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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二胡 (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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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8-10 13:56: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龙头二胡

                                  (中篇小说)

1


香港回归后的第二个年头,乐团应邀前往香港文化中心举办专场音乐会。我的节目是二胡独奏。我带了最为珍爱的那把龙头二胡。

这是我珍藏了多年的一把二胡。

这把琴是孔清留下来的。孔清是我少年时代的朋友,也是我的启蒙老师,可惜已成了故人。平时,我不轻易用这把琴,除非重要的音乐演奏会。我一拉起这琴,心里便充满了惆怅抑郁和悲伤,琴声也如泣如诉悲戚苍凉,好像是我的心和这琴的魂一起在记念早已离去了的孔清。

这琴用质地致密坚硬的乌木制成,琴筒浑圆,琴杆挺直,形状古朴。杆尖上那龙头很特别,一点也不精致,没有鹿那样张扬的犄角,没有虎那样夸张的獠牙,也没有画里的龙颌下那喷张的龙须。抢眼看,说好,顶多理解成抽象,不好,可以当作粗糙甚至拙劣。错了!这是猪首龙的造型,这种最原始的龙就是黄皮肤黑眼睛人几千年以前的图腾。你再细看,龙的姿态,龙的气度,龙的神韵,是不是被那拙朴简练的刀法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我第一次随团去香港,我神往久负盛名的尖沙咀梳士巴利道的香港文化中心,我期待在那撱圆形音乐厅里的演奏,我要用这把龙头二胡,把我最拿手的曲目和我的激情一并献给我的香港同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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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8-11 13:30:52 | 显示全部楼层
2

我第一次听到二胡优美的琴声,是许多年以前一个夏日的黄昏。那时,晚饭后的乘凉是过日子的一项重要内容。我们巷子口是乘凉的好地方,一条土路,一条小渠,渠边的几厢菜地,对岸一长溜机器厂的围墙,映凉,清静,八面来风。太阳落土了,西边的天际上还剩一抹胭脂色的余辉。随后天幕慢慢地变蓝了,渠边的桑柳隐入了夜幕,只留了模模糊糊的婆娑。
凉风习习,那天籁似的声音飘过来了。
这是一种优美的琴声,从夜色中弥漫而来,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抑扬顿挫,一会儿缠绵悱恻,悠悠扬扬的,让你沉浸,让你神往,……终于,那如丝如缕的啸吟慢慢融入了渐浓的夜色。大地万籁无声,天穹深邃高远,我的胸中竟然涌起了几分苍凉。
噗拉拉一阵响动。是华子哥拿了蒲扇赶蚊子。我问,华子哥,机器厂那边有人弹琴?嗯,有人拉胡琴,蛮好听的。我不信,胡琴哪有这好听?这人拉得好,曲儿也好,当然好听了哇。我半信半疑,说,曹瞎子的胡琴怎么不是这声音?华子哥笑起来,说,人家这是正儿八经的音乐,国家还有专门的大学教人拉胡琴哩,中央音乐学院,教胡琴的教授一月拿一百多,拉的曲儿进收音机,那才叫好,曹瞎子那算什么?华子哥的话不能不信。华子哥去年高中毕业,考大学只差了几分,如今在柴油机厂做,知识面可广哩,我们巷子里几个初中伢,哪个不服他?嗨,这胡琴,一个不圆不扁的筒儿,一根直不隆通的杆儿,两截钓鱼线儿,一缁马尾巴毛儿,能弄出那么美妙的声音?