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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元辰

《汉语姿态》文学网刊2012秋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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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18 23:54:30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北京回来,战友们远远地看着我,好像我已经不叫朱森,而是叫森朱了。只有连长没变样儿,他把我一肩膀攀到营房的角落里,悄悄问我:“告诉老哥,在公安部杀了人没有?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把那本有一个孔的《怎样养猪》从腰上摸出来,举在连长眼前说:“这,就这,被我一枪钻了一个孔。”连长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他把书拿过去,翻过来翻过去看了一阵子,随手将书扔到坎下去了。我见了,叫了一声“你不能这样”,便飞身下坎,把那本破书找了回来。
       “三个月,你的枪一次都没打牙祭,真寒碜。好,等着老哥给你机会吧。”
                          
        天一冷,寒风一起,机会就到了。局里打来电话,说近期有一个死刑犯要执行枪决,让我们连作好准备,局里点名要我上,局长想看看我的杀技如何。想想有三个月的时间垫底,我觉得他们有些重视得过分。我作好准备,只等时间一到就杀我生平第一个要杀的人。
很快,局里来电话说,明天执行。我被载着去看了场地,指认了明天要杀的那个人。他被关在第三间号子里,戴着重铐。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连长在身后悄悄提醒我:“千万不要让他看见你 。”
    临近黄昏时分,天开始飘雪花。寒冷一阵比一阵紧。我吃了饭正要去睡觉,连长出现了。他脸上没有表情,问我:“你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吧?”
    我点头。他说:“这次执行,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一定要打好这一枪,要一枪成功,不得有误,为我们连争光。”
    听了连长的话,我的心开始猛跳,全身开始紧张。之前,我真还没意识到第一次杀人有这么严重,也真还没想到这次杀人杀得好不好,会关系到我能否入党。我的心里开始不安。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复去,接近午夜时,我听到号子里隐隐传来脚铐的声音,我穿上大衣,顺着灯光来到了号子外面,站岗的战友见是我,让我进了院子。
    他就站在号子中央,衣服很少,一双眼睛看着我,我一步步向他走近,他看着我,眼睛像猫,很温顺的那种。
    隔着一、二米的距离,隔着一道铁栅子,我看到了他的脸。他也看着我。我们谁都没有做声,很长时间,我们谁都没有把沉寂挑破。
    时间随着院落里的雪花乱飘。直到地上见白时,他才叹了一口气:“我要走了,可能就在这两天。”他的嘴里蠕动着白唾沫,嘴角上也沾了一些,他的嘴唇变红了。
    我咳嗽了一下,问他:“是什么事让你走上这条路的?”此时,我们已经像是老朋友了。他来了精神:“事情很简单,就二、三秒钟的事情。我在一家馆子里吃饭,那个死人不懂规矩,吃着饭还把脚踩在老爷爷的板凳横子上。我是学民俗的,我太懂得这个里面的道理了。这就等于把老爷爷踩在脚下搓都不搓一下。老爷爷让他取下脚来,他就是不取。老爷爷嘀咕了一句,他竟然给了老爷爷一个耳光。我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这也太恶了一点儿。我让他把脚拿下来。他抬眼说:你这个鸡胸想死呀。我说:我就想死。他站起来朝我脸上啐了一口痰,拍拍我的鸡胸,怒目望了我一分钟,然后坐下来继续吃他的饭。看着他的背,我想,今天我这个鸡胸再也不能服这个输了,我没想把他一板凳打死,我只想把他打晕,然后和老爷爷走掉。当时我的脑袋就这么简单。说实话,我的脑袋从来没这么简单过。我抄起板凳,将他的头一下子就劈开了膛。他得了一个即死。 唉,都是命,我16岁时,算命子就说我打不过46岁,真的,我就打不过去。”
    听了他的话,我感觉对他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问了一句:“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用手指着胸口说:“我的胸是鸡胸,我想,到时候,只求一枪送我上路,让我有个快心,别无他求了,我自认为,在这个世上走了一趟,我还不算是坏人。”
    我看了他一会儿,说:“我想会的。” 没等我的话音散尽,我就转身消失在雪花编织的夜色里。
   
                       
    车队轰然开向刑场,烟尘在我身后泛滥。
    我站在死刑犯身边,他扭过头,看着我,咧着嘴朝我笑。他的嘴上长满了胡子,他还穿着一件新蓝棉袄,他的目光像他的胡子一样扎人。我的腿上爬满了许多旱蚂蝗,它们一条条顺着我的脚踝往上爬。我痒,我去抓。我的手指沾满了蚂蝗的血。突然,我感觉我右腋窝里的手枪套子空了。我伸出右手去摸,仍然是空的。我吓得头上冒出了汗。死刑犯正望着我笑,好像是他的预谋。我正要对他发作,看见他被五花大绑,他根本不可能去偷我的枪。我抬起左手,手枪在我的左手里,枪柄上沾满了旱蚂蝗的血,不,是我的血。我把血手指收回来,放到舌头上舔了舔,一股霉味直往我的肺里侵。
犯人还在朝我笑,好像我手上是他的血,我抡了他一眼,我有些讨厌他这样笑。我说:“你笑什么,好像有什么喜事似的。”他还在笑,他说:“我这一辈子值了,搞了一个女人,虽然是个鸡胸,五官六行一样不少,滋味与旁人没有两样,生了一个女儿,虽不是金枝玉叶,却也是小家碧玉,命好尚可雕凿。最让我得意的是,我杀了一个没有礼教的泼皮,虽然我也在劫难逃,却也是一命换一命,没有什么亏损的。人生一回,来了走了,早迟是个一了百了,哈哈哈。”
    我突然觉得这犯人像是唱湖北大鼓的,他一套一套的,像在说戏。我正要推他一下,让他闭嘴时,我的手被人抓住了。
    “朱森,你小子真逍遥,起床号响二遍了,还在说梦话!”
