦地抛了一地,笔被扯了笔头、折了笔杆,墨被倾倒在雪地里,黑白分明,纸张散在风中漫天飞扬。
    卢岚犹不解气,跑回讲堂,揪住孔家昆连打带踢。孔家昆自知理亏,嘻皮笑脸地任他打骂,绝不还手。
    两学子大闹学堂,岳夫子气得连敲戒尺:“你们造反了?这课没法上了!卢岚罚面壁,在孔圣人画像前思过,孔家昆雪地里罚站半日。”
    孔家昆垂着头出了讲堂,讲堂内传来了卢岚“格格”的笑声。
    孔家昆看张同敞正在劈柴,朝他走了过去。张同敞朝着孔家昆笑,孔家昆搓着手说:“我帮你劈柴吧,活动下身子暖和些。”
    张同敞也不答言,递过了斧子。
    孔家昆一边抡着斧子劈柴,一边问:“兄弟,我叫孔家昆,你叫什么名?”
   “我叫张同敞,十八岁。”
   “那我们同庚!”孔家昆笑得很灿烂。
   “同庚是什么意?你们读书人学问高,说话文邹邹的,我听不懂。”张同敞这次是在装傻充愣。
    孔家昆笑道:“同庚就是同龄的意思,就是你和我都是十八岁。”
   “你怎么出来了?学堂里多好!”其实大概情况张同敞也猜到了,他有点明知故问。
   “被夫子赶出来罚站呢!不过劈柴总比某人无聊地站着要好吧。嘿嘿,你不知道刚才那个驼子有多可笑,一条小蜥蜴就把他吓得半死。哈哈,蜥蜴的尾巴还在他的书桌上扭来扭去呢!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原来连条虫都怕得要死。”孔家昆笑道。
   “你说的驼子就是早晨和你说话的那个人?你为什么要捉弄他?”
   “没啥,就是好玩,找个乐子。”
   “咣、咣、咣”孔家昆边说边劈柴,“你以前没做过粗活?我看你手心皮都磨破了。”
   “没干过,以前爹娘心疼我。你的药真管用,伤口不疼了。你会武功?我看你耍得真好。”
   “嗯,跟我爷爷学的,我爷爷的武功很好的。我试过你的身手,你想学武吗?我教你吧?”孔家昆问道。
   “习武有什么用?我不想学。”张同敞说道。
    孔家昆上上下下看着张同敞,边看边点头,若有所思。张同敞不知何意,他也没问。
孔家昆问道:“你在书院住?晚上也住在书院吗?”
    张同敞点点头:“嗯,我睡在柴房。”
    翌日,山下的雄鸡喔喔报晓,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光照云海,五彩朝霞,灿若锦绣,下了两日的雪终于消停了。山上山下,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卢岚今天心情大好,他在十字街上的矮子陷饼铺买了馒头,去书院找张同敞。可是书院讲堂、书楼、院内院外都寻了个遍,并不曾寻得同敞。
    难道还在酣然梦中?卢岚寻思道。不会啊,同敞哥这两日起得挺早的,那他到哪去了?
卢岚来到柴房,他轻声喊道:“同敞哥,同敞哥,你在吗?”无人应答。
    卢岚在心底暗想:不好!他连忙推开门,看到张同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难道是病了?卢岚暗想着。他上前摇了摇同敞,同敞全无反应。卢岚吃了一惊,伸手去摸同敞,发现他身上渗着冷汗,连衣服都湿透了,冰凉冰凉的。卢岚再把手心贴在同敞的额头上,感觉额头发烫,正在低烧。怎么会病了?昨天同敞哥还好好的,劈了一天的柴呢,哪能说病就病?
    卢岚急忙去找岳夫子。二人一路小跑着进了柴房,夫子扶着同敞坐起来,同敞耷拉着头,仍旧昏睡不醒,急得卢岚直喊:“先生,您快想办法救救同敞哥啊!”
    岳夫子神色凝重,他解开张同敞的衣服。卢岚头一低,撇过脸去,心里却无时不在惦记着同敞,只盼他快点好起来。可是什么原因让同敞哥昏睡不醒,还没找出病因,能不让他心焦吗?岳夫子没有注意到卢岚的异样,他伸手在张同敞的胸部轻轻摸索了几下说道:“原来是这里被人动了手脚。”
    卢岚闻声回过头去,看着岳夫子手指着同敞胸部两乳中间对卢岚说道:“你看这里是膻中穴,现在这穴位有两处红点,他是被人点了昏睡穴。”
    卢岚回头细看之下,果然在张同敞壮实的胸膛正中线留有两处淡淡的指尖印,如果不是细看真的难以发现。
   “现在怎么办?同敞哥什么时候醒过来?先生快想想办法啊!”卢岚摇着岳夫子的手臂。
    岳夫子扶正张同敞,伸出食指,稍稍运气,在他的膻中穴戳了一下,然后让同敞后背依在自己身上。“膻中穴是人体要穴,经属任脉,是足太阴、少阴,手太阳、少阳、任脉之会,被人击中后,内气漫散,自然心慌意乱,神志不清。”岳夫子一边为张同敞系着衣襟,一边对卢岚说道。
    卢岚眼瞅岳夫子为张同敞系好了衣襟,而同敞还没有醒来,他焦急地问道:“同敞哥怎么还没醒来?难道这里被人戳一下,真有这么厉害吗?”
   “你刚才看到了,你同敞哥膻中穴上有两处红点,说明下毒手之人点穴功力尚浅,是用中、食二指点的穴,这就分化了点穴的劲力,如果只有一处红点或者根本没有红点,这人的点穴功力就出神入化了,要想解穴就没那么容易了。”岳夫子把同敞平躺在床上。
    卢岚本就机敏过人,他暗想:只留下一处红点自然就是用一指戳的咯!那为什么又会出现点了穴位,却没留下红点的情况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同敞,此刻他不关心到底几处红点,只想同敞哥快点醒过来。
   “今天好险,如果不及时发现,同敞哥岂不是会一直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 ” 卢岚问道。
   “也不是这样的,如果不解开穴道,两个时辰后穴道也会自动冲开的。”岳夫子答道。
“哦!这我就放心了!”卢岚答道。他也不知道张同敞解不解开穴道,与自己何干?让他担心什么?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牵挂他?
    片刻,张同敞的头动了一下,接着左手也轻微动了一下。卢岚挪身靠前,两手捧住张同敞的手,温言细语喊道:“同敞哥,你醒了是么?”
    张同敞缓缓睁开了眼,岳夫子端来水,扶起他正要喂给他喝,张同敞抬起左手摆手示意不喝。他指着右手腕处喊道:“疼!”
    卢岚心一惊,挽起同敞右手袖口细看,手腕虎口处已经红肿了起来,一枚尖锐的钩刺深深扎入肌肤,伤口的血迹已经干了。那钩刺呈弯月形,通体黑得发亮。
    卢岚顾不得钩刺有毒没毒,伸出纤纤手指将弯钩拔了出来,托在掌心细看。
   “是蝎子尾巴上的钩刺。”岳夫子叫了起来,他起身走向斋舍进入了厨房。    卢岚在心里犯了嘀咕:这样的雪天蝎子早藏起来了,同敞哥怎么会被蝎子蜇伤了?再说,同敞哥又怎么会被人偷袭,点了膻中穴?这分明是有人暗害他!卢岚心中愤恨,口中却不点破。岳夫子端着一碗米黄色汤汁过来,卢岚问是什么东西,岳夫子回答是米醋。张同敞迷糊着眼爬了起来,夫子叫声:“同敞,忍着点痛。”张同敞答道:“先生请便,我能忍受的。”岳夫子捏住张同敞的伤口,用力挤压,暗红色的毒血一点点挤了出来。
    卢岚担心同敞痛,一直凝眉拉着张同敞的左手。张同敞笑道:“没事,一点也不疼,现在排了毒,伤口没那么疼了,有劳先生了。”岳夫子用汤勺将米醋调成糊状,涂抹在伤口上。又在伤口上方裹上布条。“同敞哥,现在还疼吗?”卢岚见同敞已无大碍,关切地问道。
   “睡着了也没觉得疼,醒来才感觉到烧灼般疼痛,不过现在又不疼了。”张同敞答道。
   “同敞哥,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的怎么会昏睡不醒?还被蝎子蜇伤了?”卢岚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夜里我睡着了,感觉有人进门,我刚要喊出来,有个黑影在我胸口戳了一下,我这儿一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同敞指着膻中穴对夫子和卢岚接着说道:“直到你们叫醒我,我才知道是被蝎子蜇了。要是你们不来,我还睡得不醒呢!”
    这是谁要暗害张同敞呢?他刚来书院,没与谁结仇啊!难道是怪老头?岳夫子越想越后怕。
    卢岚走出了柴房。因为两天前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的积雪还没化尽,柴房门口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他认真比量,这不是夫子、同敞哥留下的,也不是自己的脚印。夫子的脚印要宽大些,而自己的脚印要明显瘦小些。这就证明:柴房除了现在屋中的三人,应该还有人来过。这人是谁呢?