从此,我记住了胡琴,也开始关注胡琴,而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我的一生竟与这传统的民族乐器二胡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年秋天,我高烧不退,吃了后巷马先生的几幅苦药也不见好,妈急了,不顾爹的反对,去请曹瞎子。曹瞎子来了,他把生辰八字一问,摸了我的脑壳尖说,不打紧,三魂七魄,财娃这是丢了一魂。妈问,丢哪里去了呢?东南方,不打紧的,待我收将回来就好了。嘴里说着,那胡琴就响起来了,拉一句,唱一句,手里的胡琴像杀鸡,口里唱的像念经,末了,弓一收,说,备一扎纸钱,今夜酉时,天一煞黑,出巷子口朝东南方七七四十九步,将纸钱烧了便好了。妈拿了五角钱朝他手里塞,说,麻烦曹先生了。曹瞎子站起来,翻了一只看得见些须光亮的眼,挡了我**手,说,街里街坊的,不生份人么,嫂子也太小瞧我曹瞎子了。   
曹瞎子走了,小巷里又响起了沙哑的胡琴声。妈开始唠叨我了,这大的人了,玩不够,连魂都玩丢了,难怪马先生的药不灵。
哪里是丢了魂呢,前两天跟憨子他们在渠里摸鱼,雨淋了,风吹了,明明凉了嘛。我心里有数,只是不敢说,说了,爹一巴掌下来五个梗哩,爹见不得我下水。曹瞎子弄神弄鬼的,不是胡说八道么?我不喜欢,尽管他不收**钱。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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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8-11 13:34:1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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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8-12 13: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先生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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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8-12 13: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3

考完了,放假了,又可以飞起来玩了。老师说,再读高中,压力就大了,趁暑假预习一下,上新课就不吃亏了。老师的话车个面就忘了。爹的话不敢忘,爹说,哪里也不许去,你要敢去河里玩水,老子就打断你的胯子。我既怕爹打,又欠玩水。我好羡慕憨子,没有爹,妈顾过日子去了,他成天泡在河里都没得人管,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日子久了,真的是练就了一身水性。这不,憨子一下河,三把两下就游到河当中去了,用的优美的蛙式哩。豆娃子虽然是狗爬式,总比我强啊。我是秤砣一个,连巷尾的荣姐都笑我是旱鸭子。这个暑假,一定要学会游泳。
这些时我特听妈的话,一天两担水包了,有时还扫地择菜。妈说,这些事不要你做,你去看书。我只好随手拿了本物理书看。哪里看得进去哩,乱翻吧,噫,水的浮力,书上说得明明白白,水是有浮力的,我的浮力呢,为什么一下水就沉,是不是我这身杆子的浮力特别小呢,憨子说是姿势问题,浮力怕也是个问题吧,今天下了水再试试,到底是么板眼,弄清楚了才好。是的,再也不能当称坨了,要把憨子那个蛙泳学好,荣姐喜欢在河当中游,学会了,挨着她游,看她还笑不。再往后翻,哈,声音的传播,马上又想到了机器厂那优美的琴声,那么好听,真的是胡琴拉出来的?几时亲自见了拉琴的人就晓得了。其实,天天从厂门口过,高高的门楼子,宽宽的水泥路,参天的梧桐树,高大整齐的厂房,都不是拉胡琴的地方呀,有机会溜进去看看才好。