    我睁开眼,只见连长立在我的床头。我这才明白刚才是一场梦。一个鲤鱼打挺,我起床穿衣。连长说:“你狗日的,昨天夜里去看他了?”
    我说:“我想。”
    连长说:“下次别做这样的傻事了,这不是在给自己找事吗。说老实话,心里怕吗?”
    想到几个小时后,我就要别着双枪,第一次杀人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我对连长点点头。连长说:“你不是喜欢养猪吗,呆会儿上去了就当杀猪。”
    我再次点点头。
    我头没点完,连长突然撑着我的额头说:“好小子,表面上看着一幅憨样儿,实话告诉老哥,夜里杀了他几次?”
    我梗着脖子,一动也不能动,脑子里现出了一幅画面:
    我把死刑犯推向一片草地时,一个女婴的哭声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过头,身后没有一个人影。风和阳光一起向我吹来。然后,它们吹向死刑犯。我开始担心风把死刑犯的秽气吹到了我身上,即使风先穿过我的身体,然后再吹向他。我抽出了枪。我抽枪时才发现,枪绑在我的小腿上,一边一只,我得蹲下来抽枪,在蹲着抽枪时,我的眼睛没有离开他,这儿只有我和他,我不想中间再起什么波澜。就在我盯着他抽枪时,他开始流泪,他流泪的样子不像受了委曲,而是我受了什么委曲,他在为我不平,我把枪抽出来,端平着,另一枝枪留在左腿上有些不自在。我用枪指着他,本想让他转过身去,可是,我非常喜欢他盯着我哭,我没有让他转过身去,我长时间用枪指着他,好像我在等待救兵,好像我正处在他的枪口之下,正命悬一线,希望得到哪怕一秒钟的苟延残喘也好。我平端着枪,让我的双手发麻,让我的指骨节靠着枪上的铁。
    死刑犯抹着眼泪,连正眼也不看一下我的枪口,他好像在等待,又像在威胁我。因为他用眼泪作武器,我便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我吼他:“你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怕死么?”
死刑犯睁着泪眼,他的泪眼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时一个样。然后他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他说:“我怕死,你杀我吧,你杀我的肉,杀我的骨,杀我的血,杀我的魂魄,我等着你杀。我不怕你的。可是,你现在要杀我的背影,我不能。没有了背影,我就没有了脚板,没有脚板,我死了就回不了家,我回不了家,我的女儿就得饿死,我的女儿真无辜。我是该死,她可不该死。”
    我放下枪,让枪口朝地,我背后又传来女婴的哭声。
    我说:“你在胡说什么?你女儿怎么啦?”
