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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8-16 14: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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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子来找我。我问他,这些时跑哪里去了,怎么鬼影子都见不到。他说他成天在他哥那里玩。
我问,厂里不是停产了吗?
停产了更好玩,我哥他们做了好多好多的矛子砍刀,听说要去围江那边的大学,我哥说到时候还要带我去哩,你去不去?
我说,不去,砍呀杀的,我怕。
跟去玩,看热闹,怕么事。他又说,唉,我晓得,你就只记得你的胡琴。
我跟他打听豆娃的消息。他告诉我,他玩得都不想回家了,北京,天津,上海,南京,西安,跑高了,一张大字报都不抄,那是串联?那回去长沙,在火车上撩人家四川娃,害得我跟人家打了一架。
我问,这回是海南岛吧,不是不准去的地方么,他也敢去?
他说,他呀,鬼板眼多得很,哪里都想去,哪里都敢去,哪里都能去。
豆娃的鬼板眼是多,上次从北京回来,竟弄回了一本二胡曲的手抄本,这次跑这么多地方,还能不能弄些曲子回?于是我说,我到他家去看看,要是他回了,他去我就去。
憨子说,那好,你们要是想去呀,就告诉我,反正有大卡车坐,我哥说几十辆车,上千人,还打得到我们身上?怕么事呢?再说,真正打起来,学生哪里打得赢工人。
憨子走了,我正想出门,他急匆匆地又回来了,说,忘了件事,孔清出事了,听说是作风问题,搞女人,流氓性质,成份又不好,过几天开批判大会,斗走资派,可能要拉他上台陪斗。
我一惊,说,你瞎说,孔清怎么会有流氓的性质呢?
真的。他说,我哥亲口告诉我的,叫你再不要往他那里跑了,小心沾火星。
憨子前脚走,我后脚就出了门。我要去看看孔清,尽快让孔清晓得这事,还有荣姐妈说的事。他跟荣姐的事可能是真的,但这跟流氓性质有么关系呢,不是瞎扯?
一会儿工夫我就进了厂生活区,老远就看到东头那小屋,门好像关着,但门上没有锁,肯定在。走近了,看清楚了,门掩着哩。一推,开了,一脚跨进屋,我愣住了。
孔清坐在床沿上,怀里匍了个女的,蓝碎花的白衫,深咖啡色的西裤,荣姐!
荣姐的腰背一耸一耸的,还有嘤嘤的哭泣声,正伤心哩。孔清看见了我,平静得让我吃惊,他拍拍荣姐的肩背,说,莫哭,财娃来了。一边指了椅子叫我坐。
荣姐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挨了孔清的身边坐下来,眼泪还一个劲地往外涌。
莫哭了,啊。孔清说,天塌不下来的,莫怕。他站起来,去拿脸盆架上的毛巾,一边说,财娃好久没来啊,有事?
我看了一眼荣姐,没有做声。
孔清问,关于我们的事,对不对?
我点头。
听到么事了?
我鼓起勇气说,造反派要斗你。
孔清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就为我们的事?
我喃喃地说,嗯,是憨子把的信。
斗吧,今天揪张三,明天斗李四,这帮子人抓革命抓出瘾来了啊。他一脸的愤懑。
荣姐猛然抬起头,说,他们凭么事斗你?我找他们说去,是我找的你,我的主动嘛,要斗就斗我。
孔清说,你莫瞎来,你怕他们不敢斗你,那是送肉上砧板,一闹,你爹晓得了更不得了。
我对孔清说,你要躲一阵子才好。
躲?是祸躲不脱啊。他长叹一声,回头说,荣荣,这些时,你莫到厂里来了。
荣姐用毛巾紧紧地捂了脸,失声痛哭。
孔清真的挨了斗,还挨了打,伤得不轻。憨子跑来告诉我。憨子说,本来不会有事的,主要矛头又不是对着他,陪斗,站在台子上,低了头,不声不响站两小时不就完了?哪晓得,挂牌子的时候出事了。
我问挂么牌子。憨子说,站的那一溜子人,七八上十个,一人挂一个牌子,半张课桌面那么大的纸板,铁丝一框,颈子上一套,吊在胸前肚子上,张三,走资派,李四,坏分子,也跟他挂了一块,他挖了脑壳一个字一个字地瞅,大概看清楚了,地主资产阶级反动军阀的孝子贤孙,流氓分子孔清。你看他搞的么事,颈箍头一扭,手一扬,啪一下,把那牌子扔台下去了。这下得了?场子里炸了锅,七八个带袖章的冲上去了,台上台下的口号像炸雷。打倒流氓坏分子孔清!踏上一只脚,让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孔清永世不得翻身!也不晓得踏了几多脚,孔清倒在台子上,动都不动,哪里还能翻身呢。你说,这人看着文质彬彬的,哪晓得是那样的犟脾气。
他现在么样了?我问。
医务室来的人,把脸上的血洗了,开了些药,抬回他寝室去了,还是我帮忙抬的哩。
走,看看去。我拉憨子的膀子。憨子不动。
你怕?
我怕我哥说我。
我甩开他的手,扭头就走。我在前头走,憨子还是咚咚咚地跟上来了。
寝室门口围了些人。我老远就看到了荣姐。荣姐好像是被人扭住了手腕,在孔清的门口哭叫。憨子说,可能有人守着,不让她进。
真的,两个戴了袖章的人死死地堵住门,荣姐进不去。荣姐的手被扭着,不停地哭喊,他做错了么事?你们把他往死里打,他犯了罪,有法院哪,你们凭么事关他?还看都不让人看。
站在门口的那人说,肖荣,你是他么人?要你管闲事。
我是她老婆,我是他老婆!荣姐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忽然,那扇门悄然开了,孔清抓了门框,颤巍巍地站着,他面色苍白,半张了口,想喊什么,可是没有一点儿声音。啊,牙齿呢,那雪白的门牙呢,没有了,血糊糊的,黑洞洞的。
突然,哎哟一声,抓了荣姐手腕子的那人松开手,满地乱跳,一边骂,疯了?怎么咬人?
孔清还是没有喊出声来,顺着门柱子瘫倒在门坎上。披头散发的荣姐疯了一样地冲向孔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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