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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3-5 19:4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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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一连几天。几天里,都是雾气蒙蒙的。
这样的天气,别人叫苦连天,享伢子却欢天喜地。也不为别的,只因下雨,享伢子可以不再弄猪草了。
至于猪子的吃食,自有米糠去对付了。
见雨都下了两三天,看那架势,一时三刻估计不会停歇。享伢子瞟了眼身边的少平,出主意道,下雨天,蚊子少些,还又锻炼人的胆量。
少平望了眼天,叹气道,我不想?叹口气,又道,只是这几天都要夜训,回家都两三点了。
享伢子好奇地问道,搞些么家,都几天哒?
少平得意地一笑,答,学习毛主席语录。
享伢子诧异地道,不就是老三篇吗?都学好多回哒。
少平回道,这个领导不一样,停了停,继续道,曾经是全县的积极分子,思想红,觉悟高,每学一段,都能上纲上线。
享伢子羡慕地道,要是也能听一下多好!
少平一伸脖子,得意地道,谁叫你不是宣传队长呢?说完,伸手拍了下享伢子的肩膀,鼓励道,努力吧,小伙子!说完,大步朝前走去。
只留下一路的呱唧呱唧声。
原来,路上的坑洼里,都已蓄满雨水。
望着远去的少平,享伢子的双眼中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这一晃,又是五天。
等到新的一个星期到来时,终于迎来了一个久违的晴天。
放晚学时,享伢子罕见的与少平他们走在了一起。
身后,不时传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原来,享伢子趁午休时,偷偷溜了出去。
等到悦耳的铃声响起,一篮子猪草也就割满了。
这也多亏这些日子的雨水,令野草长得快,要不然,即便再牺牲一节课,篮子也不会装满。
几人纷纷侧头,看着享伢子。
沉默了一截路,少平皱眉开口问道,你几时成哒乖乖儿哒?
享伢子一愣,苦笑道,我姆妈说,猪卖哒跟我扯件新衣。
其他几人一听,竟唉声叹气起来。
少平也是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我也想啊!说完,撩开衣襟,见里面显出件红兜肚来。见众人都莫名地看着自己,少平苦笑道,我二姐的!
享伢子奇怪地问道,你不是有大哥吗?
少平又是一声叹息,道,这是我大姐的,解开衣扣,伸手指着胸前,你们看。
众人一看,忍不住“啊”了一声。
原来,胸前绣了朵大花!
少平又道,我哥嫌太花哒,直接给了我二姐。二姐见我没得背心,才给了我。我却只能用长襟子遮盖着。
几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管几热,少平总不脱衣服。
原因竟在这里。
见几人都牙疼,哼哼个不止,享伢子急忙岔开话题,侧头看着少平,询问道,今晚?
少平愣怔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一拍脑壳,大声道,去!
享伢子担心地问,会?
少平愉快地答,完了!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本红皮书。
享伢子疑惑地问道,么家?
少平得意地一笑,一把将书伸到享伢子面前,道,红宝书呃。
一见这本书,不光享伢子的双眼直了,就连一边的几人都转过了头来,个个瞪大双眼,看着,且还一脸的羡慕!
要知道,这正是当时正流行的一本红宝书!小,便于携带。
看着一双双绽放绿光的眼睛,少平赶急赶忙地揣进兜里,挥一挥手,连声道,去,去去去,自己表现去!
享伢子拉了拉绳子,让自己的双肩略微舒服了些,看着少平,认真地道,得有机会嘚!
一旁的几人连忙附合道,就是!
少平转了下眼珠,一本正经地道,眼下,正有。
享伢子一听,侧头看着少平,心中早已猜到了少平的用意。
此时,少平的头也侧了过来。
四目相对,双双露出了会心的笑!
新高急忙追问,么家?么家?
洲华子、井伢子、小武也连声附合,么家?
少平站定,一指旁边的享伢子,他刚一刻不是说哒吗?
几人想了想,却依然一副如蒙鼓里的感觉,连忙侧头,看着享伢子。
享伢子笑了笑,道,就是少平前些日子说的,晚上去瓜棚过夜。
几人一听,脸上竟都流露出了犹豫。
新高迟疑地道,还,还,还要……见其他几人不言语,新高连忙刹住了话头。
少平却不以为意,扫了眼众人,又将双眼定在享伢子的身上,问道,知道我为么家要享伢子当旗手吗?