    他说:“我女儿一个人关在家里已经三天三夜了,她妈妈被一个男人拐走了,我女儿的嗓子都哭哑了,她又饿又冷,快死了。”
    我说:“你在编故事吧?你怕死了,想拿你女儿作借口生事。”
    他说:“好,你说怕就怕。我现在只求你不要打我的背。我面朝你,你开枪。我保证不看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女婴的声音非常清晰。它在我身后晃荡。我不想理它。我重新端起了枪。死刑犯在我的准星里闭上了眼睛。
     “快打死我,我回去晚了,我女儿就没法活了。”死刑犯开始叫嚣。
     在他的叫喊里我扣动了板机,子弹像一扇耳光一样,一下子将他扇了个狗吃屎。他面朝下,背朝天,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痕。当我正准备收枪时,他拱动了一下,爬了起来,再次面朝我。他的脸上沾着泥土。这次他没做声,而是抬起了脚,用脚拇趾在他的身体上划动,要我再杀他一枪。
    我将枪口一抬,一粒子弹撕裂空气,撕破他胸前的布纹,像螺旋钻一样,钻开了一个肉洞。洞壁之上,有血往下滴,像岩屋顶上的汗,往岩洞底部的空洞滴下来,最后落进水潭,发出响彻心魂的声音。
    死刑犯的手划了下来,像扯衣服一样,扯了一下肉洞旁边的皮和布,一瞬它们又完好如初。
    我被死刑犯激怒了,他分明在戏弄我,他的生命原来如此强大,我的子弹在他面前只是一团团没有用的棉花,我拔出左腿上的那只手枪,平端着它们,双枪齐发。一群子弹把死刑犯钉到一棵树上。他呆在那儿持续了好一会儿,然后像一张被挂着的驴皮,从树上滑了下来。
    “埋了记忆入睡,卖了灵魂赎罪……”
    女婴的歌声从子弹的回音之间传来。我握着枪的手开始发抖。抖动的准星布满了我眼睛,好像那儿是夜的苍穹,它们是数不胜数的星星。当我意识到星星中间没有月亮时,死刑犯再次出现在我的枪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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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18 23:56:1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两支枪的子弹都打光了。可他就是不死。”
    连长逼着我说了梦里的事情。
    “你还有没有干别的傻事?”连长抛出了第三个杀手锏。我睁大眼睛看着连长,我怀疑他昨天也一夜没睡,他肯定在窥视我,不然,他不可能知道我夜里做过的三件傻事。我是在做第三件傻事之前,去看望死刑犯,然后做了那个打光了子弹的恶梦,吓醒后又做了第三件傻事。现在,连长连第三件傻事都知道了,这个连长!即使他知道了,我也不会承认这件傻事的。我不会承认。
    我说:“没有了。后来我一直在睡觉。”
    连长拍拍我的腰,说:“杀人,不仅要让子弹钻进人的肉里面去,还得用心。”
我的脸红了,我说:“连长的话我不懂。”
连长说:“你懂,你是高中生,初中生就学了庖丁解牛,而且你还专门学了三个月杀人技术,你的心其实一直呆在死刑犯的身体里面。”
    我说:“我没有。”
    连长说: “别骗我,小坏蛋。你的心一直像蝙蝠一样趴在他的心上面。”
    我的脖子又软了,点点头。我的脖子里面像没有骨头,而且上面像装着连长的脑袋,连长想让它软它就软。
    连长得寸进尺:“告诉你,朱森,老哥第一次杀人,也去看了那个菜子命,也做了恶梦,在梦里,我把枪一端起,他就不见了,一端他就不见了。后来好不容易捉住了他,可是射出去的子弹,全部变成了水。我一直朝他射击,水把他湿透了,地上形成了一个水塘,最后把他淹死了。他竟然变成了水鬼,发出水鬼的声音,把我吓醒了。”
    我说:“好怪的梦。”
    连长突然把嘴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那天夜里,我生平第一次遗精了。他妈的,完事了,身上就轻松了。”
    我脸上冒汗了。外面在刮北风,我的脸在冒汗。
    连长给我擦擦汗,笑道:“朱森小子,认了吧。这是第一次杀人的必经之课。就像我读书时偷偷看的那个什么《少女之心》一样,你没得这几件事,成不了一个好杀手。”
    我脖子里的肌肉都跑掉了,是连长把它们抽空了。我的头只差掉进双腿里面去了。
    连长说:“还有二个小时就要做事了。告诉我,你是怎样干的?”
    我的声音像蚊子:“用手。”
    连长发出老鼠一样的笑声,然后他别着笑声,低声说:“小子,我说吧,我一揭开你的被子,就闻到了你身上那股香气,它们把事情全部告诉我了,你还想犟。”
    我真傻。我突然想起,我初恋的那个女孩子曾经说过,她就喜欢我身上那股香气。后来,我也闻到过它们。当我有了第一次春梦之后,任何一次热身运动都会让它们从某个地方向我的鼻子升腾,然后通过鼻子,奔向我的全身。
    连长说:“小坏蛋,还害羞哩。一个合格的枪手,技术是一环,学会解脱自己是更重要的一环。”
    连长说完,走掉了。他让我做好准备,半个小时后就出发。
     “你小子,胆子比耗子还小,一枪把人没撂倒,回来还蹲猪圈里来了。”
     连长刚走过营房的山肩,就开始嚷嚷了。我站在猪圈外面,手里拿着那本《怎样养猪》。连长看我并没有像战友们传说的,钻进了猪圈里,就咧着嘴笑了。
    “小坏蛋朱森!”