    卢岚正思索着,一群学子踏雪来到了书院,夫子和张同敞见学生来了,只得走出屋子。卢岚看到孔家昆远远看到张同敞站在柴房门口,眼神愣愣地在同敞身上停留了一小会,然后迅速移开。卢岚笑着迎了上去和孔家昆打招呼,他留心看孔家昆的脚印,果然是他!卢岚在心里暗骂一声:卑鄙!却不知他暗害同敞哥居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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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9-6-19 09: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长空悲歌 于 2019-6-19 16:06 编辑

      月隐星稀、树影摇曳、万籁寂静、风花雪夜吹散了白昼的浮华。
      一个蒙面客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柴房。张同敞“啊”字还没喊出口,胸口一麻,被人点了穴道。蒙面客抡过同敞的双臂向后一甩,背上他钻入雪夜中。
      残雪并未消融,映得道路通亮。夜静更阑,寒气逼人,朔风吹得雪地像石头一样的坚硬。蒙面客背着同敞向北一路疾行,踏雪无痕。
      蒙面客只顾负重前行,没有注意到有个身影瘦小的黑影暗中一路潜尾其后,月光从树叶间隙射入,树影从踈,散布在地。前方的蒙面客因为背负着一个大活人,行走越来越迟缓,后方的黑影得以遮遮掩掩跟随不舍。他的心跳加快,快得就要蹦出嗓子眼。他想喊,可是他又不能喊,压抑得让他快要窒息。
      蒙面客走了三四里地,拐进了一条浓荫覆地的山径,又行不到半里路,忽于丛林茂叶罅隙间,远远望见殿瓦一角,一座坐北朝南、白墙青瓦的建筑隐现于青山绿水间。屋前挑着两盏忽明忽暗的纸糊的竹灯笼,在风中左右晃荡。蒙面客向身后瞟了一眼,疾步上前推开门闪身入内。
      后方的黑影蹑足寻踪,见蒙面客突然回头,急忙躲过。黑影来到屋前,借着敞亮的雪色和昏暗的灯光,抬头一望,漆黑的门楣上悬一匾,上额书“青龙观”三字。黑影愕然,暗思从未听说东宝山上有这等去处。他屏息而听,观内香烟梵音,风声、流水声、冰雪碰撞声叮叮咚咚,仿佛天籁之音。
      黑影暗自赞叹:这观貌蘶峨、面积广敞、庭院深邃,好一处洞天福地、人间仙境,只可惜藏身在这险峻的群山之中,凭添了几股阴森之气。
      道观的大门并未关上,只是虚掩了半扇,大概是待会蒙面客还要出去,是以并未关闭严实。眼见蒙面客和同敞侧身进了屋,黑影四顾无人,闪身觅踪进屋。庭院深深,他见蒙面客挟持着张同敞穿过曲径回廊七弯八拐地向一间僻静的厢房奔去。
      蒙面客开了门进屋。黑影蹑足上前,踟踌不敢入,隐身门后从门缝潜就而窥,屋中一股暖意从门缝迎面而来。原来厢房正中生着火盆,盆中炭火正旺,烧得噼噼啪啪地轻响,闪烁着暖烘烘的黄光,朦朦胧胧照着屋中木架上的一排排笼屉。
      屋外寒气沁骨,室内春意盎然。此情此景正是:绮户微开夜色明,沉香火暖晓寒轻。
蒙面客蹲身放下同敞,同敞身子歪倒在地,依旧昏迷不醒。蒙面客摘下了脸上的黑纱,叉手站立在一旁喘息。借着火光,黑影挨近门缝细看,此人正是孔家昆!更深人静,他挟持着张同敞到这间古怪的道观里干嘛?难道要请同敞煮酒赏雪?那为何又点了同敞的穴道挟持他而来?看来绝非善意。
      孔家昆调息了一会,看着卧倒在地的张同敞,脸上露出诡秘的一笑。他撸起衣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黄色的药粉在掌心,细细涂抹在手上和手臂上,转身去木架上拉开一个笼屉。黑影只觉一股掺和着暖意的辣眼刺鼻的熏天臭味从门缝迎面而来,令人作呕。
      黑影刚要掩鼻,细看之下发现笼屉里竟然蠕动着一条条大蛇。因为受到惊吓,有几条蛇昂起三角头,吐着鲜红的分叉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作出攻击之势。
      黑影顿觉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恶心得想要吐,他又不敢吐。他不敢看,又不得不看。
孔家昆徒手入笼抓出一条大蛇。
      黑影见那蛇两尺多长,头椭圆形,背面黑色,耸起高高的背脊,鳞片闪亮,全身有白环和黑环相间排列,尾巴尖细。因为被孔家昆抓在手中脱身不得,蛇立即将身子蜷缩了起来,紧紧缠住孔家昆的手臂,收缩着身体越勒越紧,却并不张嘴咬人。
      黑影看得心惊胆颤,愣在一旁。
      孔家昆一手擒着蛇颈,一手去抓蛇尾,把缠绕在手臂上的蛇身一点解开,那蛇被悬空没了依托,扭曲着蜿蜒的身体,露出白色的肚皮。
      他抓蛇干嘛?黑影有种不祥的预感。
      孔家昆已抓蛇在手,走向张同敞。黑影正要惊叫,孔家昆已蹲下身,把蛇扔在张同敞身上。蛇因为突然获释,张开黑漆漆的蛇嘴,上颚露出两颗尖尖的弯牙,隔着衣服在张同敞腹部狠咬一口,张同敞“嗯”了一声,抽搐了下,仍然没醒。
      “哐当”一声响,门被猛烈地撞开,黑影闯进了厢房。
       孔家昆被吓了一跳,他扭头一看,见是驼子卢岚。
      “孔家昆,你干什么?”卢岚抄起屋中的一把椅子,狠狠地砸在蛇头和蛇身上,那蛇在张 同敞身边兀自翻滚着身体,流出斑斑蛇血。
      “快把解药拿出来!你快拿解药!”卢岚冲孔家昆吼道。
       孔家昆没想到有人会夜闯青龙观,而且这人还是连路都走不利索的驼子卢岚。他见卢岚已扶起了张同敞,掀开了他腹部的衣服检查伤情。
      张同敞的脐上一寸部位有两颗深深的牙痕,伤口发青,已肿胀了起来。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来干什么?”孔家昆问道。不过他终究有点发虚,自己的所作所为算不得光明磊落。
      卢岚见孔家昆还不拿出解药,将张同敞放倒在地,上前一把揪住孔家昆就去搜他的身。
     “你不向我讨解药,我就给了;你缠着我要,我偏就不给他。”孔家昆讪笑道。
      卢岚见那蛇无疑是剧毒蛇,张同敞又昏迷不醒,怎能不心急如焚?看孔家昆还笑得如此轻松,他悲愤交加,伸出右掌向孔家昆脸上扇去。孔家昆揉身躲过,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卢岚气急,低头张嘴就咬他的手。
      孔家昆放了卢岚的手腕,轻轻躲过,嘻嘻一笑说道:“你怎么像条蛇一样咬人啊!”
      卢岚不理他,瞅准他说话的空档,抬起右脚狠狠铲在孔家昆的右小腿上。这一脚又狠又准,孔家昆吃痛,叫道:“你来真格的,你再打,我生气了,就不拿解药了。”
     “你不拿解药,我就和你拼命!”卢岚冲上去抱着孔家昆一阵拳头往孔家昆的肚皮上、腰上雨点般乱打乱砸。孔家昆经受得住打,可要想摆脱纠缠并不容易,慌忙中他触碰到了卢岚背脊上的那个肉陀陀,一把紧紧抓住,顺势将卢岚背脊朝上、四肢朝下的倒提了起来,只觉得手心软软的,柔若无骨。
      孔家昆正在迟疑,卢岚吼叫起来:“快放开我!快放开我!我要救同敞哥!”他的两手两腿乱打乱蹬,却全然挨不了孔家昆的身。
      孔家昆不慌不忙地笑道:“还和我打不?快说不打我了,我就放你下来!”
      卢岚虽已被制服,人悬在半空,嘴上却不肯饶人:“你不放我是不是?小爷我明天就烧了你这破道观,管它是道观还是尿罐。”
      卢岚人被吊着,两眼却望着张同敞;他骂不绝口,却希望孔家昆早点放他下来。
      “你问你还骂不骂我?”
      “骂!就是死也要骂你这个卑鄙、龌龊、阴险、狡诈的小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救这个小厮?”
      “你管不着!你到底放不放我下来?”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突然“扑通”一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摔倒在厢房门口。连门也被撞得“哐当”直响,裹挟着一阵寒风进屋,吹得屋内火盆中的火星满屋乱飞乱舞。
      “家昆,你干什么?快放他下来!”来人摸索着爬了起来。孔家昆扭头一看,那人身穿一件破旧的青灰色的长褂,沾满了灰尘和污垢。蓬乱的灰白头发下是一张衰老的面容,深褐色的眼眸,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爹,你怎么进来了?咦?爹,你认出了我是家昆了?你清醒了是么?”孔家昆愣了一下,放下了卢岚,迎向门口的老者。
      卢岚已趁着这个间隙扶起张同敞,背在身上,撒开大步向门外奔去。
      卢岚背着张同敞奔到门口,老者让在一旁,卢岚侧身出了门,踏入雪夜中。
     “卢岚,等一下!”孔家昆想拦住卢岚,却被门口的老者一把抱住:“家昆,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爹,你快放开我,人命关天的大事!”孔家昆急道。
     老者放开了孔家昆。孔家昆追了出去。
     “他中的是银环蛇毒,剧毒无比,瓷瓶内的黄丸外敷,黑丸内服,一定不要弄错了。还有,他被我封了穴道,两个时辰后自然会自动解开。”孔家昆说着,将一个瓷瓶抛向卢岚。那瓷瓶不歪不斜正好落在卢岚的后颈上,后颈却一点也没感觉到被砸到的疼痛,看来孔家昆抛瓶的力道正好。
      卢岚取下瓷瓶,继续飞奔而去。他背着张同敞已穿过回廊,奔出了观外。眼见孔家昆再没追来,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孔家昆所交待之事,他不敢忘记,句句记在心中。
     “孔家昆,如果同敞哥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就此罢手的。”卢岚在心底暗暗想着,脚下却不敢停留半步。今天幸亏那个老者撞了进来,要不同敞哥性命甚虞。
      卢岚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气力,竟然背着张同敞一路向南,奔出了三四里山道,回到了东山书院。好在残雪把道路照得通亮,路上并不曾摔跤。
      卢岚顾不得身上冷汗溽溽,重重拍打书院的大门。岳夫子开门见卢岚背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吃了一惊。
      “先生,快救同敞哥!”卢岚喊道。
      岳夫子绕过身一看,果真是张同敞。“他怎么了?这么晚,你们怎么会在一块?”
      “快进房间!快进房间!他被银环蛇咬了。”卢岚快要哭出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哭也没用,救人要紧。
       岳夫子和卢岚一道把张同敞背进了书房,躺在床上。卢岚掀起张同敞的衣服,露出腹部,两颗牙痕清晰可见,伤口不断向外流着黑血,蛇咬部位肿得发紫。岳夫子吃了一惊,暗暗叫苦,他伸出手掌,贴在张同敞的额头。
     “同敞!同敞!好孩子!”岳夫子焦急地连声呼唤,张同敞动也不动一下。
     “他在发烧,怎么会被蛇咬了?”岳夫子焦急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大晚上的,去哪找大夫?就是找来了大夫,时间恐怕也来不及了,唉!”
