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炊烟 监利曾鹏 疫情后的老家清水湾,春和景明,风轻云淡,薄雾杂着丝丝泥土的清香飘飘欲仙,清淡疏朗。清晨,我漫步在夸纲河畔,转回头,蓦然又被老家农舍里飘出的炊烟所沉醉。它沿着屋后竹林缓缓升腾,缥缈如云,朦胧似梦,已有多时不见了,我恍惚又回到过去……
江汉平原的乡村,每户人家的烧伙屋旁边,都矗立着一个烟囱。当公鸡的鸣叫转动门轴,拉开了一天的序幕,农家的早晨就这样开始了。霞光里,母亲从菜园子里摘回带着露珠的蔬菜,开始了简单却重复了一生的忙碌。点燃灶里的稻草把子后,厢房旁边烟囱里便缓缓升起炊烟,顺着旁边的桃树飘散开来。不需要默契,不多时,整个台上村庄都充满了浓浓的生活气味:红红的灶膛,浓浓的炊烟,大人呼叫小孩子的叫喊声,鹅鸭嬉闹声,此起彼伏,组成一部乡村交响曲。 母亲就是这个乐队的指挥。系着一个破旧但整洁的粗布围裙,忙前忙后,不亦乐乎。一会把锅刷洗干净,倒水开始煮饭,一会往瓦罐里放上两个鸡蛋,一会又把猪食桶里倒满米糠,三下五除二剁上菜叶,搅拌好提往猪圈,一会又跑到屋外把我们换下的衣服泡在大脚盆里。火光映红了母亲的脸,也照耀了小家的温馨。 要是起的早,我还会在灶门口帮忙,把一个个草把子添进灶膛。我家灶门前有一个三尺见方,一尺多高的石锁,据奶奶说这个是高祖当年练习骑马射箭时煅炼臂力的工具,高祖是当年荆州武举,曾是那片湖区有名的武状元。这承载着高祖勤学苦练岁月的石锁,到现在我们这辈人没有一个能举得起来了。前些年放在禾场边上,一直是台上年轻人不服气打赌的道具,只是他们也大都是能用双手抱起来而已。每到这时,我脸上也似乎洋溢着一丝骄傲的笑意,仿佛看到祖上亲切的荣光。后来我上中学时,曾有一段时间,每个晚上都舞弄下长约二米,重约十斤的铁枪,似乎想传承祖上习武的风尚,只可惜没有一直坚持下来。 坐在石锁上添草把子时,我喜欢去屋后拽黄麻杆,棉梗把子或者芝麻杆来烧,这样火势快,不象稻草把子一会就熄灭,还要一手用火叉挑起一个小缝隙,一面用嘴去吹,落得满脸烟灰。有时还可以顺势丢几个红薯,要是在孵化小鸡的季节,就可以放几个寡鸡蛋,这样,吃完早饭,就可以到灶膛里夹出烤的香喷喷的红薯或鸡蛋,有点意外收获之后,我就开开心心背着书包和伙伴们上学去了。而大人们则各自拿锄头的,拿锹的,拿扁担的往王大垸的田野里上工去了。 走在夸纲河边,回望身后台上,就会看到几十缕青烟随风摇摆荡漾,演驿成小动物的图案,断断续续地扶摇而上。我们七嘴八舌比划,你说象这,他说是那,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行进在前往夏桥小学的路上。这样的景象,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 屋顶袅袅而升的炊烟,总飘着浓浓的乡土味。贴地而起,绕家直上,环庄而漫,那是故乡的根,是清水湾的灵魂和气息,有着我祖祖辈辈生生不息传承的精神。 后来,我去新沟上中学。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来走到刘庙附近,离家只有三四里地了,就远远地望见,芳草斜阳下,村庄上空炊烟弥漫,不管我已走的多累,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因为我知道,母亲会站在门前的那棵老桃树下,在温柔的时光里素雅端庄,浅笑嫣然等我回家。炊烟里有家的味道,夹杂着父母的期望,生活的乐趣和诱人的梦想。 再后来,我离开家乡到了更远的江南部队。炊烟,也只是多年才能见到一次。一道残阳铺水中,错落有致的田野,温柔的晚风,灿烂的晚霞,从家乡升腾的炊烟,穿过江河,顺风而下,一直飘荡在我军营的梦里,是一幅美妙画卷,一曲和谐乐章,是薪火相传的灯火弥漫,是萦绕游子的梦呓乡语,如雾般随风飘荡,在故乡的上空打着旋转,带着家乡亲人的期盼,不远千里,顺江而下江南来黄山看我。 依依墟里烟,暧暧故乡情。