     连长走到我跟前张开了胳膊。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扒掉了他的手,没让他放到我肩上。我抬起头,阴着眼睛看他。
    他看了看我,摆摆头。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脸上露着笑容。我不明白,他几乎没有机会动我的枪,可是,我的枪还是被他做了手脚。他以为我还是三个月以前的朱森,还是到北京之前的朱森。我没有回三囵汶就知道了他的底细。他杀第一个犯人时,竟然补了二枪。一枪之后,他本可以放下枪走人的,可是他没有那样做。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朝着那双回望他的眼睛开了第二枪。可是,犯人还是不死,只是让枪的推力把他打低了半截,他的眼睛仍然像两把钢刀直视着他。连长连忙朝他开了第三枪,然后,他扔下手里的枪就跑。
事后,他背了一个处分,一直到第三年,才重新上刑场。这时的他,已经是手起刀落,百发百中,一枪索命。但是他的心里落下了一个毛病,他怕战友第一次杀人。每个新手第一次上杀场,他比新兵还要紧张。时间长了,他的心里就长出了一块阴影。往后,他带的兵就没有人第一次能一枪过关的。三囵汶有坐牢的人家都听到传说,说他的兵第一次没有不补枪的,上面支队也听到了传说,第一次杀人得补枪,成了三囵汶连队的传统。
    我培训结束回三囵汶时,军分区首长找我谈话,让我破了这个惯例。局长也找了我,局长说:“朱森,就是第二第三次上刑场,你出个两弹三弹的差池,我都允许,可是第一次,只准你打一枪。”
    而后,局长与我说到了枪,局长怕我没明白,还把我带到内部靶场,对着一只沙袋作了一次比较示范。仅仅是一个非常微小的动作,竟然让如此近距离的射击发生如此大的偏差,我见了心中大骇。
“你动了我的枪。” 我说。
连长的笑容凝固了。
“你就是动了我的枪,我也只用了一颗子弹。”我说。
连长摆摆手:“你赢了,不过,你也会有打二枪的机会的,很快就会有。”
我没听明白连长的话。但是我想,我会有吗。我这样想时,杀人的场面又回到我的脑子里。
当我看到死刑犯鸡胸走出号子时,他已经死了。他的脸像月亮一样白,身上的衣服即使是青色的,也被染成了月光色,月光把他身上的每根光线都柔软了。他变成了一滩白色的泥,他的脚变成了两根滑雪的橇,像面条一样,被地上的雪花漂起来了,两个战士拖拉着他往前走,二辆东风卡车停在那儿。连长上了前面的吉普车,鸡胸上了第一辆大卡车,他上去得很轻松,没有我想象中爬上去又滑下来的动作,倒是我的每个步伐里都有些僵硬。当我沿着鸡胸走过的雪地走了几步时,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上,幸亏雪很厚,我拍掉了身上的雪,样子依然威武十足。
我必须与死刑犯在一辆卡车上。我上车时,踩在后厢板插销上的脚,在重心还没超过它时,就滑掉了。我的腿撞在插销上,我的嘴撞在厢板上,我的胳膊夹着腋下的双枪,不能起任何作用。血从我的嘴唇上和膝盖上冒了出来。第二次我才上了车,站在那个活死人身边。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不过,他睁一会儿就闭上,闭一会儿又睁开,他还看了我一眼。看到我时,他的喉咙里发出物理性的声音。我想那绝不是他有意识发出来的,他的声音像一盆内脏在蠕动。
他第二次看了我一下。这时他的脸白得比纸还白,简直白得发黑了。可是,我感觉到,他越是软弱,看上去就越强大。此时软弱就是他的武器。活死人第二次看了我之后,竟然说话了,他的话没有语调,如果不是杀他的人,听起来一定非常费劲。他说:“你的嘴在出血。”
听了他的话,我擦了一下嘴唇,手背上沾满了血。我朝活死人笑笑,他也笑笑。我突然想到老家母亲的样子,我出血了,母亲总会说:“你出血了。”这个活死人说了同样的话。我意识到,他是我的敌人,我唯一的敌人,是我马上就要亲手干掉的敌人,我却因为他联想到了母亲,我回头看看战友,活死人也是他们的敌人,可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车飞速向刑场开去,我和活死人在同一个频率上摇晃,有几次,我们的身体撞到了一起。不同的是,我的身体发烫,他的身体冰凉。
    车到了刑场上,得到消息的人们,早已站在警戒线外。我跃身下车时,我看到了那些人的眼睛,就是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死刑犯成了我一个人的敌人,成了那些人眼里的弱者,他只是我一个人的敌人,正因为如此,我成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似乎这场戏的主角就只有我一个,而且此时,死刑犯鸡胸好像成了好人,我好像成了恶人,就连我的心也在一遍遍告诉我,少让他受苦,千万要一枪搞定。我这样想,已经忘记了心之外的一切,我的心告诉我,我必须给他一种快心,好让他的灵魂升到天堂,仿佛只有这样,才是他给予我的恩赐。