吃了中饭,就想憨子豆娃他们,大概快来了吧。耳朵竖得尖尖的,可巷子里没有动静。竹床上坐一会儿,杌子上坐一会儿,门口那小方凳上坐一会儿,都坐不住。妈说,凳子上有针?我不做声,愣愣地看斜对面刘姨家屋顶上的太阳。两点钟还没有到?憨子他们说好要来喊的呀。游泳裤早已塞书包里了,两条红领巾做的,特地嘱咐陈裁缝,莫让妈知道。陈裁缝笑,说你妈早晚会知道。唉,总要挨顿打的,真的要打断胯子?打了几回了哩,爹眼睛瞪得大,喉咙吼得大,其实,每回打的都是屁股,虽然火辣辣的痛,睡一晚上也就好了。再说,还有妈哩。那回爹抓起门后头的忙锤,一边吼一边撵,眼看大劫难逃,妈急了,夺过爹的忙锤,吼爹,你搞真的?打强偷?爹气得晚上喝了半瓶酒。爹样子狠,其实怕妈。  
巷子远处有啪啦啪啦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清楚。憨子他们来了。憨子的拖鞋是用两块杨树板子做的,又轻又响,声音脆脆的,怪好听。
财娃子,快走哇,两点了哩。还没见人影子,豆娃那尖喉咙就喊起来了。妈纳鞋底,瞅我一眼,说,鬼邀伴。我抓了书包,兔子似的窜出了大门。早些回,你爹今天下班早的。妈把爹搬出来威胁我。妈真的罗嗦。
唉,你爹妈也是太那个了,放了假还管,害得我们帮你扯谎。憨子说。独种儿子呗,当然金贵,也好也不好,没得自由。豆娃说。我只有说好话,一个礼拜也就两回吧,你们不帮我,我出得来?憨子说,你胆子也太小了,只要你肯,我天天帮你扯谎,天天下午来邀你,我才不怕你爹哩。我也觉得豆娃他们的话有点道理,巷子里大大小小的娃,眼睛一睁就是玩,粘知音,捉蛐蛐,掏雀子蛋,玩水摸鱼,真是快活,唉,做这独种儿子真的不好。
出了巷子口,过了渠上的小板桥,就看得见机器厂了。再顺了围墙走到头,就是河堤。到了机器厂的门口,憨子做了个鬼脸,想喝酸梅汤不?想。豆娃说。我也想,酸酸的,甜甜的,冰冰凉凉的,哪个不想?憨子说,你们等着,我去弄一交桶出来。
憨子从门柱旁的窄门里进去了,接着钻进了门卫室那扇小门。憨子的爹是工伤死的,他哥顶了职,在门卫,所以憨子说酸梅汤都喝腻了。我们眼巴巴地盯了那扇小门,好半天才看见憨子出来,空手,根本没有那长把交桶嘛。我吞了一口涎,觉得喉咙里头火辣辣的,又干又燥。豆娃问,酸梅汤呢?憨子的脑壳挖下来,说,今天没得。鬼话,你肯定喝了。豆娃不信。骗你是儿子。憨子赌咒。我闻,我闻。豆娃子拿鼻子朝他脸上凑。憨子脸通红,说,只喝了几小口,我哥不准拿出来。不讲义气。豆娃说,扭了头一个人冲冲地走前头去了。我也加快了脚步。憨子赶上来,小声跟我说,真的只喝了几小口,我哥还骂我一顿,不准我再来。
憨子确实不讲义气,我懒得理他,闷了头贴了围墙走。转眼间就到了机器厂的侧门,再走不几步,就要上河堤了。憨子忽然说,这里头是生活区,有乒乓室,图书室,蛮好玩的。我心里一动,问,也有职工宿舍?他说,有单身宿舍。我说,能不能进去?能,你想进去?嗯。我点头。憨子想了一下,说,你把豆娃喊回来,跟在我后头,莫做声,要有大人问,我说找我哥,可能进得去。
真的进去了,根本没有人问。豆娃问,进去搞么事呀?憨子看我。我说,没进来过,想看看。心里却想,兴许能碰见那个拉胡琴的哩。看吧,想看么事看么事。憨子大大咧咧地说,好像这地盘是他的。豆娃说,尽是些房子树的,有么看头?我不理,只顾顺了路朝北边走。转过两栋房子,穿过一片水衫树,我真的听到了那悠扬的琴声,真的看见了那拉琴的人。
那是一排有内走廊的平房,靠最东头那间门口,那人坐一把靠椅,正拉得起劲哩。那拿了弓子的手,一会儿快一会儿慢,那抓了杆儿的手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脑壳一会儿挖下去,一会儿扬起来,琴声一会儿小,一会儿大,好听的曲儿就从那筒子里流出来。连憨子都说,这胡琴怎么跟曹瞎子的不一样呀,怪好听的。
