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吉方君子 于 2013-2-10 18:08 编辑
9 喜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大姐的怀里。 大姐说,你昏迷两天净说胡话,总算挺过来了。 格桑后来知道,赵六妹背着她翻过雪山口,又抱着她滚下雪山。为了保护她,赵六妹差点摔下悬崖。如果不是李翻身眼疾手快,她和赵六妹都没命了。 这天上午,大姐将一把小竹板郑重地交给格桑。这是喜兰的遗物,是李翻身从山上拣回来的。格桑捧着小竹板,睹物思人,心如刀绞,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这时候,她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我要把喜兰的竹板交给喜子哥!”她握住竹板贴在胸前,泪光中仿佛听到了喜兰的说唱。大姐拭去格桑的泪水,鼓励说,格桑,这是喜兰留给你的武器,你要用它宣传红军,鼓舞士气,像喜兰一样做个出色的红宣员!李翻身对格桑说,喜兰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她用生命保护了战友,没有白牺牲。二咋呼也安慰格桑,说小亮是团长警卫员,喜兰救了他就是为革命作出了贡献。他还满有把握地说,我想啊,没准这会儿小亮就跟喜子哥在一起,找到了陈小亮,你就能找到喜子哥!二咋呼说得没错,陈小亮不仅活着,并且就在附近的红军医院里。这是格桑后来才知道的。遗憾的是,她当时不知道这个消息。 晚饭后,团长刘黑子来到宣传队。同志们,我要告诉大家一个特大喜讯!就在今天中午,我们的先头部队在达维跟中央西征军的先头部队接上头了!我估计啊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能见到毛委员了,大家高不高兴啊? 刘团长和他属下的营连干部,大半都在井冈山跟着毛委员打过游击,对毛委员感情很深。大家一听,都高兴得跳起来。 团长兴奋地说,同志们,我们要把自己收拾干净,不要丢了自家的脸!团长说到这里眉头一扬,虎着脸走到二咋呼跟前,用手拨开二咋呼的头发,皱着眉说,你看看嘛二咋呼!你头上的虱子这样多,鸡窝样的,毛委员见你这个邋遢相,还不吓跑了嘛! 二咋呼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嘿嘿地笑。团长甩着指头说,你个鬼伢子还笑!你再邋邋遢遢我就把你剃个和尚头!二咋呼双手抱住头说,团长,我这就去洗,保证一个虱子也没得! 团长就笑了。这才像话嘛!我们是红宣队员,当然得有个好模样嘛。我们还要拿出一台像样的节目,庆祝两军会师!他问王富贞准备得么样,大姐说,大家正在抓紧排练,一定出台好节目! 三天后,翻过夹金山的中央红军经过达维抵达懋功,与红四方面军胜利会师。两军见面后握手拥抱,又笑又跳,极喜而泣。有人还你一拳我一掌先擂几下,然后死死地抱在一起失声痛哭。那是九死一生的重逢。那是劫后余生的悸动。在当晚的联欢会上,格桑拿起杨喜兰的小竹板登台说了一段小快板,然后唱了一支歌。快板词和歌词都是杨喜兰生前串的词。多少年后,格桑还记得那支深情的歌: 井冈山的映山红哟, 开满了湘鄂赣; 七里坪的杜鹃花哟, 映红了陕康川。 哥哥呀,当了红军你就走, 莫恋家里三分田。 爹种田来娘纺线, 妹妹扛枪来支援。 打尽土豪夺天下哟, 来日你再把家还! 这支歌唱到末尾的时候,格桑突然嗓子发硬,差点哭了起来。她费了很大劲才把歌子唱完。她听到台下掌声一片。 演出结束后,坐在前台的红军干部上台跟演员们握手,格桑第一次见到了李翻身念念不忘的毛委员。 第二天,大姐带着宣传队下连慰问,为红一方面军送去草鞋、袜子、牛肉和青稞等慰问品。这天中午,格桑意外见到了在上河里牺牲的杨笛团长的妹妹杨琴。琴儿果然与格桑长得很像,宽额头,小黑痣,大眼睛,甚至就连说话的神态和笑的模样也极其相似,酷似一对孪生姐妹。 杨琴在红一方面军的医疗队里当卫生员。队长叫方红,是王富贞的表妹,还是一同参加的红军。姐妹相见,百感交集。抱过笑过之后,姐妹俩就把各自的手下招过来作了介绍。大姐说到格桑时,方红就有些诧异。噫呀,这娃长得咋跟琴儿一个样?方队长就把琴儿拉过来与格桑相见。 琴儿听说格桑见过自己的哥哥,顿时双目一亮。她把格桑拉到一旁,迫不及待地问哥哥杨笛的情况。格桑吱吱唔唔,只是说好。从见到琴儿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不把杨笛牺牲的噩耗告诉琴儿。她想琴儿如果知道自己唯一的哥哥不在人世,就会像草原上的花儿失去水份和太阳。