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连载）

野人公民

南樵 发表于 2022-4-26 20:13
好文章…………

谢谢鼓励

野人公民

版主老师，昨晚九点多发的一章未审核，请帮忙看下啥情况，谢谢。

野人公民

七



朱老师是名师。

詹星野所在的班级是个“弱班”，由名师“挂帅”带领学子们征战高考，别开生面的高三生涯就此开启。

对这位名师，班上不少同学只是闻其名，而不曾谋其面。当朱老师出现在讲台上，同学们见识到了：其貌不扬，其才飞扬——出言有章，通古达今。

朱老师是学校《语文报》的总编。《语文报》办得有声有色，颇受师生的欢迎。同学们谁写的东西被刊登了，广为传阅，是一件荣耀的事。

曾经一篇名为《脸盲者》的短诗，所引发的“轰动”，足见《语文报》的魅力。诗的内容如下：

脸盲者

脸盲者无视诱人的皮囊
目光穿过迷离的面孔
直抵人们内心深处
看清灵魂的模样

无作者署名，班级亦不详。

这首诗引发了校园戏精们演技大爆发，一时间都在装脸盲。有不少学生找朱老师，想冒领这首诗。这些学生中间不乏奇葩，为了证明自己脸盲，有学生敲开了办公室的门，问朱老师：“朱老师在吗？我是《脸盲者》的作者。”

朱老师一看是自己教过的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反问：“你是眼盲者吧（你瞎呀）？！”


高三开学一周，班上来了两个新面孔，是两个复读生。据说她们实力杠杠的。

朱老师了解到詹星野上学期的成绩呈断崖式下降，就特意将两个复读生安排坐在詹星野的两边，而且他们三人的座位在教室靠中间第三排，可谓黄金位置。

不但身居风水宝地，又得佳人相伴，詹星野直感到受宠若惊。不过黄菲菲在他心里的地位是撼动不了的。

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前，所有高三的课程都上结束了。詹星野在学习上发功才正式开始，因为老师说了提早上完课程，再带着同学从高一来一遍，他就指望这崭新的开始。

詹星野一旦发功就开始发狂，他做起题来，争分夺秒不足以形容，他觉得呼吸碍事，影响力做题速度，于是练就了独门“憋气功”，月考时，憋得面红耳赤，吓坏了监考老师，以为这娃得了什么怪病。

不管怎样，他的月考成绩在明显进步，从谷底慢悠悠地往上爬。

高考加分申请开始了，高考加分成为高三学生的热词。詹星野想到他母亲的民族成份是土家族，现在可以跟着母亲改成土家族啊。

流着少数名族的血液，詹星野很自豪，像是流着皇族血液的王子似的。能改变高考分数，什么名门望族、皇族、神族，在少数民族面前都弱爆。

于是，詹星野赶紧请假回家办理变更民族成份的手续。听儿子说少数民族的考生可以增加高考分数，老詹乐坏了，跑去把在地里忙活的媳妇抱回屋里，就像是流着贵族血脉的落难公主被发现了至尊身世一样。除了烧香祈福，家里还能给儿子高考帮上实实在在的忙，老詹找到了巨大的成就感。

少数民族加分申请手续办的还比较顺利。有了高考10分的加分，单从这加的10分来看，在高考的独木桥上，詹星野已经甩掉了一批大军。

高三下学期，进入了高考倒计时，詹星野每天负责在黑板上一个白色小方框里用粉笔倒计天数。

距离高考不到一百天的时候，同学们惊奇地发现王奇有一星期没上学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得而知，但都议论纷纷：王奇打退堂鼓不参加高考了，王奇回家结婚去了，王奇生孩子去了……

然而真相传来时，着实把同学们惊呆了，王奇的老爸中了大奖——五百万！很明显，王奇害怕被绑架，所以才没上学。

这样发生在身边同学身上的重磅新闻，让同学们感觉自己离幸运其实不远呢，大家都兴奋地把该新闻挂在嘴边议论着，那么津津有味，好像巨奖跟自己沾边似的。甚至有同学偷偷去买彩票，他们买彩票的心理很单纯：中了大奖就不用参加高考了。以这种不靠谱的方式来缓解高考前难以承受的压力。