见我们凑拢去了,那人停下来,放下胡琴,拿椅背上的毛巾擦汗,一边说,好热。豆娃在后头拉我的裤子,悄悄说,走吧。我不动。那人忽然问,你们哪里的?我迟疑了一下,说,渠那边新建巷的。呵,那是邻居了,稀客稀客,我这里有酸梅汤,来,一人一杯。他真的起身进屋,提一个开水瓶,拎一个搪瓷把缸出来,说,自己倒。见我们都不动,他指了窗台上的茶杯说,喝呀,我不喝那东西。豆娃又拉我的裤子,偷偷问,喝不喝?还是憨子胆子大,拿起开水瓶,倒了满满一把缸,说,你们哪个先喝。我还来不及做声,憨子已经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喉咙管子一瘪一鼓的,那搪瓷缸子眼看着慢慢斜起来。豆娃慌了,连连拿指头戳他的腰。憨子终于放开缸子,一边打嗝,一边拿手背抹嘴巴。豆娃接了缸子,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一边舔嘴巴,一边对着我笑,说,没有了。憨子说,瓶里还有。我悄悄吞一口涎,说,我不渴。那人瞅了我一眼,把开水瓶提起来,摇了摇,说,嗯,还有,看,还有小半杯哩,你小小年纪的,还晓得讲客气,来,喝了。再不能讲客气了,憨子正盯了把缸哩,我连忙端起把缸咕了一大口,好甜,好凉快,心里想,这人对小孩怎么这好。我偷偷打量他,这人脸好白,眉毛好黑,眼眶子有点凹,可惜眼睛小了些,笑的时候眯眯的,那头发剃得好,不长不短,齐刷刷的,泰山头,被那雪白的汗衫一衬,好精神。几大年纪?二十几?三十几?看不出来,但看得出来肯定不是恶人。快喝唦。憨子催起来了。我犹豫了一下,说,你们去。憨子说,你不去玩水了?嗯。我连连点头。又要我们邀你,又不去,哼。豆娃不高兴。憨子说,我晓得,他想听胡琴,我们走。那人望了太阳底下的憨子豆娃子的光背笑,说,赤膊大仙哩,晒得像铁牯牛。我愣愣地端了那把缸站着,不晓得说么事好。那人笑眯眯地问我,喜欢胡琴?我点头。会拉吗?我连忙说,不会,就喜欢听。喜欢听?哦—他看看腕子上的手表,说,我上中班,还有一点点时间,想听么曲子?我也不晓得要听么曲子,人家正儿八经地问哩,听么曲子都说不出来,不丢人?我一急,说,听个歌,《洪湖水浪打浪》。好,就《洪湖水浪打浪》,是个好曲子。他坐下来,把琴往腿弯弯里一架就拉起来了。真是好听,跟学校广播里的声音一模一样,跟电影里那个韩英唱的声音也一模一样。拉完了,他把弓子卡到胡琴的杆子上,说,是这样的吧?我连连点头,忍不住说,你真傲。他大笑起来,这算么傲啊,把那琴往袋子里装,一边说,想听再来,啊。
回家的时候,我老这么想,我要是会拉《洪湖水浪打浪》就好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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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8-13 11:38: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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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了几天,终于落雨了,天,灰朦朦的,看样子一时半刻停不了。我想,曹瞎子今天算不成命了,去,看他那胡琴怎么拉。曹瞎子虽然好弄神弄鬼,人倒是蛮好的。曹婶呢,没有孩子,最喜欢巷子里的伢,要是去呀,往你荷包里塞香喷喷的蚕豆哩。我连蹦带跳的,几步就钻进了曹瞎子那间小屋。
财娃子,你么不打个伞戴个草帽的,外头这大的雨。曹瞎子正把胡琴搁在小桌上,让曹婶朝胡琴筒子上烧松香哩,说着,头都没抬。我说,我跑得快,淋不着我。曹婶扭过身子,说,财娃子来玩呀。我说,嗯,想听曹伯的胡琴。曹婶的胖脸上笑开了花,说,你瞎子伯伯别的不中,就这胡琴弄得好,前几年,周边几个大湾子的红白喜事,都踩了三轮车接哩。你瞎扯么事。曹瞎子笑起来,财娃子怎么今天想起来要听胡琴呢?曹婶抢着说,财娃这伢从小就规规矩矩的,不像别的伢,只晓得玩,哪个想到来看拉胡琴?你拉唦,赶好听的拉。我胆子也大起来,说,曹伯,我还想跟你学哩。你看你看,财娃子要学胡琴,哪个伢这样想,从小看大,财娃子明天肯定有出息。曹瞎子听了却认真起来,说,你又不算命,学这玩意有么用。我说,这胡琴声音好听,我蛮喜欢。我不能说大学里拉胡琴的教授一月赚一百多吧。曹婶急了,说,人家伢实心实意来拜你为师,你还摆臭架子,把你当人做鬼吓人。曹瞎子也急了,说,我没说不教哇,我是说学了没得用。又车过脸对我说,学了好玩可以,真的没得么用处。我连忙说,曹伯,我就是想学得好玩。好吧,我就那两下子,发个蒙可以,深了就不行了。