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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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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招待所四楼10号房间,是两江市丰华染厂劳资科的临时办公室。根据厂发展形势需要,他们要在这个县招60名新工人。已是深秋,天气有些凉。陈咎科长的脸比天气还要冷。这回招工,局里给了60个指标,对于这个规模不是很大的单位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尽管新厂房初见规模,可毕竟还在建设中或者还是一个比较遥远的规划。不管是新厂房还是新工人,上面都催得很急。60人已经不少了。要在几千名知识青年中挑,那就有些为难了。走下去的城市人,谁不愿意一下子跳出农门。别说当地大小头头们的关照,就是本系统的纸条就不能满足。他们不想得罪任何人。
临时办公室有四个人,出了科长陈咎外还有团支部书记刘媛媛、劳资员姜美丽、刚刚退伍分配进来的周建国。
陈咎:经过筛选,我们已经压缩到76人。领导们下的是死指标,60个新工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我知道有难度,在刷下去的恐怕就会牵扯到那些重磅纸条了,有些人我们确实得罪不起。有些知青不能动。比如县城的三个,人家要求也不高。二十分之一。不然,县知青办会找麻烦的。木亥梓我要带回去。这是我的私事。这几个是厂领导点的名,我想大家也不会不给厂领导的面子。
这几乎是多余的话。周建国不用说,他能够和这些人走到一起是前身修来的福分。爹娘从头到尾都是城市最普通最普通的百姓。前怕狼后怕虎,大半辈子了都小心翼翼的生活着。在怎么个家庭生活,很平淡也很幸福,不像有些人那样大起大落。高中没有读完周建国就报名参军。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复员回家待分配,一不留神就进了丰华厂,就和这些领导们为伍了。军人是以服从军令为天职,刚刚从军营回到社会的他,怎么也不会一下子就丢掉了钢铁长城的作风。
刘媛媛也不会说。多大的事啊,非弄个你死我活的。招谁不招谁和媛媛有多大的关系?在陈科长面前耍机灵,不就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要么刘媛媛就白白的在工厂混了这么些年。
姜美丽更不会说。去年才顶替父亲从农村走进了工厂,回到了阔别3年的城市。我姜美丽还没来得及到生产车间就被抽调到劳资科,这是幸运之神护佑呢。
陈咎明明知道这三个跟随不会有更多的话说,还是叫他们出出主意。您说了算,几乎是异口同声。
陈咎:这样吧,县城的三个和投亲靠友推荐上来的就不动了,我们就在集体里动动脑经。你们看,文化系统由幺铺公社推荐了11个;劳改系统由红湾公社推荐了15个;东风厂由大山公社推荐了18个。这回我们也吃吃大户。吃饭后去红湾。
1974年以前下农村的知识青年毕业后都是随学校集体到农村的。所去的地方一般都比较闭塞或者比较落后,不单单是交通,生活水平落后,就是人的大脑进化也和城里或者离城市比较近交通比较发达地方的人相比,两者间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因为是新生事物,因为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因为是知识青年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知识青年在广阔天地颇受欢迎。领袖们一箭多雕的国策,到底使参与者皆大欢喜。终于,城市的孩子们从农民伯伯那里学会了耕田,学会了插秧,学会了播种也学会了寂寞。当知青们知道怎样让谷种发芽、怎样让水稻杨花、怎样收获、怎样入仓的时候,这种几千年一成不变的劳动积累和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终于惹恼了放荡不羁的青年。这个时候,关于知青的另外一种传说在社会上悄然生起。农民菜地不时被毁,瓜田的瓜藤无形被扯断,甘蔗还是青的就被砍了个精光。更可恨的是躲在鸡窝里下蛋的老母鸡竟然会不翼而飞。看门的狼狗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一搞就变成白骨一堆。农民们不满了,公社基层也不满了。牵扯到自己切身利益,谁干?如此同时,城市里对中国这个巨大的人事安排也孕育着不满情绪。一拨一拨地送走孩子,却像一拨一拨地送走被流放的亲人。场景那样的肝肠欲断。后来,政策改变了风。知识青年下农村以其父母的单位为主,学校不再承担。除了残疾(轻微)人外,独子或者已经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已经下放农村的可以不下放,叫做“多子留一”。这样,原本福利很齐全的大中型企业像政府部门一样,又多了一个叫“知青办”的衙门,专门为本单位职工子女寻找安家的窝,安排带队的干部。这些适合下放的学生毕业档案和组织关系都转到单位,由单位连同户口一起送往选定的每一个广阔天地。那些不适合下放的或者可以留城的,所有关系转给所在地的街道办事处。还有些毕业生由于父母亲的单位不是很大,或者比较偏僻或者更贫穷,他们就选择了第三条路——投亲靠友,当然,学生们投靠的一般都是在当地说话顶用的。
