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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11-14 03:3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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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咸菜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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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新闻


前段时间搬家,许多不适合往楼上搬的老家什只能扔掉。虽觉得可惜,然置之无用,且占地方,索性扔了。当要把老院子墙角的那口老咸菜缸扔掉的时候,母亲万般不舍。她用粗糙满皱的手一遍遍抚摸着缸身,口里唠叨着:“可惜了,还能用呢!”
我知道母亲对这口缸有感情。
说起来,这口咸菜缸对我们家可是立过大功的。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一年中除了夏秋季可以吃些自家菜园里的新鲜蔬菜,其余时间都是从这口缸里捞咸菜下饭。即使在有茄子、黄瓜的时节里,我也爱吃些老咸菜。我们家以前是有过一块菜地的,不过不是很大,因为人多,那点地还要种玉米或地瓜果腹,所以菜园自然就变得越来越小了。为了让家人能咽的下粗粮饭羹,母亲就变着法的腌些老咸菜,用以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吃的舒服点。
腌咸菜的这口大缸是用父亲半个月的工资——三块五毛钱买的。缸身雕有两条盘周遭的金龙,吐着火珠,很威风的样子。缸径口八十五公分,缸身一百二十公分,不算太小。自从有了这口缸,腌咸菜就成了母亲的专利。我有时也在母亲身边打些下手,只是为了得到母亲的几句赞扬。于是,一些家常咸菜就从这口缸里问世了。虽是家常咸菜,却总比别人家的好吃。现在回想起来,总认为那是因为这咸菜里浸渍了母亲对家人满满的爱,在时间的催化下,变得越来越好吃。

咸菜不分贵贱高低,主要根据时令选材来做。春天腌些青杏(自家杏树上落下的),夏天腌些辣椒、黄瓜。秋天的品种多了些,可以腌些洋姜、萝卜、大疙瘩、酸豆角等。入冬以前,还要腌上一大缸大白菜的,因为鲜白菜储存时间长了,会脱帮,干心,不好吃了。腌白菜就不同,时间再长也不会坏。
母亲腌咸菜是极严肃的,这关乎一家人的生计啊!比如腌最寻常的萝卜吧!将萝卜从自家红薯地里的墒沟里拔出,去掉萝卜缨。萝卜缨不能扔掉,可以变身美味来吃。把萝卜缨洗净切段,开水焯至五成熟,用笼布挤压掉多余的水分成团,再用刀剁碎,佐以葱姜蒜末,撒上食盐花椒面,放点油搅拌,做成馅料包包子,那是极好吃的。小时候我常问母亲,萝卜缨里要是放些肉是啥味的?肯定更好吃!母亲就笑着对我说:“等着吧,等日子好过了,娘就包肉馅的包子给你吃,少放萝卜缨,多放些肉,好吗?”于是我就盼望着好日子快些来。现在日子好了,央求母亲再做顿猪肉萝卜缨包子。肉买来了,萝卜缨却没有卖的了。问一些菜农,回答:那些东西,喂猪都不吃,要来干什么。
唉,话扯远了,还是谈谈母亲腌萝卜吧!

