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散文《受伤的日子》、分享作者在住院期间的那些人和事的故事

江城苏剑 · 发表于湖北省 2023-11-1 21: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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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陈本豪老师的散文《受伤的日子》，分享作者在医院住院期间的那些人和事的故事……

故乡的三月特别美，春风一笑桃花就红了，桃花一红李花跟着又白了，它千般万般地把白玉般的心儿打开，让春天美得像少女般清纯。

患过一次肺结核，对那种病情的症状便有了终生的记性。连续一段的低烧、咳嗽，呼吸深感不适，再忙也该去医院看看了。那天，一进门诊就遇见李琴医生，一身的白大褂，映着白皙的皮肤，仿佛精制的银器在打磨下愈加明亮。她依然不施脂粉，素雅端庄中透着雪后柔润的光泽，像三月里的一朵李花开放着。离上班还早，医院里显得有些冷清，李医生独自忙着班前的清理工作。

“怎么样，来复查吗？”两年不见，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她总是那么热情、细心，一声温和的问候，像春水般流进心里。她总是那么关心病人，从不计较患者什么，我却为刚才忘却了问候而略显窘态。

看过我刚拍的片子，李医生端详片刻说：“片子里有些模糊的阴影，但还不能断定你的病已复发。我给你先开半个月的左福欣滴注，也许会好起来。这种药效不错，只是价位确实有点高，要不……”，她微微地侧着头，关切中带着商量的口气，这种惯常的作风，使很多患者感动。“好！”不待她说完，我回答得干净利索，实在不愿让她陷在治病与经济两难中。
1999年10月14日，身患复发性肺结核，住进武昌区结防所，病历建档号“49232”。记得初患肺结核是1986年，病历建档号“37915”，这些枯燥的数据，却深深地牵动我心灵深处的创痛。

大哥不幸意外身亡，十指连心的啮噬[niè shì]，一时间，我的身体几乎全垮了。一身嶙峋瘦骨，背着久治不愈的咳嗽，几次复诊，确信旧病复发无疑，专家意见：立即收院治疗。母亲与妻子都忧心忡忡，我则尽量放松自己，在他们面前摆出无所谓的样子，依然挥不去笼罩家中的那片浮云。肺结核在旧时惯称火病，一般得了此病的人，很少有人能逃出阎王爷的手掌，时至医学发达的今天，依然是夺取人类生命的几大命魔之一。有人传言，复发的肺结核几乎是一纸死亡通知书。突逢大哥遭难，母亲已是九死一生，现在又听到我结核复发的病讯，无疑给八旬老母心头的伤口又撒了一把盐，五十岁的儿子，也是母亲心头的一块肉啊！母亲坚持要来医院亲自为儿子做护理，我怎忍心呢？在我苦苦央辞下，老人家滚落了毕生都难以滚落的老泪。

穿过门诊，扶着梯边的扶手，一步一步地蹬上二楼住院部。从那天起，我将接受一天两瓶滴注的痛苦而漫长的治疗过程。肺结核并非摊床的病，原本可以不要人护理，我却拒绝不了妻子那双关切与怜楚的目光，何况她得到母亲的支持呢。母亲暗暗地嘱咐她，除了悉心照料，一定要摸清我病情的实况与动态回告，老人家怕我对她有所隐瞒，绝症的疑惑完全风雨了母亲的心。

日子无情地从医院里那片雪白的床单上滑过，床边挂着的点滴，如泣如诉般敲打着生命的隐秘。医生和护土清一色的白大褂，如白幡般在病室、走廊和我的眼前不定地飘来飘去，进进出出的不断来院探访的人群，杂乱的步声总让人难以安静。询问、关切、担心、害怕，还有那令人感到死亡的恐惧与威胁的恸哭……我进院的头天，恰遇一位患者死去，平坦的车架，推着僵直无声的肉体，一直走向幽深黯淡的太平间，在一长串的铃声后空气归于死寂。生得艰难，死得渺茫，生者在悲天怆[chuàng]地，死者却悄无声息地走了。面对死亡我并非十分畏惧，只要活得无愧，何须计较长短呢？只是上有白发高堂老母，下有三个儿女还未成家立业，人到中年自比擎天一柱，我能放得下吗？与爱妻风雨同舟二十几载，牵了手的手怎能独自松开。向来淡化生命观的我，不觉也是满腹惆怅。

住院部里几乎都是女医生，在签发的病笺上知道了我的主治医生叫李琴。“李医生来了！”每当她走进病室，病员们都亲切地同她打招呼。她一身的玉洁和热情，像吐出东土的太阳，每天给病室带来亮光。她悠然的脚步，浮动着窗外飘来的丝丝沁甜的木樨的香气。“感觉有些起色吗？应该会有好转的。”她以亲人般的关切与抚慰，给重病号送来鼓励：“你要全面地与医生配合，将病情的变化如实相告，这是对医院负责，更是对自己负责。”对已见好转的病人，她谆谆告诫坚持治疗的重要性；“好，很好，祝贺你，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每次她来了，病室里便呈现少见的欢乐，生命的活力荡满心头。细致入微的体贴，认真负责的态度，诚实可信的风格，大家服她更敬她。