说着就把胡琴搁腿上了。最要紧的是调弦,跟两根弦定音。他说着,一边拧那两个棒锤似的小轴儿。你听,这就好了。他嘎咕嘎咕地拉了几下。我问他,这声音的高低你凭么事来定。他笑起来,说,听呗,成天的拉,成天的听,熟了哇,你试试。他把胡琴递给我。嘎——咕——好难听啊,真的像抓手里的鸡挨刀以前的惨叫。曹婶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曹瞎子老着脸说,有么好笑的,才学,都这样。我也笑。他说,再拉,先内弦后外弦,来来回回拉。我来来回回地拉,那沙哑的声音少些了,我仔细地听,好象两根弦之间隔了五个音,我晓得了这定音的法子了。我把胡琴递给曹瞎子,说,听你家拉个曲儿。我有么曲儿?就那几个,老调调。他拉的是《四季歌》,又拉了个《孟姜女》,都是在巷子里一边走一边拉的那些曲儿。曹瞎子拉起胡琴来好认真,腰板子挺得笔直,颈脖子硬硬的,脑壳微微翘着,那有点光亮的一只眼努力地睁着,真的是屏气凝神。那左手的虎口紧紧地夹了琴杆儿,右手握了弓,左一下右一下,声音还是蛮响亮的。我说,《洪湖水浪打浪》会拉么?他连连摇头,说,新派的曲儿都不会,往日,师傅也只晓得这许多了。曹婶有点急,冲着曹瞎子说,你先拣这熟的曲儿教嘛。曹瞎子真的把胡琴往我手里塞。我想,一窍不通的,门都没摸着,就去拉曲儿,不是出洋像?我连忙说,曹伯,待会豆娃他们有事找我,过两天等你家有空我再来跟你家学。曹瞎子点头说,去吧,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千日的胡琴百日的箫哩,要花工夫的。我告别了曹瞎子,一头就钻进了雨中。忽然,曹婶在身后喊起来,财娃子,回来。么事呢?哈,曹婶手里也拿了把胡琴。曹瞎子说,这把琴的筒儿裂了道缝,拿橡皮膏药粘起来,你拿去将就着拉。
这是我的第一把胡琴。就是曹瞎子这把筒儿裂了缝的琴,让我学会了《洪湖水浪打浪》。
我的《洪湖水浪打浪》拉得越来越流畅了。还有《十送红军》,《东方红》,《南泥湾》,还有一大溜子的歌。那时候,吃了晚饭,门口一坐,胡琴一响,豆娃他们就来了。豆娃的声音尖,歌唱得好,我拉他唱,《东方红》呀,《南泥湾》呀,有滋有味的哩。不多时,曹婶哪,刘姨哪,于叔哪,凳子就搬过来了,再是那帮半糙子伢们,都围过来了。爹和妈也坐到门口来,不声不响地看。曹婶对妈说,财娃子聪明,一年都没得,就超过师傅了。连最烦我的刘姨都说,财娃子这伢是有点心窍,嘎咕呀咕的,把些曲儿拉得还有模有样了。爹吧嗒吧嗒地抽他的烟,妈哩,合不拢嘴地笑,说,拉得就那样吧,豆娃唱得好哩。我晓得,别看爹不做声,他心里高兴哩,要不,怎么舍得花三十几块钱跟我买把弯月头子的胡琴。爹一月的工资也就四十八块啊。
其实,豆娃唱得好是好,哪能跟荣姐比?要是荣姐来唱一曲《洪湖水浪打浪》就好了,那才看得出来效果哩。荣姐的歌唱得可好,是文化宫合唱团的,那年六一儿童节在文化宫她唱的是《十送红军》,声音甜甜的脆脆的,要是唱《洪湖水浪打浪》肯定还要好听。
这天傍晚,我练一个新曲儿,《看见你们格外亲》,拉着拉着,一抬头,噫,荣姐。荣姐笑眯眯地说,财娃你不简单哩,没得几天就会拉这多的曲儿。我望了荣姐俊俏的脸傻傻地笑。荣姐说,二胡想拉好,得下功夫练。又说,得个人指点一下才好。荣姐走了。为什么不叫荣姐唱《洪湖水浪打浪》?我没有那个勇气。
那天华子哥过来坐,说,财娃,你那二胡拉得还真是那回事咧,看样子还有点天赋哩。我说,瞎拉,好玩呗。他说,你要找人点拨,不然,难得有大的提高。华子哥跟荣姐是一样的看法。哪里去找高手呢?机器厂那人?去过几回,门锁得死死的,听说是调到很远的地方修水库去了。那人回不回?几时回?我决定问问。巷子里在机器厂做的人多哩。我试着问刘姨。刘姨说,你说的是他?我说,我跟憨子他们去过,就是单人宿舍顶东头那间。刘姨拿眼睛盯了我,说,他跟你们说么事没有?没说么事呀,就听他拉胡琴哪。他回了。刘姨说,你们再莫要去了,啊。我问,为么事呢?刘姨说,这人有海外关系,听说他爹在香港,还是个当官的,千万莫沾他的边。我问,他爹是他爹,跟他有么关系呢?刘姨嘿嘿一笑,说,这种事,你们当然不懂。
