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ycy002015 于 2019-11-8 20:53 编辑
感天动地“楚剧味”
(本文已发表于面向国内外公开发行的大型政策指导与理论研究的学术期刊(纸媒)——《戏剧之家》2019-10期)
题记 念白是汉口话,唱腔是黄陂话,唱与念完全脱了节。这么样得了!俄地(即我们)楚剧要研究的问题多,我看先从语言、声腔入手。再不能让后人走弯路咩。……
沈 云 陔
《李双双》的录音和《追报表》电影播放后,我接到蛮多演员、观众来信,要求我介绍么样唱楚剧味,问“秘诀”。但文化水平有限没能一一回信,现借这个机会,谈谈我对楚剧味的感悟,也算是对关爱我的同志们一个迟到的答复唦。 张 巧 珍
开头 先讲个有点荒唐的事。那是1965年,武汉市市楚剧团团长沈云陔在电车上遇到一位乘客正开收音机唱戏,他一听念白是汉剧,唱腔是楚剧,听完了还搞不懂是么剧种。后来他为此会上会下发呼吁:
“念白是汉口话,唱腔是黄陂话,唱与念完全脱了节。这么样得了!俄地(即我们)楚剧要研究的问题多,我看先从语言、声腔入手。再不能让后人走弯路咩。……”
是的,也做了蛮多工作,遗憾至今这个现象依然大量存在。《李双双》的录音和《追报表》电影播放后,我接到蛮多演员、观众来信,要求我介绍么样唱楚剧味,问“秘诀”。但文化水平有限没能一一回信,现借这个机会,谈谈我对楚剧味的感悟,也算是对关爱我的同志们一个迟到的答复唦。
寻根 有民谣说“只要看楚戏,不想当皇帝”、“饭养身,戏养心”。这是说人要生活得好,少不得两种美食,一是物质的,一是精神的。在武汉来说物质的是热干面;在湖北来说精神的是楚剧。假如热干面没有芝麻酱人家会吃吗?楚剧如果像一碗白水似的“水腔”,人家还看吗?本来有人说它不美,业内一直有探讨楚剧味的呼声。作曲家彭文秀说:
“光要求腔,不要求声是不行的,要讲究唱法,要练唱功。好唱腔不是谱出来的,而都是唱出来的。”
那么,何为“楚剧味”呢? 水有源,树有根。要弄清这事,先要问我们的祖宗是谁?《楚剧志》载:
“清道光25年(1845年)黄陂县梅店王家冲塾师王家福,领头承办花鼓戏班(灯科)教习花鼓戏/道光30年《汉口竹枝词》记载了道光19年至29年,汉口黄孝藉居民集聚地土荡(指汉口六渡桥)一带的“俗人”、“草鞋帮”观看花鼓戏并向喜爱的演员丢彩的情景。” 楚剧特征呢?《现代汉语词典》说:“产生在某一地区,用当地方言演唱,具有乡土色彩的剧种”。
大凡地方戏有历史、地域、人民三大特性。这历史说明了剧种形成原因:即起源地和起源艺术样式及舞台基础语言。黄梅戏的起源地,有三种说法:湖北黄梅、怀宁、安徽安庆;起源艺术样式是民间小调、民歌歌舞;舞台基础语言定为安庆话;楚剧起源地于湖北黄陂、孝感;起源艺术样式是山歌、高跷等民间说唱艺术和哦呵腔、黄孝花鼓(俗称灯戏);舞台基础语言是黄陂话。 俗话说,花鼓戏开了锣,不是喻老四就是张德和。伴随商业发达文化活动悄然兴起,1902年黄孝花鼓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子,汉口外国租界的茶楼酒肆逐渐成了戏码头。演出的小戏剧情简单,多以男女爱情、民风生活为主;角色行当只有由对子戏(小生小旦)以及三小(小旦、小丑、小生)戏;唱腔有小调,哦呵腔(一人唱,后台或观众帮腔)等腔组成。清新活泼而带野味的演出轰动一时。为求更高上座率,迎合衣食父母的口味,开始从业余到专业、无偿到有偿、粗粝到精细的变革。除移植或改编大量以历史演义和民间传说为题材的戏外,又向京、汉剧学习借鉴表演手段与技巧。头回遭遇“朝代戏”,发现黄陂话不足以表现帝王将相之类的。就在语言上吸收汉口话,并在格调上作了提高,逐渐从通俗易懂,到雅俗共赏。这两种语言特点相较,汉口语音跳跃大,力度强,充满阳刚之气;黄陂话生动鲜活,质朴幽默,两者结合的声腔,快速节奏的能表现悲壮、激昂的情绪;慢节奏自由的能表现悲切、痛苦感情。使唱和白表现力刚柔相济,自然和谐,地域个性浓郁。1926年改名楚剧后,总结出一套初具规模、语调完整的母语体系。这变革竟大获成功,有诗证明:
“土荡约唱花鼓戏, 开场总在两三更”。
