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屋角的天空

天下大平

张家榜、孙冲这一番忙碌当然是做给郝不凡看的，一听郝不凡发话了，还要假装谦虚一下，然后一屁股坐到郝不凡跟前，吹风，品茶，休息，汇报工作。
郝不凡笑眯眯地说：“你们俩个，虽然忙前忙后的挺辛苦，但我还是要批评你们。因为这次我们下乡是有明确规定的，不准迎送，更不准大办宴席，吃饭只能接定量供应来，住宿也有标准可循的，总之一句话，不能超标。想必你们也都收到了市委下发的通知？”
张家榜、孙冲两位赶紧点头称是。
郝不凡把脸一沉说：“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大太阳底下，你带着镇里这么多的干部职工站在那里有好几个小时吧？要是中暑了怎么办？岂不是我们的过错？”
张家榜解释说：“听说郝书记要来，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想早一点目睹郝书记的丰彩，不是我拦着，他们还要迎出十里哩。”
郝不凡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说了，下不为例！”
张家榜、孙冲赶紧点头称是，并说：“一定遵照郝书记的指示办事。”
郝不凡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称赞道：“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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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一齐说道：“能得到郝书记亲口夸赞一句好茶，说明这茶叶新品种算是研制成功了。不瞒郝书记说，这是我们蕲北镇仙人台茶场生产的新品种——旗枪茶。这种茶叶产于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一年四季那里云雾缭绕，宛如人间仙境，所以称仙人台。仙人台茶叶质地优良，清香四溢，品一口，齿颊留香，闻一下，沁人心脾。前清时就出口英法，早几年出口日本、东南亚，是蕲北有名的金字招牌。”
郝不凡听了，笑着点点头，又回头问程浩然说：“我们这一路走来，喝过的茶叶也不少了吧？可都是大别山产的，你说说，哪里的质量好？”
程浩然正低头与李卫英耳语，猛听到郝不凡问他关于茶叶的话，抬起头来，笑说：“我对茶叶一无所好，就当是喝水解渴，但喝得多了，还是有点儿心得的。说得不对，还请郝书记批评指正。”
“那就不妨说说？”
“大别山是盛产茶叶之地，从回龙山镇算起，然后邾镇，七里坪，乘马岗，三里坪，九子河，桃花冲，温泉镇，其他几处记不住名儿就不说了。若论茶叶的种类，数起来少说有数十种之多，什么毛尖、云雾、老君眉、玉笋、苦荆茶、绿茶、观音茶、茉莉花茶、旗枪；若论茶叶品质，当属帅茶第一，也就是我与李老师在回龙山喝过的一回。这旗枪茶可以排在第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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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茶？什么帅茶？”张家榜、孙冲似乎都没听说过这名字，惊奇地问道。
郝不凡、洪森也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程浩然笑说：“帅茶是我们在回龙山镇喝过的一回茶，那滋味实在不用说的，单就这名字也是首屈一指的。李老师也喝过的，是吧？”
大家听着“帅”与“回龙山”心中都知道怎么一回事，只是这里面的政治风险极大，尤其是他们这些当领导的，自然更不能轻易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郝不凡一摆手说：“那个就不说了，只能算作弃权，这样论起来，仙人台茶可就是第一了，是不是？”
众人都说：“至公至公！郝书记一言定调，再没有二话可说了。”
郝不凡招呼程浩然过去，附耳说道：“以后不要再提了，我看你一点儿政治敏感性也没有，这样对于一个中层干部来说是很危险的，以后凡事多和小李商量，她可是比你在这方面要强多了。”
程浩然看着李卫英，连忙点头称是。李卫英也听到了郝不凡的话，挤眉弄眼的看着他笑哩。
品茶过后，工作汇报完毕，是吃午饭时间，张家榜、孙冲两位招呼众人到镇政府食堂就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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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英和程浩然并排走着，李卫英低声笑道：“程哥，以后可得听我的哦，这可是郝书记说的。郝书记说的就是命令了，你不能不听吧？”
程浩然看着她道：“这一向都听你的话的，你还不满意吗？”
李卫英笑说：“我要你对我言听计从，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打狗，你不能赶鸡。”
程浩然听着这话似曾很熟悉，忽然想起江慧中也曾对他说过的，不过，江慧中是说她要听他的话的，如今，李卫英却是要他听她的话的，角色发生了转换罢了。他刚想说你的支配欲就那么强吗？象我老婆一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在别的女人面前总是提到离婚的老婆总是不太合适的。便付诸一笑。
