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九号女囚室

天下大平

谷小米说：“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我也无话可说，结成姐妹了，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是，对于我来说，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有难么？砍头只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姐姐又是女汉子一个！”
众人都笑了起来：“嗯，你很不错。”
苏媛问：“9438，你的主意如何？”
柳玉叶此时已盘算了半天，除了苏媛不知底细外，其余四个都算是了解了，不是坏女人，可以交结，苏媛如何，却是未知，正踌躇间，却听苏媛点名问她，她也不好推却，只得说道：“我没有话说，只怕我高攀不上你们。”
苏媛说：“哪里话，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中国女人千千万万，我们几个聚到这九号囚室来了，也算是有缘吧，既然有缘，我们也当珍惜。”
众人都道：“大姐说得好，是这个理。”
苏媛说：“你们先别叫大姐，既然我们要结拜，自然要重新排序，结拜成姐妹自然不能按进来先后顺序，而是按实际年龄。这样吧，我先说我的年纪，今年我35岁。”
赵琴说：“我今年24岁。”
黄梅说：“我22岁。”
孟小康说：“我19岁。”
柳玉叶说：“我26岁。”
谷小米说：“我也是26岁。”
苏媛问：“你们两个都是26岁，哪个月份大？”
柳玉叶说：“我九月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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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小米说：“这么巧？我也是九月的。只怕我比你小天数，我是九月二十八日的生日。”柳玉叶笑说：“还真是的，我是九月二十一日的生日。你只比我小了几天哦。我们俩个真是很有缘分，这份缘分不浅哩。”
苏媛说：“好啦，这下子都清楚了，我35岁，年纪最大，自然是大姐，柳玉叶排老二，谷小米老三，赵琴老四，黄梅老五，孟小康老六。都记清楚了？”
众人说：“都搞清楚了，你还是大姐。”
苏媛继续说：“你们现在跟我一起宣誓，我说一句你们说一句。”
众人笑说：“还搞这个呀？”
苏媛说：“当然，既然要结拜，那就得正儿八经的，不然的话搞什么？”
众人说：“要得，你说吧，我们听着。”
众人一齐动手，在床沿边整整齐齐地摆了三个洗口杯子，又在杯子上立着三根牙刷就当成是三柱香。然后众人一齐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九个响头。
苏媛方郑重说道：“我苏媛郑重起誓，与柳玉叶、赵琴、谷小米、黄梅、孟小康等六人结拜成姐妹，立下如下誓言，第一，不抢姐妹的老公……”
众人听到如此誓言，都不觉好笑，孟小康问：“大姐，这是发的啥子誓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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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苏媛看了孟小康一眼，然后说：“不要小看了这道誓言，姐妹之间为了争一个男人最后成为寇仇的例子屡见不鲜，那些男人游走在亲密的姐妹之间渔利的例子也常有，所以这第一道誓言就是要在我们姐妹之间杜绝此事。”
众人听她一解释方才明白此语含义如此之深，于是纷纷跟着起誓。
苏媛继续说：“第二，姐妹之间不能借钱。第三，姐妹之间只能无偿提供资助。第四，有福共享，有祸自当。第五，富不骄人，贫不移志。第六，违背上述任何一条，人神共愤，其余姐妹均可唾其面颊，终身不再来往。立誓人，苏媛。”
众人立誓完毕，俱笑道：“大姐这誓言倒也新鲜，要做到似乎也不难，比那个什么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倒也真实多了。”
柳玉叶说：“昨天我还是老幺，今天就变成二姐了，以后，你们除了听大姐的，还要听我这个二姐的哦。”
谷小米抢着道：“那是当然的，你叫我往东，我不会往西，你叫我宰兔，我不会杀鸡。”
孟小康低声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让我唱戏就行。”
柳玉叶说：“恰恰相反，其余的事不用麻烦你去做，而你唱戏这手艺不能丢了，黄梅戏还指望你发扬光大哩。”
孟小康脸上堆满了愁云惨雾：“二姐这么说，硬是要为难我了，我曾经发过誓，再也不登台唱戏了。”孟小康真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已经改了口叫柳玉叶二姐了。
柳玉叶听着二姐这个新称呼，心里也有一种满足感，同时也有一种责任感，女人就是天生的骆驼投生的，仿佛负得越重越舒服一般。
柳玉叶说：“此事以后慢慢再商议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一时众人闲聊一回，瞌睡上来时，纷纷睡去。
九号囚室的几个女囚结成姐妹后生活态度便变得极为不同，仿佛是黑暗中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仿佛是初生的婴儿见到了母乳，仿佛是久别的情人再次重逢，一切都那么温馨，一切都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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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康第一个感到高兴，她一下子有了这么多的姐姐，她仿佛有了依靠，每天没事时就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的乱叫，别人不答应，她就再叫第二声，别人答应了，她就觉得很开心。