得民心者得天下,楚剧同样,兴盛时流行湖北五十余区县,达24个专业剧团和2000多个业余楚剧团,成为独具地 方风格的大剧种。2006年5月20日,经国务院批准,楚剧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楚剧的继承和创新,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期。不能忘以楚剧之父沈云陔为首的先辈开创了黄金时代,演出常常感天动地。这个“天”,乃中央最高领导,这个“地”,是底层贫民百姓。据不完全统计的顶级辉煌:
1940年4月,周恩来、邓颖超在田汉陪同下,到重庆一园戏院问艺楚剧二队慰问; 1945年8月,郭沫若为沈云陔题 “铁板铜琶胜干戈”诗; 19252年10月,毛泽东主席在怀仁堂设宴招待第一屆全国观摩演出大会地的代表,沈云陔应邀出席; 1958年12月25日,毛主席在孝感中国人民解放军礼堂观看京剧和楚剧《拦马》及《赶会》; 1965年10月1日,《双教子》主演夏家珍,程彩萍在北京参加国庆观礼。10月10日,毛主席接见中南区赴京演出团《双教子》剧组; 1965年董必武副主席接见《山乡风云》演员/1990年李先念主席接见《站花墙》人员; 1956年7月,毛主席观看沈云陔演出的《庵堂认母》后赞: “唱得好,唱腔像程砚秋,圆润深厚,我看程砚秋比梅兰芳唱得好。”……
艺术没有个性便没有生命。 “楚剧味”简单说如同父亲决定儿子姓氏一样,注定了自身文化基因——楚剧历史形成的这些个性、艺术风格。“味”是超越文字本身含义的统称。分开说是一种丰富内蕴的韵味,含蓄模糊的意味。正因为内蕴丰富,才能反复咀嚼而无穷回味;因为含蓄模糊,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味。伟大的实践带来成功的舞台语言经验:
唱腔:以黄(陂)为主,黄汉(口)结合。 念白:人白——黄陂话,韵白——黄汉结合。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假如楚剧脱离母语土壤,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旦失去乡土文化的根,它的末日也就不远了。这个根就是民心、民意。
绝活 “唱楚剧的人,要到黄陂洗口”。楚剧作曲家易佑庄、朱彬曾对演员提出这样的要求。 牵牛先牵牛鼻子,抓矛盾先抓主要矛盾,要唱好楚剧首要掌握黄陂话,主要矛盾解决了,其它矛盾迎刃而解。 为么斯会出现团沈团长说的唱腔与念白脱节呢?我经过多年教学,发现黄陂话学习上思想认识问题严重。有人认为它土,难登大雅之堂。台下宁可弯着管子憋汉碟子、打京腔,偏对黄陂话绕道走,怕掉底子。一上台却现原形,露出自己家乡话的尾巴,搞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由”主义泛滥成灾。协调统一是戏曲美学起码的常识,连这点都做不到莫说味了。何况乡音根深蒂固,又屡教不改,那就完了。病根一,学样板戏不走样,演员革命化,语言普通化(话),它冇走样我走样,语言变了味。病根二,草台习气作怪,草创阶段生存维艰,难免顾此失彼。今天必须要台上讲款,台下讲格,用“一棵菜”精神去打造精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试问冇得高标准严要求,何谈以质求生?人心齐,泰山移。要是人心散了呢,那就不好说……另外还有大多人身在宝山不识宝,错把金条当稻草。如“哪、哇、哎” 等助词,它是黄陂话的精髓所在、讨俏的节骨眼、地域特色的“味精”。“哦呵腔”,之所以在历史上风靡一时,在成千上万人的广场上排山倒海,感天动地。说白了,不就是欢众用“油哦、盐哦”语气助词帮腔发挥了威力吗? 是的,演唱还是有技巧上的。老前辈一个总原则与大家分享:
“唱曲咬字,嘴要牢,音要嫩,要像猫儿咬鼠那样,既咬住又不死”。
先讲小调。如“衣儿哟,呀儿哟”之类的专用曲调,它源自黄、孝民间说唱艺术,像《纺棉纱》类似的专用曲调(曲牌),在清代已打破音乐结构体制,用板式变化体取代了曲牌联套体,早淘汰了。现在如果整个戏还是一调到底,会单调,也不美。《赶会》中张二妹的唱腔就是根据小调设计的,但不同。我按照导演构思节奏明快,情绪欢畅的规定,做到语言和音乐统一,语气及气息协调。唱法上有意融入民歌元素,吸气要浅,声音靠前,在报字、共鸣、行腔上用丹田音,将嘴唇和舌头进行不断微调。并通过形体动作配合,地方风格就有了。让人闭着眼也能听出是个天真烂漫少女,声音声甜字美还带点迷人的嗲味。 我是汉川人,改乡音从台下做起。有个民歌:“木兰湖的水/木兰山的茶/我们是地道的黄陂伢/黄陂伢说黄陂话/开口闭口您朗嘎/您朗嘎他朗嘎朗嘎们好唦。”这“唦”字蛮有亲切感,极具审美特征,我抓住学慢慢成了口头禅。其实台上早开始利用它。如《李双双•孙家庄变了样》它是反映农村生活的轻喜剧。语言以黄陂为主,汉口为辅。我17岁在戏校录音播放后,校内反映热,社会一般。1975年复排抓助词,本来剧作家在本子里也不写,有作曲家因难得全谱出来也懒得管,却是演员进行二度创作的广阔天地。我选带细节描写的唱词加上5个助词:
“脚下布鞋(呀)早磨烂(哪) 身上穿的是单衣(呀)裳 光着赤脚是怎么走路(哇) 单衣薄衫是怎么遮凉(哎)”
除编曲成功外,我按报字归韵的原则,用演唱力在字头,响在字腹,准在字尾的窍门,满宫满调,以情带声,以声传情地咏叹圆润的字声,嘴皮放松浅唱轻吟甜美的叹息声(即衬腔)。非常巧妙的吸收现实生活中女人隐藏心底的幽怨,恰到好处地把“味精”化在关节处,唱尽双双思念爱人刻骨铭心的“似水柔情”。人说“挖心,有味,像绝活”。可见小小一个衬腔力重千钧,在刻划贤妻良母式人物的性格、地域风格的強化上可谓画龙点睛。中央台播放后红遍大江南北,至今还传唱不衰。这说明一个道理:大路活与绝活,其实只有一步之差,甚至于0.1%之差——花的香、叶的光、水烧到沸点爆发而冲掉壶盖的那一口气。同时也证明黄陂话魅力无穷,俄地楚剧是全省最美的!因此我们不能妄自菲薄,不能背祖忘宗,更不能见异思迁。 搞编剧的,题材选对了,剧本便成功了一半;唱楚戏的,黄陂话掌握了,便学会了一半;而你要掌握黄陂话,只要助词用得好,“楚剧味”就离你不远了。
翻唱 要唱出楚剧味还得创新。悲迓腔是传统戏的招牌腔,也是双刃剑。楚剧是靠悲情戏(苦戏)起家的,悲情戏又是靠悲迓腔当家的。楚地多悲歌,大凡剧情悲痛欲绝处,非悲迓腔而别无选择,台下人山人海,一把鼻涕一把泪惨绝人寰似的,感天动地啊!你不能否定它浓浓的楚剧味。但有青年人由于鉴赏标准和审美情趣不同,觉得“哭兮兮,无美感”。诚然,对传统戏仍要进行“扬弃”,但以此全盘否定楚剧,那纯属天大误会!但观众批评没错,我们有的同志翻高音,拖长腔,有“嚎丧”之嫌。怪腔吗?不!唱法得研究。 戏曲发展的本质是唱腔。旋律优美的唱腔既寄希望于作曲家,演员也有责任,先是更新理念。《许四姑娘》我想在创作思想上突破,要得甜加点盐唦。在设计上反其道而行之。大胆借鉴流行歌曲中的“翻唱”手法,让含泪的笑倍增其悲情。把表现悲伤、痛哭情绪的悲迓腔改为表现欢快和喜悦心情。如:“投水”唱段:
“十八岁长成人,/那时的秀云烂漫天真,/愿来日大地复苏(哇)”
在“哇”(wɑ)字拖音上,我配合形体动作,胸腔扩张,并借用歌曲通俗的“气声唱法”,像哈哈笑的方式释放出来,把哭腔唱出笑意,把悲戏唱出喜感。不仅入木三分地勾勒出神经失常妇女对爱的向往与执着,也为声乐艺术增加了新的表现手段。1986年这腔荣获“全国首届现代戏唱段优秀奖”。人们常说搞出的新明堂是创新。但把一件传统的东西做到极致,出现了突破,奉献出精神美食——“热干面”。应该说这也是创新吧? 要想声腔突破,必先思想的突破。传承,不是照搬老腔老调,去搞么原汁原味。创新,也不是推翻重来,另起炉灶搞么颠覆。只有找到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最佳结合点,运用老曲新唱,新曲老唱辩证统一的方法,多为青年观众着想,表现现代的审美意识,贴近生活,顺应民心、民意,才能使感天动地的楚剧这棵大树,根深叶茂。
结尾 一个演员的成功,主要是塑造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和鲜明的地方风格。一部好戏,既要唱神、唱情,更要唱“味”。假如口唱心不唱,便是无情之曲;假若连人情味都没有,那么样谈得上楚剧味?世上一切真正艺术, 无不源于生活。只有阅尽世间百态和人情冷暖的人,最有艺术发言权,生命的厚度,决定感情的深度和艺术的高度。“楚剧味”从某种意义上说,难道不是浸透着演员人生百味,和荆楚人民民俗乡味及中华民族的风味?
易俗(一谷、ycy1011825) 1983年5月16日草/2017年11月28日改/2019年10月6日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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