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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友老范
距家约一公里的武昌江滩,是我每天清晨都去要打卡的地方。尤其是退休之后,作息时间如同进入了编程的模式。如果缺少江滩打卡的环节,后面的程序就无法顺利启动。只有在江滩把筋骨活动开了,当天的日子就过得神清气爽。
之前的打卡地,在中医学院。这是一所隐于闹市的高等学校,背靠胭脂山而建,北临凤凰山。卓越的地理优势,使古木翠绿环抱校园,环境幽静典雅。校园的前身是华中师范大学的旧址,校旁毗邻的昙华林街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引领社会潮流的时尚之地。当年,外国传教士、政府官员、社会名流、富豪商贾、革命志士等活跃于这方地域,当地的人气指标数因而遽然提升了。校园在这样的环境中落户,也就不单纯是书卷气的世外桃源。民众与校园,师生与社会,相互融合。直到现在,因地缘因素和时间沉淀下来的校园遗风,仍在中医学院里有迹可寻。走入校内,明显就能感到市民化倾向要比其他院校浓郁。
中医学院提供了我与老范相识契机,按常理,我与老范没有交集,走不到一块。老范是省某质量研究所的一名工程师,工作单位在武昌;我是市某燃企的普通员工,上班地在汉口,中间隔着长江天堑;老范身高1.5米左右,是袖珍型的身材,爱好踢足球;我身长1.8米,免强靠上了苗条的标准,只喜欢打篮球。我们兴趣不在一个层面上,如果硬拼客观条件,无论怎样对接,我与老范成不了球友。既然我俩能凑到一起,有球友的缘份,这就要说一下老范的基本面。
现在城市中的社交,少有过去那种生死相伴、忘年之交的亲密程度,多数停留在见面熟、点头交的浅层次上。我曾在一栋宿舍楼住了三十年,该楼房从建成到拆除,我经历了全过程,最终,楼上楼下、隔壁左右的邻居姓甚名谁,至今我也说不清楚。邻里间的矛盾纠纷,多来自口舌的是非。于是,不串门,少交往似乎是街坊们达成的共识。民间底层的生存习惯,自然会反映到更广阔的社交领域。
我与老范名曰球友,实际上就是球场上认识的熟人,只因交道的时间长了,自然就在一个球友圈内。球场不大,好歹也是个江湖。在里面混,同样遵守居家过日子的那一套。不问英雄来路,也不打听别人隐私和秘密。关于老范的基本情况,都是摆在谜面上的只言片语,我只不过是将碎片化的信息拼接了一下,再加上一点个人的揣摩和推测,来还原与老范交往的大致轮廓。凭心而论,背地里猜度别人,不是君子所为。但为了说清原委,也就只有出此下策。
与中医学院一墙之隔,有一个中医院,那是学院的附属医院。老范的老伴早年是医院的行管人员,老范因此能住在医院的职工宿舍里,家就在学院附近。在认识老范之前的一、二十年,老范就活跃在学院的运动场上。他与学院周边住的一班人马,结成了一支足球队。把学院的操场当主场,并按俱乐部的样式,制定练球、比赛的时间,还每月按时缴纳会员费。虽说他们的组合是业余的草台班子,没有严格的管理经验与措施,但是球队运作了三、四十年,也算是个奇迹。
老范踢球的技术一般,身体素质也无优势。人矮,且体形又很单薄,所以在球队里处于无足轻重的地位。关键的比赛,老范是铁定的板凳队员,一般的比赛,也只有在垃圾时间里他才能上场过把瘾。尽管老范不满球队给的“待遇”,向这个或是那个吐槽,问题却始终得不到解决,但是球队的每个活动他都积极参加。只要球队有比赛,无任场地多远,老范都是最早到现场的之一。即使后来转行玩篮球,足球队有活动他也热心参入。
说到老范转行,全是因为他的队友老彭。老彭比他小十一岁,在某保险公司做文员,人本份,话不多,与老范谈得来。老彭改换门庭,一是受不了其他队员的挤兑,二是篮球班子每天玩得热火朝天,比足球每周一两次的活动要热闹很多,三是篮球班子没有任何组织形式,活动更自由。两相比较,都是健身,玩篮球优势明显。
显然,老范打篮球更不合适。好在大家的目的是锻炼身体,人多图个热闹。不过,遇到比赛激烈的时候,对抗的双方也会发生争执。具体到老范名下,问题就看得很明显。比赛不计球数时,老范怎么处理到手的球,都没人说闲话。一旦比赛计分,尤其双方比分接近,老范就会受到队友的限制。这个要他那样,那个要他这样,弄得老范无所适从。
老范也是个有想法、有追求的人,年纪七十多岁,仍然象个追星族的小伙子,NBA的赛事一场不落。对当红球星如数家珍,尤其对场上能致命一击的“关键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仅闲聊拿这说事,场上运动还刻意模仿。有几次,老范都把住了当“关键先生”的脉路,结果每次投球都偏离了篮筐。他太想证明自己,结果却引来一片指责和埋怨。面对这样的局面,老范都会用他的口头禅回应:科比也有不进球的时候。争急了眼的队友,常拿鄙夷的口吻问他,你能跟科比比?这个时候的老范,总是很无语。