     围观者的脸色很凝重,只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笑。他们除了看那个活死人,还看我,他们看我的神色很复杂。他们的眼光告诉我,我扮演了一个非常不光彩的角色。有一瞬间,我看到所有围观者的胸口都伸出了一张嘴,它们像美女的嘴唇一样,红口白牙,大骂我是刽子手,这让我很沮丧,我不喜欢“刽子手”这样阴冷的词语,它像六月的冰窖,可是它还是让我撞上了。
    活死人到了既定的位置,连长在前面向我递眼色,有人在发布命令,整个刑场安静下来,该我拉闸了,我摸了一下嘴唇上的伤口,手指上的血变黑了,我像二流子一样走向活死人,他那样被按着一定不舒服,我朝他的右心所在的方向走去,走到了既定位置,我侧过身向他的左边胡乱地走去,我没有任何章法地走着,但是我的心非常清楚,我只能走两步。当我在活死人的左侧站定之后,还是有人感觉到了局势不妙,纷纷捂上了眼睛,有个小男孩儿一点儿也没意识到杀人在即,他妈妈也没有意识到,我看了他妈妈一眼,我的眼光让她明白了什么,她抓起孩子的手,就在她抓住孩子的手时,我的枪从左腋下跳到了右手里,与此同时我的准星也对准活死人的肩夹下二指处。就在那个小男孩儿的眼睛还没有被完全蒙上时,我的枪响了,活死人随着枪声被往前一抛。孩子的眼睛被全部蒙住了。因为软弱,活死人被翻转过来,他双目紧闭,左胸前一片血红,完全是一枪搞定的样子。我收了枪,回到吉普车上。这时才有惊叫尖叫号叫从车外传来。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三十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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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荆州市 2012-8-19 18:24: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元辰 于 2012-8-19 23:14 编辑

是不是完了?
元辰回复:肯定没有,28万字,传完要半月,而且要审查,顺寻一旦传错,麻烦不知多大。

            
“看到你只给他留了两指的准星,我就想,这小子是错打错撞,还是发现了问题?我在心里问自己。”连长说。
我低着眼睛说:“如果连这点常识都记不住,公安部这三个月集训,不是白白浪费了?”
“这么说,你是心中有数了才往下加了一指的。他妈的,我第一次就是忘记了这个关键点。”连长的脸色告诉我,他说的是大实话,作为一个杀手,忘记这一点无异于战士上战场不带枪。
可是,我的话说得非常拽。我说:“其实,真正的杀手,不需要比划,他的后背一露出来,你就应当看见他的心脏在你眼里跳,像个小兔子一蹦一蹦的,活龙活现。”
连长摆摆头:“没想到三个月把一个榆木疙瘩变得如此精明。”
连长取了军帽直搔脑袋,冬风吹裂了我的脸,吹缩了我的脖子,可是我脖里面的骨头一点也没缩,我说:“你动了我的枪,你怎么过这一关?”
连长挥挥帽子:“你小子捡个棒头还当个针了呢,你说吧,怎么办?”
我说:“我不说,昨天你还说,如果今天一枪打不好,就不许我入党。”
连长把帽子摔到头上:“你小鬼头,硬要老哥下不了台呀。说吧,你小子有什么要求,入党的事不用说了。”
我抬起眼:“你说的哟,可不要反悔!”
    连长看着我:“你这哪像从公安部回来的人,你看你鬼气十足的样子,倒像像是杜月笙的徒弟,快说,不然三秒钟后就作废!”
“我想养一头猪。”我把那本《怎样养猪》掏出来。
连长将指头穿过书上那个弹孔:“傻瓜,你以为这本书就能让你成为万元户呀?”
我摇着头说:“连长大人,这回你就不知道了,有句话叫做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连长一把把书扔到地上:“可你是书中自有朱生猪呵。”
连长转身走了,我跟着他的后脚来到三囵汶农贸市场上,到了市场上我才发现,三囵汶的人不养猪,他们只养羊,市场上到处是羊羔,就是没有猪仔子。在一群羊羔的腿下面,我看到了一只玩物猪,它是那些羊的玩物。我花了五元钱把它买下了,我抱着这只有老鼠大的小猪仔回来,连长和战友们连正眼都没看它一眼。
连长第二天在早操上通报了局和军分区给我的嘉奖。然后,他还通报了小猪的情况。最后他说:“在解散之前,我提个小建议,对朱森的小猪,咱们一律不准叫它小猪,咱们就叫它初恋情人。你们只要看一下朱森对它比对初恋情人还上心的样子,就明白我取这个名字,再恰当不过了。好,立正,解散!”