这些年,每见炊烟起,无论何时何地,心里总会有点莫名的惆怅。淡淡的,宁静安详而又温馨的炊烟,点缀着农家生活的宁静与和谐。炊烟直上时,缕缕飘荡,乡愁便也接踵而至。炊烟吹老了岁月,却吹不走那份曾经质朴和纯真。风吹烟淡,继而渐渐远去,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如果飞走,散去,是否飞往家乡的方向。家乡还是不是熟悉的样子,还是不是那么的亲切、自然而谙熟。 多少年来,故乡那淡淡清新的能够读懂我的炊烟一直轻盈飘缈在我的记忆中,缠绕在我的心头,牵引着我思乡的脚步。不管我回到故乡还是卫国戍边,只要看到那飘悠升起的炊烟,仿佛闻到空中散发的稻草清香,我的心中就会感觉到少有的温馨。那一缕炊烟,是一缕乡愁,似一场甘露,浸透我干涸的心田。 风华模样时候,看着炊烟眺望着远方,我多么渴望有那么一天,乘着你的翅膀,跃上九万里风鹏正举,去看看村外的世界。离开家乡长大后,炊烟成了最想亲近的故乡情愁。炊烟也从未离开我的视野,它就在我顶着的闪闪的八一军徽下,绣着为人民服务的挎包里,唱着骏马奔驰保边疆的军歌声中,追随着我巡逻在边防线上。每当我站在江阴黄山的哨位上迎着朝霞向下望:山野茫茫,松涛阵阵,山脚下临近要塞的村庄星罗棋布,屋舍俨然,山水相依,炊烟袅袅,祥和宁静,风景如画,彰显着江南的富庶与悠闲。这宁静平和的生活常态,不正是我们军人毕生的追求吗?守护祖国平安,庇佑万家炊烟,维护世界和平,我投笔从戎守得其所。 炊烟袅袅催人归。当我一身疲惫,被晚风吹回来故土的时刻,我也曾一脸沧桑,十分茫然。不知不觉中,记忆已遥远,往事已模糊。是故乡炊烟承载着我的梦想走到了今天,可我归来却空空行囊,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我在我和炊烟都憧憬的城市里,奔波于生活,转战在职场,艰难地在城市里穿行着。 精彩的不只是故乡炊烟,而是炊烟下故乡的院落,和院落里的生活。只有在老家的灶前,以及村庄里那些与炊烟在一起的风物,才能让我的生命保持长久的旺盛斗志。青砖红瓦,陡坡土巷,斑驳的烧伙屋内,我坐在记录高祖一生荣光的石锁上,拿起灶门口很有些年头的火叉,静静地看着母亲生起了炊烟,又扬起我奋进的风帆,点燃我拼搏的激情。母亲摘了菜园里的菜,舀了缸里的自家秧脚田长出的晚粳稻米,忙了一阵,端来充满亲情、慈爱和幸福的饭菜,捧出勤劳盛情甘甜的美味。厨房里的柴火旺烧,炊烟在庭前房舍缭绕,屋前是一树桃花,屋后是成片稻虾,屋里还有笔墨书香,清贫而辛苦的日子,时光却简单平和,用最简单劳动换取的生活,充实得令人内心无比平静详和。母亲是典型的村妇,几十年的浅淡光阴里,她就在清水湾这个小院里忙碌了一生,只要人间烟火不断,生命就生生不息,生活就绵绵不绝。这些年,我为生活四处奔波,明白母亲的不易,体会母亲的艰辛。我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难,但是我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辛酸,我仿佛看到在那平凡的烟火岁月里,她努力地走过流水华年,抚育我们成长。然而再美的年华,也经不起光阴相催,母亲自然慢慢地随时光老去了。 心中若有桃花源,无处不是水云间。我顿悟,没有什么大不了,放下军旅荣光,从头再来,就象我当初满怀梦想从夸纲河走向军营一样,人生何处不是战场?生命何时不是为人民服务?岗位哪个不是奉献? 炊烟袅袅,因家而生,依情而暖,是清水湾的灵魂,是母亲和故乡的象征,伴我立黄昏,问我岁可温,陪我渡红尘,它像一根蓝丝带,一头飘摇在故乡的上空,一头系在故乡儿女的心上。 浮生如梦,缥缈若萍,故乡的炊烟,总是瓢荡在梦里,挥之不去,岁岁年年,年年岁岁飘散在我的记忆里,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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