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依沙凝 于 2020-4-21 08:14 编辑
(2020.4.18)
姑妈是在2020年2月7日走的。武汉那时处于新冠病毒肺炎最艰难期,她长眠在武昌,我禁足在汉口。姑妈去世的消息我也是一个月后才从丫头姐姐(姑妈的二女儿)发的朋友圈得知:“我想知道:妈妈,你在天堂可好?”
姑妈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姑妈,只是我奶奶当过保姆的一户沙洋农场干部家的女主人,姑妈和伯伯(姑妈的先生)都是沙洋农场的管教干事,家里孩子多,工作忙,就通过别人牵线请沙洋乡下孤身带儿子的奶奶去她家帮忙。那时,我爷爷已经因病去世,父亲十多左右,正在乡下上小学。我奶奶离开小村来到沙洋农场后,父亲放假也会到姑妈家里,他们完全把姑妈家当作自家,而在姑妈一家人眼里奶奶也从来不是保姆,从进他们家那天起,他们就把奶奶和父亲当成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姑妈家称我的奶奶为“婆婆”,姑妈的孩子们叫我父亲“叔叔”,我亲热地叫姑妈家的孩子们哥哥姐姐。小时候我还常常威胁企图欺负我的小朋友:“我伯伯和姑妈是农场专门管坏人的!家里有2个哥哥,3个姐姐。你敢欺负我,我就让他们把你抓起来,关在黑牢里!”
我记忆中的姑妈是个直爽,豁达、慷慨的大嗓门。姑妈是湖北咸宁人,伯伯部队转业到咸宁,通过组织介绍与土改干部的姑妈组成了革命家庭。1953年又一起调到沙洋筹建当时的沙洋劳改农场,此后姑妈家就落户在江汉平原的这个小镇上。而我奶奶也因为在沙洋农场为多家干部带过孩子,特别是与姑妈家的缘分,父亲中学毕业后在大家的建议下才在沙洋安下了家,母子自此后就成了让农村人羡慕的城里人。就是在沙洋镇上建大瓦房的部分木材、砖瓦(爷爷分的遗产),也是姑妈和一些管教干事请板车从沙洋乡下李市那个叫蔡咀的小村一车车拖到沙洋的,不足部分又是由他们担保从砖瓦厂先赊出来建房,后来父亲用工资慢慢还完的。可以说没有姑妈和沙洋农场热心的管教干事们,我奶奶和父亲根本就不会成为沙洋镇人,也自然没有十几年后的我在沙洋出生了。
记得小时候,奶奶经常牵着我,从沙洋汉江大堤下的家去农场姑妈家。虽然那路并不近,要走将近2小时,但我不觉得累,还特别兴奋。姑妈家有很多好吃的,我和奶奶一去就住上好几天。那时候农场比镇上的物质要丰富,姑妈家的人口多,分配到的食品也多,哥哥姐姐又比我大,都主动让给我解馋。长大懂事后,我还在羞愧:当年吃了很多本该属于哥哥姐姐们的黄西瓜,黄番茄。有一次,姑妈家里办事请客,随奶奶去吃“藏货”的我,狼吞虎咽地把面前的一盘肚片全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奶奶面露窘迫之色。这时候姑妈走过来,拿走我面前空盘换上一盘滑鱼,笑着对奶奶说,“婆婆,别这样,让俊阿子吃!”姑妈一家都亲切地叫我“俊阿子”,意思就是我是他们家的一个孩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随父亲离开沙洋到荆门读中学时,和姑妈家的来往还很密切。记得有年秋天,姑妈一家带着小儿子国秋哥的女友来请示“婆婆”。晚饭后我们一起去沙洋大堤上观看国庆节礼花,当时的沙洋汉江大堤人挤人,大家仰头望夜空中璀璨的五彩缤纷,那一刻,我突然对自己出生的地方有了一种不舍之情。后来我们全家搬到荆门,再后来卖掉了沙洋的大瓦屋,奶奶也离开了我们。和姑妈家的来往渐渐少了,但父亲还是经常打电话关心姑妈的身体。我参加工作后某年春节回沙洋,和父亲一起去农场看望过姑妈,席间父亲告诉大家我出了一本书,姑妈高兴得像个孩子,拍着双手表扬我,“我的俊阿子不得了了!”再后来,某年我在武汉过春节,也是父亲带着我从武昌水果湖到汉口体院馆亚敏姐姐(姑妈的小女儿)家给姑妈拜年,姑妈还如多年前一般宠我,命令亚敏姐姐把家里好吃的全摆出来给她的俊阿子吃。2018年清明节前,我独自一个人坐车到沙洋看望姑妈。奶奶走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也许我们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到贵人,姑妈就是奶奶,爸爸和我们姐妹俩的贵人。是他们和那些热心之人的善举改变了我父亲的命运。我以为人之所以成为人,除了要坚守的人性底线原则,还应该有颗感恩的心。姑妈和哥哥姐姐们曾那么无私地帮过我们家,是他们的善良温暖让我们走出贫穷拮据,从小镇沙洋走到小城荆门,从小城荆门走到都市武汉,从都市武汉走到更远更广的美利坚。我们家这一路的前行中有多少如姑妈样的好人相助。风雨中一起扛,风光时不能忘,那份感激之情我一定要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表达出来,于是就有了那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我坐车到沙洋,与姑妈姐姐哥哥们在餐馆吃完饭后,又去家里陪姑妈姐姐谈心的美好时光。姑妈很高兴,我们还拍了不少美美照。姑妈当时已经86岁了,有点老年痴呆,但她非常肯定地告诉我,“婆婆,我还记得!小蔡和小赵(我的父母)都是好人!”
“思念,是一种悄无声息的痛,它会蛰伏在每一个深夜里无法管控,时常突袭,刺痛心肺……”这是丫头姐姐写在想念逝去母亲前的一段话,这也是我和父亲在得知姑妈去世后的内心感受。父亲在电话里对五一哥(姑妈的大儿子)说,“五一啊!你们家是度过我青少年的地方,我把那里当作自己的家。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是亲人,对你们家的恩情我无以回报,我一定要来送你妈妈最后一程!”姑妈的骨灰已由五一哥从武汉带回了沙洋,将在疫情之后下葬在她奉献了一生的地方。到那天,她的小蔡和俊阿子,将会与她作一次庄重的人间道别。我知道,道别的只是天地与阴阳,永恒的却是我对姑妈的感激与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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