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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胡沐仪回到村里时,他父亲胡德鹏,被生产队派到离家一百多里地的平坝修水库去了。二伯父在公社钢铁厂大炼钢铁。三个弟妹都在公社共产主义学校上学,吃住也都在那里。不满两岁的小妹也被送到了大姨家母亲的身边。家中就只剩下胡沐仪一个人。当时吃公共食堂,生活总算好解决。生产队正在卖爱国粮。队里看他刚出学堂门,照顾他,派他到卖粮队去拉边绳。拉边绳虽说是一种辅助性劳动,遇到上陡坡,要帮着车把式把载重一千多斤的板车拉上去,也很要一把力。胡沐仪拉了三天,肩膀都磨破了,钻心地痛。 这年是个丰收年。胡沐仪看到村前村后、田头路边,到处都堆着待脱粒的谷垛,禾场上扬净晒干的稻谷金灿灿的,也堆得像小山包似的。生产队五辆卖粮的板车,每天拖两趟,拖了个把星期还没拖完。他虽然累,这满目丰收景象,却也让他心里充满着喜悦。 这天,胡沐仪卖粮回来,听说生产队在开社员大会,要换队长。他心想,什么时候!队长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于是,他从食堂打回饭,胡乱扒了两碗,就急忙赶到会场,想看个究竟。 会场就在天主堂。胡沐仪赶到那里时,工作组汪组长正在讲话,旁边还坐着大队昌林书记和大队长。会议似乎很庄重、严肃。他听汪组长讲道: “······今年,你们队三百多亩早稻,总产可达四十多万斤。上级分配来‘爱国粮’任务四十万,这次只卖三十五万,留五万作口粮。晚秋至少还可以收三十万,再留二十万,人平口粮一千多斤,大家说够不够多?” “够多!”有人在下面应和着,还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可是你们的队长嫌‘爱国粮’卖多了!”汪组长提高嗓门继续讲道,“在公社开会,他说顶多只能卖二十万。我看他是右倾保守思想在作怪!你们大家说,是不是?” “是——”下面又有人在附和道。 “现在我宣布!”汪组长说着又加重了语气,“根据上级指示,决定撤消这个右倾保守分子生产队长的职务,重新给你们派个新队长······” 听到这里,胡沐仪忍不住小声问坐在一旁的胡腊生:“这是么回事?你爸怎这保守?” “一下子跟你说不清,”腊生答道,“会后我再跟你说。” 胡腊生是读完高小就回乡参加劳动的。他父亲就是这个被撤了职的生产队长,胡沐仪喊三叔。自成立高级农业社,原先的社长胡昌林调到高级社后,胡腊生的父亲就当了生产队长。他很能干,当过劳模,出席过县劳模大会。村里人也都拥护他。然而这一次,他为什么要反对多卖“爱国粮”呢?胡沐仪想,这其中必有蹊跷。 散会后已是星光满天。胡沐仪和胡腊生这两个儿时的伙伴,一同来到村头禾场边一堆稻草旁躺下了。胡腊生从兜里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沐仪。 “抽一支?” “不会。”胡沐仪说,“小心火烛!” 胡腊生收回烟自己衔在嘴上,点着吸了口,愤愤地说: “小心火烛!我恨不得点把火把这些草垛都烧了!” “莫瞎说!”沐仪又问,“你爸倒底么回事?” “死心眼,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呗!” 胡腊生连着抽了几口烟,又把身边的稻草扒开块空地,弹了弹烟灰,才对沐仪说: “你莫听姓汪的那家伙在会上瞎咋唬。你还不晓得他?那不是个东西!今年是比往年收成好一些,但也产不了他说的那么多呀?四十万,放屁!我爸说了,入破天也不过二十多万。卖三十五万,卖稻草吧!” 胡沐仪说:“我看差不了多少。今天已经卖到了十多万。场上还有那大几堆,估计也有好几万。再说,田畈里大堆小垛没脱粒的,也还不少哇!” “虚张声势!虚张声势懂不懂?”胡腊生又愤愤地说,“你别看那大堆小垛的,里面全是稻草,就面上一层没脱粒!” “是吗?”胡沐仪听了一惊,立马生气地问,“怎么能这样搞!这是谁的主意?” “入哄上面呗——都是姓汪的出的馊主意。” 腊生把烟蒂在扒开的空地上摁灭,重新点燃一支,又说: “跟上回放‘卫星’一样,为了缴功请赏,把十亩田的谷算成半亩不说,还在谷堆里塞了一大堆稻草撑着。上面验收也不过秤,用皮尺量方合斤两。算了个三万五又四舍五入到四万——-还是我帮忙拉的尺哩。” “那你爸怎么就同意了?” “县工作组在这里办点,他不同意行吗?再说报纸上、广播里,亩产八万、十万都敢吹,他怎么不敢吹?跟着瞎起哄吧,耍猴呗!反正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吹牛又不上税,还能得表扬!” “那这回呢?” “这回可是石头日码骨——硬抵硬。晚秋还不知道能不能收十万、八万,都卖了,全村两百多口人喝西北风去?那是要饿死人的!” 胡腊生接着告诉沐仪,前几天在公社开会报产量,落实卖粮任务,他爸一口咬定顶多只能卖二十万。开了三天三宿批斗会,他也不松口,还说:“将来饿死了人,怕人家日我祖宗!”这就被打成了右倾分子,撤了职。 “唉,”胡沐仪不禁叹道,“到处都有只顾自己当官,不管群众死活的人哪!” 胡腊生也无可奈何地说:“瞅着吧,这回换上没家没室的苕货当队长,到时村里不饿死人,那才怪哩!” 果然,这话后来不幸被他言中了。 胡腊生点燃第五支烟又抽了起来。这时,胡沐仪心里也烦燥燥的。他终于向腊生要了支烟,也点燃抽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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