“保卫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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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19 23: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正的杀手,不是用枪,而是用心在杀人。”
    我杀了那个鸡胸之后,连长的这句话成了我们连的口头禅。因为杀人,我在连里的地位也发生了变化。战友们看我的眼光变得不清晰了,让人捉摩不定了。     
    连长说:“他们在嫉妒你,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了。时间长了,你和他们都会习惯的。”
我说:“其实我和他们一模一样。”
连长说“不。”
“为什么?就因为我杀掉了一个鸡胸?”我对连长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很多事你做一步就意味着有第二步。你不仅到过北京,到过公安部,你还学了一身杀人绝技。而他们,包括我都没有。”连长正色说,“这就决定你和他们的出路不一样了。服役期满了,你可能会转业成为国家干部,而他们只能复员,依然回老家做他们的农民。”
我说:“这些并不是确定的,一次走火就可能改变我们脆弱的命运,何况我天天要面对杀人的事实。也许这就是我们一生都要面对的事实。”
连长给我的“初恋情人”抓了一把食,扔到它的食槽里。
连长对初恋情人说:“你说说,朱森和那些兵一样吗?在三囵汶,人们都不养猪,人们只养羊。在我们连队,也从来不养猪。可是你朱森,不仅养了猪,还养了一头初恋情人。你说说,他和那些兵一样吗,要我说,他和这个连长都不一样,和整个三囵汶的人都不一样。罗罗,来,快吃,千万别把朱森的小情人给饿着了。”
连长的话让我想笑。我想起表哥结婚时的情景。表哥是我的老师。那时我还不到十岁,我被村子的人称为小秀才。表哥结婚闹洞房,没有人敢真闹,惟独我胆子大,闹得最凶。入洞房时,我被伙伴们从窗子里挤掉到洞房里去了。我以为那个戴着盖头的新娘子会吓着,然后会把我从正门请出去。那样,我就可以将我预先想好要和她睡觉的话说出来吓她。可是,我完全没料到,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新娘子,不仅没吓着,她反而扯了头上的盖头,起身一把把我抱进怀里。
表嫂对我说:“小秀才朱森,就知道你才高胆大,我早就听你表哥说起你了。窗外那么多人看着我们,我正愁没有人陪我玩儿,你来了正好,今天晚上,就这一张床,我们三个人睡,你睡中间。”
表嫂说着,就将那张粉嘴往上我脸上凑,我躲闪着,脸上升起一团火,把脸烧得发烫。可是我被她抱在怀里,一动也不能动。我想使劲挣脱她,可是放牛长大的表嫂怎么也让我动弹不得,任我怎么犟都无济于事,有一次我快犟脱了,她一松腿,让我掉进了她两腿之间,然后她用力一夹,我就再也没有一点儿逃路,我彻底被她捍住了。
窗外不知谁叫了一声:“抓她奶子。”
我一听,脸窘得简直没地方放了。可这倒提醒了表嫂,她把我的头按到她的胸口上问道:“哦,我怎么没想到,快10岁的小秀才还是个奶娃,来,嫂嫂喂你奶吃。”
我将头拼命往后挣,表嫂见我没有撩她奶子的想法,也就罢了手,让我喘口气:“今天怎么啦?真成秀才啦?我看先前在外面不是这个样子嘛。”
听了表嫂的话,窗口上的小伙伴笑得快没命了,在他们的笑声里,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我的脸有些挂不住了,嘴也抿起来了,我要哭了。表哥见我的承受力到了极限,便让表嫂适可而止。表嫂不依,说:“刚刚还是男人,还想爬嫂子的床,现在怎么啦?”表嫂这样说着,脸上露着笑,我看着她的脸,觉得夜晚的表嫂,洞房里的表嫂还真美,我也笑了。
表嫂说:“你答应嫂嫂一件事,我就放你出去。”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表嫂说:“不过,这件事情怕你害羞说不出口,你摆头不算点头算。”
我又点点头。
嫂嫂说:“你告诉我,想不想娶媳妇?”
我摆摆头。表嫂说:“不行,你得说你想,不想是不可能的。”
我立刻又点点头。
表嫂又问:“哪你娶姓什么的做媳妇呢,娶个姓黄的好不好?”
我摆摆头。
表嫂说:“人小小的,鼻子跷上了天。好,那你娶个姓苟的好不好?”
