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那盛开的月花

野人公民 · 发表于浙江省宁波市 2020-6-1 21:33:09

本帖最后由野人公民于 2020-6-1 21:38 编辑

童年那盛开的月花

晴朗的天气，何珥檬和爷爷歪在玉米秸秆垛里，各自看书。

爷爷古稀之年，戴着一副老花镜，手指在书上缓慢平行移动，同时嘴里以特有的腔调轻哼唱着所读到的文字，读的很慢，但是津津有味，有时候停顿在一个字上“哼唧”片刻，然后以莫名的发音忽悠过去，继续往下读。

何珥檬喜欢在玉米秸秆堆里，沐浴着暖暖的阳光写日记，把关于青春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何珥檬正在写日记，旁边看书的爷爷突然问：“你要是生在三国，你想自己是谁呀？”

何珥檬不假思索的回答说：“我不想当英雄，当个无名小卒多好，反正在三国里面打仗都是英雄之间的单挑，双方的小兵小卒只喊加油，自己这边的英雄打赢了，跟着庆功；打输了，就赶紧逃跑。”

“瞧你这出息。”爷爷直摇头。

何珥檬合上手中的《红楼梦》，问爷爷：“为什么《红楼梦》跟《西游记》一开始都讲的是一块奇怪的大石头呢？”

爷爷取下老花镜，说：“其实那都是同一块石头，头一世变成贾宝玉，第二世变成了石猴。”

“怎么讲呢？”何珥檬好奇地问。

于是，爷爷讲了一个开脑洞的故事：

当初，女娲补天剩下一块五彩石，通了灵性，求两个云游的神仙做法，投胎成了贾宝玉佩戴的那块宝玉。因目睹了主人所经历的人间的荣华富贵，最后家族衰败，主人死后，它就变回了石头，因为不甘心主人前世所遭受的痛苦委屈，再次变身成了一只石猴，上天入地，大闹天宫，要为前世鸣不平，为今生逆天改命。

在寒假里见不到关杺，何珥檬整天掉了魂死的，总有一种莫名的忧伤。他就越发爱读《红楼梦》，直到他被林黛玉附体，竟然披上破被单当斗篷，扛一个锄头，跑到冰天雪地里，走到梅花树下，葬花！

葬花完毕，何珥檬回到家里。爷爷生着旺火在打盹儿，听见有人回来的响动，他醒过来，泡了一杯茶，喝一口就没了，兀自说：“这茶越来越不耐喝了，喝一口就没了。”何珥檬拿过爷爷的茶缸一看，直唏嘘：“爷爷泡过的茶叶一直不倒掉，一直累积，现在茶叶都快把茶缸堵住了！”

爷爷慢腾腾戴上老花镜往茶缸里一看，才承认：“对喔。”

一家人围着火炉烤火时，何珥檬问爷爷：“世界上真的有缘分存在吗？”

爷爷呷了一口茶，笑嘻嘻的说：“缘分自然是有的，是缘分就绕不开，绕来绕去还会在一块儿，这一时，那一时；上辈子，下辈子；有红线牵着逃不掉。”然后，爷爷就没再说话，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火焰。何珥檬也没打扰他，心知爷爷大概是想奶奶了吧。

何珥檬在想，人一辈子那么长，等老了会有多少人能在回忆里复活呢？

何珥檬相信到此刻为止至少有一个人将会在自己暮年的记忆里复活，那就是他童年遇到的小天使小恩人袁柠。

火暖情绵，关于他童年的回忆缓缓展开。

在何珥檬八岁那年夏天，他的右半边脸颊不听使唤了，得了一种不痛不痒的怪病。一觉醒来发生的事，难道是左脸醒了，右脸睡着了还没醒？何珥檬并没有明显意识到在自己脸上发生的灾难。他的爸妈以为儿子在做鬼脸卖萌，并不知道是病。

一周后，他妈妈发觉儿子的半边脸真动不了，以为是蚊虫叮咬，到小门诊看了，医生也诊断为蚊虫叮咬引起感染，打了几针，仍然不见效。

同学们都不敢跟他玩儿了，或许在同学眼里，他就变成了动画片里的怪物。他的同桌换位置换到后排也不跟他坐在一起了，留下一个空位置陪着他。

孤零零的何珥檬调动大脑所有的神经，使劲全身的力气，并将右脸掐得指印深陷，却不能牵动一丝一毫，而且它不痛不痒，诅咒一样。

有一天一个女生静悄悄地坐在何珥檬旁边。何珥檬偷看了女生一眼，正和她目光相遇，他立马移开目光并低下头。他低声说：“袁柠，你不怕我吗？别人都说我是怪物。”

袁柠说：“是你的右脸太贪睡了吧，左脸醒了，右脸一直睡着了没醒。”

何珥檬开心一笑，左边嘴角扬起，右边嘴角没有一丝牵动。

袁柠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拿着笔挥舞，说：“我妈妈是白衣天使，天使的女儿跟你同桌，我有魔法棒，肯定能唤醒你的脸。”