王奇一夜之间丑小鸭变天鹅，就像是一段传奇。在高考这个相对最公平的制度下，学生大军拼死拼活为着光明前程想杀出一条血路来，然而一抬头发现王奇这不学无术的混小子却御幸运之剑打破所有规则，另辟蹊径，直捣黄龙！

王奇的命运似乎因一张小小的彩票而改变。在高考的战场上，这无疑动摇了军心，挫了士气，高考改变命运的永恒信念突然变得不堪一击。

数学老师刘老师在数学课上，用数学的方法跟同学们讲：“彩票中奖除了运气，也离不开坚持与付出，王奇的老爸是个买了十年彩票的老彩民，甚至还因为买彩票倾家荡产……同时，也要从概率上分析分析……”

刘老师上数学课基本都是晕的，是真晕，他喝酒了。对此同学们完全理解，正如他常说的，李白不喝酒写不出妙诗，他不喝酒就解不了难题。

高考前一个月，消失了一周的王奇又回学校了，又引起了同学们不小的骚动。课间，有同学冲进教室，对大家喊：“王奇回来啦！”

于是，目光都齐刷刷狙击枪似的瞄向了教室门口。大家想象着，议论着，将要出场的王奇一定是一身名牌，戴着墨镜、鸭舌帽，穿着黑色风衣，跟随三五个贴身保镖……

詹星野最好奇，他把想象的细节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王奇刚走进教室停住脚步，把半遮面的鸭舌帽帽檐向上一扶，眉宇间傲气尽露，然后打个响指，马上一个保镖递上一根雪茄，另一个保镖给他打火。然后他深深抽了一口，长长的吐出一个烟圈，同时鼻子里也喷出两股烟……

王奇终于出现在大家视野里了，然而他一如平常，一点儿也看不出像暴发户的儿子，更没有保镖跟着。这大概是最具杀伤力的低调吧。

同学们都想跟王奇搭讪，但是都没有这么做。直到王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肉肉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

此后，座位前后的同学七嘴八舌主动跟他打招呼，打他身边走过的同学也会跟他说话，但并没有谁提及他家被巨奖砸中的事。

王奇没有丝毫炫耀，他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不同的是，他一改平素的稚气与傲慢，不再疯疯癫癫，而且还破天荒向别人请教学习上的问题，特别是频频向那一对漂亮的复读生请教。

詹星野却觉得王奇现在突然的低调，是为了自身安全起见，免得被嫉妒他的人道德绑架。老爸中奖前，王奇只不过是一臭屌丝，不管屌丝多么疯癫，根本没人在意；但是现在是有钱人了，周围的目光都会是紫外线，一不小心就会被灼伤。

莲子001

写的真好.......赞

野人公民

莲子001 发表于 2022-5-11 16:14
写的真好.......赞

谢谢

野人公民

八



高考前一天晚上，詹星野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大脑处于时刻清醒并且兴奋的状态。然而，底下床铺的王奇，早就蒙头大睡了，此时已经睡得鼾屁交加。

詹星野直感觉王奇的鼾声似乎是对自己失眠的嘲讽。鼾声忽然止住了，原来是室友把王奇的鼻孔捏几下，让他半醒。

詹星野时不时就看电子手表，越看越心急，越心急就越睡不着，他恨不得一榔头把自己给打晕。不知道自己后来什么时候才睡着的，第二天被室友叫醒，头很晕，但他庆幸自己睡着过。

必须唤醒大脑每个细胞，他打来一桶冷水，把头整个泡进水里，反复多次，用死亡的感觉来威胁自己。

真正让他感到昏沉的不是没休息好的大脑细胞，而是开考前的自卑、恐惧和迷茫造成他意志的消沉。

高温来袭的7月7号，詹星野一早就浑身冒汗，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上了铁板的鱿鱼，不但要接受高温烙烤，还要被铁铲打击蹂躏。

没想到，黄菲菲和他被分在同一考场。两人在考场相遇的那一刻，她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和一丝浅浅的笑意。他顿然打起精神，一种无可名状的力量驱使他勇往直前，不再退缩。