几人摇摇头,显出一脸的茫然。
少平皱了下眉,却还是大声道,就是把事当事!说着,伸手拉住享伢子,从享伢子的肩上取下书包,也不征求享伢子,打开,从中掏出折叠整齐的红旗,又道,你们能做到?说着,拿眼扫视了一圈。
几人沉默不语。
这是几天前,享伢子放进去的。
当然,临放进去之前,还专门用肥皂洗干净过。
现在打开,还有淡淡的皂香味冲入鼻腔。
少平见几人不言语,也不多说,只是将红旗放回书包里,也不递给享伢子,背在了自己的肩上。又扫了一眼众人,一摆手,果断地道,今夜,瓜棚!说完,也不待众人回答,大步朝前走去。
身后,又传来享伢子那吭哧吭哧的声响来。
享伢子吃力地端着木盆,走出了大门,猛地一用力,“哗”的一声,水倾倒在了地上,耳中传来“咝咝”的声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享伢子的脸上,露出了苦笑,这才刚洗了澡,稍一用力,这汗直往外冒。“叭哒”,甩尽手掌上的汗珠,“咝咝”声又开始在耳中响起!刚想返身进屋,陡地感觉背上痒痒,享伢子毫不迟疑,挥手拍去,“啪哒”,却不觉得疼,只感觉手上滑腻腻的,摊开手掌,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看,不觉吃了一惊,掌心中赫然躺着三个蚊子的尸体。享伢子都为自己高强的武功得意了。吹去蚊尸,享伢子反手又挠了挠,提着木盆进了屋。
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几件物品。
刚在大门口站定,看见了晚归的父亲。
晚归,似乎已成了父亲的习惯!
但,细想一下,其实,这也怨不得父亲,全队一两百口人,伢儿老小都指望着父亲,父亲稍一恍惚,这些人,都要不。
不过,可喜的是,在父亲的精心下,饿肚子的现象,终是没有发生。
队上没出现大事,可家里,却时常有吵架声传出。不为别的,只因家务事太多,一切都压在了母亲的身上。母亲见父亲晚归,自要絮叨几句。父亲听了,本就烦燥的心情,经这一撩拨,暴发,自然是免不了。
其实,母亲也知道父亲的责任重大,可母亲因有做不完的家务,心中自是烦闷,却又不便跟自家伢儿诉说,见到父亲,自是要发泄一通,这一发泄,难免会走味。这一走味,战争,自然也就爆发了。
可有趣的是,吵过闹过,翻过今天,第二天,母亲照常屋外屋内忙碌,父亲呢,也照样晚归!
父亲看了眼享伢子,好奇地问道,又去哪里鬼搞?
享伢子刚想开口,身侧却传来一声不满,革命小将做的事,么叫瞎搞?
享伢子一扭头,见少平已走到了近前,腋下,也夹着物品。
父亲扭头看了少平一眼,嘿嘿一笑,赶紧走进了屋去。
少平却不理会,看了眼享伢子,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
享伢子紧跟其后。
见少平走远,父亲这才停住脚步,侧头望去,长呼一口气,才将手中的铁锹放在了门角落,径直走去了厨房。
原来,自从上次带信要少平去开会,却因下雨耽误了点时间,导致少平去时,学习都搞了一半。从此,少平只要见到父亲,总要戗上几句。父亲也不计较,总是让着少平。少平说起来,终究还只是个伢子。二人虽为兄弟相称,却也只因血缘辈份。其实,父亲生他养他,都是绰绰有余。计较少平的话,父亲不等于计较了自家儿子享伢子?
等到走到瓜棚,少平身后,早跟了一大群人。
其实,也就是享伢子、井伢子、洲华子、小武、新高,都是约定好了,要来瓜棚过夜的几人!
少平转身见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侧头看了看瓜棚,少平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其他几人略一停留,也纷纷跟了进去。
此时的瓜棚,正在忍受着无边的寂寞,同时,也时时在向人们宣讲着曾经辉煌的昔日!
