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参儿网

周刘付

                            父亲的参儿网
                                          周宽意
           多少日月在西凉湖东升西沉，多少祖辈在这方热土南来北往！湖水茫茫，向东去；网事悠悠，向谁说？
   父亲在世的时候，有四五条鲹儿网，他老人家经常忙里偷闲，把那几条有着细密网眼的网一字排开，挂在堂屋土坯墙上，从左边仔仔细细地排查到右边，随即又从右边排查到左边。查到网有破洞后，他就认真地修补起来。那补网的网梭，比小拇指还细，是父亲以前用半截钢锯磨成的锋利刻刀，在一块小竹板上花了半下午的时间精雕细刻而成的。父亲的牙齿比我的牙齿整齐，当他蹲在风浪颠簸的船头取虾笼时，遇到别人家的虾鱼笼和我家的交叉缠在一起的话，父亲都是用左右手崩紧那蓝色的胶丝绳，放在口中咯咯几声咬断交织的绳子后又迅速把断口处接起来，把人家的虾笼再放下水。父亲补网时，旁边放着的剪刀也很少派上用场。父亲有时为了多打一点鱼，他还会用洗衣粉漂洗那几条网，有时甚至把网放在锅中沸水中烫煮。
      我还记得我十岁那年，苎麻价格飘升，中午一家老少在家里脱完苎麻的皮，母亲经常是一边煮着粥一边打着瞌睡，父亲赶到中午太阳正炽时晒好苎麻肉，打扫干净堂屋的苎麻皮后坐在长长的鞋凳上把弓了几个时辰的腰靠在床沿上，燃上一支红金龙香烟。父亲往往还没等那支烟燃烧到一半，就会起身背起用一截小竹竿穿着的那几条网，胳膊下夹着鱼兜，往湖里走去。父亲穿着一条由长裤改成的齐膝的短裤，打着赤脚，光着肩膀，一身轻便的打扮。我就提着一只哥哥做砖匠时装泥灰的那只小桶，学着父亲的衣着打扮，穿着短裤光着上身，打着赤脚跟在父亲身后，朝着西凉湖畔狂奔而去。我和父亲来到我们村名叫“五斗”的岸边，酷暑正当时，湖面风平浪静，抬头看不到几个人，大家都在家中避暑。父亲把网拿在手上，牙横咬着网签环视了一下岸边，只见他开始蹑手蹑足地从那几滩漂到岸边的不处处的水草那里下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撒下网围住了那滩水草。网脚刚沉下，就有几个浮漂在抖动，几条鲹儿鱼仰着肚子、泛着银光鼓着眼睛在那水中绝望地挣扎。我赶紧挽着桶下到齐腰深的水中去抓网住的鱼，刚下完网的父亲拿着竹竿在水中边左右击打水面边走。不一会儿十来米长的网面上，前前后后不停有鱼缠上。父亲把网上的鱼退下来时很有耐心，不像猴急的我往往在退到鱼鳃处，进退二难之时，心一急血涌鳞飞地扯下那鱼儿。片刻功夫十几只鱼儿在桶底活蹦乱跳了，三四只鲫鱼躲在那滩水草下纳凉聊天，见事不妙化作几条黑影直向外突围，怎奈我的父亲手疾眼快，那钢圈鱼兜张着个大口早就断了它们退路。从“五斗到“山涧”就这样撒下几网，母亲的绿豆粥刚煮好时，父子俩扛着网，拎着满满一桶鱼就回家了。父亲拿来一只大蓝花碗装满鱼后对我说道：“给你大姐家送去吧。”父亲也给闻到鱼腥味、望着挂在厨房墙上那桶鱼急得喵喵直叫的小花猫扔去了一条鱼。中午一碗小鱼加辣椒，一碗鲫鱼打汤，至今我一直在追寻着那个味，没有父亲主厨的岁月纵是鱼中极品也熬不出那个味来！
        用几条鲹儿网打鱼，是那个物质食粮匮乏的年代改善伙食最快的方法。父亲去湖边耕田都不忘带上鲹儿网。耕完田后，父亲赶着牛、扛着犁，也顺着带回一条缠满鱼的网。可有一次父亲把网下在五斗，去一个转弯的山脚下耙田，哪知隔壁组的那个哑巴老头划着一只小船把我家的网捞去了。那天我拎着个收音机，牵着牛在五斗岸边的山岗上放牛，也看到那哑巴蹲在小船上拨弄渔网的身影。父亲耙完田去五斗收网怎么也找不到那几条网，多处打听后乡亲们都说只有哑巴在那下网的水域待过。
       往日我和父亲去西凉湖一个叫水州的陌生的水域下网，夜里风急浪高，半夜我爬起来方便，望着像只黑锅倒扣于天空的夜，为明天天不亮就要收网，万一找不到网头那浮漂的记号而担心。可这完全难不到父亲，第二天天未亮在昏暗的马灯下准备收网时，父亲心中好像装有GPRS卫星定位系统一样，他手向哪儿指着我就把船向那儿划，直到父亲在船头弯下腰捞起那浮漂我才松口气。父亲把网下在岸边哪处，他比谁都记得清楚。
     父亲料想他的渔网一定是那哑巴动了不干净的手脚，父亲便赶到哑巴家寻个说法。哑巴的弟弟看到是一向忠厚老实的人来寻东西，便递根烟给我的父亲，说道:“哥，你莫急，他是个哑巴搞不明白事情，你尽管在他房间找找看，找到就还给你就是了。”那哑巴在旁哦哦哦的打着手势，乱叫个不停。父亲也不客气的寻着渔网，连哑巴的棺材盖都打开了也没找到那网。西凉之大，哪知竟不能容那区区几条网。古人云：捉贼拿赃。寻不到那网，父亲只好叹气回家了。丢了网的父亲为这事闷闷不乐一二年，直到西凉湖分片承包给私人，老船上岸、旧网围地，他才慢慢从忧伤中走出来。
      一张网，网住的是鱼，网不住的是岁月;一张网，留住的是浮萍，留不住的是人！我的父亲已离开我们七年了，往事就如昨日般重现。没有父亲的年饭，初一出行后，家人围坐一桌丰盛的菜肴旁，少了父亲执箸的身影。那天我会独自一个人爬上那高高的山岗，望着那茫茫西凉湖，我以为忘记回家过年的父亲还在执着地寻找他的鲹儿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