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这胡苕货二十四、五岁,人长得粗长武大,脸阔嘴也阔。人们说他像个猪不啃、狗不撵的歪把南瓜。苕货懒,常年难见他洗过澡,换过衣。那衣服总是穿得刮得下油来。有一回,村里的剃头佬对人们说,一天,他看到苕货的头发长得实在太长了,像个犯人,便好心拉着苕货剃了个头。谁知用剃刀在苕货颈项上连刮三下,都还没刮到汗毛,刮下的尽是一坨坨的陈垢。苕货甚至连脚也懒得洗,每天临睡前,两只脚把鞋子一甩,相互搓两下,倒在床上便拖起酣来。接个媳妇,那媳妇过门第二天就起五更跑了。有人问那媳妇为嘛要跑。那媳妇说,实在是被苕货身上,那股浓烈的酸臭味熏得受不了才跑的。直到如今,苕货还是同他母亲母子俩一块儿过。苕货食量大。有一次,他进城卖柴,同人家赌吃。他一口气吃了五十个油炸汤圆、一大碗面条,外带两斤咸罗卜。吓得卖汤圆的老头挑起担子就跑——怕胀死了人吃官司。 苕货还有个最大的特点——耳朵根软,人家咋说他咋办,没主见。一次,人家跟他开玩笑,说:“苕货,你嫂子病了,肚子疼,你哥又不在家,带信叫你回去帮她揉几下。”他信以为真,连走带跑回到家里,却见堂嫂好好地坐在堂屋纳鞋底。他感到奇怪,问:“嫂子,你肚子疼好了?要不要我给你揉揉?”他堂嫂一听,羞得满脸通红,骂道:“你真是个苕货,么屁都敢放!” 苕货当了贫农组长后,便立即宣布:“汪队长说了,我们村经过复查,查出了两户地主。一户是宝珍家,一户是我二叔。今天,我们要没收他们的田产,分他们的浮财,把他们扫地出门!” 苕货二叔叫连生,相比之下,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个富户。两口子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嫁了,儿子刚娶了媳妇,还没添孙。家中四口人二十多亩田。只是没什么房财,一栋三间土屋,外加两个厢房。胡沐仪心想:“这也是地主啊!” 分宝珍、连生两家浮财时,胡沐仪都去了。宝珍家不过有一辆五人头大水车,几件农具,一些坛坛罐罐,好一点的是几件绸布衣。连生家更没什么像样的东西。除了几件农具、一头耕牛外,就一套红漆家具——那还是为他儿子娶媳妇置办的。连生媳妇看见人家把她结婚的家具都当浮财分了,气得调头就跑回了娘家,后来就再也没见她回村了。 知情人说,连生家打地主是苕货作了工作的。苕货当贫农组长后对他二叔说:“汪队长指示我们村最少要划两户地主。可村里除宝珍家,就数您家田多。叔,您就出来顶个卯吧!您若不顶卯,叫我这个贫农组长怎么当?” 他二叔看在大侄子的份上,就糊里糊涂地应允了。 就这样,伏虎台通过复查,终于查出了两户地主。在复查总结会上,汪新贵高兴地宣称:“这是个历史性的胜利!” 本来,根据汪新贵在土改复查中的表现,他应该由区组织干事提升为区组织委员的。由于他同土改工作队一位女学生搞上了,甩掉了前妻,官也就没提成。直到两年后才当了个乡长。 “唉,如今又是这个汪新贵!” 想到这些,胡沐仪心中更加烦躁不安。他又向胡腊生要了支烟点燃抽了。 两个儿时的伙伴并排着躺在草垛上,忧郁地瞅着满天的星星。星星们一个个都瞪大着眼,似乎在问:“下面的世界怎么了?” 第二天,胡沐仪吃过早饭又去卖粮。路过大队部时,通讯员把他喊住说: “沐仪,刚才公社来电话,叫你马上去一趟。” “什么事,知道吗?”胡沐仪问。 “不知道,电话里叫你去公社直接找田秘书。” 同胡沐仪拉一辆车的叔伯哥哥听了说:“赶紧去吧,也许是为你工作的事哩。” 胡沐仪谢过通讯员,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便满怀希望地向着公社所在地五龙镇走去。(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