第一场考语文，是詹星野的强项所在。战斗打响，每道题就是个据点，他攻城略地，一往无前。詹星野写完作文，一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呢，他花五分钟回头检查一遍，然后偷偷望了斜后方黄菲菲一眼，黄菲菲正在一个劲儿涂什么。这一眼，可把他吓傻了，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了涂答题卡啊。

于是詹星野赶紧涂答题卡，手都在抖了，还差最后五个选择题没涂完，就被监考老师就一把夺去了，他那执着的铅笔在答题卡上拖了一个长长的尾巴，就像森森白骨上的一道深入骨髓的刀口，直让他胆战心惊。

没填完答题卡，詹星野懊悔极了，走出考场，一阵狂奔，出了校门，被困在里三层外三层围拢的众家长和私家车组成的迷宫里。詹星野自然想到了他爸老詹，詹星野眼里噙着泪，从来不信神的詹星野，居然兀自埋怨到老詹头上：“老詹啊，你今天在家是不是忘了烧香啊？”

可巧，隐约间闻到了熟悉的烧香的味道，他不由自主地循着那股味道和袅绕的烟气来到了一个小香炉前，香炉里插满香，跟刺猬身上的刺一样。

香炉前跪着一个“臭道士”，没错，就是老詹。老詹穿一身道服，燃香点烛，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设坛作法呢。老詹竟然大老远跑来为儿子高考祈福，要把文曲星请下凡间。周围围满了学生家长，他们纷纷为自己的儿女祈福。

然而詹星野没有为此而感动，因为他看到了香炉旁边一地的钱币，使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什么。顿然，他一脚把香炉踢翻了，香和灰烬散落一地。然后愤然离开。情绪一下子发泄出来，如破笼而出的怪兽。

老詹并没有顾得上去收拾香炉，更没收拾地上的钱币，他知道此时的神就是他的儿子，丝毫得罪不起啊。他挑起一担行头跌跌撞撞追上去，拉住儿子。

詹星野毫不客气：“这时候‘生意’不错吧？‘端公扛[gāng]假神’，你得罪了神，破了儿子的运道啊！”

老詹满腹委屈，急忙解释：“我老詹活到现在啥时候行骗过呀？你搞错了，我是专门把文昌星请到校门口给你祈福的。我穿这一身道袍是对神的尊敬，原本是给你祈福，旁边的父母都围过来，也买香敬神，还硬塞钱给我，都知道拜神不破费点钱财是不会灵验的，我收不收都为难啊。”

经老詹一番解释，横亘在詹星野心里的误会才涣然冰释。詹星野突然转身跑回去，把那只老詹用了半辈子的香炉找了回来还给他，并催老詹早点回家去，别让同学看见了笑话。

老詹说陪儿子吃完午饭再回去。他找了个阴凉处，放下一担箩筐，揭开来，全是各种饭菜，都是詹星野小时候及现在最爱吃的，还都是热乎的呢。这酷热的高考季，天地本就是一个大微波炉。

除开语文之外，其他科目都是詹星野的弱项，但是他有歌诀，也拼人品，保持卷面整洁，字迹工整，答题卡填涂饱满。

弱势科目考下来，无感，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乌蒙磅礴的高考就这么走了泥丸。最后一场考试结束，黄菲菲大大方方的走过来拉住詹星野的手腕，跟他一起走出校园。

第一次的如此亲近，詹星野有点不知所措，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周围同学还沉浸在考场上的各种唏嘘里。而黄菲菲显得那么轻松，使得詹星野麻木的脑细胞再次被激活。

詹星野忍不住问：“你考试感觉肯定很好吧，你这状态挺轻松的呢。”

黄菲菲说：“我把每次月考当成高考，那么高考也只不过是最后一次月考喽，有什么好紧张的？”

詹星野汗颜，无话可接。

校门口，为高考归来的子女接驾洗尘的众家长，都翘首等待着给子女一个拥抱，所迎接的不论是凯旋的，还是折戟沉沙的，那怀抱可以分享喜悦或者抚慰心灵。

然而，詹星野害怕看到老詹，特别是在黄菲菲在身边时，那一身道袍多丢人呀。詹星野的眼睛滴溜溜扫描着拥挤的人群，一旦发现目标立即躲开。不过老詹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应该是已经抱着香炉“乖乖”回家了。

