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是公元一九四二年冬天,一个朔风劲吹、大雪纷扬、天寒地冻的夜晚,伏虎台村的接生婆正搂着丈夫睡得香甜,突然被一阵“拍拍拍”的敲门声惊醒了。
“么婆,么婆,您起来,快起来呀!玉珍怕是要生了,您老快去看看吧……”
被喊声惊醒的接生婆一怔:“呀,德鹏媳妇要生了!”说着一把推开丈夫爬起身,“我得去看看。”
她丈夫紧跟着也爬起身说:“天这么冷,还下着雪,要不我陪你去?”
“睡你的吧,”接生婆一边忙着穿衣,一边对丈夫说,“人家生孩子,你个大男人跑去干嘛呀!”
接生婆和来人赶到德鹏家时,孩子已经露头了,她便赶紧忙乎起来。不一会儿,满屋就响起了婴儿“哇哇”的啼哭声。
“哟,还是个带把的!”接生婆托着刚出生的婴儿,对一旁帮忙的德鹏三婶说,“只是太弱小,一巴掌都托了,瘦骨嶙峋的,像个剐了皮的猫娃。”
“可怜这年把玉珍身子骨也弱,”德鹏三婶接口道,“哪里养得出壮伢来?只是哭声倒蛮响亮,好像他妈把他生委屈了!”
“德鹏呢?”接生婆一边给新生婴儿擦洗着身子一边问,“伢都下地了,怎么不见他人影?”
“他不在家,”德鹏媳妇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答道,“在城里学校还没回哩。”
接生婆把洗净后用襁褓包好的婴儿递给德鹏媳妇,又叮嘱道,“不是我说,这伢太弱,你得好生堪承。”
“唉,穷家兮兮的,拿么事堪承哪。”德鹏三婶叹道。
这个降生在雪夜的婴儿,就是本书的主人公胡沐仪。
胡沐仪出生时,抗日战争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日本军经常出城扫荡掠抢。抗日武装也时常在伏虎台一带出没,与日伪军展开拉锯似的斗争。社会动乱,乡民们终日惶恐不安。白天在田间干活,常常被鬼子兵追得丢犁弃耙,四处逃蹿;晚上也常常被夜半枪声惊醒,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蹿着黑路向山中躲反。
在胡沐仪之前,他母亲金玉珍头胎生了个女儿,可怜未满月就夭折了。
那是先一年深秋的一个清晨,还在坐月子的金玉珍搂着婴儿正睡得香甜。突然,“砰砰砰”一阵砸门声把她惊醒。金玉珍慌忙抱起爱女,挣扎着就要往床后夹壁中躲,两个持枪的鬼子兵却已穿过堂屋撞开房门冲了进来。
“新四军,游击队的有?”
鬼子兵进门就朝金玉珍母女嚎叫,吓得她差点晕了过去,怀中的婴儿也“哇”地一声哭了。同屋的三婶急忙赶进来护住她母女,连声答道:
“新,新四军的没,没有,就,就她、她母女俩。”
“八格!”一个鬼子狠狠瞪了三婶一眼骂道。
鬼子兵在房里乱翻一气。坛子,罐子被砸了,柜子被推倒,搁在柜顶出上的一口箱子也摔在地上裂开了,陶片、衣物等满地都是。
两鬼子一无所获,又用枪逼着金玉珍和三婶吼道:“走,村头集合的有!”
就这样,还在月子里的金玉珍抱着婴儿同三婶、还有同屋的哥嫂们,被凶残的鬼子兵赶了出来。他们来到村头禾场上才听说,鬼子兵是为了追捕一位夜袭飞机场受了伤的新四军,才来伏虎台的。鬼子们来得突然,困倦已久的村民大多被堵在了村里。
金玉珍搂着新生婴儿,同乡亲们一道被围困在禾场上,在萧瑟的秋风中,在鬼子们不断的恐吓、拷问下,从清晨一直蹲到傍晚。鬼子们在村子里整整闹腾了一天,他们一天水米未沾。后来,还是村里天主堂的神甫从中周施,鬼子兵才在天黑前撤走,人们也才回到了家中。
一天的惊吓,一天的风寒冷冻,再加上饥渴,金玉珍娘俩双双病倒了,整夜咳嗽不止,高烧不退。在村里教私塾的丈夫又一直不见人影,三婶同一屋人急得团团转,都为她母女俩悬着心。
原来先一天晚上,胡德鹏去天主堂同住堂的神甫聊天去了。两人聊到半夜,胡德鹏起身正准备回家,突然从门外闯进一个人来。只见那人衣衫褴褛、浑身是血,进门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胡德鹏见了连忙同神父一道,将那人搀起来躺到一张跪凳上。这神父精通医术,见那人臂上、腿上都负了伤,赶紧取出药械替他清洗伤口诊疗包扎,还给他打了一剂消炎针。
待那人清醒后,才知道他是位抗日游击队员,当晚参加偷袭日军飞机场时负伤掉了队。这位游击队员是拖着伤腿来到伏虎台的。他见村里天主堂还亮着灯就闯了进来。
游击队员说完向神父道过谢就挣扎着要走。这时,村头突然响起了枪声。眼见走不脱了,神父灵机一动,赶紧将负了伤的游击队员连同胡德鹏,一块儿藏在了天主堂祭台下的地窖里。
第二天,直到在村里折腾了一整天的鬼子兵撤走,天完全黑了下来,神父才把他俩从地窖中放了出来。胡德鹏把那位负了伤的游击队员护送出伏虎台,到了安全地带才转身回家。谁知待胡德鹏回到家中时,可怜他那出生还未满月的爱女已命赴黄泉,夭折在襁褓中了。
第二年冬天,胡德鹏的长子胡沐仪就嚎啕着,不情不愿地降生到了这动乱不堪、满伏杀机的人世间。(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