昔日,曾兴搞过多种经营,父亲也曾响应过。父亲虽为队长,却也不能一意孤行。父亲召开了队委会,说明了上级的指示精神,又说了自己的打算。说完,点燃一支烟,静等下文。经过一番窃窃私语,队委们一致同意:搞!
之后,又召开了社员大会,又重复了在队委会上的一番话。社员们也是一番私语,也一致同意:搞!
最后,托人找关系,请来了一个湖南人。
尝到甜头后,第二年又请来个河南人。
第三年,父亲正在为请谁来种时,一纸文件,说要“以粮为纲”,从此,断了种瓜的念头!
可有趣的是,种瓜的这块田地,却从此也留了下来,任由野草滋生!
瓜棚,从此也留了下来。从此也任由蜘蛛肆虐,野鸡野狗出没做窝!
瓜棚,从此只在心中回放着辉煌的昔日。同时,也在默默地承受着寂寞的今日!
此时,天空已高远,天幕上的星星却又多出了几颗,也不似先前的朦胧,抬眼望上去,清晰多了。
可随着一声“啊”,瓜棚的寂寞,又被打破了。
原来,少平进去时,也没瞟清里面,也不顾忌撞面的蚊虫,只是一个劲地往里冲。待弯腰放下腋下的席子时,陡见一旁有点星火在闪烁。少平先是没有在意,可等到直起腰来时,猛地听到一阵粗重的呼吸声,那星火更是一闪一灭。少平不禁周身发紧,脑中的想法渐渐地也多了起来,跟着,又记起了以前塆子里的张老三深夜讲的聊斋,少平没来由地"啊”了一声,猛地转过身去,口中狂吼出了一声“鬼呀!”,拔腿没命地往外跑。跟着,又传来一声闷哼。少平一愣,也不多想,依然没命地往门外跑,口中依然喊叫着“鬼呀,鬼呀!”跑到门口时,却被新高他们几人给堵住了,再怎么挣扎都难跑出屋外。就在少平惊慌之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嘻笑,接着,就是一阵淡淡的话语,那是人在抽烟!
原来,发出那声闷哼的,正是紧跟少平身后的享伢子。
享伢子被少平撞了一下后,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却因机敏,终是没有倒下,正在暗自庆幸时,却不想,少平又一阵疾跑,还是被少平撞倒了,好在早有准备,身子并未受到什么损伤。及至爬起时,又听少平喊“鬼”,享伢子也有些紧张,也想往外面跑,却终因身子已倒下,终是慢了一步,心脏不免加快了跳动,额头上也已有汗水沁出。
其实,享伢子的身上早已有了汗水,不因别的,只因天热。这一路走来,浑身上下,早已如水泼。但经这一惊吓,身上的汗水,流逝得更快了。
见此,享伢子心一横,索性不起来了,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一点星火。隐约间,似有某种味道扎入鼻中。享伢子诧异,可细一辨别,不禁笑了出来。原来,这哪是鬼火呀,分明就是烟火。因为那吸入鼻中的,正是烟草味。于是,享伢子坐起身子,摇着扇子,悠悠地说出了那句话。
这时,少平面前的新高也发话了,新高说,那是我家的一个亲戚。停了停,又补充一句,打雷都听不到。
少平疑惑地问道,亲戚?
新高似猜到了少平的心事,解释道,长埫口的,在这里放牛。见少平没有吱声,新高继续道,担心牛被人偷,住在了这里。
听完,少平不再惊慌,想到刚一刻的失态,又不满地道,不早说!
新高委屈地瘪了瘪嘴,嘟囔道,哪个晓得你这小的胆子?
其他几人一听,不免嘿嘿笑出声来。
少平眼一瞪,手一挥,霸道地道,目标:棚内!任务:睡觉!说完,一转身,大步朝棚内走去!
新高几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这时,棚内响起了享伢子的声音,蚊子,都要把人抬走了!
经这一提醒,众人这才感觉到了身上的骚痒,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听到这声音,享伢子在心内暗道,这一夜,难过呀!
2020年1月27日作于薇湖水岸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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