      卢岚取出孔家昆抛来的瓷瓶,拔出瓶塞,把瓶口送到鼻下闻了闻,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扑鼻而来。他把瓶子在手掌心颠了颠,蹦出圆溜溜的五粒药丸。卢岚细看是三粒黄丸两粒黑丸。
      “哪来的药丸,管用吗?”岳夫子问道。
      卢岚面色凝重,并不答言。他把药丸拽在手心,沉思了起来,他见张同敞眼睛都肿了,看到桌上有一把小匕首,一把抢了过来,撸起袖口,露出雪白的肌肤,在自己的手臂上深深地划了一刀。
     岳夫子看到卢岚去抢刀,已吃了一大惊,待看到卢岚自残,血从手臂上滴落到了地上,更是莫名其妙。
     “孩子,你……”
      卢岚“哐当”一声丢下刀,取出一粒黄色药丸,用指捻成粉末,敷在伤口处。眼见伤口很快止了血,并无痛痒之感,这才拿自己的衣袖拭去张同敞蛇伤处的血迹,把药粉敷在张同敞的伤口处,又让岳夫子取来一碗清水,和着黑色药丸给张同敞服下。卢岚把剩余的两粒药丸依旧装入瓶中收好。
      “荆门很少出现银环蛇的,同敞怎么会被毒蛇咬伤了?他不是早睡下了吗?”岳夫子问道。
      卢岚待要说出孔家昆的劣行,转念一想:他和同敞哥并无仇怨,为什么害人在前,赠药在后?也看不出来他想要谋人性命的意思,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先不告诉先生实情,待看看他的药效如何,如果同敞哥有啥意外,自己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卢岚,你回去吧!会让家人担心的。”岳夫子怜爱地说道。
      “我是半夜悄悄遛出来的,家人都不知道呢!这时再回去,家人反被吵醒了,再说同敞哥现在生死未卜,我怎能弃他而去?”卢岚握着张同敞的手,在床边坐下。
      岳夫子知道卢岚性格倔强,也不再说什么。
      夜漏更深人静寒夜漫漫,柴房倩影孤灯残火幽幽。
      天将破晓,树影婆娑;残灯如豆,滋滋作响。岳夫子看见张同敞的药敷处流了不少的腥臭的毒血,伤口肿胀感已渐消除。经过一夜的煎熬,夫子和卢岚的愁眉这才稍有舒展。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啦?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张同敞坚强地睁开了眼睛,见夫子和卢岚坐在一旁,面有戚容,挣扎着想爬起身。岳、卢二人急忙为他盖好被子。
      “同敞哥,你终于醒啦,快别动,你被毒蛇咬了。”卢岚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地划过他的脸颊,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他赶紧拭净,他知道那是眼泪,是劫难逢生后喜极而落的眼泪,眼泪是甜的,是幸福的滋味。
      “我感觉什么东西咬了我一口,也不怎么疼。我在云里飘啊飘,我觉得我就快要死了,没想到却还能再见到你们。”张同敞对于夜间发生的凶险一幕全然不知,卢岚本想告诉张同敞的,一则孔家昆虽然加害张同敞,却又得他的药丸所救,所以不便让岳夫子知晓;再则眼见张同敞已无大碍,让他知道人心险恶,反倒让他徒增烦扰,所以对于昨晚之事并不提及。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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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9-6-19 17:07:5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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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同赴死绝处逢生   双祭坟再起波澜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转瞬秋尽冬至,腊月已至。东宝山上银霜铺地,雾气在萧瑟的枯藤老树间翻腾着,宛若烟波浩渺。
    东山书院,学子们已散了学。书院祠堂,岳夫子穿了一件窄袖的素衣,双手擎着一柱燃香,轻插在香案上,对着香案上方挂着的武将画像磕头。那武将身躯魁梧,着黄金甲,披紫蟒袍,腰横玉带,一手按剑而坐,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特别是那双眼睛穿透出来的眼神,愤怒而忧郁,令人望而生敬畏之心。
    画像的纸张业已发黄,平平整整,可见已有些年头,却被主人爱若至宝。
   “先祖在上,不肖子孙岳仇金不能把岳家枪法发扬光大,愧对祖宗。吾观同敞那孩儿侠肝义胆、碧血丹心,是个好孩子,今将岳家枪法传授于他,望他日后能仗义行侠、匡扶正义、精忠报国,顿首百拜,禀告先祖。”岳夫子说完,把头在地上碰得咚咚作响。
“先生,饭菜熟了,可以用餐了。”一个青年轻轻推开门,他见岳夫子在祭拜先祖,急忙退身出去。
   “同敞,好孩子,你过来。”岳夫子招手叫道。
    那青年转身走了过来,岳夫子牵着他的手,来到香案前。
   “同敞,你跪下,我今天就在祖宗画像前,收你为岳家枪法传人。你需谨记:祖师爷是为国家社稷而死,是为精忠报国而死,你艺成之后切不可仗艺欺人,做出有违国家和百姓利益之事,要用岳家枪法报效国家造福百姓。”
   “先生,那画像上的武将是谁啊?”张同敞望着画像问道。
   “这是先祖岳飞。”
   “啊!岳飞是先生的祖上?那先生为什么会流落在荆门?”张同敞肃然起敬。
   “宋高宗绍兴四年,先祖岳飞受命抗击金兵,曾在荆门城南五里铺拓置城堡屯兵。绍兴十二年,岳飞蒙难后,岳雷随同母亲李氏被发配流放云南。我是岳飞次子岳雷的第十九世孙。宋孝宗皇帝为岳飞平反后,家族漂泊流离,辗转来到了荆门,从此淡泊名利,隐居在这里。”
   “咚咚咚”张同敞对着岳飞的画像磕头深深拜揖。
   “起来吧,孩子,你的曾祖父张居正何尝不是蒙冤受屈?唉!你随我来。”夫子扶起张同敞,从墙上取下一条铁枪抄在手中,拉着同敞的手来到书院后的小花园。
   “先生,您真的要授我枪法?我全无武学根基,如何练得成功?”
   “同敞,你曾祖父和你祖父虽是文官,可是你远祖张关保却是随太祖皇帝朱元璋打江山的武将。你的祖籍安徽凤阳,洪武年间你的先祖被封为开国大将,驻节湖广黄州府。到了嘉靖年间你的祖上才迁居到了荆州府,从你的曾祖父张居正开始科场扬名,改为文官,所以你的血液里流淌的是武将的壮志豪情,我相信你是可以练好岳家枪法的。”
    岳夫子扎起衣衫下摆,一个下蹲马步,横枪在手。那枪精钢铸成,枪尖银光闪闪,上挑朱红缨,霸气十足。枪长一丈三尺七寸,此枪名叫沥泉枪。
    岳夫子双手持枪,一招气吞山河,舞动镔铁枪杆,红缨婆娑,在枪尖下猎猎作响,挽起一朵朵枪花。岳夫子叫声“看枪”,枪尖已直搠过来,张同敞暗赞一声好枪法。
    岳夫子变化了招式,向右急转了身子,右臂舞枪划了一道银弧,平伸左臂,抬起右腿向后猛地踢出,枪杆一抖一送,一招长河落日,枪刺化作一道电光剌剌地刺来。
    银枪舞动,风声猎猎,夫子人影忽左忽右地闪动,那杆铁枪也如影随形晃动,端的是步活身灵、寒星点点、银光闪烁、枪路纵横、变化多端,劲力饱满、变幻莫测。  
    当日岳飞凭此枪在河南临颍率领三百背嵬骑兵在敌阵上往来驰骋,左格右刺,呼声惊天动地,毙敌二千多人及金朝万户撒八孛堇等敌将一百多名。阿骨打第四子完颜兀术纠集了步兵十万、骑兵三万向颍昌府杀来,在西门外摆开一字阵,长亘十多里,阵上金鼓震天。岳飞命令踏白军统制董先、先锋军副统制胡清守城,亲率中军、游奕军出击迎敌。岳飞手持沥泉枪策马扬鞭冲入敌阵,往来奔突,杀死几名金朝骑兵将领。战斗正酣,一名敌将突然从马背上向岳飞猛扑过来,想把岳飞扑倒。岳飞横枪将他格倒在地,回转马头挺枪搠在他的心窝,一招长虹贯日将敌将举在枪尖上掼入敌阵。
    往日,金兵在与大宋的战斗中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那一场血战,直杀得岳家军征衣尽染赤血,人成了血人,马成了血马。金兵抵敌不住,丢盔弃甲、肝胆俱裂、全线崩溃。岳家军大获全胜、趁胜追击,杀死完颜兀术的女婿金吾卫上将军夏某、千户五人,还俘虏了渤海汉儿都提点、千户王松寿,女真汉儿都提点、千户张来孙,千户阿里不等大小首领七十八人。
    完颜兀术抱头鼠窜,带领残兵败将连夜晚逃回了汴京,金人发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感慨。
    岳夫子收枪在手,对张同敞讲道:“岳家枪法招招制敌,一击必杀,进攻有刺,戳、点、扫、挑;防守有格,拨、架、挡、淌。它的独特之处是将防守和进攻两动融为一体,攻防一次完成;防中带攻,攻中设防,使敌人无还击之机。说完将九式十八枪法演练一遍。
岳家枪法动作简朴,简单便捷,步法上直来直往,但仍然讲究虚实,上架下防,抢占中线,左右进攻。一招一式,非攻即防;一举一动,非格便刺。处处防中有攻,攻中设防。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快速多变,灵活机动。
    岳夫子又演练了几遭,方才把枪交给张同敞。“孩子,你练给我看下。”
    张同敞接过了枪,原来这钢枪份量不轻,他不知这沥泉枪重九九八十一斤,非常人所能使用。他抚摸着枪杆,感受到了岳飞上阵杀敌的豪迈之气。张同敞端着枪,吸一口气,学着岳夫子的样向前刺出。由于枪身自重,舞动起来并不顺手,是已张同敞极力想端平这杆枪也并非易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好好练习吧,从端平这杆枪开始。”岳夫子见同敞练功底子差,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交待他几句就走开了。张同敞双手持了枪,半蹲在地,手臂又酸又痛,仍咬牙坚持着。夫子回头看到,在心底暗赞:孺子可教也!
    此后,岳夫子日间授馆,张同敞伴作小厮服侍夫子的饮食起居,夜晚悄悄在小花园教练同敞枪法。经过三个月的不间断练功,同敞的膂力过人,再也不是那个文弱的书生了。那日夫子指着书院的一个青石碾对同敞说道:“你试着搬起它。”同敞见那石碾少说也有三百斤重,竟然一口气把它托起了半人高。
    岳夫子看在眼里,喜上眉梢。
    张同敞再去舞枪,竟不再脸红气喘,把杆钢枪舞得泼水也似呼呼作响。夫子捋须颔首,鼓励同敞道:“勤加练习,假以时日,水到渠成,必成大器!”