第一次病愈，医生曾告诉我，像我这样严格治满一个疗程的人，一般终生都不会复发，然而，我却意外地复发了。近几天病情虽然逐渐趋向稳定，心中的坚冰却依然难以溶化，带着疑窦，带着探寻，带着对李医生的亲近，我那天还是忍不住走进李医生的值班室。见我怏怏地走进来，李医生忙放下手头的活，对我蔼然一笑：“有事吗？”本来满腹心事，不知为什么又突然语塞了。她搬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要我不论什么话都要如实相告，千万不隐瞒，她一定尽力帮我。话题一开就如破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地倾泻着。忧思、疑虑、前景……我提出了一大堆的疑问。李医生听后忍禁不禁地笑出声来，她说我的病虽然是少见中的复发，但近来治疗效果出奇的好，超越了她原有预想。她告知，我的肝脏很健康，没有糖尿病史，这都是治疗结核的有利福音。她拿来我的片子与别人的片子对比，将病况逐一进行可能性分析和理论解剖，绝对排除晚期转癌症的可能。她像教学生一样，不厌其烦地直至让我弄懂为止。经过一番耐心的解析，我完全信了她，心中生来“梅稀春已近，雪薄天自晴”的意境。一般医院里的医生，按常规大多数人都避免与患者详细解答病情，有的人甚至还故弄玄虚，要么自抬身价，要么给自己留足余地。李医生则不然，她最后还说：“你的病除了我上面陈述的有利条件之外，尤其是，你是配合医生治疗最守纪律的一个，所以，对治愈你的病我绝对有信心。”李医生的话，像一缕春风，给了我坚定的信念，燃起我对生命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爱。窗明几净的病室显得格外清新，入耳隆隆的火车声今天也像欢快的乐曲，巍巍的蛇山漾来姹紫嫣红的秋色。极目窗外楚天，天地间洒满温暖的阳光，心头注满亲情与友情，激情难收感慨万千。

那天，同室的一位病友，清晨从家里归院后便大声地嚷开了，只见他的脸上，隆起一片片硬紫色的板块，他抱怨医生给他用岔了药。几天来的接触，知道他是一名令人头痛的患者，医生与护士们在背地里都管他叫老油条，见他乱嚷嚷，医务人员都借故走开，只有李医生则主动地走近他。看李医生来了，他也稍微压低了嗓门。站在病床边，李医生与他边聊天边询问。经过一番详细交谈，情况已经明了。原来，他们一家人都爱吃龙虾，昨晚回家，看见一满盆欢蹦活跳的龙虾，虽然知道患病期间不能吃，却禁不住把手伸到盆里，捉住龙虾玩了好一会儿。（服用利福平的结核患者，必须远离甲壳与虾类动食物，既不能吃，也不能玩，重患者甚至连闻一闻气味也会过敏。）弄清了实情，他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李医生见状便环顾左右再也不提此事，非常体面地掩饰了他的窘态。

每逢星期二，住院病人全面检查身体。那天，时隔上班还有半个小时，李医生却早早地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沓病笺，竟直走到我的病床前，笑着把几张病笺递给我。“我知道你爱人昨晚回去了，清晨恐怕赶不来那么早，今天抽检的项目较多，还要照常滴注，我跟你把单子先开好，你快去排头队，免得一个人忙不过来。”一句既简单又平淡的话，却使人非常感动，我忙接过病笺，连说声谢谢也给忘了。那天，虽然我自己排队，自己拿单，人却很高兴。妻子一来医院，我就忙着将一切告诉了她。妻子赶紧找了李医生，帮我说了一声谢谢。“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又是一句淡得如水一样的话。
病愈出院了，但我一直都没有当李医生的面说声谢谢，觉得那似乎太俗了，怕亵渎了她的清纯。我把那个谢字和着她的倩影、笑语、品德都深深地藏在永不消失的记忆中。

也许恐怖片看得太多吧，每当看到别人戴口罩时，我就想起影视剧里那些阴森诡谲的魔影，不由人生来一阵寒流蚀骨的惴栗与憎恶。但我喜欢看李医生戴口罩的样子，她戴着口罩，露出双瞳剪水般的眼睛，净洁中给人以信赖。当她站在窗前垂下眼帘，光亮中投下两道含水的目光，我就想起初冬里线条简洁的树枝，因为那里蕴藏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每当这时，我便想起故乡门前的那棵李树，夏日一深，一树丰硕的果实，给了我儿时滋养的甜蜜。春天里，满树如雪的李花，与桃花相映成辉，写尽了春天的风流。奶奶问金子是什么颜色？小弟弟抢着答说是黄色；奶奶又问银子是什么颜色？小弟弟一溜嘴就说是白色的。我则若有所思地说，银子跟李花一样的颜色，这时，奶奶双双地拥抱着我们幸福地笑了。

▲陈本豪，男，1953年生，中作协会员，民间音乐人。作品尤以散文为主，母亲系列及多篇散文，曾入编《读者十年精华文丛》，《散文海外版》，《长江文艺六十年·散文卷》，《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分离》，《2005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等多部中外名家经典汇编。《长尾巴的小姑娘》荣获“2002年《中国作家》小说类二等奖”。已出版散文集三部，纪实文学集七部，长篇纪实文学《京剧谭门》全四卷，其被列入“2019年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项目”、入围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荣获第八届“湖北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