“我们现在去哪？”詹星野问。

“出了校门，我们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黄菲菲在路边小店买了两根冰淇淋，给詹星野一根。

“那就去文化广场吧。”

“好啊。”

走出家长和私家车组成的迷宫，在迷宫的边缘，窜出一条大黄狗，“汪汪”地叫着往黄菲菲身上扑，是她家的老黄。她搂住老黄的脖子，并向四周张望，想必父母也来了。

树阴下面，果然是父母的身影。父亲兴奋的发出“啊啊”的声音，母亲搀扶他站起来，再拿一支拐杖撑在他腋下。

黄菲菲向父母奔跑了过去，像是一个快活的小牛犊。

野人公民

九


煤叔发出开心的声音，手里比划着，给女儿竖起大拇指，然后拍拍詹星野的肩膀，也给他竖大拇指。

黄菲菲的母亲当面向詹星野表达感激之情，说：“菲菲的爸爸脑梗，要不是你及时把他送进医院，菲菲恐怕就没爸爸了……”

黄菲菲的母亲眼泪一泫。詹星野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煤叔嘴里“啊啊吧吧”，殷切地比划一通，黄菲菲明白父亲的意思，开心地对詹星野说：“我爸叫你到我家吃顿饭。我家不远，才三里路。”

不等詹星野客套，黄菲菲已经拦下一辆面包车。

途中，面包车司机得知这两个学生娃是高考归来，所以到了目的地司机执意不收钱。煤妈让司机等一下，她在路边自家菜园里拧了一抱黄瓜，放进车里。

两个学生娃在菜园里也挑了两只嫩黄瓜，美滋滋地啃着。老黄兀自在野地里撒欢儿。

一个幽静的山麓，一座不大的跑马檐的石头房屋，屋前半里路低洼的敞坪里有一棵大树，树冠巨大如一朵蘑菇云。

门前是一片田园风光，生气盎然的菜畦，绿油油的玉米地，田埂上的石头和蒿草，荒野的青草野花。

凉丝丝的风从每一片叶子底下吹来，拂面如丝绢。知了的鸣叫漫山遍野，每棵树上都是热闹的，像是集体在呼麦。随便朝树蹬上一脚，总有好几只黑黑的家伙飞走，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詹星野到了黄菲菲家里，他特别勤快，抢着做事，挑水，劈柴，洗碗，还帮着挑大粪浇菜，不嫌脏不怕累，那勤快劲儿就像是第一次登门的未来女婿。

煤妈张罗了满满一桌菜。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了，詹星野告别，黄菲菲留他在她家住，煤叔也挽留，煤妈已经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

恭敬不如从命，詹星野就留下了，却又诚惶诚恐。

光秃秃的石头房子大窟窿小眼的，詹星野纠结洗澡可咋办，这时候黄菲菲刚洗完澡，穿着薄薄的睡衣，边用毛巾擦头发，边告诉詹星野洗澡的地方在屋后面的小瀑布下面，她爸妈已经洗完睡觉了。

詹星野一个人鬼鬼祟祟走到屋后面，果然那有飞瀑拍击地面的声响，隐隐约约有微微泛白的水流从高处落下，他发出吭咔的声音示意他的到来，接着蹑手蹑脚走近瀑布。

晴朗的夜晚，月亮还藏在山的背后，只能从对面远处的一抹亮色里，窥见她羞答答的目光。

到了瀑布跟前，看清楚了，那是五六个大竹槽拼接在一起，从附近的山沟里引来的水流。詹星野再确定一下四周没有人，才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钻进瀑布下面洗澡。

远近的蛙声叫得起劲儿。知了的阵势早被压下去了，只有偶尔几声鸣叫。

突然看见房屋拐角处一束光晃过，还听见几声狗叫，接着是黄菲菲的声音：“在洗澡了吗？”

不知是瀑布太凉，还是太紧张，詹星野接连打了几个寒噤，赶紧抱膝坐着，丝毫不敢舒展身体，也不敢出声。

老黄“汪汪汪”地叫着来了。詹星野有点不知所措，试想黄菲菲也来了。

老黄叼着一叠衣物，放在瀑布旁边的草地上，对着瀑布叫几声，似乎在提醒：干净衣服在这，洗完澡换上。接着把詹星野的脏衣服叼走了。显然，是黄菲菲叫老黄这么做的，她自己没有来。詹星野这才放松，舒展了身体，慌手慌脚地洗完澡。