    张同敞在枪法上悟性颇高,又肯下功苦练,岳夫子倾囊相授,张同敞的枪法自然非往日可比,把岳家枪法使得炉火纯青、渐臻化境。
    当暖风拂面,山桃花展瓣吐蕊、杏花闹上枝头,梨花纵情怒放的时节,春天的气息已经扑鼻而来。东宝山下的麦田里禾苗正在拔穗,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绿色波浪。农人三五,牵牛荷锄,越阡陌而过。小鸟飞鸣、彩蝶翱翔,春天的美是含蓄的、羞涩的、高雅的,它美的自然、美的真实,美的洒脱,顿使人烦襟尽涤。
    自从几个月前孔家昆两番拿张同敞试毒,得岳夫子和卢岚相救,此后的日子里,孔家昆并不曾相扰,双方倒也相安无事。每日,孔家昆照例到书院来读书,见到卢岚,双方谈笑如常,好似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般。
    卢岚倒经常来找张同敞,约他下山去逛街,张同敞心里记挂着练功,都婉言推拒。这日,卢岚又来相邀,非得拉张同敞去掏鸟蛋,张同敞本不想去的,因为拒绝了他多次,也不好意思再拒,又被卢岚生拖硬拽的,只好陪他出去。
    张、卢二人来到山林,东宝山上漫山遍野种植着松柏树,枝繁叶茂,绿树成荫。一股山泉在林壑间淌过,留下一串叮叮当当的旋律,轻轻叩击着二人的心扉。明净的天空下,连叶子都透着新生的青嫩。明媚的春光,洒在身上,暖在心里。烂漫的春花,啁啾的小鸟,透露着春的灵秀,春的欢乐。
    卢岚兴奋得像只脱笼的小鸟,他对张同敞说:“同敞哥,户外好玩么?你看那天空湛蓝湛蓝的。”
    张同敞因为连日练功,早已忘了时光飞逝,走在林荫小道上,他也欢喜得不得了。他透过树枝的间隙看着天空说道:“是啊,不知不觉已是春天了,今天不走出来,还真的不知道季节已变换呢!”
    卢岚停下脚步,指着一棵大松树上的树杈对张同敞说:“瞧见没,那儿有个鸟窝,你爬上树给我掏下来,里面肯定有鸟蛋。”
    张同敞抬头仰望,果真有个大鸟窝。
   “掏鸟蛋?不太好吧,你也真够淘气的。”张同敞摸着头说道。
   “你掏不掏,你不掏难道要我这个驼子爬上树去掏?”卢岚嗔道。
   “我……我……”
   “你到底掏不掏?难道你不会爬树?真笨!不掏我可自己爬树啦?不过,我要是摔死了,你要负责的,是你不愿爬树的。哼,亏我对你这么好,你一点小忙也不帮,真不够朋友。”卢岚有点生气了。
   “好吧,我给你掏。不过,我可说好了,如果窝里有鸟蛋,我掏下来给你,如果窝里已孵出了小鸟,我可不准你掏下来。”张同敞说着双手抱紧树干,脚离地,掂量着试了试,收缩身体爬了上去。他一回头,看见卢岚正一屁鼓坐在枯枝败叶中,眼望着张同敞,催促道:“同敞哥,你快爬啊!”
    张同敞正要继续向上爬,他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向卢岚的手边爬过来。张同敞回头定睛一看,是一条大蛇。
   “蛇!小心蛇!就在你身边。”张同敞大叫了起来。
   “哪有什么蛇?你可别吓我!你知道我最怕蛇了。”卢岚没有起身,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发现什么。
    张同敞见卢岚不信,他嗤溜一下从树上滑了下来。卢岚以为他不肯掏鸟窝,故意逗自己的,尚自望着他笑。
    张同敞冲了过来,在卢岚的手边两寸远的地方抓住了一条蛇。那蛇三尺多长,头顶灰褐色,头部呈三角形,吻端圆,从眼后到口角有一黑褐色阔条纹;上、下唇和头部腹面淡黄色,散有黑色斑点,尾短,焦黄色。
    张同敞担心蛇会伤到卢岚,捏紧了蛇身,正要远远地扔出去,那蛇已猛地扭转蛇头,在张同敞的手臂上狠狠地连咬了两口。张同敞低头看到蛇正在咬自己,慌忙放开了蛇身,那蛇被吊挂在半空中,兀自咬着张同敞的手臂不松口。
    卢岚一骨碌爬了起来,他抓住蛇远远地扔了出去,再看张同敞的手臂上的伤口,两个毒牙印清晰可见,伤口正向外流着血。卢岚问道:“同敞哥,疼吗?我会救你的。”张同敞摇摇头说道:“只要你没事就好!我没事的。”
    卢岚“扑哧”一声撕开了自己的衣襟,绑在同敞手臂伤口的上方,说道:“同敞哥,这条蛇有毒,我带你下山去找大夫。”卢岚背上张同敞就向山下奔去。
   “同敞哥,你忍着,再坚持一会,找到大夫就有救了。”卢岚担心张同敞会睡着,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急奔,一边不停地和他说话。
   “同敞哥,你现在还疼吗?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大夫了,你不会有事的。”卢岚继续和张同敞说话。张同敞却没有应答,他的脑袋低垂着,双臂在卢岚的肩下晃动着。
   “同敞哥,你说话啊,你可不能睡着啦!同敞哥,你不会事的,你不要吓我啊!”卢岚放下了张同敞,他摇了摇同敞,没有反应,张同敞已经中毒昏迷了。
   “是我害了你!同敞哥,你不应该救我的,是我害了你!”卢岚背上张同敞趔趄而行。
   “卢兄弟,我没救了,快要死了。”张同敞醒了过来,想爬起来,卢岚又背上他,说道:“我肯认我为兄弟?我很高兴,你是真心想和我做兄弟吗?”
   “卢兄弟,我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得你相救,你从来没对我讲过,我却是知道的,我也从来没有谢过你。这一次我是真的要死了,我以前还说要报答你呢,可是我一次也没有做到。”
   “那你就是欠我的债,我不允许你死!你不可以死!”卢岚泣道。
    卢岚背着张同敞顺着山野小道一路小跑,已到东山脚下。荆门州城就在眼前,集市上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各行各业热闹非凡,人烟稠密、商肆繁盛,不愧为荆楚门户。
    卢岚背负着张同敞沿着竹碧河岸踉跄而行,但见河水温翠如玉,向东奔流,淙淙作响,浪花飞逝,激起层层玉屑,淘尽几许英雄寂廖。卢岚感觉身子越发沉重,近日风云突变、屡遭劫难、命舛时乖,敞哥生死未卜,不胜感慨。他咬牙耸肩,奔向了十字街,看到有家店铺挑了面杏黄旗,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医”字,背上同敞闯将进去。
   “郎中,快救人,有人被蛇咬了。快救人!”卢岚喊道。
    郎中走了过来,卢岚撸起了张同敞的袖口,郎中查看了伤口,又拨开张同敞的眼皮看了看眸子,叹口气道:“这位公子是被蝮蛇咬伤了,此蛇毒性太强了,小人医治不了,相公请另投名医吧。”
    卢岚背上张同敞出了门,进了另一家医馆。郎中看了看张同敞的伤口,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蝮蛇太毒了,如果医治不及时,活不过两日,小人无能为力!”卢岚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一锭银子,啪地一声搁在桌上,说道:“郎中既然悬壶济世,为何见死不救?你只要救了这位公子,银子就是你的。”
   “一定要小人救他,岂不是反误了公子的性命!相公还是请回去给他置办后事吧!”郎中看了看银子,摇头叹息。
    卢岚见此情形,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木牌递给大夫,说道:“你救不救人?不救拆了你的医馆。”郎中接过木牌一看,大吃一惊,他想不到眼前这个行为有几分猥琐的驼子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他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双手捧过银子还给卢岚,不住地叩头请罪:“这位相公,请饶了小人性命,小人医道浅薄,实在救不了公子爷性命。这蛇毒也只有青龙观主孔道贤能医治,除了他,全州城所有大夫的脑袋都不够相公砍的。”
   “青龙观主孔什么贤的住在哪?怎样才能找到他?”卢岚问道。
   “他住在东宝山上的青龙观,他以养蛇治蛇伤为业,相公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郎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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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9-6-19 20:30: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长空悲歌 于 2019-6-19 21:08 编辑

    青龙观?不正是那晚孔家昆挟持同敞哥去的那个道观吗?如今也只有去找这个什么青龙观主了,为了同敞哥,就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一闯。卢岚想道。他也顾不着那晚和孔家昆的遭遇,背上张同敞奔了出去。
    出了门,卢岚看见十字街上有个汉子骑了一头青驴正信步而行,卢岚放下张同敞,抢过了驴绳,一把牵了过来。那汉子从驴背上跳了下来,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这人好不晓事,大白天公然抢驴。”
    卢岚将那锭银子丢在地上,说道:“这驴我买下了。”那汉子捡过银子,看那物件成色发润,又掂了店重量,足有十两,欢天喜地去了。
    卢岚费力将张同敞扶上了驴背,执绺加鞭,那驴负痛,撒开四蹄向前疾行。
    卢岚驱赶着驴,沿着林荫小道回到了东宝山,七弯八拐地来到了青龙观,观内袅袅的青烟徐徐从白墙内飘了出来。卢岚在观外歇了驴,重重拍打道观大门。一个火头道人开了门,卢岚讲明来意,那道人在前带路,卢岚背着张同敞穿过幽深的长廊,去见观主。
    卢岚心喜,暗想同敞哥这次有救了。
    不一会,只听步履生风,一个鹄面鸠形的青袍道人走了出来,卢岚抬眼一看,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原来这道人正是掌毙悟真大师的那个怪老头。卢岚暗思:原来他正是青龙观主孔道贤。观主也认出了卢岚和张同敞二人。
   “前辈,请救救这位公子,晚辈定有重谢!他被毒蛇咬伤了。”卢岚虽然对怪老头全无好感,但为了救张同敞的性命,硬着头皮上前致贽见之礼。
   “别忙着谢我,我没答应救他。”孔观主冷言冷语地答道,他看了看同敞面色苍白、全身被汗水浸透了,手臂肿胀得比小腿还粗。“回去为他准备后事去吧,被蝮蛇咬伤,活不过两日的,我救不了他。”观主放下同敞的衣襟转身拂衣而入内室。
   “孔家昆,你在家吗?我是卢岚,你在家就出来说话。”卢岚大声呼喊,他顾不得那天孔家昆险些害了张同敞的性命,好歹那天孔家昆总算给了解药,救了张同敞的命。所以今天卢岚想找孔家昆设法救张同敞。
   “家昆到九龙谷去了,他这会回不来,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找不到他的。”观主说道。
“爷爷,求您开恩救救我同敞哥吧,只要您救他,我什么都答应您。”卢岚扑通一声跪下了,执着观主的衣袂苦苦相求。
   “哈哈,让我救他?我不杀了你们两个小崽子就不错了!”观主脸色突变,盛怒之下一掌拍在身旁的案几上,茶杯怦然粉碎,一甩衣袖,长笑两声向内室走去。
    卢岚眼见观主见死不救,膝行几步,抱住观主的腿继续相求,观主阴沉了脸骂道:“想要我救栢景天的弟子,做梦!我杀了你们两个小崽子!”抬起右掌就要向卢岚头上劈落。
卢岚倔强的高昂起头,轻蔑地说道:“你杀了我们吧,同敞哥活不了,我也不想活了。”
   “哼,我不杀你们,那小子也撑不了多久了,我要让他慢慢地忍受蛇毒的煎熬。哈哈哈……”观主怪笑两声进了内室。
   “好!你不救他,我们就是死也不再求你!同敞哥,我们走!”卢岚愤恨道。
卢岚依旧把张同敞驮在驴背上,牵了驴缓缓往东宝山走去。
    人间四月天,草长莺飞。卢岚全无欣赏美景的兴致,他慢慢赶着驴信步而行,他也不知向哪走,只想陪着同敞哥多待一会。
   “卢兄弟,我不行了,你放下我吧,我不能连累了你!”张同敞醒了过来,想从驴背上下来,可一点力气也没有。
   “同敞哥,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要你去掏鸟窝的,你应该怪我的。”卢岚哭道。
   “卢兄弟,你放我下来吧,我想看下这山中的美景,能葬身在这风景如画的青山中,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张同敞说道。
   “好,我放你下来,我陪你看风景。”卢岚寻了处高岗,把张同敞从驴背上抱了下来,二人相偎在草地上遥望西山,火一样红的太阳渐渐沉西,初春时节,晚风轻拂,着体生凉。山花烂漫,红叶如醉,恍若离人滴血泪。夜幕降临,州城西北三十里外圣境山上暮鼓声穿越丛林和溪流,声声入耳,同敞哥却生死未卜,怎不由得卢岚如火焚心、愁肠百转?
