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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这里是龙泽方氏中医诊所外科病房,设在龙泽城关临街的一座古庙里。病房里破旧、肮脏。泛黄的墙壁上满是漏雨的痕迹。陈腐的窗扇玻璃缺的缺损的损。补糊的窗纸破一块挑一块。地面也糊得油黑发亮,到处粘着病人的干痰和浓血,让人看了恶心。墙角阴暗处时有蟑螂蹦哒、蟋蟀唧鸣,使人见了头皮发麻。虻蚊哼着小曲四处转悠,时不时地伺机袭叮你一口,更是叫人奇痒难忍。 病房里,胡沐仪伴着昏黄的孤灯,神情沮丧地伺候在母亲的病床前。他母亲金玉珍白天刚动过手术,剧烈的疼痛使她一直不能安眠。直到将近午夜,她才精疲力竭地渐渐地睡着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天傍晚,胡沐仪随父亲从矿区回到家里,进门就听说母亲病倒了——髋股上莫名其妙地肿起个硬块,疼痛难忍,下不了床。伯父们见了,赶紧帮着把她送到了四十里外,龙泽城关方氏中医诊所。那是个公私合作疹所。据说方医生专治无名肿痛等疑难杂症,医术十分高明。方医生看了看,说金玉珍长的是毒痈,劳动时憋很了气,凝结而成,必须住院治疗。金玉珍只好当即就住进了院。伯父们又去龙泽城关小学,找到在哪里工作的沐仪的大表姐,托付她帮忙照看着。胡德鹏听了心中万分着急。第二天一五更,他就催促胡沐仪赶到龙泽方氏诊所,护理病中的金玉珍。 金玉珍是累病的。金玉珍是个十分要强的女人。虽然她出生在城里,嫁到伏虎台十几年来,整田耙地、撩秧播种,什么农活都能干。她手脚麻利,一天能插一、两亩田秧,割两、三亩田谷。她四十出头了,百多斤的担子挑起来还一阵风。村里人都用当时流行的话,称她“赛桂英”。那年早春,胡沐仪临上学前回了一趟家,为的是看望他母亲金玉珍。他看到母亲从一口好几米深的塘底,挑起满满一担塘泥,沿着陡峭的塘坡往上爬,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湿透的单衫紧贴着脊梁。沐仪见了心里好痛好痛。他忍不住劝道:“妈,您也是半老人了,干活悠着点,别伤了身子骨。”金玉珍望着儿子笑了笑说:“放心吧孩子,不要紧的,妈挺得住。再说你弟妹多,不多争点工分行吗?你爸又是公家人,我也不能让人家说闲话呀。” 那时,伏虎台已是人民公社的一个生产队,掀起了大跃进的高潮。为了创高产放“卫星”,生产队遵照住队工作组的指示,鼓动社员夜以继日深翻土地、广辟肥源。塘里淤泥挖尽,家家土灶扒光,户户屋内的“千脚泥”也都刨了三寸深,统统搬到高产验田里做了肥料。后来又把上十亩已经成熟的稻谷连根拨起,移到一块田里,这才勉强“放”了个亩产四万斤稻谷的、不大不小的“卫星”。 “卫星”上天了,金玉珍却累趴了。这不,人都住进了医院。 “哎——哟!” 金玉珍又从昏睡中疼醒了。她见沐仪还拿着一本书守护在床前,便强忍着疼对儿子说:“你,你怎么还没睡呀?” “妈,您又疼醒了——我不困,伺候着您。”胡沐仪答道。 “去,去睡吧,孩子!我,我不要紧的。” “妈,您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不饿。要不,要不你给,给我倒点水喝。” 胡沐仪连忙放下书,起身倒了杯水扶持母亲喝了。 金玉珍重新躺下后不安地说:“唉——我这病拖累你耽误学习了!” 听母亲这么说,胡沐仪心里苦苦的,鼻子一酸,差点哭了——怕影响母亲治病,父亲被打成右派、自己退了学的事,他都还瞒着,没告诉母亲——他强忍着内心极度的愁苦,没事人一样对母亲说: “不要紧,我,我赶得上的。” “唉!”金玉珍又叹了口气说,“我这病,还,还不知要拖到哪一天哩!” 胡沐仪听了赶紧安慰道: “很快的,妈,您别担心——方医生说过,您开过刀,把里面的毒脓坏血都挤出来,再上几次药就能好。您就安心睡吧,不早了,我也要眯一会。” “睡吧,睡吧,孩子——我也疼好了些。” 胡沐仪又起身换了根蚊香,就在金玉珍脚头躺了下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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