吃过中饭，稍作休息，张家榜、孙冲向郝不凡提出上大同水库看看，郝不凡欣然同意。于是一群人出了镇政府浩浩荡荡向水库大坝走去。
沿着一条弯曲的小路，众人逶迤而上，然后是天梯似的台阶，程浩然仰头一看，那梯步足有一千多级，看得人头都有些昏眩了。李卫英叫道：“程哥，你拉我一把。”程浩然没法，只得回身拉着她的手，俩人一步一步地向上行走。一会儿，程浩然便听到李卫英的气喘声，笑道：“要不要我背你上去？”李卫英看着那近乎天梯似的台阶，叹道：“怎么这么高呀？太难上了。李太白有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看这大同水库的梯步也算得是难于上青天了。”郝不凡在前面回头说道：“现在你上去都觉得难，想当年建设者们怎么建设的？岂不艰难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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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道：“郝书记说得对，当年建大同水库那是相当艰难的，搁到现在，工期少说都要长一倍。那代人真是吃了不少苦了。”
郝不凡说：“是的，搞革命的时候牺牲了一代人，搞建设的时候牺牲了一代人，现在轮到我们作出牺牲了，就看我们这些人准备好了没有？”
众人都说：“我们都尊崇党的领导，把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进行到底！”
郝不凡笑说：“中央经济政策将发生重大转变，我们，尤其是领导干部要有思想准备哦？”
郝不凡几次说到中央政策将有大的变化，却没有言明怎么变化，程浩然听了也不明所以，众人听了，更是不明白。及到一年之后，中央政策全面铺开之后，大家才晓得是农村要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包产到户”，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分田单干”。
终于到坝上了，程浩然放眼望去，只觉天地一宽。
李卫英拉着他的手，指着坝下的房屋和人说：“程哥，你看下面，那房子象火柴盒，那人却象一粒芝麻大小了。”
程浩然笑说：“不对，我看象一只蚂蚁，还在动的嘛。你说的象芝麻，可是不能动的哦。”
“呵呵，程哥，看不出你还有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哦。”
“鸡蛋里本来挑不出骨头来，但你让鸡蛋孵成了小鸡，那就有骨头可挑了。我看书上都是说人象蚂蚁，可你偏要说象芝麻，看上去都是比喻其小，但实质可大不一样，蚂蚁是活的，会动，芝麻是死的，不会动，这就是区别。”
“哟哟，你说恁么大的一篇，在做文章哈。”
“对头，题目就叫《论芝麻与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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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到时候你写出来，我一定第一个拜读呵。”
俩人聊作口舌之争，随着大家一起在大坝上逛了一趟，心情十分爽快。
坝上风大，片刻功夫众人身上的汗水干了，便觉得有些冷浸浸的，有几个人还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张家榜提议说：“郝书记，要不我们下船去游游湖吧？”
郝不凡看着那碧波荡漾的湖面，远处正有几只白鹭在湖面上空飞翔，心里也正有此想法，便点头说：“好！”于是众人一齐随着张家榜下坝，上到一只铁壳船上。众人都上去时，铁壳船发动，鸣一声笛，便向湖心驶去。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秋水长天，景色宜人。铁壳船在湖上缓缓行驶，众人或在舱中品茶小憩，或倚着船舷看风景。
程浩然立在船头，李卫英穿着一袭轻薄飘逸的丝质连衣裙站在程浩然的身边，随着船身的起伏，俩人身子若即若离，偶尔相触，更添一段无限情意。
“英英，你看这儿的风景，如果是范仲淹，可以作一篇《大同水库记》，如果是苏东坡，可以作一篇《大同水库赋》了。”
“如果是程浩然，也可以作一篇《与李卫英同游大同水库记》吧？只是不知江慧中看了之后，作何感想哦？”
“你看你这人就是让人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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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怎么让你扫兴了？那你要是不作，就让李卫英来作，到时候登在《鄂东报》上，江慧中不是一样可以看到么？”
“那你写什么题目呢？”
“《与程浩然游大同水库记》呀！”
“呵呵，真逗！你真敢写呀？”
“我有什么不敢写的？敬慕英雄，能与英雄一道游历名山胜水，那是平生之幸事，写录下来也是雅事一桩呵。我虽不及刚才你说的范仲淹，更不及苏东坡，但写一两篇文章还是不在话下的，更何况《鄂东报》还是我的地盘，当然由我作主了，登载我写的文章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也是，你可以写，只是不要把我写进你的文章就行！”
“那不可能，我要写的正是你呀，只是我自己别出现就行，免得江慧中看到了吃醋。”
