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依沙凝 于 2020-4-16 12:01 编辑
2020.04.14)
某年初春,我在故乡医院陪住院的女友,我注视着输液管中滴液,她躺在床上看我刚整理出来的书稿。有一言没一语地搭着话。半响,我的说话没了回声。当我的目光转移到女友脸上,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你没发现我哭了?”在临近春节之时,单位和家里的事都一大堆,谁都不想跑到医院来呆着。我笑着安慰女友“没事的,也就是一点小问题,放心!过几天就好了!肯定能回家过年的!”女友摆摆手,“我才不是为这呢?我是被你的文章感动得哭了!”原来是我即将出版散文集的第一篇文章《奶奶秀幸福》,女友的外婆前几年离开了人世,我的写奶奶的这篇文章牵动了这个由外婆带大的女友的敏感神经,让她在这个冬季的病房里又回想起外婆对她的抚育之情,而那些有外婆陪伴的日子、外婆的温暖气息此时已经成为永远的过去,无法重来。她又怎么能不伤心呢?我对奶奶的思念触动了女友对外婆的缅怀,在这个料峭春寒的季节,两个从沙洋小镇走出来的同姓女子在故乡小城的医院里对着一篇文章回想小镇上曾与自己最亲近,而今却去了天国的隔代长辈,昔日故乡的热度,是否会减轻身体的疼痛?那个“小汉口”的风景,她的外婆,我的奶奶因文字在我们所处的这座高楼处闪闪发光,泪水在情感闸口被突破的那一刻汹涌而出,感动是生命中照亮黑暗的珍珠。
我一直以为感人的文字是走心的,最好的文章也都是写着自己看的。像张爱玲记录情感跌宕的《倾城之恋》,如安妮宝贝自语自诉的《清醒记》,或是与严歌苓经历有关的《芳华》。能走入他人内心,是因为你感情的真,你文字的纯净。记得很多年以前,一位著名的媒体人对我说过句让我终生受益的话:“文字功底在其次,真心真情在首位!你文字的润色我可以让编辑帮你,但你文章的底子我是无法改变的!”人家省城堂堂的老总直接表明,愿意提携我主要是看中了我文字的真,直。N年后,海外的华人作家在看完我的很多文章后给我的评语:“是用心写出来的真情文字!”有位上了年纪的先生甚至告诉我,去国离乡多年,读了我写的一些关于故乡的散文后,让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同样是在医院,那年病情复发的我住进了武汉某家大医院。我临床是个来自河南的16岁小姑娘,疾病把她摧残得脸大如盘,全身浮肿,她觉得上天亏待了自己,每天都沉浸在悲伤中,沉默不语。有一次我发现她喜欢看书,就想也许我的书能给她带来快乐,当我把书送到小姑娘手中的时候,她还有点戒备。第三天晚上,她突然主动和我说起话来了,“阿姨,你的文章写到我心里去了!看了你写奶奶的文章,我昨晚梦到我爷爷了,醒来流了好多泪!”原来是我书中的第一篇文章《爱的礼物》,也是写奶奶的。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小时候奶奶把人家送她的鸡蛋留着等我每个周末回沙洋的时候弄给我吃;长大后,我在武汉让男友把准备为我买的纱巾换成桃脯带回老家给奶奶吃。小姑娘对我说她家爷爷在晚辈面前一直是个不拘言笑,挺威严的老人。她在镇上初中住读时,每个月回去一次,爷爷也从不嘘寒问暖,她总觉得爷爷不爱她。初二的某个星期天下午她坐上返回镇的班车,不经意的一回头,发现爷爷正地站在大路边,呆呆地望着班车。当时她并没有觉得什么。半个月后,当学校老师通知她爷爷去世了赶快回家时,她又想起祖孙俩最后一次人间相见,站在大路边拄着拐杖瘦骨伶仃的爷爷。“阿姨,那时候我才明白爷爷其实一直都是爱我的,爷爷患病多时,估计他那时候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所以才悄悄地跟在我后面,那次我是回头看了,不知道以前我没回头的时候,他是否也是这样一直跟着我。记得有一次吃饭的时候,爷爷对我爸说,女娃大了到了该操心的时候!爷爷他是怕我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不放心啊!”小姑娘那时是在坐车驰向她的未来光明前途,爷爷则是在倒计时与孙女的人世有限之日,老人家呆呆望着远去班车的那刻,也许正在心里默默祈祷还能够有机会活着见到自己的孙女。
2020年新冠病毒疫情期间,我为穿着纸尿裤连续工作数小时不敢喝水的一线医护人员流过泪,当我看到李修文《致母亲》中这样一段文字时早已怆然涕下。“前些年,正在我债台高筑之际,父亲生病了,我和母亲全都在北京的医院里陪护,每天中午,母亲都会去食堂里打饭吃,只是每一回都回来得特别晚,这天中午,因为她回来得太晚了,所以我便去找她,半路上,手机响了,我仓皇着去找了一处避风之地接电话,哪里知道,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用开水泡着剩饭吞下的母亲,”李修文母亲的开水泡剩饭,到我这里变成阻不断的泪珠。那泪珠岂止是身体的哭泣,更是天下儿女面对父母的身体疼痛与经济窘迫时无力帮衬与回报的歉疚与悔恨,“刹那间,我呆若木鸡,然而,”此中所见,早已被黄仲则一言道尽——“此时有子不如无”——所以,最后,我并没有上前惊扰,而是跑回了病房里去等她,没过多久,我就看见她挂着一脸的笑回来了。”李修文现为湖北省作协主席,他家和我家曾住在同一个大院,我与他父母熟识,两位老人家都是极善良的好人。我一年前在故乡的商场碰到修文的父亲,我曾经的老领导,问起他的健康情况,只知道不是太好。这些细节琐事如果不是修文发表在《芙蓉》杂志上的文章《致母亲》,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而我在为李修文母亲流过泪后,竟感觉到自己昔日与父母之前的隔阂与代沟渐渐淡了,浅了许多。
走入内心的文字,我为你流下的泪。在写作中修炼,于真情里友善。当我们从梦中醒来,那些曾经的往事,那些温暖的片段,那些我们深爱着也深爱我们的人,都成了生活给我们的美好馈赠,它们是爱的礼物,它们是我们成长路上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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