我不知道刘姨跟妈说了么事,妈大概还告诉了爹,晚上,爹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敢到机器厂去找那个姓孔的,看老子不把你的胡琴砸得稀烂。那人姓孔?是个坏人?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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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铧 发表于 2015-8-13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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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了几天,终于落雨了,天,灰朦朦的,看样子一时半刻停不了。我想,曹瞎子今天算不成命了,去,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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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停课了。大串联,坐火车不要钱,憨子和豆娃问我,北京去,去不去?不去。
大块大块的时间有了,正好练二胡。那些独奏曲真的好过瘾。我特别喜欢《江河水》,只是难度太大了,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拉起来,没一丁点儿幽怨哀伤悲愤的意思,听起来像鬼哭。我心里其实也明白,这是演奏技巧的问题。没有好办法,练!技巧是练出来的,乱打三年成教师哩。
这天午饭一吃,筷子碗一丢,我就拿起了二胡。先练这个颤弓,右手握了弓,一个劲地抖,手都抖酸了,还是抖不出那个味来。
不能这样拉。我一抬头,呆了。这不是姓孔那人吗?还是那齐刷刷的泰山头,只是瘦些,也黑多了,正笑哩,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我赶紧站起来,说,孔,孔老师,你回厂了?他说,我叫孔清,以后就叫名字。我把胡琴递给他,说,我总拉不好。他说,我好长时间没碰琴了,人家说,新建巷里的财娃胡琴拉得好,晓得是你,就来听听。我说,这《江河水》难度太大,怎么拉也不像。他又眯起眼笑,说,你就拉《洪湖水浪打浪》。我拉,他听。他说,你的节奏感好,音准把握也好,这些优点对学习二胡的演奏有好处,但是,你的缺点也很明显,一个是揉弦,揉多了揉重了,就显得装腔作势了,再是滑音,该滑的不滑不该滑的乱滑,听起来就油腔滑调了,你看。他把胡琴拿起来,拉起了《洪湖水浪打浪》。
我看,我听,我口服心服。
他说,莫慌了去啃那些独奏曲,要练基本功,基础打好了,水到渠成了,随么曲子都练得好。
这时,巷子里头的小孩们也围拢来了,我猛然发现,妈站在门后头,不时伸了头朝这边看。这时孔清站起来,说,我那里有些乐谱资料,几时叫人跟你带过来。他笑嘻嘻的,说走就走,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出了巷子口。
新建巷里的财娃胡琴拉得好,是哪个告诉他的?我猜只有是荣姐。她的歌唱得好,他的琴拉得好,又在一个厂,肯定经常打交道。可我那算拉得好吗?能跟那个孔清比吗?天远地隔哩,要有他一半的水平我就满足了。练,按他说的,练基本功,打基础,好在有的是时间,练下去,总会有进步。
吃了晚饭,妈突然问,那人是机器厂的?我没吱声,只点了点头。妈停了一会,说,人倒是像个有知识的人。我依旧没吭声。妈又说,来了嘛,没有办法,还是客客气气待人家,你莫主动去找他。为么事呢?我故意问。妈说,你晓不晓得,他有个爹在香港,那是帝国主义反动派的地方,听说还是个大官,明明就是黑五类呀,这种人缠得?妈声音很小,紧张得不得了,又说,对门刘姨告诉我的,就为这,被厂里派去修水库,抬石头挑土,一年多哩,回是回来了,却把工作换了,调去翻砂,又脏又累的活。说着一声叹息,都三十几了,长得那灵醒,对像还没得一个,也是的,哪个姑娘去跟个黑五类的儿,找时背?