“她吃哪门子的醋哦？我看你倒象是吃醋的，每说一句话都提到她，仿佛不提她你就不会说话似的。”
“哎呀，倒是我的不是了，程哥，英英这厢给你陪不是了。”
李卫英说着，象模象意地给程浩然揖了一揖。周围众人看了，都笑了起来，把程浩然反倒弄了个大红脸。
说笑间，船到一处，张家榜笑说：“郝书记，我们上仙人台茶场去参观一下？”郝不凡欣然道：“好呀。”于是众人一起下船登岸，沿着曲折的山路，迤逦来到半山坡上的仙人台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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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茶场，张家榜便向郝不凡一行介绍了茶场的负责人——田六。田六见市委书记亲临，激动不已，连忙抢上前去与郝不凡握手，他哪里是握手，分明是想掰手腕，程浩然看到郝不凡眉头紧簇，似乎手都被捏痛了的样子，回头对李卫英一笑。李卫英低声笑说：“盛情难却。”
田六分明是感到了郝不凡的不自在，赶紧松开手，将郝不凡一行带着参观茶场。
首先是茶叶品种展览室。田六介绍说：“仙人台茶场有一万亩山地面积，年产茶叶一千吨，行销海内外。茶叶品种分为两大类，春茶和秋茶，总共有二十几个品种，尤其以最新研制出来的旗枪最为有名。”
郝不凡说：“走到哪儿都听说旗枪的大名，这茶好，名字也取得好！”
张家榜不失时机地说：“郝书记，听说你有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是不是给旗枪留下一副你的墨宝呢？”
郝不凡谦逊地说：“哪里哪里？我的字横竖撇捺尚不清楚，哪里敢称墨宝？不过，要是我不写几个字，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给你们写两个字，拿笔墨纸砚来。”
众人听着他开始的话，以为他会推辞不写了，不想后来话锋一转，却是欣然命笔，都道：“郝书记留下墨宝就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支持和鼓励，我们一定不负郝书记所望，一定生产出最好的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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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六赶紧安排笔墨纸砚——因为常有人来参观茶场，这些物事也都早已准备好了的，搬出来就是。
郝不凡兴致盎然，欣然提笔，一挥而就：

蕲北仙人台名茶
     旗枪
        郝不凡
           年月日

众人热烈鼓掌，并大声喝彩。程浩然看了看那字，又看了看郝不凡，真心地赞了句：“好字！”
李卫英挤眉弄眼地笑说：“程哥，你也认得好字么？”
程浩然正色说：“我虽不懂书法，但字经了郝书记之手，那必定是好字！这有什么可怀疑的？”
众人听了也都说：“郝书记的书法上追钟张二王，下及鲁公，就是当代书法大家舒同老先生见了，也得赞一个好字的。”
郝不凡笑说：“你们不说到这儿我也不想说起，我正是受舒同老先生指点过的，是以还敢出手写字，否则，你们就是拿枪逼我写，我也不敢献这个丑的。”
李卫英在一边说道：“本世纪世上只有两个人颜体写得最好，一个是谭延闿，一个就是舒同。谭老先生得颜体正楷，舒老先生得颜体行书，都是当世书法大师，能得其指点一二，那也是了不起的，可以执弟子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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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英这一番解释更是锦上添花，这一干人中有几个是懂书法的，无非还是冲着郝不凡的官帽子去奉承的，听了她的话才算彻底服气了。
边说边走，田六将众人引至制茶车间，介绍着制茶的一系列工艺。
田六说道：“制茶工艺分为这么几个流程：一是采青；二是萎凋；三是发酵；四是杀青；五是揉捻；六是干燥；七是初制茶；八是精制茶。这几道工序只是普通茶的做法，而有些茶，比如花茶，旗枪，铁观音，普洱茶，苦荆茶，等等，制作工艺就要复杂得多。中国茶叶名扬四海，行销五洲，不仅与品种多样分不开，更与制茶工艺的精湛分不开。”
田六说完，郝不凡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于是也跟着鼓掌。
程浩然对制茶工艺这一程序并不关心，鼓掌过后便去看那些工人操作去了，倒是李卫英显得很热心，很仔细地将每道工序都问明白了才罢。
程浩然笑说：“英英，看你问得那么细象个间谍似的，不要把这些工艺泄露出去哦？”
李卫英也笑说：“你以为我是白痴呀？我想写文章，自然大概的制作过程要写得象模象样的，让外行的人看起来内行，让内行看起来不外行就行。其实就算是写了，那也是极其简略的，有哪个制茶的人会按照我写的文章去制茶？那不是笨吗？”
一边的田六说：“这个你放心，尽管去写，就是比我刚才讲的还仔细也没有问题的，只要是制茶的人，这几点基本的工艺都不清楚，那还制什么茶？”
程浩然笑说：“田场长别介意，我只是跟李老师开玩笑的。”说着瞟了李卫英一眼。
田六忽然看出他们关系非同一般，象是明白什么似的，呵呵一笑。
参观一回，回到会客厅，田六场长亲自表演了一回茶艺，精彩的表演不仅让程浩然李卫英等大开眼界，饶是见多识广的郝不凡也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