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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过早
文/焉哉
在我湖北家乡一带,称早餐为过早。
小时候我们家在大同湖唐嘴。那里比老家沙湖冷清偏僻很多,没有早餐卖,我们与周围住的农户一样,每日两顿干饭。
那时我总盼着星期天、寒暑假的到来,这样就可以和我妈回老家沙湖,过几天街上人过的生活。从唐嘴到沙湖,我七八岁就走起,一直到参加高考上学,不知走了多少遍!但我每次回沙湖都很兴奋,来劲的很,哪怕母亲给一个很重的包我背着,或弄个担子我晃晃悠悠地挑着,都在所不辞!
唐嘴离沙湖不远,也就二十大几里不超过三十里地。但那时交通不便,走很远都要靠两条腿。到沙湖要过三条河,穿过一条有十多里长,两边都长满芦苇的羊肠路,上沔阳隔堤走一段,下堤在张家大湾左弯右拐很长时间,就到了我时时惦记着的沙湖街!
与小伙伴们疯那是少不了的事。
最让我上心的还是到饮食店过早!街上的饮食习惯与乡下不同,一早餐两正餐。
回沙湖喜欢到外面过早,是受我爸的影响。他有时到沙湖,哪怕外婆下好了肉丝面他都不吃,非要到外面吃。我与老爸不怎么对脾气,甚至处处作对,但在外面过早算是共同爱好了。
民主街是沙湖的一条主街,现在这街还在,只是改名为胜利正街,青石板路换成了水泥路。
街两边是老砖布瓦的民宅,大都只有一层。多数住户门口都堆着捆好的芦苇。为了把芦苇拍扁编席,街两边传出的啪啪啪响声不绝于耳,透露着沙湖街的热闹与嘈杂。
从东到西,长蛇阵的街上不时夹着高大单间和联排门面,那就是公家的房子了。从东数起有棉花采购站、轧花厂、油厂、面条加工厂、沙湖小学、食品、影剧院、供销社、卫生院、粮所等等等等。按现在的眼光看这些单位是那样的原始、简陋,很不咋地。但那时的沙湖,在我这个乡里来的孩童眼里,就是大武汉,就是大上海,很了不得!
民主街的中段,是我经常去遛达的地方。供销系统的各门市在这里密密排布:有大百货、小百货、竹器店、磁器店、书店、五金店、副食店、废品回收店让人目不遐接。
但我最爱的还是饮食店。
饮食店有几家,那最大的两家,一家是在,杨兴发巷子与民主街交汇的地方。但我经常去的是,供销社办公楼斜对面的那家,联排四间门面,进深一丈大几,落柱穿梁斗榫的架子屋。
最东面的那间门面,顺街三口灶加一个大油桶炉子。其中两口灶是做馏粑的,另外一口是做豆皮的,大油桶炉是贴锅盔的。灶口都朝街。烧的是劈材树枝草把子。有一人专门在灶口添柴。听说这还是一个技术活,如果火候掌握不好,灶上的人就无法操作了。
在做豆皮灶的背面,隔一点远向后还顺着三个炭炉子,一个是下汤圆的,一个是下面的,另外一个炉口上,永远放着一个特大砂锅,里面熬着鸡汤,那鸡汤味充满了整个店面,并飘出屋外!在这里吃面不管是荤是素,鸡汤都是要来上一勺的。
我喜欢来这里过早有两个原因:一是店面宽敞,有位子坐着慢慢品尝。这店早餐的花色品种本来较多,加上对门,还有个炸油条面窝,卖豆腐脑、豆浆的店。紧挨着的是一个馒头包子店。这扎堆的买卖让我每次早餐前,还要斟酌对比选择一番!第二个原因是我的舅娘在这做收银工作,好象还负点责。由于这层关系,店里师傅和我都很熟,对我这个乡里来的小好吃佬很友好。
店里有八九上十位师傅,有下汤圆的,有下面条的,有抹桌子打杂的。我印象最深的是:做馏粑的沈么爷和做豆皮的江伯。虽然时间久远,但回想起他们做营生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久久挥之不去!