她想让琴儿永远守着一份执着,生活永远灿烂。 从这以后,琴儿常常来到宣传队找格桑学说快板学唱歌。格桑知道琴儿并不是真的想学这个。她知道自己的快板自己的歌还欠火候。琴儿老来找她是因她见过琴儿的哥哥。思念有时会改变性别。在琴儿的潜意识里,格桑成了她至亲至爱的哥哥。 然而这种见面的机会不久就没了。格桑的部队开到了另一个地方,并且陷入了粮荒。蒋介石想把红军困死,策划土司头人袭击红军,唆使藏民把粮食埋藏起来。红军进村后找不到藏民筹不到粮食,阴冷的寨子空荡荡的,还常常遭遇冷枪。战士们的生活越来越苦,最后连没油没盐的青稞麦饭也没有了,不得不到野外挖野菜充饥。这样苦撑了一个多月,大家都瘦得不像样子,二咋呼和香儿几个年小的战士更是瘦得皮包骨头。大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天上午,她对李翻身说,老李呀,我们得想个法子,不然这些丫头伢子就熬不住了呀。李翻身却火爆爆地喊,我说大姐啊,这是咋回事嘛,我们老是耗在这里饿肚皮挨冷枪!会师的时候团长不是说了,我们马上就要跟中央红军一起北上抗日的吗?大姐说,我也搞不通啊,为什么就不北上了呢?李翻身说,你问团长嘛!大姐说,黑子他也闹不清,政委也一样,大家都迷乎!李翻身有些伤感地说,大姐啊,你说我们这些老井冈,从撤出苏区的时候起就没痛快过!原本以为进了川康日子好过些,可是,可是……嘿!大姐知道李翻身想说什么,就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老李啊,别的事就不要说了,还是眼下事情要紧。李翻身咬咬牙说,只能下地割青棵了。大姐说,我也这样想,不过要跟黑子说一声,看他啥态度。 说曹操,曹操到。团长刘黑子笑呵呵地走进屋,挥着手说,老王老李,赶快组织战士筹粮,部队要过草地了!大姐眉头一扬,你说得轻巧,粮怎么筹啊?团长说,组织战士到地里收青稞,有钱给钱,没钱就打借条!大姐和李翻身得了令,就组织战士们到地里收青棵。 按团里的要求,每个战士至少要备足八天的干粮。团里给每个战士发了一条碗口粗的长布袋子,带到地里装青棵。 八月的川西正是收获的季节。田野里,饱满的青稞穗子泛着紫色的光,发出成熟的气息。 因为没有镰刀,大家只能用手把麦穗摘下来晒干,再把麦粒搓下来。团部供给处的人带着银元和票子,准备当场付款。但是藏民被土司头人蒙骗和肋迫,躲进山里不敢出来。无奈之下,大姐就让人在青棵地里插“借粮牌”,写明是红军收的青棵,脱了多少斤,以后加倍偿还。大姐还让人到寨子里贴借粮布告,通知乡亲们凭借据找红军或是苏维埃兑现银子及所需之物。 几天后,部队整编,格桑所在的前卫团和宣传队编到了右路军,随中央机关行动。黑子团长和王大姐、李翻身几个老井冈,都兴奋得跳起来。二咋呼和香儿都嚷着要见毛主席,被大姐喝住。大姐扬起巴掌做出要打的样子,香儿一溜烟地跑了。二咋呼知道大姐舍不得打,只是绕着大姐打圈圈,一边跳一边傻傻的笑。 这天晌午,大姐把格桑喊到队部。桑伢子,你看谁来了?格桑一看,竟是杨琴。杨琴的医疗队也编到了右路军,并与宣传队一起行动。晚饭后,琴儿把格桑拉到无人处,哑着嗓子问,格桑你给我说实话,我哥他,他,是不是死啦?格桑一惊,说,没有啊,你哥他是团长,怎么会死呢?琴儿盯着格桑的脸看了半天,才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哥他死了,我好怕。 看到琴儿可怜巴巴的样子,格桑有些酸楚的感觉,眼泪像要掉下来。她想起了过雪山前的那个奇怪的梦,想起了坐在雪地上一脸茫然的陈小亮,想起了在雪山长眠的杨喜兰……她拉着琴儿的手坐下来,给琴儿讲了自己的身世,讲了百寻不见的喜子哥,还讲了雪山上的生离死别。琴儿听了,“哦”了一声,问格桑,陈小亮是不是脸上有疤子门牙掉了老瘦老瘦的那个?格桑一怔,说,是啊,你认得他?琴儿说,我给他换过药。格桑问,什么时候?琴儿说,就在我们会师那阵子。格桑兴奋起来,抓住琴儿的肩膀问,他现在人呢?琴儿说,他伤愈出院了。格桑问是什么时候出的院,琴儿说有一个多月了。格桑又问,你后来见过他吗?琴儿摇摇头。 格桑沮丧地低了头,半晌不吱声。 琴儿问格桑,陈小亮很重要吗? 格桑说,他是团长警卫员,找到了他,我就找到喜子哥了。 琴儿说,陈小亮当时伤势很重,昏迷了好几天,差点没有活过来。他要是死了,你还能找到喜子哥吗? 格桑摇摇头,泪水在眼里打转。她忍住眼泪说,他不会死,不会死的。喜兰为了救他把命都搭上了,他能死吗?! 格桑说这话时心里有些恨。不是陈小亮,喜兰能死吗?以后见到陈小亮,她会咬他一口。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