赵琴由二姐降到了四妹，心里也是很高兴的，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现在觉得生活有盼头了，不仅有了三个姐姐，还有了两个妹妹，责任感一下子就在心中腾起来了，她现在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姐姐妹妹们负责。
谷小米在家里时总是被人宠着，现在当了姐姐了，也得担起自己应当担起的责任来，这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的了。
黄梅总是那么任劳任怨的，一个遭受世俗偏见的女子如今多了这么几个有情有义的姐妹心底的兴奋总是溢于言表，什么事儿都抢着去干。
柳玉叶虽然心中还记挂着儿子，还有老公，但眼前的事更需要她去用心思考，过堂的事儿还没有确定下来，结拜的事儿又让她分了一些心。
在柳玉叶的眼里，苏媛始终像是一个难解的谜语，而在苏媛看来，自己经过十年的牢狱生活，对人世的一切都看得淡了，恐怕出去之后，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了，自己提议六个人结拜看上去是为了众人，但更为了自己将来出去能有一个安身之地。
柳玉叶了解了除苏媛以外几个人的故事，也想听听苏媛的故事，苏媛却总是对自己的经历闭口不谈，偶尔说到的也都是大家都知道的，比如她与那个副监狱长的故事。更多的在她进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字不露，守口如瓶。
苏媛不说，柳玉叶也不能撬开她的嘴，只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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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柳玉叶正躺在床上和黄梅无聊地聊天，忽听到铁门外有人喊：“9438，包裹！”柳玉叶起身去铁门边的小洞口拿了包裹，心里却在想谁会给我寄包裹呢？程浩然？父母？
包裹被打开过，显然是接受了检查，翻开看时，里面有几件衣服，却是新的，不是在家时穿过的，她心说，这包裹必不是程浩然寄来的，也不会是父母寄来的，那会是谁呢？
她仔细翻看着，却找不到里面能证明寄包裹的人的信息，忽然想到邮戳，急急地去翻看着，谁知那邮戳已经模糊，隐约可辨的只有两个字“皖南”，毫无疑问，这是寄自皖南的包裹，但皖南有谁会给我寄包裹呢？
难道是他？
柳玉叶想起了高欢，那个可爱的大男孩，一定是他！
想到高欢，她心底涌起阵阵柔情蜜意，到底是他对我还有些情意，我没有看错，我都这样了，他依旧没有忘记我，嗯，真的不错。她想起那时与高欢在一起的日子，她心底又隐隐地后悔起来，为什么那时不大方一点呢？就算是把自己交给他了，又如何？一个女人不能将身体交给所爱的人，却要强自克制内心的情欲，岂不是对自己太残忍了？
柳玉叶打开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试过，都很合身，她心底愈加佩服高欢的心机了，一个未婚的大男孩居然知道我喜欢穿什么，也知道我穿的衣服是多大的，真是了不起！
黄梅看着她喜不自禁的样子悄声问：“二姐，这是你老公寄来的？”
柳玉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是。”
半天才说：“不不不！是我老公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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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看出她言不由衷，抿着嘴儿笑说：“二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我都跟你说过我的故事了，你也该将你的故事讲给我们听一听嘛？”
柳玉叶说：“我没有故事，我的故事很简单，读书，恋爱，结婚，生儿子，按部就班，水波不兴。”
黄梅说：“不会吧？你看你说这些话脸都红了，显然是说了假话的。”
柳玉叶说：“其实跟你们说说也无所谓，都是好姐妹，也不怕你们笑话我。”
黄梅说：“我们都说了那么多的杂事儿也不怕你笑话，你一句话都没说，啷个会怕我们笑话呢？再说，你是二姐呀，谁敢笑话你？说出来我去修理她！”
柳玉叶将受到王老实、鲁建国、高欢等三个男人的帮助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并断定这包裹是高欢寄来的，将高欢的好处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
谷小米说：“你咋就断定这包裹是高欢寄来的，而不是另外两个男人寄来的呢？”
柳玉叶见问，呆了一呆，半晌说道：“凭感觉。”
谷小米说：“我看鲁建国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柳玉叶说：“我与他才相处一天时间，怎么可能呢？”
谷小米说：“年轻的男人看起来感情上要好相处一些，但毕竟年轻，不懂得关心人体贴人，你关心他是没有问题的，想他关心你，尤其是你落难了，让他来关心你，似乎是不可能的。”
柳玉叶说：“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吗？也许高欢是个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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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琴说：“二姐，我也不大相信是高欢寄来的，我觉得鲁建国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黄梅说：“二姐，我也觉得你不要过早地下结论，虽然你心底认为是高欢，但极有可能是鲁建国，你看这衣服极合你的身材，应当说他知道你穿多大的衣服的，而高欢不一定知道。”
黄梅一提醒，柳玉叶也觉得有道理，那天在鲁建国家，柳玉叶穿了他老婆的衣服觉得非常合身，莫不是鲁建国按着他老婆的身材做的衣服？于是把想高欢之心移到了鲁建国身上，想到鲁建国，又想到了囡囡，想起囡囡从小就没有娘的疼爱，心头一热，差点儿堕下泪来。想起囡囡，又想到儿子，身在囹圄，心中也只能有一份牵挂，却无能为力。