沈么爷就是一年轻女的,因在家排行最小,年长的都叫她沈幺,小朋友们则喊她沈幺爷。她高高的个子,一张白白的好看的脸,且满脸的笑。
她在我眼里就是一美女!
没想到秀秀气气的沈美还是做馏粑的好手:只见她麻利地在做馏粑的平底锅里,用油刷扫了一通后,左巴掌稳稳托起一满盆发过酵的米浆,右手握勺快速均匀在锅里布满白白的一坨坨浆。我对着挂在墙上的钟默默数着,三十多坨竟不到一分钟!然后她在锅中心凹陷处加满水,盖上锅盖,围上逼气的湿巾。这时灶下的师傅把灶火摆弄到最佳状态。
沈美接着把食客手里的馏粑票一一收齐。旁边另一锅馏粑已经熟了,她挑起湿巾,揭开锅盖。瞬间,随着热气的蒸腾,一股特殊的馏粑味在本不很宽的街上弥漫开来,吸引了不少食客与看客在灶前多围了一圈。我定眼一看,馏粑锅里的一坨坨已变成白白圆圆的粑,两块粑对合,拿在手上就是那内软外酥两面棕黄的馏粑。这馏粑可要乘热的吃,吃的时候那耳朵听到的是沙沙地响,鼻子闻到的是馏粑特有的香,舌头感觉到的是舒服的甜!
与沈美比,隔壁灶台做豆皮的,是风格形象迥异的江师傅。
江师傅是我舅娘的姐夫哥,我老表们都叫他姨伯,我随乡入俗喊他江伯。江伯四五十岁年纪,一脸的苍桑,很少言笑。穿着干净,袖口紧扎。虽动作不像沈美那样风风火火,但做事有程序,准头好。江伯做这一行已多年,靠匠人的执着及那手上的功夫,硬是把一碟四小块的豆皮,做得风声水起,名头很响!
当年不仅在沙湖街及周围十里八乡,江伯的豆皮有口碑,远在汉口,我一叔叔就评判道:什么老通城的豆皮好吃,比起江师傅的那可是差远了!
我爸也是江伯的绝对粉絲,只要上街稳的是要上江伯那来一口的。当老师的他还归纳了江伯豆皮的几个特点:一是好看。豆皮皮上因糊了鸡蛋,其底色是蛋黄色,又加上在锅里两面一炕,而形成的那种特有颜色,很是油光鲜亮,特别诱人;那碟上豆皮四寸左右见方,江师傅又将它似切开非切开分为四小块,这四小块如果把它们叠起来,那可是齐刷刷的一般大小;再看豆皮皮子的厚度绝对都是一分硬币的厚度,匀称的很!二是香喷。江师傅的豆皮起码有五种香气:炸猪油果子的香,豆子与米混合磨成浆的香,炒糯米饭的香,榨菜的香、爆葱花的香。三是好吃。也说不出怎么个好吃法,就是吃了还想吃,老念着它!我也经常吃江伯的豆皮,与老爸有同感!
有人说小时候养成的口味,老大了都很难改!
这么多年,我南去北往到过不少地方,也吃了很多地方的豆皮,没品出我想要的味道!甚至有的吃在嘴里,如同嚼蜡,难吃的很!
几十年后当我专程回到沙湖老街,站在那家老饮食店的门口,仿佛又看到:江伯在已弄好的一大块圆形的豆皮皮上,打上两个鸡蛋,再用蚌壳做的蹚子把蛋仔细地涂抹在整张皮上,然后两手一提,皮子翻了个面,再依次放上糯米饭、猪油果、撒上榨菜沬及葱花,并包裹妥当切成方块。这时灶里火又烧旺了。让我最惊骇、也是最期待的那两锅铲猪油也下锅了!
……青烟散去,我回到了现实:街还是那条街,房子还是那房子,但斯人已去!再也吃不到我小时候吃的那种味道!这种遗憾与惆怅,也算是一种乡愁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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