……

没钱治这种怪病，何珥檬的爸妈经常吵架，何珥檬多少回躲在爷爷怀里无声地抹眼泪啊，他感觉自己出生就是多余的。

爷爷养的七八只山羊，大的都卖掉给孙子治病了，剩下了三只小羊羔。爷爷也已经无计可施，他告诉孙子一个秘密：“八月十五夜里会开月花，对着盛开的月花许愿，有求必应。”

何珥檬眼睛一亮，黯淡的眼神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了同桌小天使袁柠。

八月十五的晚上，何珥檬歪在木材上，望着月亮，盼着月花盛开，眼睛累了，揉一揉，或移开一会儿，继续盯着月亮，就这样整整一个通宵，直到清晨他死死地睡着。

第二天何珥檬上学迟到了，发现袁柠没上学。何珥檬如坐针毡，他敲响了班主任的门，班主任张艳是一名支教老师。

何珥檬问：“袁柠好几天没上学了，张老师你知道她怎么了？”

“袁柠在家腿摔伤住院了，我明天正要去县医院看她。”

“能，能带，带上我吗？”

“你能关心同桌真好，我带上你一起去。”

何珥檬开心一笑，嘴巴笑出了四分之一圆。

何珥檬放学回到家，父母在地里干活还没回家，他拿了一把锄头，鬼鬼祟祟溜屋后的一块斜插地底的巨石下面，那里藏着他的宝藏。

拔去地面树叶，漏出半个瓦片，一开瓦片，下面有一个豁口。他用锄头轻轻的将周围挖松，最后小心翼翼刨出一个储钱罐，里面满满的全是一毛一毛的钱，还爬着蚂蚁。弹走纸钞上的蚂蚁，捋一捋，整理成厚厚一叠。

何珥檬将储钱罐埋回原处，遮掩好。这时候，鸡窝里的母鸡“咯咯哒”唱起他最喜欢听的歌，因为这些钱他是偷偷卖鸡蛋攒的。他跑到鸡窝偷出一个热乎乎的蛋，照例先亲吻一下，然后揣进兜里，跑到附近小店。

小店的王大爷看着何珥檬长大，或者说何珥檬是他的老生意搭档。何珥檬偷家里的鸡蛋都是跑到王大爷的小店卖掉的。

王大爷知道这个娃是个不一般的娃，这个娃幼小时最爱哭闹，见了两样东西准能立马止住，要么给一张钱，即使是一分一毛；要么给一本书，虽然书是什么何珥檬都不知道，但是就是灵效。

这不，王大爷看见小何珥檬又蹦蹦跳跳地来了，他放下报纸，扶一扶老花镜。照例是一个鸡蛋，王大爷给他三毛钱。

随后，小何珥檬捧出一大捆一毛的钱，王大爷看傻眼了，问：“你这是买什么的？”

“我要治病。您给我换成毛爷爷。”

王大爷心里被触动，给何珥檬多换了一张毛爷爷。何珥檬不知道兑换关系，拿了钱就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第二天，何珥檬到学校跟张老师坐汽车去县城。县医院很大，是何珥檬第一次见大世面，高大的建筑，宽阔地大厅，进进出出的病人和白衣医护人员，让他感到紧张兮兮的。

张老师带着何珥檬找到袁柠的病房，袁柠躺在病床上，腿打着石膏，一看见小何珥檬，她脸上顿时绽开一朵花。

袁柠见面就问他：“何珥檬，你在八月十五的晚上看见月花了吗？”

“我没看见。等了一个晚上。”

“我也没看到。”

“你也看了？你要许什么愿呀？”

“我的愿望是要你的脸早点醒。”

袁柠的妈妈说：“八月十五的晚上，我女儿悄悄溜出门，还摔断了腿，她是看月花给同桌许愿来着。”然后，她抚摸何珥檬的脸颊，说：“你的病我来给你治好，了我女儿一桩心愿。”

何珥檬感激的眼泪在眼眶迅速涨溢，他掏出几张毛爷爷递给袁柠的妈妈，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袁柠的妈妈不收他的钱。

袁柠的妈妈给小何珥檬诊治了病情，开了几包中药，回家拿石磨磨成粉用水服下，并让他定期到医院找她复查。何珥檬回家看见药材，瞠目结舌，里面是晒干的蛇肉，蜈蚣等等。

何珥檬的病得到了持续不断的治疗。特别是袁柠在课间帮他按摩面部，起初何珥檬很害羞，袁柠说：“我妈妈说面部神经恢复很慢的，要按摩辅助治疗，你得听话。”

终于有一天，何珥檬跟袁柠说话时，她突然零距离盯着何珥檬的脸，说发现何珥檬的右脸有一点点动。何珥檬赶忙跑去照镜子，证实了这一巨大的发现，他激动得哭了，胜过转世新生。

小学毕业，因为袁柠的妈妈工作的调动，袁柠到别的县上初中去了。

人生就是这样，点缀你的世界的人离开了，自己怎么能任它荒芜？

何珥檬更加发奋读书，初中学习成绩优异，中考考上了A县重点高中还进了重点班。

回忆到这里，何珥檬的眼睛半含着泪滴，欲坠不坠。炉火正旺，烧红了挡圈。此时，打盹儿的爷爷猛然醒来，摸来茶缸呷了一口茶。

（摘自野人公民在豆瓣阅读签约的长篇青春小说《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