寂静的乡村被一拨又一拨的青年学生搅乱了。这是旁边的话。
吃过饭,陈咎一行四人就向红湾人民公社走去。
红湾公社在县城以西,是离县城最近的一个人民公社。出了县城的地界就是红湾公社了。从县城里的河街任何一个巷子穿过都可以直接走上树成行的襄河大堤。襄河从这里开始,九曲十八弯在汉口集稼嘴汇如波涛汹涌的万里长江。在陆地交通并不发展的时候,襄河就是连接省城和沿岸城镇重要纽带。如果乘船它可以一直到襄樊到老河口。到现在,县城的河边仍然樯橹林立,风帆点点。他们走在大堤上一路秋风一路飘叶。秋天的景色让他们暂时忘记了工作的烦恼。深秋,人们把一年的辛苦收进了生产队粮仓,也把一部分喜悦送进了国家的粮库。大堤上还看得见断断续续送公粮的队伍。车拉的肩挑的,汗流着却装满了笑声。当这一群一群的送粮人荡漾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从他们身边走过,陈咎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大约走了3公里,襄河在这里打了个岔,一条小支流从远处钻进了襄河的怀里,赤条条的像母亲怀里的幼儿。沿着这个幼儿的身体往前走了一阵子,就是一座崭新的闸口。闸口的右则立着一块水泥巨碑,上面刻着红北闸三个鲜红的大字。过了闸就是红湾的地界。无尽的防浪林,无边的黑土地。黑土地上错落着星星点点的村落,在秋天的阳光照射下让人心旷神怡。这一片江汉平原的边缘地段,真实地展现出江汉平原的精深博大。那笔直的红北河在阳光下银光嶙峋,在远处串起一个一个的鱼塘,像珍珠。镶嵌的绿,是一排排的树。
又走了2到3公里,前面大堤脚下出现了房子,出现了更多的人。这里就是红湾公社所在地。走下了堤,从错落的屋旁边穿过,前面是红湾的铸造厂,铸造厂过去有几家店铺。所谓店铺也就是指供销社,小邮局,小储蓄所和公社卫生院。旁边就是公社的机关大院了。在往前?陈咎去过,那是他很不情愿去的地方。上次是以县知青办检查工作的名义去的。要是让他们知道了陈咎的来历和目的,不把他撕了才怪。
到了公社的院子里,陈咎直接走进那个躲在旮旯里的“知青办”。还好,主任老常没有出门联系工作,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像是特地等待着这不速之客。他们是老熟人,很简单的就寒暄完了。老常是曾经是县公安局的一个负责人,文革初期搞歪了,曾经跟着别人砸“公、检、法”。虽然就那么一次就觉得不对劲,从此就当了个逍遥派。运动后期莫名其妙地清除了公安队伍,莫名其妙地下到了基层。他选择红湾,是砖瓦厂的缘故。砖瓦厂是劳改部门所辖,是犯人洗心革面的地方。劳改局把知青点设在这里也就很正常了。老常这个被贬的老公安把自己的落脚点选在这里还是很正常的。
怎么样,还没有搞下地。老常问。
陈咎摇摇头:难呢,到最后真不知道要刷掉谁。
想红湾的心思。
不仅仅是红湾。但首先肯定是找你帮忙了。
你不怕我不答应,或者给点难你为。
怕就不来了。知道你很容易商量。
说吧,带几个走。
8个。
行啊,砍一半,心够狠的。
剩下的我知道你们会有办法解决。至于得罪人的话,还得你来听,得罪人的事得你来干。
没有办法。大城市的领导就是会“弯弯绕”,到最后也唯一的杀手锏也就是公社推荐这一手了。
到底是久经沙场。主任大人帮了我们天大的忙了。晚上去县上来两口?
留着吧,以后又机会就敲你一顿,没机会就算你欠我个人情。不过,话说清楚,人数由你定,性别就不与你相干了。你知道我和劳改局那些人的关系,明人不说假话,8个知青中你起码要带6个女孩走。这是铁板一块。
根据行业性质讲,陈咎本来还想说说对男女性别要求的,听老常这么一说,把到口边的话咽回去了。只好说谢谢常主任了。
事说到这里也就算定下来了。老常余兴未减:陈科长啊,你到我们县走了几个公社,也跑了些大队小队,哪里有我们这里清爽,哪里有我们这里富裕。没有。一支烟的功夫就到了县城,哪个比我们方便?你只知道劳改局知青点,我们那些投亲靠友的有多少你知道吗。我们公社就没有人提起要带人走,你信吗?可我们一个也没有提。不是说我们大公无私,这些孩子们既然能够到红湾来就一定能够从红湾走出去。那些大队长大队书记哪个不是通天的角色。老实说,我们对劳改局确实有所偏心,人家给我们的帮助实在是太多了,要不,就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在怎么刨粮食又能怎样。一个铸造厂一个铸造厂的普通构件仅在你们市供不应求,别说其他地方了。红湾的出名是红湾的构件出名;红湾的构件出名只能靠劳改局或者说砖瓦厂的大力支持。只要是劳改局的事情,我们红湾人没有二心。农民厚道,知道报恩。
人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陈咎已经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