老黄叼来的一叠衣服，竟然是一条裙子！

詹星野面红耳赤，哪里情愿穿上裙子？不得已，只把裙子横着围在腰间，一把攥住两头，提心吊胆地回屋去。

屋里黑烟弥漫，是很浓的艾蒿味道，燃烧艾蒿熏蚊子，是黄菲菲家的蚊香。正好看不见人，詹星野赶紧溜进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比高考前一晚还紧张。

第二天，老黄来的詹星野的房间，“汪汪”叫。詹星野醒来，看见了自己那一身衣服，明显是洗干净晾干了的。詹星野穿上自己的那身衣服，起床，屋里没人，在灶屋里热着香喷喷的馍馍，詹星野大大方方地拿了一个边啃边走出门去。

煤叔在屋旁边一棵大樟树下破竹划蔑，编凉席。煤妈在田间割猪草。

黄菲菲蹦蹦跳跳从苞谷地里回来，抱着好几个包谷坨子。她摘下苞谷吐出的红色胡须，粘在自己嘴唇和眉毛上，扮成老神仙的模样，逗得詹星野捧腹大笑。

在空地上生一堆火，烧玉米棒子啃，啃得嘴巴和脸上都黑黢黢的了。他们俩还在玉米地里找那些没有长出玉米棒子的秆子，当甘蔗嚼，可甜了。

“我们晚上捉‘邦邦’去。”黄菲菲提议。

“那家伙蹦来蹦去，怎么捉得到？”詹星野问。

“只要晚上拿电筒往邦邦身上一照，它就傻里吧唧一动不动了。”黄菲菲胸有成竹地说。

在她家附近的一条宽阔的河里。两人都拿着明亮的手电筒。

河里蛙鸣此起彼伏，湮没了河水的叮咚声。

下河前，詹星野开脑洞，问：“捉邦邦谁最厉害你知道不？他绝对可以创造世界吉尼斯记录，用时最短数量最多，一两秒的时间，整个河里的邦邦都逃不过他的魔爪。”

“哪个有这么厉害呀？”

“提醒你一下，是四大名著里面的。”

“那肯定是神通广大的美猴王了。”

“不是。继续猜。”

“是不是张飞大吼一声，河水倒流，吓死了河里的邦邦呢？”

“提示，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啊呀，你说的是金角银角大王的宝葫芦啊。哈哈，是呢，只要拿着那法宝，对河里的青蛙，问一声，我叫你们一声，你们敢答应吗？结果河里‘呱呱’地应成一片，所以一下子都收进宝葫芦里啦！”

到了河里。在大石头上有一只大邦邦，黄菲菲用电筒一照，果然一动不动，乖乖束手就擒。

詹星野却笨手笨脚，不等照到邦邦，就跳走了，因为他有些迟疑，感觉在抓蛤蟆。眼看黄菲菲的袋子里鼓起来了，他一只都还没抓到。

月光照河里来了，再捉邦邦就没那么容易了，袋子里已经有了十来只，够吃一顿大餐了。黄菲菲说：“咱们撤吧。”

詹星野迟疑，说：“在你家住两天了，再住多过意不去啊。”

“想那么多做啥子？现在不珍惜在一起的时间，上大学了共工作了各奔前程，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呢。”黄菲菲突然灵机一动，又说，“可以不用到屋里睡，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宫殿’！”

詹星野才乖乖跟着黄菲菲走。

屋旁边一棵大樟树上，有一个吊床，小船似的，用蔑编的，而且很精致，两头编织出凤头和凤尾。黄菲菲做出公主的仪态说：“那是我父王赐的，本公主叫它‘飞来船’，本宫今晚就把它让给你了。”

“谢公主赏赐！”詹星野爬到飞来船里，好奇极了，不停变换姿势，像是婴儿进了摇篮。

詹星野躺在飞来船里，实在是舒服啊，晚风吹得好凉快；而且景色很美，可以窥见熟睡的田野和山川，飞来船的正上方没有枝叶遮蔽，可以窥见一隅星空，月光照下来，像一挂洁白的纱帐。