柳玉叶心中想到，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等待的日子总是那么慢长……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
一个月过去了……
早上跑操，下午学习，每天都是这样有规律的生活，柳玉叶感到与学校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区别，虽然不是那么自由，但她向来是个内心沉静的人，刚入狱时的躁动心理此时已渐渐平复下来了。她几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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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过去了，秋天已去，冬天来临，天气渐渐转冷。女囚们纷纷加厚了衣服，柳玉叶还是夏装，虽然曾经收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包裹，但那里面的衣服也是夏装，如今穿起来感觉非常单薄了。好在一个囚室里呆的都是女人，身材也差不多胖瘦，尤其与黄梅身材近似，几个女囚都拿出秋衣让她穿上，但她只穿了黄梅的一件裤子和赵琴的一件褂子，对其他几个人的好意表示了诚恳的感谢。
终于在十二月下旬的时候，柳玉叶开始了第一次过堂，也就是法院的庭审。
对于法院的庭审程序，柳玉叶并不陌生，在鄂东市的时候，公安局与法院就在一条街上，柳玉叶没事时也到法院里面去溜哒溜哒，遇到开庭审案时还偷偷进到走廊外瞧过。对于普通的案件，程序很简单，无非是法官在台上坐着，囚犯在台下站着，法院问，囚犯答，最后法官宣判。遇到复杂的案件，程序也要相应地复杂起来，台上多了几个法官，台下往往还多了许多的观众，观众有原被告家属，也有普通民众，不过，观众都是要通过严格的手续才能进去的。
法官宣布开庭后照例威严地问了一遍姓名、性别、职业、住址、工作单位之类，柳玉叶一一作答，与原来几次回答的一字不差，法官问完，点点头，像是很满意的样子。
接着，公诉人宣读了起诉书。
当读到“柳玉叶故意将何三姑推落水中时”，柳玉叶叫了起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柳玉叶的声音很大，在空寂的审判大厅听起来居然产生了回音，观众席上也噪声渐起。
“肃静！肃静！”法官威严地敲着法棰。
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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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诉人继续宣读公诉书，最后建议以“故意伤害罪与过失致人死亡罪”对柳玉叶进行法律制裁。
公诉人读完诉状，法官对柳玉叶进行询问，柳玉叶当庭陈述了事情的经过，与她历次做笔录时所说的丝毫不差。
柳玉叶最后说：“我本来是一个受害者，我只想对加害我的人将她捉拿归案，没想到出了那样的意外事件，对，这是意外，这纯属一个意外事件，我们都在晃动的汽渡船上，周围还围着许多人，他们都可以作证的，何三姑比我要长大健壮，论力气我没有她那么大，我怎么可能有致她于死地的想法呢？我不是那种爱冲动的人。当她掉落水中时，我还伸出手去拉她，在场的许多人都可以作证的。只是这个时候汽渡船突然一晃动，而她的身子又太重，她也没有想让我拉她上来的意思，只是狠命地要挣脱我的手，我没有办法，旁边还有几个人也伸出了手，但我们都没有拉住她，所以她立即就被江水冲走了，至于她是死是活，到现在我也不晓得，没有关眼见到。当然，你们说她死了，那就是死了。她死了，需要我承担多大的责任，我可以承担，但是，我要说的是，我不是故意推她下水的，我救过她，也有可能她怕我救起她要送她到派出所追究她把我推一山崖的事而害怕吧，她推我下崖，如果不是遇到好心人将我救了，我现在早已经死了，我能活过来就是个奇迹。我没有想到过要去报复杀人，我是无辜的，我也是个受害者……”
柳玉叶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
法官威严地敲着法棰警告说：“这是法庭，请被告人控制一下情绪，完整清晰地陈述事情经过，不要用过多的感性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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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叶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道，法官断案是以事实为依据的，现在公诉人连基本的事实都没有弄清楚，怎么能让法官运用法律得出公正公平的判决呢？
然而公诉人一再强调柳玉叶推何三姑下水是一种故意行为，目的就是报复何三姑推她下山崖之仇。
柳玉叶辩护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的，这只是一个意外事件。”
法官看到这个案件纠结点在于故意与意外上，如果是故意，那么柳玉叶可能的刑事责任就要大很多，如果是意外事故，那么柳玉叶完全不用负刑事责任。但如果真的用意外来判决这次案件，对于受害人家属也是难以交待的，毕竟是一条人命，虽然何三姑有过错在先，但毕竟柳玉叶没死，而现在柳玉叶加害何三姑结果已经很明显，但事实究竟是怎么样子，可能永远也没法查清楚了，何三姑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从柳玉叶辩护的方式来看，她的过错其实是很小的，完全可以作一个无罪的判决。但法官断案往往不是根据一面之词，而要依据事实，这个事实就是何三姑死了，死于与柳玉叶争执之后，两人在扭打的过程中何三姑落水死亡。那么这个案件只能这样判决了……
法官已经想到了判决的方式，于是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在过堂期间，柳玉叶是单独关押的，休庭后，她没有回到九号囚室，而是单独关进一间小号子。好在时间不长，不到十天，判决书下来了，依据“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柳玉叶有期徒刑七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