我又摆摆头。
表嫂说:“娶个姓牛的好不好?”
我又摆摆头。
表嫂说:“算了,跟你一个姓,娶个姓朱的好不好?”
我一听姓朱,那时我认为同姓是不能结婚的,于是我就点了点头。表嫂听了我的话,马上站起身,一只手夹着我,一只手拉开洞房的后门,门外就是一个猪圈,一头新花母猪正在喂着它的小猪仔。
表嫂把我抱到猪圈栏上,指着那头母猪说:“小秀才,你红口白牙答应了的婚事,可不能反悔,今天,你们就洞房花烛夜吧。”说完,她轻轻把我放到了那头母猪身边,一转身关上了洞房的门。
我躺在新花母猪身旁,一动也不敢动,那些小猪仔见我从天而降,纷纷跑过来与我亲热,在我面前撒欢,有的甚至爬进我的怀里拱起来,好像我真的是它们的爸爸。倒是那头母猪的身体暖暖的,让一股温暖传到了我身上。这时,窗外的小伙们也闻声过来了,伏在猪栏上看戏不怕台高,一个个笑得拍肚抚脖的。
“小秀才朱森和新花母猪成亲啦——”
伙伴们的喊叫声吓着那些小猪又是一阵骚乱,纷纷往我和它们妈妈怀里钻。
“哈哈哈。”
每次想起和表嫂的这场戏,我总会忍不住大笑,连长和初恋情人张惶着耳朵,瞪着眼睛看着我,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事情被连长言中了。解放军某部三囵汶连出了个神枪手,在系统内很快家喻户晓。时间一转眼就到了1983年春。也许是因为春天的燥,三囵汶杀人越祸的案件一桩接一桩,大姑娘大白天走在大街上,裤腰带会被扯掉,屁股会被刀片划上几条口子,甚至还发生了几起妇女被劫持到小街小巷强暴的案件,恶性案件在短时间内一件接一件,上街下街的二流子打群架耍流氓一时成风,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破脑袋、刺破动脉一命归西的事情也成了家常便饭。在这种情形下,我的地位一夜之间发生了更大的变化。
第一个金贵我的人,是旧县管政法的副县长郭春海。郭春海长得像一根钓鱼杆,还是个鸡爪疯,经历了大饿饭的人,多半是他那个样子。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郭春海是鸡爪疯,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矿长,是个胖子。他们把我和连长拖到一家国营饭店,满满一桌猪蹄、羊肉、牛脯,还有一些平时我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摆在我面前,诱惑得我直吞口水,一瓶白酒也上来了。
胖矿长义执壶酌酒,他先来到我面前,我把他往连长面前推,可是他定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个劲儿地朝着我笑,笑完了他说:“朱长官,大连长,在给二位酌酒之前,先作一下自我介绍,这位是我们县管政法的郭副县长,大号郭春海,郭,高字不要屁股,李子不要上身,陈字不要东字,大名叫春海,三人日春,每人一点水海。我呢,免贵姓王,是仙女煤矿的矿长。我手里呢,这个酒它姓茅名台,想必二位是眼熟得很,口也熟得很,对它是什么味道也知根知底。因为它的特长就是和人亲嘴儿,特别是和大男人亲嘴儿。现在,咱们言归正传,来个当场分解,请各位把手缩回去,配合咱一下。”
王矿长抓住了我的杯子。部队不是特殊时间是不许喝酒的,我很为难,用眼睛向连长求援。连长一拍我的肩膀:“看你这小样儿,望啥望,接着,今天是个例外,咱们一定要给郭县长和王矿长面子!”