今晚“飞来船”换了主人，但忠犬老黄照例呆树下，早上叫树上的主人早起。

野人公民

十



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的，詹星野跟黄菲菲在一起的三天，是多么难忘啊。他回家以后，魂牵梦萦，一遍遍回味，甜美中带着丝丝伤感。

等待中的时间总是最慢的，詹星野并不仅仅在等待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刻，他更要等待回学校查询成绩时与黄菲菲再见面。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詹星野一早搭车回学校。老詹又在家里烧香拜文昌星。

詹星野在校门口碰见了同班同学肉肉，肉肉是从学校出来，想必她已经看过了班级的成绩单。詹星野急忙拦住她，急切地问：

“我们班的高考成绩怎么样？”

“真是逆天，杀了一匹黑马出来，不算复读生，你猜我们班第一名是谁？”肉肉神秘兮兮地说。

“是谁呀？快说呀。”

“是王奇那小子！”

“什么？他？！”詹星野不敢相信，同时也不甘心相信，又问，“那我的成绩你有看吗？”

“你的成绩我专门看了，黄菲菲叫我查的，是xxx。”

听见自己的分数，简直是晴天霹雳，詹星野顿时耳朵失聪了，几乎再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自己说话就像是擂鼓的声响，脑袋里一片空白。每次月考从没有低过这个分数啊，高考不求超常发挥，怎么连个平平常常都没能做到。

拍打拍打自己的耳朵，耳鸣症状减弱，他对着肉肉远去的背影喊：“那黄菲菲呢，她考了多少啊？”

“她考了xxx，全区第一。”

如惊雷一样的分数刺激着詹星野每一个细胞，他既喜又悲，喜的是黄菲菲终于蟾宫折桂，实至名归；而悲的是自己相形见绌，强烈的自卑感袭上心头，无地自容。

詹星野害怕看见每一个认识自己的人，他疯狂地跑掉，向山脚下一路飞快的跑去，眼眶涨痛，泪水模糊了视野，没有方向地跑着，耳朵灌满呼呼的风声……

跑进密林，累坏了，歪在草丛中，就这么昏昏沉沉、半死不活地呆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树林里暗了下来，他才察觉到饥渴难耐，胃像被碎瓷片刮了一样疼。趴在河里喝了一通水。再去附近的地里摸几条黄瓜啃。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回学校，害怕见到老师和同学；回家吧，无颜见江东父老，辜负了老詹那被土香熏黑的祈盼；更别说去黄菲菲家，想都不敢再想。

那好吧，只有这广袤的山野可以容身了。

他对自己未来的样子有了初步的设想：头发蓬乱，任小鸟做窝下蛋；胡须一大把，身上长出毛来，用树叶遮羞，不再说话，学习鸟兽的语言。总之，索性做一个野人！

不敢跟黄菲菲见面，却也无法阻挡对她的想念。詹星野想偷偷地看一看她的样子。那颗大樟树下挂着一盏灯笼。那个“飞来船”空空的，在风中摇晃着。石头房屋里亮着灯。时不时传出几声狗叫。詹星野就像一只守夜的猫头鹰，在远处静静注视着樟树和她家的房子。

房子里的灯灭了，不一会在大樟树下冒出一只狗，那应该是老黄。接着昏暗的灯光里，翩然出现了黄菲菲的身影，她照例在“飞来船”里入梦。老黄伸展四肢侧躺在树下睡觉了。

看见黄菲菲那熟悉的身影，想起以前的在一起快乐无忧的日子，詹星野瞬间泪奔，无声地痛哭。他竟然羡慕起老黄来，简简单单守护着主人。在接踵而来的种种现实压迫下，人究竟不如狗了。

高考这才是人生路上的第一个关口，以后前路漫漫，荣辱难料啊。

他就这么每夜静静地守望着她，慢慢从远处向大樟树靠近。

有一天，他被老黄发现了。老黄嗅了过来。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结果还是逃不掉。幸好老黄不但不凶，还摇头摆尾，见了老相熟似的。

