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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邻省城的这个小县南北低中间中间高。是丘陵地带,这丘陵从东到西被一些小山小岭手牵着手地把它分为三大板块:丘陵以北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它应该是江汉平原挤进来的一支犄角。这片土地包含着县城和红湾,杨林两个公社。南边也是一望无涯的平原。它很年轻,是波涛汹涌的万里长江带着上游的历史沉淀起来的。这片土地挨着沙沔。沙湖沔阳洲,十年就不收就是指的这一带。这里设置了两个公社,因为闹血吸虫,没有单位在这里设知青点。即使是投亲靠友的知青也算是寥寥无几。就是前几年那么热闹,这里仍然是世外桃源一片。热闹的,占这个县农业人口主体的就是这延绵数十里的山岭和稀疏的树木。这些东西走向的小山丘一片接一片,那乳头似的山包一个挨着一个。山不陡不峭无峰可言;坡不曲折无险可惊。兴许这种地方也真能藏龙卧虎。
大山人民公社就在这些“群峰峻岭”之中。他的辖地内有九个相连的乳头,人们合称九峰山。在一头一尾的两座最高的乳头上,几年前被人架上了高大的铁塔。上面驻扎着部队,是军事禁区。后来才知道那是微波中转站,与电视相关与卫星相关。因为有军人,因为离县城稍微远一些,大山公社比其他地方更像集镇一些。
大山公社在大山和相邻的小山两个大队设了两个东风厂的知青点,由大队和两个带队的师傅协调管理。知青们住在厂部为他们做的房子里面,每天都到各个生产小队安排生产劳动并有小队记工分。大山知青点就在从县城通往沙市、宜昌去的公路旁。当然,挨着公路的是大山和一道岭围起来的小水库。水库旁是一条县级的沙子路,它像一只干瘪的多脚虫一直翻过岭子。从这条多脚虫的身上往岭上走五百米就是大山的知青点。汉沙公路像条黑色的蟒睡在他们的房子下。大山和小山这两个知青点虽然说分别在两个生产大队,但他们仅仅只被移到很矮的山梁隔着,比一些知青到小队出工还近。如其说是山梁还不如说是一道什么都不长的乱石坡坡。小山的知青要走出大门,必须经过大山知青点。你说,爹妈都是一个厂里有的还是一个车间里的同事,从打起背包走进东风厂那会儿,他们就是老熟人。来到乡下,简直亲兄弟亲姐妹一样。
知青点安静得可怕,像断了香火的庙宇。习惯了这样安静的木亥梓,今天没有到生产小队去。一是昨天睡得太晚,二是还有些材料要整理。谁让他既是知青队长又兼团支部书记呢。何况自己的文采在这文字被荒芜的菜园里别树一帜。来到这个地方两年,木亥梓既不光彩照人,也无特别遗憾。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农活,本来也不陌生,农民伯伯们把手一交他就会。体力,从小就陶醉在泥巴和稻草的芬芳,肩挑背扛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管理,那都是空的。生产是生产队的事,生活是带队干部的事,思想教育好像在爪哇国。不过,刚来的那一年,公社组织开会,是关于计划生育的。要命的是所有人都要去,每人计半个工。这些从城里钻出来的小青年对计划生育有什么关系。看稀奇倒是可以的。
公社旁的大广场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干了水的藕塘。枯黄的荷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像哭诉着秋冬的无情和冷酷。藕塘里有几个农民在挖藕。木亥梓和他的伙伴们围在一起看稀奇。这样的辛苦小木知道,跟着父亲干过。那些从未走出城市的只觉得这好玩,比挖在家里防空洞还好玩。
老伯,你不冷吗?这是耙头在问。耙头姓丁,老爹在东风厂被称为老耙头,他的儿子自然就是小耙头。
下放的?老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耙头。
是的啊。
怪不得,冒生过孩子。
什么意思啊。
老农狡黠的一笑:不知道就算了。
旁边两个挖藕的起了哄:不生孩子,不知道X
痛。
老农瞪了他们一眼:别把孩子教坏了。
几个女孩低着头走了,剩下几个光棍和尚。老农一本正经:世界上三大累就是结婚、挖藕、扯棉梗。用粗俗的话讲日X、挖藕、扯棉梗。你们说这累活脏活都在乡下藏着腋着,乡下人能有什么出息。尽管小木知道农村的艰辛,但是他还是有所悟有所不悟,不过这广阔天地的第一课像摩岩石雕一样,深深地刻进他的大脑。
周建国仔细打量这个穴居着让县城人胆战心惊的龙潭虎穴:这是由三栋相当普通的建筑,白墙红瓦组成凹字型的四合院。在寸草不生的碎石坡上,它依山而建。对着沙子公路的那一栋应该是会议室或者食堂什么的房门很大而且挨着墙立着一个烟囱。正面墙上贴着一大版墙报,只是有些日子没有换,那破旧的纸条和没有完全掉下来的纸屑在摇摆,仿佛要拉跨整个墙面。另外两栋建筑一模一样相互面对。一共有六间房,两头的两间要大一些,其他的四间缩进去了,留下一条走道。走道上挂着没有凉干的衣物。从挂的衣物来看坐东朝西的应该是女生宿舍。他们脚下的这块泥巴场地很平整很干净。这里没有杀气腾腾更不会阴森恐怖。
有人吗?周建国站在知青点的场子中间叫喊了一声。
有人吗?姜美丽也喊了一声。
男生宿舍有人伸出头来。找谁啊。
请问你们带队师傅在吗?