老范有个女儿在深圳,听他说是读研后分配去那里的,现在是深圳居民。老范的岳母有九十多数的高龄,2010年左右也移居深圳,住在老范姨妹或是内弟的家,不知当时是老范没说清楚,还是我后来忘了,住在谁家的信息不确切,反正是他老伴的娘家人。他老伴曾是家中的长女,深得他岳母的喜欢,他老伴也因此去了深圳尽孝,目前老范是独自一人在武汉生活。
按道理讲,没有牵挂,行动自由。从老范的表现看,行动是自由了,却变得没有规律。球场上缺人的时候看不到他的影子,人多了他又来得晚。我总提醒他,早点来,迟了就没上场的位置。还说,没有当家的人管,一切自己作主,怎么还扭扭咧咧不肯起床?。他说,没人管反而不自由,白天无所是事,晚上睡不着觉,床上翻来覆去不自在,就起来上网。等有瞌睡了,又睡过了头。老范的解释,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实实在在让我体会出独自生活的孤独和寂寞。
篮球圈里,有个赵爹爹,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能跑能跳,很健旺。他是区委离休干部,也有个女儿在深圳。赵爹爹的生活很时尚,每年十一月左右他就从武汉移居深圳,次年二三月又回到武汉。这种候鸟式的生活,避开了寒冷的冬季,让大家很羡慕。有一次和老范谈起赵爹爹的幸福生活,我劝老范移居深圳,说赵爹爹己经在那里开辟了码头,有个篮球群。去了之后,既能与家人团圆,又可跟赵爹爹作伴。老范说,那里天气闷热,他不喜欢。这话说的?我就非常奇怪,武汉桑拿天气不比全国其他地方少。显然,他摆出的这个理由很牵强。见我怀疑,他又免强找出一条,说深圳是海边城市,空气中飘的鱼腥味,闻了难受。
老范明显在编故事、找借口。按通常的逻辑分析,与亲人分离本来是一种对人的精神撕裂,很痛苦,再加上孤独难熬的时光,如同遭受冷暴力。这相当于先在胸前遭了一拳,又在背上挨了一掌,前后夹击,结果可想而知。如果一年半载,免强可以忍,时间长了就会窒息得人发疯。老范独居过了十多年,会不会有更深层次的隐忧不便言说?再说,深圳是个移民城市,成千上万的外来人口,肯定不乏有老范这样怕腥味人。而深圳的人口不断增加,说明空气不是障碍。老范用气候空气的理由搪塞,我怀疑是不是他的家庭关系出了问题。
去年,老范很有一段时间没到中医学院来。有一天他突然来了,来得很晚。我们正要回家,他要求我们陪他再玩一会,大家都嫌晚。他告诉我们,现在不住在附近了,在某小区买了房,家也搬去了。今晨天不亮,一起床就紧赶慢跑才到这里。
我感到很蹊跷,老范家里就是一个独生女,人又在外地工作生活,劳神费力地买房为哪般?某小区距学院有十多公里,而且小区到主干道还要走十多分钟的路程,如此这般,老范每日晨练岂不是自找麻烦?老范面露难色地向我解释,不是他要买房,是他岳母要搬回武汉住。他老伴的兄弟姊妹都买的某小区的房,于是撺掇他老伴也在那里买房。我听了,一阵黙然。看来老范家里的生活安排、生活计划,都没考虑老范这个家庭成员的生存因素。心里这样想,嘴里却不敢说。这个问题牵涉别人的家庭问题,弄不好会造成别人的家庭纠纷。我只好宽慰老范,好歹可以夫妻团圆,这样生活就相当于找到了组织,有依靠了。
今年伊始,新冠疫情爆发,中医学院实行封闭,停止了一切活动。五、六月社会上基本解禁,学院却仍在封闭之中。晨练的篮球班子移师沙湖运动场, 我因膝盖伤没有参入篮球活动,改在武昌江滩徒步。11月13日我在江滩碰到一起打过球的老刘。他告诉我,昨天沙湖运动场出了大事,老范刚打完球,在换衣时,突然倒地。等救护车来,人就不行了。他家里人现在还在深圳,费了好大的周折也不晓得信息转到了没有?
老范走得好突然,享年73岁,距平均寿命还差一岁。刚听噩耗非常震惊,静下心来,觉得老范走得好凄凉,活得好辛酸。去年刚买新房,夫妻刚刚团聚,住了半年,生活又恢复了原样。老伴、岳母又去了深圳,丢下他留守。与他岳母比,老范是小辈,但是人上了七十的岁数,也是需人陪伴、看护和关心的年纪。老范把欢乐、方便、幸福留给了家人,自已默默忍受和承担着孤独、风险和困难。从表面看,老范在人群和生活里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是在顾全大局的问题上可以称得上堂堂正正的大老爷们。
无可否论,舞台的中心位置,都是为主角预定的,只有实力派的人物才能站到这块地盘上。一旦成为主角,剧中的情节围绕他而设计,舞台的灯光随他的行进而移动,整台戏会调动所有的资源,为的是让主角成为耀眼的明星。而配角能够支配的资源少得可怜,他们在台上的作用,说得难听一点,就相当于农贸市场里卖肉摊位上的搭头。卖的抛了不可惜,买的得了不欢喜。主、配角之间,这种天壤之别的差异,更会加剧观众追星的马太效应,即好的更好,差的更差。生活就是一个大舞台,象老范这样的小人物,小角色,哪怕用生命为燃料,绽放出的亮点,未必能博得众人的注目。然而,那却是诚实的、实在的、没有矫柔造作的真情演出。我为球友老范的境遇叹息,更为老范的表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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