从此，他更接近她了，从地面到了树上。他偷偷爬上树，躲在树枝上，静静地望着熟睡的她。粗布睡衣，反衬着无暇的皮肤，丝丝的长发被风吹乱，姣好的面容掩映其中。

詹星野就这么靠着偷黄瓜度日，昼伏夜出，半个月过去了。他在这些天，想通了一些事，也淡忘了一些事。他决定回家去。

他找到一种植物，红色的汁儿跟血一样，用它在自己白色T恤上写下：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挥一挥衣袖

无意带走了

满载记忆的云彩

趁她熟睡，他把自己的T恤盖在她身上，随后就悄然离开了。

詹星野回望再三，他的心似乎被一根绳索勒在大樟树上，似乎每走远一步离她多一步距离，他的心都刺痛滴血。

野人公民

十一（结局）


没有勇气跟黄菲菲道别，詹星野就悄悄地走了，心里有太多的不舍，既渴望又害怕背后传来一声挽留。然而詹星野已自卑到无法相信空谷足音的地步。

“汪汪……”

忽然樟树下的老黄冲詹星野吠叫起来，那声音里似乎带着责怪：“咋不说一声就走啊？”

老黄的“挽留”让詹星野神情紧张地驻足回望。

“詹星野，你在哪里？……”

接着传来黄菲菲的呼喊，她溜下大樟树，四处寻找。

詹星野躲在茂草中，离别前多看一眼她的身影，多听一听她的声音。视野里两只金裳凤蝶翩翩飞舞，他联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和黄菲菲，不仅捂着脸无声地哭起来。

忽然他感觉手背和脸上一阵湿淋淋烫乎乎的，一看是老黄寻来了，是它的舌头，嘴里发出唧唧汪汪的声音。

黄菲菲也来了，詹星野突然发疯了一般，连滚带爬跑掉了，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野兔，从草丛中蹿了出去。

詹星野拼命地跑着，先是没有方向，只有逃离，末后跑累了他想到了回家。他来到了汽车站，一直呆坐在购票厅的排椅上，没有钱买票。与世隔绝了半个月，早已是个野人模样了。

詹星野昏昏沉沉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外面的雷声惊醒。意外发现手里被谁塞了一百块钱，以为看错了，使劲儿揉揉眼，真真切切一张毛爷！这可是大钱啊。

这带给他的不是惊喜，而是不安。是黄菲菲来过吗？ 她家艰苦，怎么能要她这么大的钱呢？

詹星野跑出车站，外面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他离开车站，向着黄菲菲的家跑去。

半路雨开始大滴大滴落下。雨越下越大，天暗下来，狂风裹挟着雨，仿佛是挥舞的千针万线要把天地缝合。

跑到了大樟树下，巨大的树冠下也躲不了雨，身上被打湿，扛不住了，他趔趔趄趄地走向石屋，像贼一样听屋里的动静。

屋里静悄悄的。曾住过的房间，空着，他溜进去。当了半个月的野人，此刻感觉床可真舒服啊，很快就睡着了。在这个家，满满的安全感，让他忘记了外面的狂风暴雨。

第二天，詹星野醒来，窗外照着明亮的阳光。他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条薄被褥。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淡黄色便签，上面写着：包子锅里热着，吃饱点。

詹星野打探了一下，屋里没有人，他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热气腾腾的包子等着呢，他狼吞虎咽，吃得都噎住了。吃饱以后，他出门悄悄寻找黄菲菲的身影。

昨夜大风刮倒了大片玉米地，黄菲菲和她母亲正在玉米地里扶歪倒的玉米，她的父亲坐在地里，在被风吹折的玉米秸秆上掰玉米棒子。

昨夜一场大风对于黄菲菲家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啊，一家人的口粮全靠玉米收成。

被狂风肆掠过的玉米地就像是狼藉的战场，偶尔有老鼠窜来窜去。

然而，詹星野早晨醒来只见晃眼的阳光，不见一丁点悲愤的声响，此刻玉米地里也没有哭天抢地的场景，有的只是遇到灾难后，一家人平静地去面对，去尽力补救。这一家人经历过太多，将磨难已看得通透。