母亲腌萝卜是有讲究的。将新鲜的萝卜去头去尾,洗净后用菜刀劈成两半,干净利落。那萝卜劈开的时的裂开声,我到现在记忆犹新,很是悦耳。劈开的萝卜放阴凉处沥干,在风力和阳光的作用下,一天后的萝卜已半干。刷净凉干的大缸已静候待命,将半干的萝卜整齐地码放在里面。码一层萝卜撒一层盐,码到中间的时候,将盛有花椒、八角、白芷、肉蔻、姜片等大料的稀布料袋横放里面,借此增加咸菜的香气,同时冲淡萝卜本身的辛辣味。特别注意的是,撒盐时候要多撒些,“省了盐,瞎了酱”。腌咸菜的盐万万不能省,否则咸菜会变酸,最后会沤烂掉,不能吃了。另外,腌萝卜不用加煮料水,因为萝卜本身水分充盈,遇盐后渍出的水足够淹没萝卜。渍水由于盐分较多,可以杀死腐败菌类,有利于咸菜的贮存。腌好后的萝卜切成细丝,温开水淘一遍,拌上辣椒丝、香菜、葱丝,调上点棉籽油,香气四溢。粗粝的玉米窝窝头在腌萝卜的陪伴下,我那时能吃三个。
而腌制青杏则是需要煮盐料水的。春季里,拇指大的杏子遇到倒春寒,极易落地。母亲每年都要去杏树下捡些个头较大无虫眼的来腌制,这种食材就地取材,无需成本,简单易得,母亲很愿意做这种咸菜。
杏子的研制也很简单。洗净沥干的杏子直接倒入咸菜缸中,再倒入事先煮好晾凉的盐料水,盖严缸盖,然后交给时间就好了。其实,盐料水也没什么秘方:花椒是自家树上摘的,姜是便宜买的(因为是腌咸菜,无需品相好的贵姜),然后放些白芷、大小茴香、几粒丁香,要是吃辣,放一把干辣椒。大火烧开水,倒入这些佐料,一包大粒食盐,再煮十分钟就好了。过个十天半月,杏子在料水的作用下,变得咸咸的,酸酸的,恰到好处。就是这么神奇,本是废物的青杏子在母亲的巧手中,完成了华丽变身,成了下饭的好菜了。端一碗地瓜玉米粥,捏上一颗酸杏,地瓜的甘甜遇到杏子的酸咸,相生相惜,转换成了一道舌尖上的美味。记得爷爷晚上喝酒的时候,常从缸里捞几颗青杏下酒。“嘎嘣”的清脆声,呡酒的“滋咂”声,是苦日子里酿出的幸福味道,令人久久回忆,终生难忘。

母亲也会做一些精致的咸菜,比如老酱豆。这种咸菜颇费工夫,而且技术水平的高低直接影响到咸菜的口味。首先,做老酱豆须在三伏天才好。把精挑细选的黄豆洗净,放在大铁锅里煮熟,捞出,用叶片较大的荷叶或梧桐叶包好,再用穿不着的大棉袄裹紧捆好,埋在自家堆放的麦糠里。两周的时间,由于高温的作用,微生菌会在黄豆里发酵。这时候取出黄豆,黄灿灿的黄豆已变身为通体紫红的酱豆了。豆汁也变得粘稠,用手指一沾,能扯出长条,这说明豆子烧的刚好。当然,烧好的酱豆会发出强烈的刺鼻的气体,使人很难接近,母亲却说这就是老酱豆特有的香味。发酵完成后,母亲再次把酱豆交给阳光,在屋顶上摊开摊平,毒烈的阳光下晒上三天,湿湿的豆子变得干巴巴的,酱豆的香气才比较正宗了。盛起来,做成酱豆咸菜,或碾碎后做成豆酱,都很好吃。
酱豆咸菜必须挑选上好的萝卜或哏瓜或西瓜,他们是老酱豆的最佳搭档。无论是腌酱豆咸菜或是黄豆酱,母亲都会摘些嫩嫩的花椒叶放在里面,这就是母亲腌制咸菜的秘密,这是从姥姥那里学来的,而母亲又教给了左邻右舍。腌好的咸菜,一掀缸盖,酱香扑鼻而来。使人食欲大振。
母亲腌咸菜的手艺在我们三乡五里是出了名的,也正是母亲的巧手,才让我们在那段苦日子里过得有滋有味,这多亏了那口老缸。现在,母亲偶尔还会用小坛子腌些小咸菜给我们打打牙祭。那口老缸,现在真的用不着了……
这次搬新家,我把那口老咸菜缸洗了几遍,用油纸盖好,仍旧放在老院子的角落里。


作者简介:陈华卿,男,郓城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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