不知道。接着是很重的关门声。
木亥梓打开食堂的大门,眼睛瞅着站在那里的一男一女:谁找赵师傅啊。
我们。周建国和姜美丽异口同声。
哦,赵师傅不在。下队了。
请问你。。。。。。
姓木,木头的木,叫木亥梓。
他就是陈咎非带不可的木亥梓。周建国姜美丽悄悄地打量着这个站在眼前的未来的同事:一米七左右的个子,身材不胖也不瘦。他的头发很黑但很稀疏甚至有些秃顶,像荒山上并不茂盛的绿草,因为显露着黄褐色的山石,绿就不是绿了。一件洗白了的绿军装遮着白衬衣和黑黝的皮肤。警察蓝的裤子又肥又大,把脚上的北京布鞋遮得只剩下一点尖尖。国字脸,就是眼睛不大,看东西要眯成一条缝。特别是额头上已经很明显的川字皱把他的实际年龄提高了好几岁。
因为陈咎有吩咐,到了大山大队无任如何都不要暴露自己的招工身份。陈科长不能来是因为他已经来过两次了,这光荣的任务自然就会落到他们两个人的肩上。哦,对不起,我们是县知青办的,有些情况想找你们赵师傅了解一下。周建国向木亥梓走过去。
是这样啊。请你们到我房里坐一下,赵师傅应该很快就回了。
那就谢谢你了。
木亥梓领着二为走进食堂。周建国发现偌大个厅堂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空荡荡的。大厅把两间屋子隔开了。一间有卖饭窗口的食堂,一间就是木亥梓的住房。从写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房门走进一看,里面堆着一些装粮食用的麻袋和一口特大号的水缸。水缸用木盖盖着,上面还堆着些已经失去水分的水萝卜和被枯叶包着的大葱。挨着水缸并排放着两个长板凳,板凳上面有两个马口铁的四方桶,估计是装食用油的。里面很杂,但很干净。床、被子清叠得整整齐齐。整个房间真有一尘不染的感觉。
坐吧。喝水吗?木亥梓招呼着。
谢谢,不喝。这是你睡觉的地方?
嗯。
真干净。
哪里,像猪窝。
这么干净的猪窝啊。是不是有女孩子帮忙清理啊。姜美丽打趣。
木亥梓脸红到耳根。对生人他都这样。
你一个人睡在这屋里不怕吗?周建国问。
刚开始怕啊。天天做恶梦呢。习惯了就不怕了,什么事情都有一个习惯过程。
外面好像有了杂乱脚步声。应该是他们回了。木亥梓说:你们坐着,我去看看。不一会儿木亥梓领着一位年近半百的阿姨走到周建国姜美丽跟前:这就是我们赵师傅。然后指着两位说这两位是县知青办的。
哦,两位好。怎么眼生?赵师傅说:去过几多回怎么没见过。
我叫姜美丽,他叫周建国。我在知青办时间比他要久些。他刚复员。我们一般的都被派到下面去了。再说办公室也不是很多事。您说呢。姜美丽是搞人事的,有些鬼精灵。
这样啊。坐吧。
你们谈,我出去办点事。木亥梓走了,顺便把房门给关上了。
说吧,有什么事情要问的请讲。赵师傅很直接。
哦,这样的。昨天县电影院发生一起较大的斗殴事件,影响很大。据了解参与者一方绝大多数是东风厂的知青。因为事情发展比较严重,今天刚上班就接到通知,要我们来了解一下。
辛苦两位小同志。昨天晚上就听说这事,据反映也是一般的斗殴。这些知青打架斗殴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真有那么严重?
是的。出了双方都有伤外,主要还牵扯到几个无辜。他们人家现在还在医院里。电影院的椅子也损坏了一些,反正顶严重的。
那你们怎么就能肯定是东风厂的知青干的?
围观者都在说,为首的好像还是一对双。
提起这双,赵师傅真恨铁不成钢。她知道这两个家伙是没热闹造热闹,有热闹赶热闹的混世魔王。有他们两在场,东风的知青不会少于十数人。昨天他们说的怎么就那么轻描淡写?两年来,赵师傅太了解这群天真无邪的娃娃们。他们从单纯到复杂,他们从幼稚到成熟,他们从胆小如鼠到胆大包天,他们从小打小闹到聚众斗殴。青年们在另一种意识流里而已放逐。有时候悄悄地想领导怎么会把这样的烂差事交给她这个弱不禁风的老女人。有时候又想那么多的兄弟姐妹把带孩子的希望寄托给自己,怎么也不能对不住他们的期望吧。有时候还想自己的孩子们在农村也是不是这样慢慢地变化着,如果这样自己的心肯定会慢慢的死掉。
我说两位小同志,你们说这次县里会不会狠狠地来一下?
说不好。
如果下决心了,这些祸首谁也够上一个起码的处分。他们档案中会不会多出一点墨点?这样对这些孩子今后影响多大啊。赵师傅不断地叹息,显出她们这一辈人明显的慈母之心。
赵师傅,我们也只希望是个过场。不知道您是不是已经掌握了昨天参加斗殴人员的实际情况。
没有。你没听见刚才说他们轻描淡写么。
那是。如果这样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小山大队我们也不过去了。拜托您跟罗师傅联系一下,把这两个知青点的情况直接报给公社。我们会跟他们联系的。
离开知青点,周建国站在凸凹不平的沙石路上再次向那几个建筑物望去,怎么看它就像一座远离尘世的寺庙。寺庙里住着一群无法修成正果的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