    莫非同敞哥果真要命丧此地?卢岚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孔家昆给的蛇毒解药还剩两粒,怎么这会一着急给忘了?既然那药能治银环蛇毒,兴许也可治蝮蛇毒。
    正好解药带在身上,卢岚急忙掏出瓷瓶,把黄丸药粉涂抹在张同敞的伤口处,又把黑丸送入同敞的口中让他吞服了下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卢岚见张同敞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同敞眼睑下垂、目光迷离、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卢岚难过地抱着张同敞问道:“同敞哥,你怎么样?”
   “我好冷,心中难受。”张同敞说话有气无力。
    晓露生寒,着体生凉。卢岚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张同敞披上,把他紧紧地抱在怀中。“同敞哥,你现在好些了吗?我们一起看日落好吗?你看日落多美。”此刻,一抹夕阳坠在西山梁上,浮在湉湉的云朵之上,天穹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幻成了玫瑰的晚霞。再望山下州城炊烟袅袅、檐瓦交错、商市栉比,不时从坊巷传来几声狗吠鸡鸣,仿佛是一个遥远、朦胧的梦。
   “卢兄弟,活着真好,我不想死。不知道人的生命是不是像落日一样,散发尽所有的光和热,随后重新寻找生命的源头,从而走向永恒。”张同敞微笑着说道。
   “同敞哥,我们算了上是患难之交吧,假如我们有来生,我们将如何度过?”一滴清泪从卢岚的眼眶中滴落下来,滚落在张同敞的脸上。卢岚的脸变得羞涩而又妩媚。
   “同敞哥,你在昏迷中一直叫着‘火、火、火,快救火!’哪有火?”卢岚问道。
   “卢兄弟,我不是荆门人,你不要和我走得太近,我不想害了你。”张同敞说道。
   “同敞哥,你是不是荆门人又如何?其实,我的祖籍是山西夏县,我娘说我是在荆门出生的。同敞哥,你会不会嫌弃我是个丑陋的驼子?”卢岚问道。
   “卢兄弟,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也从没有觉得你丑,其实驼背又有什么呢?能与你做兄弟,我很高兴!但我是一个……,是一个……”张同敞话没说完又昏迷不醒了。
   “同敞哥,你醒醒,你不能死。”卢岚呼喊道。他想:孔家昆的解药解不了蝮蛇毒,今天同敞哥要命丧于此了。“同敞哥,我的命是你救的,就算老天爷要你死,我也要陪你一起死,到了阴曹地府,我们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好吗?”
    卢岚看了看张同敞的手臂已经发黑,肿胀地快要撑破了皮肉,伤口处仍在向外渗着黑血。他把心一横,不顾一切地抬起张同敞的手臂,俯下身子猛地吸吮同敞的伤口,又挤又压,把污浊的毒血全吞入了自己口中。
    卢岚只觉得嘴唇发麻,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他拥紧了张同敞,身子一歪,斜靠在张同敞身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卢岚再次醒来时,蛐蛐欢快的鸣唱声回荡在空旷的山林间,晚风吹来阵阵凉意。山林笼罩在黑暗之中,乌云慢慢的开始退出了天空,一点一点的将月亮呈现,微光照耀,给寂廖的东宝山增添了些许生气。
    卢岚浑身一激灵,暗想:难道我死了么,难道这里就是阴间么?他摩挲睡眼一望,夜阑人静,夜色沉沉,聆耳细听,林间虫声唧唧,山下樵鼓三响。卢岚蓦然而醒,坐身一摸索,同敞哥还躺在他的怀中,一动也不动。
   “同敞哥,你还好吗?我们是不是到了阴间?”卢岚用力地晃动着张同敞的双肩,张同敞仍无反应。
   “同敞哥,我们说好到了阴间也要在一起的,你不能不理我的。”卢岚大哭了起来。
    卢岚这一哭,泪水不断地滚落在张同敞的脸上,他俯首去给同敞拭泪,手指无意间触到了同敞的鼻子,竟然感受到了鼻息,而且很均匀,并不似先前那样微弱无力。卢岚大惊之下才发现张同敞原先发凉的身体竟然渐渐有了暖意。
   “卢兄弟,我没死,我好好的呢!”张同敞动了动手指醒了过来。“瞧你,还哭鼻子呢,像个小孩子。”张同敞爬坐了起来,用衣袖为卢岚擦起了眼泪。
   “同敞哥,你真的没死吗?”卢岚大喜。
   “是啊,我们都好好的呢!”张同敞笑道。
   “你好坏,人家担心死你了,你还笑!”卢岚握着一对小拳头,轻轻砸在张同敞的身上。他忽然想起了同敞的手臂被毒蛇咬伤了,是已轻声问道:“同敞哥,手臂还疼吗?”
张同敞抬了抬手臂,轻轻活动了下,惊喜地答道:“不疼了,一点也不疼了,除了有点酸有点麻,好像不肿了,真奇怪,我怎么一下就好了呢?”
    卢岚不信,撸起张同敞的衣袖,只见伤口处果真消了肿,肤色红润,只是蛇咬的两个牙痕还在。
   “真的不疼了吗?那怎么还酸还麻呢?”卢岚听闻张同敞先前说不疼了,已放下心来,这会又说酸麻,心又被悬了起来。
   “你搂抱着我那么久,我一动也不能动,我的手臂能不酸能不麻吗?”张同敞笑道。
“你还笑了出来,真该让你被毒虫咬死才好!”卢岚见张同敞还坐在自己怀中,大窘,急忙一把推开。他这一推,才感觉自己全身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原来抱着张同敞坐到半夜,自己全身也又酸又麻。
    这次死里逃生,幸得孔家昆的解药再次救得二人的性命。可是自己分明是把同敞哥的毒血吸进肚中,并未服食解药,为何偏又没事呢?卢岚暗自猜想。他见同敞哥起死回阳,兀自欢喜,不再多想。张同敞昏迷后人事不醒,哪知前因后果。
    山林不远处,一盏幽暗的灯笼向张、卢二人这边晃来。
   “同敞、卢岚,你们在哪?”
    张同敞和卢岚一听是岳夫子的声音,喜不自禁,高兴得爬起身喊道:“先生,我们在这!我们在这!”二人绝处逢生,见到亲人,喜不自胜。
    不知不觉已是暮春时节。张同敞被毒蛇咬后,得岳夫子悉心照顾,卢岚每日鸡鸭鱼肉地送菜送饭,张同敞体内蛇毒早已完全清除,身体痊愈了。这日,卢岚又来拉着同敞下山。  
    张同敞问道:“下山干嘛?你今天不用上学堂吗?”
    卢岚笑道:“同敞哥,今天是清明节啊,夫子放了我们的假,我们当然也要去扫墓啦。”
   “扫墓?给谁扫墓?”张同敞疑惑不解。
   “当然是把悟真大师和叫什么菁雪的合葬啦?你忘了吗?同敞哥。”卢岚神秘地一笑。
   “你找到菁雪阿姨的墓冢了吗?在哪?我们快去!”张同敞说道。
   “嗯,菁雪阿姨的墓冢很好找的,就在这东宝山下的林木中,你不常下山,自然是不知道的。”卢岚说道。
   “你怎么知道那坟茔就是菁雪阿姨的墓冢?你不会弄错了吧?”张同敞问道。
   “那你快随我来啊,去了你就知道了。”卢岚拉着张同敞从东山书院下来,二人顺着山道拾级而下,向密林中走去。
    山路弯弯、林木幽幽、丛林拥翠、山草茸茸。老携幼的孝男顺女、喃喃颂经的老者、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持扇踏青的士子络绎不绝,红男绿女,衣香鬓影。
    卢岚牵了张同敞的手在山林中穿行,不多时来到了一片坟地。正所谓“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面对百坟拱起,千碑林立,愁鸦悲啼,荒烟蔓草、狐兔窜行的景象,张同敞的内心无比凄凉。
   “在哪?卢兄弟,菁雪阿姨葬在何处?”张同敞面对遍地的荒丘,不知哪个才是悟真大师所指的坟冢。
   “那儿不是吗?你快随我来。”卢岚手指一处向阳的岗地,张同敞抬眼一望,果然那儿有一处青冢。二人走了过去,张同敞发现那坟墓虽地处密林之中,却并无多少杂草,墓顶上似乎有人时时添加过新土,是已坟墓显得极为高大。
    张同敞看到墓前立着一块石碑,他走近一看,碑上镌刻着几个大字:爱妻菁雪之墓。张同敞心想:这确定无疑正是菁雪阿姨的墓地了。
    石碑前摆放着残存的祭品和未燃尽的香烛,墓上散落着一些白色的纸钱,树枝上挂着黄色的纸条。张同敞心想:这坟墓应该有人经常祭扫。这人会不会正是悟真大师呢?不知他与这坟中的菁雪又有着怎样的情感纠葛,大师既然这样深爱着她,为什么又出家做了和尚呢?菁雪又怎么会带着未出世的孩子魂归黄泉呢?
