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逝世已有十余年了，和她的那些残存的记忆是我最不能忘却，一直被视为最珍重的东西，这些记忆让我长久的品尝着遗憾与不舍。最后时光里的那些画面总是在宁静独处的夜里，不经意间一幕幕的浮现在脑海，像丢失桨和风帆的小船随波荡漾在悠静深邃的湖里，随时可能消失在，扬起的迷雾里。
真切的想念是平静的，母亲确认过世时我竟没流下一颗眼泪，反倒是在她生命垂危的急症室，和“回家，应该走在家里”的救护车里，无法抑制的颤抖着哭喊着，我不敢注视她那戴着呼吸面罩时，耷拉着灰白且无力的目光，直直的望着上方，不敢闭上眼睛，我们都不知那一秒过后她自己便会沉沉睡去。我害怕她开口说话，我害怕听到她说“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人世间随处都在上演着百态的疼苦，生存和生活对某一部分人总是对立的，她说“我想活，我不想死”她放不下她那8岁的小儿子，也放不下这每日愈上的好日子，所带给她的小虚荣。农村在接受这个社会变好的一面的反映总会慢一些的。2010年前时间过得都还很慢，出行主要依靠公交车，转塔一次公交车就过了小半日，很少有家庭有私家车。手机还只能看到黑白文字的网页，对于能下载播放存储音乐的功能，就已能满足绝大人对手机的额外欣喜和期望了。
忆起母亲，父亲是分不开的，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了。记忆里母亲一直身体就不好，我也曾追根朔源的同亲友们探究过，我想知道老天爷对她是否一开始就不公，即是如此又如何了，积愤的少年总是在不适宜的时候错付着。瘦小、蜡黄和因落发而高高凸出的额头，脸和眉眼之间总有两条因消瘦而深陷的沟壑，那是她最具代表性的病痛折磨特征，怎么笑都见不到一点亲和。
临终的那几年里，父亲承担了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琐碎和被视为“最没出息”的事情，做饭、洗衣、铺床、扫地等，本由女人做的事情。对于记忆中旧时的家，可不敢用做卫生这样的词，在那样一个昏暗、潮湿且被各类无用不舍丢弃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一件可谈得上卫生的物件。父亲就这样一直长久多年如一日的，重复干着那些细且充满关怀的各类事情，不让母亲碰冷、起早和操劳，但依旧很难得到母亲的欢喜。原因也各有一半，首先父亲虽做着最暖的事情，嘴上却总说着急迫且不耐烦的话语，他气急败坏的宣泄着，他的照顾、关怀、担当一点也改不了母亲那孱弱的身体。生活的各种压力让他一辈子都没有平静温和过。母亲也是个要求的人，首先她不愿这样依赖着别人，而显得自己在这个家里一点贡献都没有。在村湾里母亲体格虽瘦小，农活可能干不过别人，但却一直受到妇人们对她心灵手巧的赞誉，她做的各类精巧且舒适鞋样子，总能广为流传，总有远近那么些熟或不熟的人来找她讨借或指点。
父亲脾气虽硬并有着一些大男人主义，但主内的事情父亲是一点也不操办的，全由母亲小心的负责着，儿时的一点小心思全靠仰仗着母亲。父亲对他生活环境的好坏是毫不关心的，他适应力极强，丝毫不理解我们当下所极力捍卫的付出要和收获的对等，总是告诫我们不要怕多做，吃亏是福。依旧始终如一的，朝出而作，晚夕而归，从不在意结果，只是勤劳且质朴的在农田里重复的劳作，在他的认知里只要初心如一的，诚恳的对待田地里的庄稼，收成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以同样的心态和执行标准，他也这样要求着我和我弟的学习，只要我俩打着学习的幌子他便不会让我们参与一丁点的劳动，还要好吃好喝的安排。但他至今也没明白这个办法在我俩身上为何就屡次失败，人确是不如庄稼那般诚实。我不愿冗长的介绍他的“忘我”意志，不管生活如何变化着，他确实长久的如此，那些意志早已印刻在骨子里。
我从未曾和父亲聊过对于母亲离世给他造成的影响，也如同我自己一样，这是不能提及的。对于两个男人而言，这些都是幽藏在心底里的软肋，见不得一点阳光。一致背负着愧对，好像是给活着的人一些宽慰。我们是被贫穷挟持的杀人犯。只有一直背负着对她的罪和愧疚，以便时刻警醒着我，善待爱你的，和你爱的人。不是我错了请您原谅就都能一笑释怀。
母亲离世前的那半年里，我参加工作不久，拿到的第一份工资，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证实自己能独立活着的能力，好松松他们肩上的担子，借着她在城里生病治疗的空挡，我和她一同去逛商超，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她放松极了，她为她竟有这样多选择权力的机会而感到愉悦，尽管最后她可能只会买了一些发绳，但无关紧要。后来我带着她买了一部手机，办了一张电话卡。虽然嘴上她什么也没说，但她的面容高兴极了。这是她第一拥有可以随时随地联系她姐妹亲友，而一述衷肠的能力。但很早以前，村里街坊亲人挚友就陆续有人安装固定电话了，只需要一次性支付安装费和每月固定的座机费用，对于那时的我们这样一个东西是无关紧要的，相比起读书上学和盖一栋食不漏雨，有着白墙和水泥地面的房子而言就太不值当了。但这份压藏在母亲内心里的渴望一直都在。苦难和家庭责任让父母都背负了太多的克制和顾虑，他们永远没办法将自己的需求摆在前面，倔强地隐藏和压抑着个人的需求，不愿给这样一个家庭添一点“麻烦”。时间久了，便养成了以此为荣的牺牲精神，争先燃烧着自己。
日子如流水，生活向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告别时，母亲是那骄傲着翻出5元车票钱时的坚定，也是那颠簸三轮车四方天地里，不断放大且慢慢消逝的光影。
2023年11月3日
发表于 湖北省 2023-11-3 09:2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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