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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名叫杨青春。再过七十年,我就有一百岁了。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后来我爸也撇下我走了,我记得我爸断气时,拉着我的手说:儿啊,我们穷是穷点,但穷人照样能活得开心快乐。永远不要羡慕别人家私万贯,妻妾成群。我老爸用了半个小时把这意思表达清楚,就两腿一伸,去了西方极乐世界。不是我吹牛,我老爸,他老人家一生沉默寡言,也认不了几个字,但说的话却饱含很深刻的哲理,需要我揣摩老半天才能明白,有的从来也没揣摩明白,只会揣摩出一头雾水。如果我揣摩清楚了,就会明白我老爸给留下了一笔丰硕的精神遗产。
我爸给我留下了城中村里的一间房子,还有前面那条街上一间很破败的门面。这是他老人家给我留下的物质遗产。
这一片住房,一边富得冒油,一边穷得淌水;一边是富丽的别墅区,一边是破败的城中村;中间有一条街道,别墅区那边的店铺一个个装修得金碧辉煌,卖的是珠宝、名牌服装、高档烟酒,城中村这边的店铺则蹩脚土气得很,比起对面真有点低三下四的味,只能卖些日用品,拖把扫帚之类,油米盐酱醋之类。
两边一对比,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据说城中村这一片都要拆迁,这一片区域都要另建高楼,建那种直插云霄,可以从下面望掉帽子的高楼。二三十年前,要是说起望掉帽子,我就会止不住满腔憧憬的潮水奔流不息,那时候,我上初中,那个特别罗嗦特别三八的政治老师,那个糟老头姜老师经常给我们讲一些新鲜事,有一次,他说省城武汉建起了二十多层的高楼,那楼叫晴川饭店,那楼高得很,站在脚下朝上望可以望掉帽子。他说这些不是教材上的东西,总是津津乐道。
姜老头总是这样罗嗦,我后来总结出了三个原因:原因之一,这是他份内的事,让学生们了解伟大祖国角角落落覆地天翻的变化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原因之二,他是显摆,他不说,别人以为他不知道,他说了,别人就以为他知道,他说世界上的新鲜事说得多了,我们就对他景仰起来,认为他是一位知识渊博的老师。后来我们就弄明白了他得到这些消息的渠道,他有一台老式的半导体收音机。
姜老师的儿子姜小北和我是同班同学,他是个蔫茄子,一天也难得说出三句话,和他的老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我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有机会去了一趟武汉。那时候我的叔父在汉口晴川饭店附近的工地上做工,他回来时,我就跟他去了大武汉,跟着他一起提灰桶,每天能挣到五块钱。我终于看到了梦中的晴川饭店。我站在楼下,朝楼顶望去,头越仰越高,头上的安全帽突然间哐当一声落地,这掷地有声的事实证明了姜老头的确是知识渊博。
我想着那时的晴川饭店,这显然还不过瘾。我喜欢坐在城中村我的那间瓦房前面,望着几十年如一日的低矮房子,让思维走得很远很远。古时候的事,早些时候的事,现在的事,未来的事我都得想一想,然后我就得到了巨大的陶醉和愉悦。
这会我想到了城中村的未来,他们,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反正就是他们将把这一片矮房子用那种重型机械夷为平地,然后重新在这里树起一座座高楼。我又想:如果我住在那二十层以上的高楼上,那是多美的事情啊,一眼就可以望到城市的边缘,而且空气里含氧量高,一定能心旷神怡。
可是城中村拆迁的事,还八字没有一撇。已说了好多年,开始说拆迁那一年,我正准备把我的破瓦房翻修一下的。实在是住不下去了,下雨时,到处漏水,像是得了前列腺炎似的,滴滴答答的,墙面也黯淡无光,斑驳破败,还长出了很多绿毛。在这样的居住环境生活,实在是郁闷,我借了五千块钱,是从我一个发了财的朋友那里借的。我准备把房子简单装修一下,就在我要动工的那一天早上,我看到村子里贴了布告,布告上说城中村的房子一律不得随意改动,比如在院内盖个厨房,加个厕所那都是禁止之内的事,要等城中村拆迁时统一规划! 我谢天谢地,要是装修了再看到这布告,那我的五千块就泡了汤。
可是这都过去了七八年,拆迁的事还是杳无音讯。说起拆迁,我就习惯于望着天上那遥不可及的白云,作憧憬状。
这会我还想起了一个人,我的前妻于萍。于萍很好看,乌黑的头发随意披在身后,适合做洗发水的广告;牙齿整齐白晰,适合做牙膏的广告;眼睛大,胸大,眉毛细,腰细,说话声音细;可能是因为在牛奶厂工作过的原因,她的肤色如牛奶一般光滑细腻。可是后来她离我而去了,我知道她离开我的原因是我没能耐,不能让她住到金窝里去,她曾说我身上有一股二百五的味,让她受不了。她后来找了一位颇有能耐的男人,当然那男人最大的能耐是勾引我的老婆,他带着她远走高飞了,她就像一阵烟一样飘走了,没有给我留下儿女,甚至没有留一点痕迹。我一点也不恨她,我至今还有点想她。我想起这段婚姻,就仿佛做了一场梦。
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在大学里学的是食品专业。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我们槐城的牛奶厂工作,我开始以为这样是非常对口的,其实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厂长说像我这样学历的人能到这小厂来是绝无仅有的事,他给我安排了一个不错的职位———副总工程师。我那时迷上了生物制剂的研究,一天到晚在那间破实验室里折腾着那些坛坛罐罐,终于有一天,我发明了一种新的制剂。按照我的想法,牛奶厂可以采用我的技术,改行从事生物制剂的生产。厂长说我是发神经,说我初来这单位时还看着蛮好的,后来怎么就发神经,异想天开,不正常了。
不到两年厂子就垮了,那一年好几所学校的学生集体闹起了食物中毒,就是因为喝了我们厂的奶,这个事件给了我们厂以致命的打击,厂子垮了后我就失业了。
两年内我把厂里最漂亮的女孩勾上了床,那时她中专毕业不久,被分配到牛奶厂办公室工作。她后来就做了我的老婆。这本来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后来却变成一件羞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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