    张同敞正想着,卢岚拉了他的衣袖说:“同敞哥,你随我一道下山去吧。”
   “我们不是来扫墓的吗?为什么要下山去?”张同敞问道。
    卢岚答道:“你看,我们香烛纸钱的都没准备,不要下山去买吗?”
    张同敞笑道:“是应该去买点的,可是我什么也没……”
   “走吧,我有银两。”卢岚拉着张同敞就向山下走去。
    自从逃难到荆门,张同敞这是第二次下山,上一次因为中了蛇毒,昏迷不醒,对州城全无印像,这次进城感觉自然不一样,只觉得什么都很新鲜。
   “同敞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卢岚问道。
    张同敞一早就跟着卢岚下山,这时确实有点饿了,他对卢岚说道:“可是我一文钱也没有,不能请你。”
    卢岚“噗嗤”一笑:“傻瓜!走吧。”他拉着张同敞进了十字街的矮子馅饼店。这店名虽为“馅饼店”,店里可是各样小吃俱全,并不仅仅单卖馅饼。张同敞和卢岚拣了个宽敞的座位坐下来,点了几样荤素小菜和两盘饼子。
    二人正在吃饭,从门外进来两个身背长剑的四旬上下年纪的美妇人,拥着一名妙龄少女进了酒肆。那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穿一件粉红玫瑰香紧身袍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皮肤细润如温玉柔滑细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三人在张、卢对首的一张桌子上坐定,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将一柄长剑“哐当”一声搁在桌上叫道:“小二,上菜。”那店小二见三人虽是美妇人,尤其那个粉衣女子更是千娇百媚,可看那三人一副江湖人士装扮,生怕惹祸上身,是已并不敢上前应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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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随州市 2019-6-23 11: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年纪稍大的妇人虽是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她见小二不来招呼,嘴上嘟声“蠢货!”离了桌扯住店小二的左耳,将他顺手扯将过来。那店小二双手捂着耳朵,不住地告饶:“客官,您老轻点!您老轻点!”
   “我很老吗?我真的很老吗?”那妇人仪态万千,下手却不容情,她似乎又加了几分力道,店小二的哀号声更大了。掌柜的连忙跑了过来,不住地拱手作揖求情:“客官您高抬贵手,您想吃什么只管点来。”
   “娘,您就放了手吧,何必与店小二计较。”粉衣女子握着中年美妇的手,替小二求情,中年妇女这才松开了手。
    店小二捂着被扯得通红的左耳,立在一边,想走开不敢迈腿,想说话不敢张嘴,生怕一不小心又得罪了这妇人。
   “看什么看?店中有甚好吃好喝的只管上来,姑奶奶少不了你的饭钱。”中年美女,眉毛向上一挑,店小二如得到了九天敕书,风一样地去了。
    中年美妇看着粉衣女子,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霜儿,你就是心肠太软,记住娘的话,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若嫁到孔家,还不知道被人欺负成啥样?”
   “娘啊,你又来了。”粉衣女子红了脸,宛若二月的桃花,她低了头,轻声埋怨道。
   “师姐,你也不用总这样为凝霜操心,凝霜这孩子心地善良,一定会找个好夫婿的。家昆是个好孩子,长得一表人才,和凝霜倒真是郞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只是不知他的武艺如何?听说最近他的青龙功长进不少,咱们这次上山一定要见识下。”中年美妇旁边的一个肤色白皙的妇人说道,那妇人穿了一件浅蓝色织锦的短衫。
    那个叫凝霜的粉衣女子抬头望着短衫妇人,低声娇嗔了一句:“师父啊,连你也取笑我。”说完又娇羞地低下了头。
    座上的两个妇人,见凝霜害羞,脸上挂着暖人心的浅笑。“霜儿,你知道吗?咱们叶家和孔家本是世交,当年若不是你菁雪阿姨执拗,兴许她就成了你的舅妈啦。”中年美妇温和地看着凝霜,笑道。
   “唉,菁雪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可惜红颜薄命。”短衫妇人无可奈何地感叹道。
“师父、娘啊,菁雪阿姨到底为了什么事弄得如此凄惨?为什么你们每次到了这个时候都欲言又止?”凝霜问道。
   “霜儿,你别再问了,总之你菁雪阿姨已香消玉殒十六载了,当年她和你现在一样大……人啊,一步路走错,步步错。霜儿,做人千万不可太执拗,到时吃亏的总是自己。”
   “娘啊,我听不懂你和师父说些什么?”凝霜一脸困惑的表情,她还想再问下去,小二已端上了饭菜。
   “好啦,你别在问了。记住娘的话:此事千万不可在你孔爷爷面前提及。”中年美妇叮嘱道。
    三人不再言语,埋首吃饭。
    卢岚和张同敞听到三人对话,心知这妙龄少女应该是孔家昆的意中人,张同敞倒没觉得意外,二人听到“菁雪”二字,大惊,心想菁雪与她们到底有何渊源?待要再听下去,三人却不再提及。卢岚嘴角显现一丝轻蔑的笑意,他起身就要上去搭讪,张同敞伸手想去拉住他的手,他挣脱开了,向那三名女子走了过去。
   “三位是不是想了解青龙观的孔家昆?那位孔少侠?”卢岚笑道。
    三人一怔,抬头见是一个行为邋遢的驼背少年,皱了皱眉头。
   “咦?你认识家昆?”中年美妇见面前半躬半站着一个佝偻着腰的少年,他的背脊上驼峰高高拱起,就像一座小山一样,她放下碗筷,目光有些鄙视。
   “我看这位凝霜姑娘花容月貌,嫁给那位什么孔少侠,倒真男豺女猫。孔少侠又会养些蛇啊虫的,满屋子的腥臭味,嗯,难闻死了,比我这驼子还让人恶心,我看你不如嫁给他。”
    凝霜转首向卢岚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是一个俊朗的青年。张同敞正望向这边,他不解卢兄弟为啥要去无端地招惹人家大姑娘?凝霜眸含春水,如一汪清泉,也正望向他,四目相对,二人急忙避开。凝霜暗想:这青年倒也是个风流俊雅的人物,不知与家昆相比却又如何?只是大庭广众这下被人相戏,终是难为情,红晕上颊,愈见妩媚,垂了首,对着卢岚低低问道:“你为何要我嫁与他?”
    卢岚见凝霜羞于见人,嘻哈一笑:“我要你嫁给她,你倒是真的上心了?羞羞羞……”说着伸手在凝霜的香腮边一晃,身子一闪跑开了。
    众女子愕然,未料到卢岚行为如此轻佻,不觉大怒。
   “淫贼无礼!”凝霜只觉脸上油腻腻的,心知已被这驼子摸了脸。她被人当众羞辱,自然怒极,抓起桌上的剑,哐当一声长剑出鞘,待寻找卢岚拼命时,卢岚已笑盈盈地跳开,躲在张同敞的身后。
    凝霜仗剑跳过来就要和卢岚打斗,卢岚身姿甚是灵巧,在张同敞身后忽左忽右躲闪。凝霜剑锋所指担心误伤了张同敞,是以伤不到卢岚半分皮毛,卢岚反而更加得意。
   “来,小美女,来抓我呀!抓不到我,叫我一千声大爷,大爷我自然把你许配给你的臭蛇郞君。”卢岚嘻闹着。
   “卢兄弟,不可这样无礼!”张同敞夹在二人中间左躲右闪,好生为难。他知道卢岚并不会武功,而看剑招,这位凝霜姑娘自是武功不弱,若不是她担心剑锋会伤了张同敞,卢岚早就招架不住了。
   “淫贼,我今天与你没完!”凝霜右手挽了个碗大的剑花,剑锋直直向卢岚递出,卢岚灵巧地避过身子,顺手将张同敞推出,他看到凝霜每每利剑就要张同敞,她都及时撤剑,可见她并不想伤及无辜,是已这次又拿张同敞做了挡剑牌。
   “哎哟!”张同敞只觉胸口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血已从衣服里边浸了出来。
    凝霜本不想伤了张同敞,可卢岚再三戏弄,她已怒极,又见卢岚滑不溜秋的,所以收剑不住,剑尖刺伤了同敞。她见张同敞右手捂着左胸,血从指缝间渗出,一对剑眉因疼痛紧锁,不觉一阵愧意涌出,手握着剑不再刺出。
   “同敞哥,你不要紧吧?你这小妮子,你来真格的?”卢岚又急又怒,惊叫道。
   “凝霜,你不要留情,这登徒子和他是一伙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他们。”两位中年美妇见凝霜不愿再出手伤人,提了剑怒目围了过来。
    凝霜抬剑相望张同敞,看到他英俊的面容,心想:此人面目纯真,全无邪念。作恶的是那个小驼子,并不与这俊男相干,况且他无厘头吃了我这一剑,却全无怨恨之意,我又岂能再伤他性命?
    两位中年美妇见凝霜受辱又不愿再伤了张同敞,提剑围了上来,刷的两声拔了剑,弃了张同敞,直指卢岚背上拱起的驼峰。凝霜恨极卢岚的轻薄无礼,也剑剑指向卢岚。寒光闪动,三柄长剑已齐向卢岚刺到,三剑相触,“嚓”地一声响,在卢岚背脊上交叉碰撞在一起,闪过一阵剑光。幸亏卢岚机敏,在桌旁疾趋疾退,眼见三人剑刃划到,急忙低头弓腰,险象环生,总算逃过一劫。
    店内的食客和店小二突见四女一男打斗起来,轰地一下散了出去,驻足店外探头评头品足、指指点点观看热闹。有好事者笑道:“那个丑驼子欺辱那个漂亮的女侠,这下可有得苦头吃了。”
    店小二更是直吐舌头,叫声“我的姑奶奶,那个中年美妇我躲还来不及,小驼子竟然敢招惹她的女儿!”
    张同敞心知这事起因是卢岚无礼,可他看卢岚平日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再说他早把卢岚当兄弟看待,兄弟有难,自己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张同敞见三女已将卢岚逼向了墙角,卢岚退无可退,形势危急,可眼下又没一件趁手的兵器,见桌边立有一根两尺来长的称杆,提了过来,迎上去助卢岚脱困。
    三人利刃刺空,撤了剑,横过剑刃,剑尖指向卢岚咽喉,一招仙女摘花再次刺了过去。
张同敞身子前倾重心前移,称杆划出,荡开了三柄长剑。短衫妇人很快又一剑刺向卢岚,张同敞称杆一横,架开了剑刃,正是用到了岳家枪法中的扫字决和拨字决。
    原来,岳家枪法的长处在于马上拼杀,却不利于屋内狭小空间内的近战,再说张同敞往日练习的沥泉枪要比这称杆长得多,也要重得多,是以木质称杆使用起来并不称手。
    三女想不到张同敞看似文弱,竟然粗通武艺,看来是低估了他。趁着三女惊疑不攻的间隙,张同敞伸手一把拉出了卢岚。
    卢岚已吓得面容失色,他拉了张同敞的手,叫声“走”,向凝霜冲撞了过来。
   “霜儿,快截住这两个小恶贼。”二美妇向凝霜喊道,同时移身向凝霜聚拢。
    凝霜正要仗剑挑向卢岚,张同敞护着卢岚的身体已冲了过来,凝霜担心会再次伤到张同敞,手中的剑停滞在空中,张卢二人已趁隙从剑下窜到了店外。
    二美妇和凝霜挺剑追了出来,卢岚拉着张同敞在街上急奔。后面传来凝霜娇滴滴的声音:“淫贼休走!”