詹星野高考失败，却怪老天爷不公平；那么，这穷家小户的口粮，就被一场大风给毁了，却没有怪老天爷。

不该怪老天爷的却偏偏只怪老天爷，不从自身寻找问题；该怪老天爷的，却谁也不怪，平静地去面对，平静过日子，哪怕是苦日子。

詹星野情何以堪？他心中所有想不通的事情，瞬间被打通了。

他跑进玉米地，在玉米地的另一头默默地帮着扶玉米。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劳动上，小心翼翼地扶玉米，那些被吹的根都露出来的，他会用手刨一个小坑，重新栽好；但遇到折断的，他无能为力，唯有难过。

余光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让他胆怯，他不敢正眼去看，像是自己做了错事似的。他故意背过身，更加疯狂地劳动。

在他扶起一根玉米时，一只沾满泥土的手轻轻握紧他的手背，仿佛是不约而同地扶在同一根玉米的同一个位置。

他的手瞬间僵住，但有一股电流从手背直通心底，让他怦然心动。这一刻，他勇敢的抬起头，用怯懦已久的目光去拥抱她那久违的美好。

他露出了被封印已久的笑容，眼眶里涨溢着泪水。她也露出微笑，眼含动人心魄的忧伤。

他不再允许自卑久驻心底，而是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一股力量在体内冲腾，他感到自己瞬间强大，以草芥之身敢斗苍天，即使苍天不屑！

“观音菩萨手里的杨柳净瓶可以救这片玉米地呢。当年被孙悟空打了个稀巴烂的人参果树，就被净瓶里的无根水医活了。”黄菲菲突然开口，打破了彼此的沉默。

一句玩笑话而已，但詹星野像是突然被老詹附了体，捏了一个泥巴人供在地上，兀自跪拜。

“你这是在拜泥菩萨吗？过江的泥菩萨就别拜她了。”黄菲菲继续开玩笑。

詹星野不语，推倒泥人，搬一大块圆石头继续拜。

“你这又是在拜哪个大神呢？”

“齐天大圣，还没出生的齐天大圣。”

……

不知是否是詹星野的拜神惊动了上天，患难中来了福音。忽然大樟树附近出现了大场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不一会儿，村长跑来田埂上大声喊：“你们家女娃中了林区理科状元，我们来贺喜来啦！”

煤妈搀扶煤叔一起回家里应酬去了。一起前来庆贺的还有政府领导，并带来了助学金，助力黄菲菲上大学。

而两个娃在玉米地里继续劳动。

詹星野用草擦了擦手，从裤兜里拈出一张百元大钞，对黄菲菲说：“这么大的钱我不能要，还给你，你们家更需要钱，再说我回家车票只要二十块钱就够了。”

黄菲菲诧异地说：“你在说啥，我听不懂呢。”

詹星野解释：“我歪在汽车站睡觉，醒来看见手里被谁塞了一百块钱，不是你吗？”

“不是。”

詹星野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决不能稀里糊涂用别人的钱，他要弄清神秘恩人究竟是谁。后来，詹星野和黄菲菲一起到汽车站请求调了监控，原来是王奇！当时王奇也在汽车站买票，看见了落魄不堪的詹星野，就掏出百元大钞偷偷塞进他手里。

詹星野顿生感动，对王奇的妒忌心理荡然无存，都毕业了，世界就变大了，岂能一直局限在巴掌大的班级里比高论低？

高考最大的赢家，非王奇莫属，他是半路杀出的一匹黑马，一战成名。平时被同学们鄙弃的混蛋，现在却被冠以“黑马王子”的称号了。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到凌云始道高。

王奇的怪异的性格，不招师生待见，尤其他字写得恣意潦草，有老师不止一次惊呼他答题的字潦草得快飞起来了。月考的阅卷虽然是看不到考生姓名的，但是老师总能判断出考生是谁。像王奇这家伙不仅人品不招师生待见，而且还不认真对待考试，在判分上自然会吃亏。但是，高考他认真了一把。

王奇向来鄙视中庸之道，在他的字典里，要么锋芒，要么死亡。没有狗屁的含而不露、肥而不腻。终究，在众目鄙视下，他成功了。

黄菲菲被理想中的大学录取，梦想得以实现。未来路长，再接再厉。

詹星野一咬牙，决定复读，即使再考不好，只要拼搏过，了无遗憾。

高考分数固然重要，但比分数更重要的是：力争上游的斗志，坚持不懈的努力，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失败的勇气……这将受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