我说,妈你放心,我晓得,这个里头有阶级斗争,我不会去找他。
唉,妈又是一声长叹。妈叹么气呢?分明是同情啊。我心里想,不管妈怎么想,不管爹怎么看,我找他学二胡,又不到香港去找他爹,怕么事。
晚上,忽然有人在后门口喊,财娃,财娃,声音好小,像是荣姐。荣姐有么事找我呢,我走出来,真的是荣姐。她把手里的几本书递给我,说,孔清要我带给你的。我说,谢谢荣姐。荣姐笑,说,他蛮喜欢你哩,叫你好好练。荣姐走了。啊,荣姐果然认识他?难怪他晓得财娃。
我其实很少到孔清那里去。不是怕,主要是难得碰见他。他一个人住那间房,那门,要么一把大锁,要么关得严严实实。后来我跟他说,他笑,只要门没锁,那就是蒙头大睡,你敲哇,使劲地敲。
他现在的活儿看样子真的很累,下了班,筋疲力尽的样子,当然瞌睡大。但是,我感到他想我去。我心里明白,他有苦恼,也很孤独,尽管他那小眼睛里经常闪着笑意。他真的没有碰琴了。我问他,他说,不想拉。他喜欢跟我讲,讲刘天华,讲瞎子阿炳,讲他们的《空山鸟语》,《良宵》,《二泉映月》,这时候,那凹陷的小眼睛里就有了光彩。
那天晚上,我又去找孔清。见我来,他说,财娃子有口福,就递一个削了皮的苹果给我。桌上盘子里还有一个。我问,你来客人了。他笑,走了哩,讲客气,不吃,客气客气,失误自己。他抓起另一个苹果啃起来。会是谁呢?贵客?这苹果贵不说,可不好买呀。我忽然灵光一闪,是荣姐,肯定是她,他们俩要是在一起,那才叫天生一对哩。
正想入非非的,孔清问,你的《江河水》拉得么样?我跟他讲对《江河水》的体会,我以为,这曲子看上去难度不大,关键是揉弦的方法和感情的投入,要不然,那种如泣如诉的悲愤意境就表现不出来了。
有长进。他笑呵呵地站起来,把苹果核扔进盘子里,然后拿了个梯子往案楼上爬。
啊,他把胡琴拿下来了。他说,你拉。
我跟孔清来往一两年了,这是第一回用他的这把琴。这琴好沉,往腿腹间一放,那种坠力立马就让你有了一种稳稳当当的感觉。这琴杆也怪,没有一点点油漆的光泽,倒像蒙了一层乌红的雾,手一搭,冰冷,光滑,细腻。我试着调弦,空弦的音圆韵饱满,没有一丝的唦音。
我不由停了手里的弓,仔细打量这把绝好的胡琴。
孔清说,这把琴有年数了,是我父亲留下来的。
他说得平淡,神情却肃穆。父亲?我悚然想起了刘姨说的,这人的父亲在香港。我偷偷瞅孔清,他那眯缝着的眼睛里装了满满的迷茫。
我试着问,你父亲在哪里?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酿成了大错,这不是戳他的伤疤么?
果然,孔清返身朝窗口走去,入定似的站着,良久才说,走了,他,走了,父亲……
我紧紧抓住琴杆,大气也不敢出。
来,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来我们的《江河水》。孔清挨到了我身边。
是的,只管《江河水》,我定了定神,手腕轻移,挽起了第一个轻柔的拉弓,于是,一丝丝凄凉从弓弦间缓缓流淌出来,好似带出了一江沉静的流水,我渐渐融入了大江的波涛之中……
随着乐曲的深入,一个悲伤的故事在琴声中渐渐展现出来。那是如泣如诉的声音,那是撕心裂肺的声音,那是悲愤欲绝的声音,孤苦无助的女子在昏天黑地之中终于扑进了黑沉沉的江底,惊涛拍岸,长风掠地,雷鸣电闪,天公震怒,长弓,顿弓,颤弓,弱,强,重强,不揉弦,揉弦,重揉弦,然后是凄楚的静寂,最后一弓送出来的,仍然是绵绵无尽的悲哀……
我拿了琴,默默地坐着,依然沉浸在乐曲内涵的忧伤氛围中。孔清呢,坐在靠椅上,拿手支了下巴,若有所思的,像尊雕塑。我把弓收起来,把琴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等孔清的指点。
财娃,我是不行了的,那个梦是圆不了的,你,有希望!孔清忽然站起来了,说,一定要进音乐学院,最好是中央音乐学院,要深造。
我不知道说么事好,不做声。他又说,莫看现在大学小学都停了摆,没有书读,这长久不了,这不是人间正道,你要看远些,要有点抱负,我敢打赌,不出三两年,只要你考得上,肯定有书读。孔清这番话听起来有点悲壮,许多年以后还在我脑海里萦绕。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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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8-15 06:51:50 | 显示全部楼层
辛铧 发表于 2015-8-14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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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停课了。大串联,坐火车不要钱,憨子和豆娃问我,北京去,去不去?不去。

祝开心!写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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