    张卢二人穿过人群,穿过三五条横巷,涌进夫子庙前的一条陋巷。三女紧追不舍,危急中,卢岚见巷子尽头有一个竹筐,她拉着张同敞的手奔了过去,蹲身在竹筐旁。张同敞正不知所措,卢岚扯了扯张同敞的裤腿,低声道:“傻瓜!还不躲进来!”
    张同敞无奈,只得紧挨着卢岚蹲下,拿过竹筐倒扣在二人头上,好在竹筐够大,二人挤在一起,连大气也不敢出。
    凝霜持着剑走进了小巷,她暗思:明明看见二人急惶惶进了巷子,为何消失不见了呢?她看见巷尾有个大竹筐,心想二人一定躲在其中了。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一把揭开了竹筐,看见张卢二人果在其中,挺了剑就要刺下,二人抬头惊恐地望着凝霜。卢岚心想:这少女花容月貌,不会因为几句戏言,真要了我们的命吧,这次我又连累了同敞哥了。张同敞见那女子的利剑寒光闪耀,剑锋就要刺下,两臂紧紧护着卢岚,说道:“你要杀就杀我吧,放了我这位卢兄弟。”
    凝霜骂道:“这死驼着实可恶可恨,他胆敢调戏本姑娘,我今天就刺穿了他背上的大脓包。”说着伸剑触到卢岚的拱背上,只觉得剑尖所指竟然软棉棉地,好似全无骨肉一般,心下大奇,剑尖收力不再刺下。
    张同敞见卢岚受困,伸手格开了剑身,说道:“是我这位兄弟得罪了姑娘,我替他给女侠赔罪了,请女侠网开一面。”
    卢岚并不领情,嘴上也不肯讨饶,说道:“我是背驼,你是眼瞎,不识好人心!你要杀便杀。”
   “我如何不识好人心?我又没得罪你!”
    凝霜起初盛怒,见张同敞说话彬彬有礼,不似大奸大恶之人,凭空被自己刺了一剑,已自心软了半分,看他对驼背少年有情有义,便想放过他们,稍一迟疑,把一个小瓶丢在二人脚下,说道:“这是金创药,给他治伤。”说罢把竹筐重新扣在二人头上。
   “凝霜,找到这两个恶贼没有?”二美妇匆匆走进了小巷:“小小年纪不学好,不能轻饶了他们。”
   “娘、师父,他们不在这边,想必是越墙逃走了吧。”张卢二人听到三人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掀开竹筐大口地呼气。
   “这小妮子的心也太狠毒,差点杀了我们。”卢岚心有余悸,嘴上却故作轻松地笑道。
   “卢兄弟,你也太淘气了,你不该戏弄那个姑娘的。”张同敞说道。
   “好啊,是我不对行了吧,你看她对你有意,你也对她有好感,对不对?”卢岚生气地说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同敞被卢岚抢白了几句,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好了,我就是要故意捉弄她。”卢岚理了理乱发,抱怨道:“这筐里真臭!我看这筐再臭也没你臭。”
   “我又如何臭了?”张同敞越听越糊涂。
   “我说你臭你就臭,我不许你喜欢她!你看她刚才不杀我们,就是喜欢上你了。”卢岚手中握着金创药瓶,越想越生气,把瓶子扔了出去。
   “卢兄弟,你……”张同敞欲言又止。
   “怎么啦?谁希罕她的药?谁知道她有没在瓶中放毒?”卢岚上挑着眉毛说道。
   “不是,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故意戏弄她,人家又没招惹我们。”张同敞说道。
   “你不知道的,她的那个心上人孔家昆坏死了,她若是嫁给那种人,终究是要后悔的,我戏弄她是为她好呢!”卢岚答道。“还有,你不想从她们口中了解更多关于菁雪阿姨的信息吗?”
    张同敞想想也对,他想再说些什么,卢岚已捡回了药瓶。他解开张同敞胸口的衣襟,看到只伤了点皮肉,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帮张同敞撒上金创药,拉着他的手走开了。
    张卢二人在街上买了些纸钱、香烛、酒水之类的祭品,来到东山寺。自从半年前的遭遇,东山寺已人去寺空,寺外春色正浓,寺内杂草丛生、满目萧条。往昔寺中大雄宝殿、伽蓝殿花影参差,磬鱼声声,今日风吹殿檐,唯有铃铛叮叮,墙上蔓草丛生,阶前苔痕遍布,凭添了几分破败和悲凉之气。
    张同敞上了东宝塔,取了悟真大师的骨灰,对着张居正的骨灰流泪磕头道:“太爷爷,不肖曾孙同敞只有暂时将您寄存在东宝塔,终有一天我会将您带回老家荆州府安葬的。”
张卢二人在寺内寻了把铁锹,再次来到菁雪的坟地。
    青草离离、哀思悠悠,悲情渺渺。
    卢岚对着菁雪的墓碑磕头,她对张同敞说道:“同敞哥,我这人平常大大咧咧惯了,还爱惹事生非,我爹娘都管不住我的,可是自从见了悟真大师,我突然有种亲切感,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是啊,大师是个很好的人,他是为我丢的性命,他的大恩大德,我终生不忘。”张同敞感慨道。
    二人唏嘘了一阵,见太阳西移,轻轻挥动铁锹,在菁雪的坟边掏了个深洞,把悟真大师的骨灰埋了进去,再把土填实,把他和最心爱的女子合葬在一处,总算是了却了悟真大师合葬的遗愿。二人在墓碑前燃了香烛,撒了纸钱、供上奠酒,张同敞拉住卢岚的手,跪在墓前说道:“我今天就要在恩公的墓前与卢兄弟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我们二人情同手足、肝胆相照。”
   “谁要和你情同手足?我不要做你的兄弟!”卢岚低了头摆弄衣襟。
   “那天你救我下山时不是很高兴与我做兄弟的么?”张同敞问道,他不知卢岚为何突然变了卦。
   “那天是那天,今天我不想了。”卢岚站了起来。
    张同敞见卢岚不开心,不知缘由,猛然想到自己还是朝廷钦犯,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心想:哎呀,我这样岂不是害了卢兄弟?卢兄弟不乐意,他也不强求。卢岚见张同敞不再相求,反而暗自欣喜。
    二人祭奠已毕,正要离开坟地,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窜了上来,步履无声。二人“啊”地一声惊叫,抬头看时,只觉黑影闪过,胸口一麻,来者已封点了二人穴道,双臂一边一个,挟持着二人快速地穿过林木,簌簌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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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随州市 2019-6-23 16: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长空悲歌 于 2019-6-23 16:43 编辑

小说第一回漏掉了两个章节,特在此补上,分别对应2楼和3楼,请读者将就着阅读。
   “哈哈,又来一个反贼!你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
    络缌胡一阵怪笑,抖动手中钢刀,射来一道寒光,豹眼环视一周,对着场中的小沙弥喝道:“说吧,人藏在何处?说了饶你们不死,不说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活着。”说着挥舞着手中的绣春刀劈向其中的一个小沙弥,小沙弥促不及防,没及喊叫,血已喷溅而出,人直直地倒地。另两个小沙弥大概是被突出其来的横祸吓坏了,瘫软了下来,用无助的眼神望着他们的方丈大师。
   “有求皆苦,无求乃乐,打破执着,是无所求行。佛家有云:一切皆为虚幻。几位施主又何必为虚幻的仇怨赶尽杀绝呢?”悟真大师拂拭干净怀中爱徒脸上的血污,轻轻放下尸身,一步步向络缌胡走来。
   “老秃驴,你不知道那个孽种是朝廷要犯吗?我们锦衣卫是奉了皇上的御旨限期捉拿反贼,你前些日子劫了张犯的棺椁,现如今又胆敢窝藏张氏余孽,这可是灭寺的重罪。”络缌胡耀武扬威地抖动着手中滴血的钢刀。
    什么张氏余孽?连锦衣卫都出动了?事发突然,岳夫子暗暗心惊。
   “施主,老衲本应戒守佛门清规,不涉足凡俗之事,只是阁老居正尸骨未寒,承天府知府雷士帧进馋言污陷阁老,皇帝陛下派出你们锦衣卫居然要对阁老开棺鞭尸,实在有毁圣君的清誉。”
    什么?张阁老仙世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年青的万历皇帝竟然要对阁老鞭尸,要知道阁老不但是朝廷首辅,还是万历皇帝的老师呢。岳夫子乍一听到这个噩耗如晴天起霹雳。  
   “你这老和尚活得不耐烦了,胆敢诋毁当今万岁爷。”其中一个黑衣人举刀向悟真大师砍来,这一刀来的极快,劲道极强,眼见刀锋向着大师斩落,没料到悟真大师根本就没有躲闪,白光一闪,只听猝地一声轻响,黑衣人只觉执刀的手臂一紧,似有千钧吸力粘住了刀身,扯拽不开。原来,刀被大师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紧紧钳住,黑衣人想抽回钢刀哪里能够,想挣脱却丝毫不能。
    黑衣人吃了一惊,“哎哟”一声,双手握紧刀柄暗暗使劲扭转刀锋,好迫使大师撤手,却感觉有一股力量反将自己身体向外拉扯,不但没能夺回刀,而且虎口一阵阵巨痛,双手快要把持不住。黑衣人知道这次遇到了高人,自己绝非敌手。他暗暗地抽出右手,从袖中摸出一支金钱镖奋力向大师胸口掷去,这次二人相距甚近,就算敌人能躲过暗器,也必定会撤刀,这样自然得脱。
    岳夫子眼见一群人混战,看到白光耀眼,暗自叫声不好,呆立在一旁。黑衣人突觉一道劲风袭面,“啊”地一声惨叫,弃刀倒地。岳夫子细看才发现金钱镖已嵌入黑衣人眉心寸许,虽不见血,脸已因突如其来的极度的疼痛扭曲变形,眼珠迸出而死。原来大师见镖袭来,右掌轻轻挥出,镖借着劲道调头反向黑衣人急速回射而来,黑衣人因为偷袭,自以为得计,不加提防,岂能躲开,终是害人反误己。
    岳夫子、小沙弥和众黑衣人都没料到眼前这个看似风烛残年的老和尚有着绝世武功。络缌胡暗想:擒贼先擒王,看来这寺中数这老和尚武功最是了得,其他的小和尚倒不碍事,先解决掉这老和尚。他叫声:“上,弟兄们一齐上,杀了这秃驴。”络缌胡显然是众人的首领。听到招唤,其他黑衣人纷纷丢下小沙弥,挺刀将悟真大师围在垓心。
    岳夫子捋起衣袖,挺枪上前一步喝道:“你们这么多人合攻一个老者,不怕被江湖豪杰耻笑吗?”
