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常常在凌晨还来不及醒来的时候便笼罩在天地之间。它柔和轻软,嫩乳色的混沌一片;它填充了常日眼中的缺失,弥盖了光明下的丑陋,让人置身于美丽的仙域之中。雾是一种被粉碎得不见微沫的雨,不然,花瓣怎么会润湿呢?这是我对瞪眼提问的小弟弟的解答。说是雨又抓不着,但他还是未能提出质疑地相信了我。
如有人问起,那里的晨雾最美,我无假思索地回复,肯定是我的故乡,尤其是在童年的季节。故乡里的晨雾,迷幻了我人生中最美的幻想与思索,它源流般地流淌,将永无止境地弥漫到我生命的尽头。那是一种写不了又画不出的奇妙状态,神笔也不能,唯有雾中人才会真切地感受与接受这份唯美的天赐。
晨雾弥漫了门外的空际,时而浓浓的,时而淡淡的,我弄不清其美的渊深,更分不出层次,痴痴地将自己疑真疑幻地飘渺在诗一般的荡漾中。我漫步或奔跑,有时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在原地里打转,是想掀起一阵美的旋流吗?温文尔雅的晨雾,无缝隙地浸润着我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唯有湿意才让人感觉到它的本质存在。
老人们常说,冬雾晴,春雾雨,无论是哪个季节,无论是雾后晴空,还是雾后雨幕,它序言一般地书写出消散前的时空到来。清晨的旺盛,储满昨夜的精气神,我极目远眺,依然揭不开而猜不透雾中的远方。但我知道,那边的山还在,水还在,只是一时迷藏在这天然的乳液中。无山不飞云,有水常生雾。晨雾不散,童年常在,多好啊!
雾总是率先在低凹的山谷或盆地中生长,也许那儿就是它生命的摇篮。我家大门前是紧贴大山下的一垅水田,更是晨雾青睐的故乡。朦胧中的猜想与感觉,总是那般地不可思议。我莫名地默诵起艾青、张二棍和张维清的《旷野》,似乎将它们都带入了这片晨雾之中,诵读出美的迷茫。无论是哪一种获得,只期盼雾多一会儿地存在,何必消散得那么快呢?
父亲总比我起得早,他挑着一担水桶,像是挑回了两桶晨雾,而水流冲击水缸的声响让我猛醒,父亲挑回的还是水不是雾。时而不由人地忆起童年的无知与假想,可惜现在怎么也回不去了。奶奶的声音是全村中最响亮的存在,她吆喝着走出视线中的孙子,那刺破晨雾的呼唤,就像系着风筝的长线,将我拉到她的眼前。
窗外边有雾,灶台边生烟,在这烟雾弥漫中母亲打开了每天的第一课,没有鱼肉,只有一点点油星的青菜,却炒出我终生存念的味道。也许那一丝丝扯不断又拨不开的烟雾,是天然的下锅佐料吧,不然,童年的味道怎会经久不散呢?门前角园中的丝瓜,在微风中晃漾,在晨雾中生长着喂养我童年的春秋。
清脆的牛铃声一路摇荡,晨雾编织着我牛背上的梦乡。无论雾多么浓密,却淹没不了山野之香,一朵朵被牛蹄踏碎的小花,不断地喷发出生命的原味。特别是枝桅花和金银花的香气,总是散发出丝绸般的感触,那股熟悉的味道直达心田气海,熏染我稚嫩的神志与心灵,说不出美妙与沁甜。
我家那条水牯习性打斗,每逢百米之内,如嗅到牯牛的气息,它便不由人地挣脱牛绳的束缚,甚至硬生生地将绳牵拉断,高昂着头颅,带着一路的怒吼,向着斗杀的对象狂奔而去。为了避祸,我不得不在远离牯牛的野外放牧,孤独寂寞地沉浸在晨雾中。奶奶那穿透晨雾的呼喊,像上课的铃声一样,唤醒我牛背上摇晃的梦魇。
头发是湿的,肩头是润的,不湿的蛙声却依然那么纯美放亮,而我对故乡晨雾的回思,永远是那么清明。《旷野》是诗意的蕴藏,晨雾是天地的呼吸,回顾与思念就像蛛网的触点,通流电击中枢的传递。晨雾中的故乡,一切都是那么美幻,无论是哭是笑,都是美的绽放。我将自然之美与音乐之妙编织成蝉翼的婚纱,嫁给故乡的晨雾。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江夏区文联、作协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