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风物:双峰山下牛巷深 文 / 李治国
牛项是双峰山区的风景。双峰山下各村,过去大多是有牛巷的。牛巷起自村头,两边是高高垒起的石墙,石块自由堆砌,一两米高。巷子或长或短 ,至于山下即可。牛群穿巷而过,到山上吃草。石巷两边都是庄稼,牛巷的存在,就是为了免于庄稼被牛吃掉。 双峰山贺家大塆的牛巷有近四百米。我到贺家塆和胡家大寨经常穿巷而过。一路之上,野蔷薇不会忘了她的春天,恣肆开放,或白或红。蜈蚣与蛇逐鹿其间,长尾蜥蜴也时时窜过,不时回头看看是不是熟人经过了他它的地盘。秋天的乌桕(梓树)飒爽英姿,灼灼红叶傲视蓝如明镜的天,风霜中娇艳妖娆。由黄而橙的柿子如提提小灯笼,欢庆又一年的丰收。仰观雁阵飞过,人字形居多,一般六到八只;一字形的雁阵则动辄一二十只,蔚为壮观,飞得也高;一两只的大雁也有,则孤单而惊惶,影像有些狼狈。盘旋的老鹰往往有两只,他们最喜欢秋肥的野兔和乌梢蛇、菜花蛇……肥美至极!其他的青蛇水蛇赤练蛇,小了,它懒得瞧!偶有金雕掠过,速度极快,鹰眼逼人,杀气腾腾。其俊其壮,其色其捷,浑如俊美雄壮的英雄般的男人,强壮而性感…… 我们何鲁塆的牛巷短而曲折。左墙只有一两米,右墙也是鲁家的院墙,高达三四米,坚固异常,屹立百年(鲁氏购房带园的契约尚存)。石墙上有野藤花,小而洁白,浓香馥郁,沁人心脾。巷墙上还有一种野浆果,大如桃,可以催牛泌乳,是一种中药。
我何鲁塆东西牛巷的宽处各有石磨盘一座,很是精美。也许塆小人少,磨盘用得少吧,所以磨损不多,形状完整而俊美,辐射状的沟槽极为明显。磨盘也叫碾盘,是过去农家碾谷成米的大型石器(也可以磨玉米粉等),圆形,直径约两米,厚二十到四十厘米,碾盘上面是圆柱形的石磙。1980年左右,我还见过村人用了一次:石磙架上木制方架 ,牛拉着动木架,石磙转动,碾压着下面碾盘上的粮食……吱吱呀呀,吱吱呀呀,千年如此…… 另外, 每个塆里还石臼几碓,石臼又称为“碓窝”。主要是过年打糍粑用的。如今糍粑算不了什么,过去糍粑可是农家春节待客的美食,扛把子的。糍粑或煎或煮,能烧能烤……春节守岁要烤火的,烧松树兜子(好的劈柴可以卖钱,所以自家就烧树根了)。夜深了,拿火钳端着一两片糍粑烤,烤得它热气膨胀,越来越胖,终于炸开,香气四溢,口水直流……小孩盼过年啊! 腊时腊月,平时闲置一边的石臼被洗得干干净净,恭恭敬敬地抬了过来。灶屋里热气腾腾,火焰跳跃,大甑里糯米都快笑开了花。熟糯米倒入臼中,热气散开,冲破了腊月的寒冷。几个壮汉手持柏木棒,先杵后搅,或挑或揉,你起我落,绕臼而走。同时呼喊口号,呼儿嗨哟,极有节奏。旁边还有一稳重老者,手持洗净的湿毛巾,趁糍粑拉起时湿一下臼壁,以防石臼粘住了糍粑……所有人边打边转圈,边打边喊口号,连围观的人也陶醉了。那节奏,那口号,那身段,浑然欢快的舞蹈,天成幸福的歌谣,祈盼明天的美好。 糍粑打成,挑起来放在大簸箕上,用湿毛巾摊平,晾着……丰收的喜悦上了每个人的眉梢,过年的期待拥挤着脸上的皱纹。满颊的米香,甜甜糍粑(蘸糖),还有那热热的烧酒……丰年留客足鸡豚,岔着吃! 平时,石臼还可以舂芝麻,捶米粉,砸豌豆,碎花生……要捧着专用的椭圆形石头往下砸,奶奶是用过几次的。粮食先炒熟再入碓窝砸碎,加盐,拌匀,即为干粮。 石臼如今盛着水,过年前还是要用的。牛巷荒废,因为耕牛都少见了。巷子杂树横生,渐不成形了。藤花难觅,被野蔷薇抢了地盘。 依稀童年,梦回老家……看,披蓑戴笠的放牛人,赶着黄牛水牛走过了千年;或俗或雅的农人、士人走过了千年;鸟儿飞过、兔儿跃过……何止千年!茶农药农经此采茶求药,以为长寿;寿木过此,安卧山陵,入土为安……蹦跶的松鼠(本地人称之为“灰老鼠”),见人即刻上树。上到树半腰,翘起蓬松的大尾巴,再调皮地看你一眼。人们穿巷而过,时常会惊起的漂亮的雉鸡,乱叫乱飞。那狼狈,配不上它绚丽的尾羽,也顾不了一旁的雌鸡情侣——大难临头各自飞,哪有什么绅士风度!有时也会惊动黄鼠狼的,它一跃一跃,眨眼就没了。巷边如果有凌乱的小坑,一窝又一窝,肯定是昨夜又有成群的野猪家族,下山扫荡了…… 牛巷千年,人生百年,树木十年,蚍蜉月余。察古今之巨变,感沧海之一粟,悟天人之常道,念故园之依依。双峰山下牛巷深,浓情依依故园情。 梦回老家,一定要穿牛巷而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