   “你要如何,你是秃驴请来的帮手吗?那就一块上吧,与我们锦衣卫作对,就是与皇上作对,死无葬身之地!”一个黑衣人暴怒,哪把岳夫子放在眼里,钢刀刷地一声迎风挥出,一道耀眼的寒光直取岳夫子咽喉。岳夫子猝不及防,正要躲闪,圆真大师上前挡住了利刃划出的光影,将岳夫子护在身后。
   “施主仗义援手,老衲感德不浅,老衲实不愿施主卷入这场是非争斗。这场血战再所难免,这也是东山寺的劫运。岳施主且请退开,老衲今日要再开杀戒。”
    岳夫子本想助拳,暗思凭自己的那点功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罢,自己先在一边静观其变,倘若大师不敌,自己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想着持枪退身打斗圈外,静观其变。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悟真大师道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眼看敌人已步步逼近,他跨上一步,伸臂抓起冲在最前的一个黑衣人摔了出去,黑影闪过,只听“咔嚓”一声,三丈开外一棵碗口粗的松树被拦腰撞断,树枝乱颤,那个被摔出去黑衣人不曾哼一下,耷拉着脑袋蜷缩在断树干下不再动弹。岳夫子暗想:我和这和尚交往了这久,怎么不曾看出他是个顶尖高手?看来他是锋芒不露,连我也给他瞒过了。刚才这一捽,连树都断了,想必那黑衣人的五脏六腑受伤极重,又岂能活命?
    众黑衣人又气又怒,并不退缩,面对强敌,彼此对视点头使个暗号,群起倏地跃身对着悟真大师头顶和身躯劈刀。只见悟真大师脚下缓移碎步避开攻势,运足内力双掌击出,一股连绵不断的劲力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黑衣人喷出一口鲜血,东倒西歪一片,掼倒在地的想挣扎着爬起身,哪里能够?侥幸不死的黑衣人,眼见对手武功实在高出己方不知多少倍,一个个你望我,我望你,不敢靠前。络缌胡并不畏惧,他冲上前喝骂道:“奉旨缉拿要犯,锦衣卫为皇上办差休得惜命,敢不用命行事者,死!”余生的众黑衣人又奋起精神吆喝一声,暴起杀进圈来。
   “看来老衲今天又要大开杀戒了,众生平等,死者以矣,各位施主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悟真大师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惜,只得再次出手。一时只见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惨叫连绵,山谷震撼。大师杀得性起,竟不再心慈手软,拳脚到处但见飞沙走石,双方斗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说来奇怪,本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忽然天空阴霾厚积,阴云密布、日色黯然,转眼刮起了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吹得树枝呜呜作响,惊鸟惶惶四处乱飞。岳夫子仰天看到了漫天的大雪纷沓而来,越下越大、越积越厚。天并不冷,这雪下的一点征兆也没有,漫天飞雪说来就来,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皑皑白雪倾刻盈尺,玉树琼枝寒光四射。
    风雪交加的东宝塔下,悟真大师展开身形,长啸一声,冲天飞起, 凌空倒翻, 右腿横扫,左手挡格刺来的利剑,右手出掌,掌力化做了一道飞虹和黑衣人厮杀。他已不再手下留情,招招毙命。在他的脚下是成片的死尸,红的血洒在白的雪上分外刺眼和血腥,直看得两个小沙弥原本坐起的身子一软,歪倒在地,不敢睁眼。现在大师面前站着的仅剩络腮胡一个人,双方对峙着随时准备以命相搏。
    络腮胡斜睨了一眼横七竖八僵卧在地的死尸,双手紧握了刀柄,一个箭步向悟真大师冲了上来,举刀迎头向大师劈下。络腮胡武功低劣,但凭一身蛮力,又岂是大师的敌手?刀锋未到,大师已闪身在一旁。络腮胡见一击未中,横过刀刃,对着大师的咽喉划来。大师手疾眼快,右手一拨,一个伏虎擒拿手,将络腮胡执刀的右手腕执住,轻轻一推送,络腮胡身不由己,马步轻浮,倒仆在地。
   “阿弥托佛!施主这是何苦呢?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悟真大师轻叹了口气。
“想不到老秃驴竟是个强劲的敌手,我带来的十六个兄弟拜阁下所赐,再不能随我回京复命,我自知不是阁下的对手。在我死之前,试问前些日子京郊一役杀我锦衣卫的是否也是尊驾所为?”络腮胡站立起来,却一趔趄重新仆倒,只得拄了刀半跪在地,想必刚才大师这一推一送,让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当日老衲并不愿痛下杀,被逼无奈只能犯了杀生之戒,我佛慈悲!老衲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惨烈,苦苦相劝官家就此罢手,可是你们锦衣卫见人就杀,就连十多岁的孩子也不放过。若不是你们要开棺鞭尸,做此禽兽之举,老衲断然不会施以重手。施主,若你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感上天有好生之德,自会放施主一条生路。阿弥托佛!”
   “哈、哈、哈”络缌胡仰天长笑:“不用秃驴假仁假义,我们锦衣卫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用不着任何人可怜,我技不如人自会以死向皇上谢罪,我今天虽然不能带走那个孽种,不过在我们快马奔赴荆门东山寺前,已飞鸽传书承天府知府雷士帧雷大人,让他速派出亲兵接应,大兵不日当血洗东山寺,把你们这小寺庙连同东宝塔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就是同朝廷作对的下场。哈、哈、哈……”
    络缌胡说着笑着,脸上忽然显现出诡异的表情,倒地不起。悟真大师急忙上前一把扶起,发现络缌胡嘴角正汩汩流血,半截舌头吐在地上,他已咬舌自尽了。
   “阿弥托佛,施主这又何苦呢?老衲深知两番罪孽深重,正欲与施主化解前世因果,不想施主想不开寻了短路。唉,我佛有好生之德,愿渡施主早登极乐世界。”悟真大师双手合十,神情庄重地向死难的众黑衣人道声阿弥托佛。
    那两个被吓瘫在地的小沙弥眼见仇家一个个东倒西歪不再动弹,绝顶之上除了呼呼的风啸声,回归万籁俱寂,二人相互对视一眼,慢慢爬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的方丈。
   “方丈!方丈!”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从东宝塔里跑了出来,另一个小和尚在后面边追边招手大喊:“施主,请留步。”那个青年披着黑亮垂直的散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紧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一张如刀刻出来刚棱冷硬的脸有力、目光如炬,浑身蓄满爆发力,神情气宇轩昂。长眉若柳丹眼含泪,面如冠玉带戚容。与他的英俊外表极不相称的是他全身缟素,脏乱不堪,形容憔悴。
    那青年背着手一路狂奔而来,眨眼工夫到了众人跟前,嘴里不停地“嗯、嗯、嗯”地叫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原来他的嘴巴被人用布紧紧堵着,双臂被麻绳紧缚着。
   “慧慈,快给张公子松了绑吧。”悟真大师摇头长叹一声:“公子受委屈了,死者已矣,公子请节哀。”
    那个追着青年而来的和尚喘息着解开了绑缚公子的绳索,看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死尸,垂手唯唯喏喏地站立在一旁。
   “太爷爷,同敞给您磕头了。爷爷、奶奶、爹啊娘啊,众位叔伯婶婶一路走好!”那个张姓青年面朝北方重重地双膝跪地,一边磕头一边泪落如雨,悲楚不胜。悟真大师连忙上前一步搀起青年,青年泪眼半睁,哽咽了一下晕绝在大师的怀里。
   “他怎么了?他不要紧吧?”岳夫子看到那个青年怪可怜的,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从络缌胡与悟真大师的零碎言语中猜想这个英俊的青年定是那队黑衣人一路追杀的“钦犯”。刚才听悟真大师说他姓张,想必这青年定是宰相张居正家的什么人。由于对张居正的推崇,所以他对眼前的这个青年不免表露出关切的神情。
   “他只是受了点惊吓,连日来跟随老衲一路逃难,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好几天了,因为伤心过度已是水米未进了。可怜的孩子受到的变故太大了,让他先好好休息下,再慢慢开导他吧。”悟真大师扶着青年缓缓坐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地上,刚才和黑衣人的一番生死较量让他的身心俱疲。他本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可是刚才为形势所逼,他一出手就是尸横遍野,此情此景,他实在不忍再看。
   “敢问大师,这些尸体做何处理?”岳夫子问道。
   “慧慈、慧悲、慧苦,你们三位师兄弟把锦衣卫骑来的马给驱赶下山,以免引人注意,再找些干柴来,把这些死尸焚化了吧。”
   “是,方丈!”慧慈答应一声去驱赶马儿下山。那两个被吓瘫的小沙弥正是慧悲和慧苦,他们二人也分头去找寻干柴去了。
    岳夫子从寺里寻了只陶碗舀了清水,和悟真大师一起扶着张公子,慢慢喂下,公子抬了抬眼皮悠悠而醒,他看了看大师说了句:“大师,我……”又昏迷过去了。
   “大师,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真是皇上派来的锦衣卫?他们怎么作黑衣人装扮?”岳夫子问道。
    悟真大师点头回应:“施主搜搜他们的身便知晓了。”
    岳夫子不是不相信这些黑衣死者都是锦衣卫,他是不愿相信皇帝会派出大批杀手千里迢迢地来到承天府捉拿一个弱质的青年。他起身走到一个死尸面前,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下,摸到一个硬物,掏出来发现是一个精致的木质腰牌,上面清晰地刻划着“锦衣卫”三个大字。平日,这些朝廷鹰犬只要凭借这个信物,就可自由出入大内禁宫。岳夫子不由地吸了口冷气,呆呆地望着悟真大师:“大师,这……”
   “他们都是乔装打扮的锦衣卫,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这事皇上也不愿张扬。他们直接接受皇上的差遣,一路明查暗访,追踪老衲而来,想不到老衲和张公子刚到东山寺,他们就衔尾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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