连长话一完,酒就进了我的杯子,也进了连长、郭县长和王矿长的杯子。酒酌好之后,郭县长端起杯子,我发现那杯子竟然在他手里跳起舞来。“他的手是鸡爪疯。”连长低声对我说,“他小时一定是整麻雀整多了,才这个样子的。” 酒杯子在郭县长的手里像跳大神的巫婆一样,窜上窜下,左摆右摇,可是杯中酒就是一滴也不洒出来,我心里不住称奇,酒意斓珊中,就凭着他这个绝技,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人。
…………。
回到连队第二天,我就被郭县长接到了旧县,准备杀我生平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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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19 23: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张虎的号子里一出来,我扑到阴沟里呕吐起来。
临到旧县的时候,我向郭县长提出想知道死刑犯的情况,郭县长把他那只鸡爪疯手搭在我手上说:案情并不复杂,但是非常恶心,他弄死了两个亲生女儿。那些细节一想起来就恶心,你要看可以,可要有思想准备。
矿长从前排扭过头说:不瞒朱长官说,他是我一个远房姐夫,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家门不幸,我们还是给死鬼忌忌口吧,到了看守所,你一见卷宗和人就清楚了。
车径直去了看守所,我在里面没呆上10分钟就跑出来了,面对看守所的阴沟,我呕吐起来。郭县长拍着我的背,为我舒气,恶心感隐去后,我被安排到看守所的招待所里住下,一堆半人高的卷宗堆在桌上,桌上还有一盏马灯,卷宗的堆头超过了马灯,桌子两边各有一张老式木椅。
王矿长走到窗前说:朱长官,从这儿可以不费力气就看见他。他的任何动静,都会尽收眼底,这间房是郭县长让我专门为你准备的,这盏马灯是停电时用的,我们这儿经常停电。
我走到窗前,又看到了张虎的号子,还看到了他斜对面那女牢,那些女犯人正在怪笑。张虎站在铁网跟前,依然裸着下身,大腿上那两道伤痕依然清晰可见。
王矿长说:先去吃晚饭吧,吃了饭再回来看卷宗。
回到招待所,我就埋到了卷宗里,看到夜晚10点多时,果然停电了,我点亮马灯继续看,马灯的光很黄,映在卷宗上,让我完全走进了张虎的生活。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一家单门独户的土屋,一位父亲和他的两个女儿,在我脑海里演着他们的戏,他们的每个细节,变成了推动我往深渊里坠落的手,一米又一米,使我往黑暗深处坠落。看完卷宗,已经是凌晨1点了,我扭暗了马灯,顾不上洗澡就上了床。因为是春末,被子仍然是润润的,上面的霉味把我的眼泪都冲出来了,我侧身将头伸到床沿上,看着露着一丝亮光的马灯,马灯灯芯上,爆出了三颗通亮的灯花,我想起老家有一种说法,灯芯长了灯花,意味着有贵客要来,可是我身在异乡,怎么会有贵客上门呢?我想了想,觉得自己好笑,就笑了一下,接着三颗灯花就慢慢迷茫了。
我刚刚迷糊,那个鸡胸就来了,他穿着崭新的衣服,坐在桌子右边那把椅子上,嘻嘻地朝我笑。就像老朋友一样,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热茶,还点了一枝香烟,跷起了二郎腿,坐在那堆卷宗旁边。看上去,他比过去精神多了,因为经历了那场劫难,他脸上的皱纹明显也比过去多了,头上也多了几根白发,他的脸却白里透红,像一名贵族那样富有生气。
鸡胸坐在那儿神态自若,他跷二郎腿的样子,抽香烟的样子,看上去非常优雅。他吐出一个烟圈,然后对着烟圈说:你猜猜,我是怎么来的?
我抬起身说:现在牛车没有了,马车也少了,你也不可能像我那样坐首长的吉普车来,你是搭卡车来的吧?
鸡胸掸了掸烟灰,说:你猜错了,我没有坐车,我是从这里面来的。他的嘴朝马灯呶了一下:我是从灯花里下来的。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我还是看了一眼灯花,那上面真的少了一颗,只剩下两颗灯花儿了。
我说:你变幽默了,幽默得有一股妖气。
鸡胸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其实那灯花是一匹马,我是骑着那匹马来的,你不信也没什么,反正我骑着它来了,我现在坐在这儿了。
我说:那你从哪里来?
鸡胸的脸上涌现了满足的神情:我从花红草绿,山青水秀之地来。
我挪揄他说:你是说自己从天堂里来?
鸡胸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就是,就是,我上天堂时,可是你给我搬的梯子。
我笑了起来,说:你们文化人,就会编故事。
鸡胸不说话了,他陷入了他的香烟圈里,他抽完了一枝又点燃一枝,时间一分一秒往后推,他像想起什么似地说:明天杀张虎,你一定要给他二枪。
我说:一枪二枪关你什么事?
鸡胸说:他杀了二个人,而且是他的亲闺女,作了那么重的恶,如果你一枪就让他得到快心,我不会服的。他是坏人,我是好人,你杀我是一枪,杀他也是一枪,我觉得就没有公道可言了,你必须杀他二枪!
我说:你不能干涉我的事。
鸡胸无话可说,他只是憨笑,他说话的路径被我灭掉了,他在寻找新的路径。大约过了十一分钟,他说:我发觉读了书的军人真是不一样。
我没理他,他又说:读书人就是聪明。
我说:聪明是狗屁。
他也没理我,接着说:我发现朱长官不仅聪明,而且睿智,睿智的人不一定聪明,聪明的人不一定睿智,你却是例外,既聪明又睿智。
我被他吵得不耐烦了,坐直了身体说: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个傻瓜,我只配养猪。
鸡胸不理采我的不高兴,继续说:只配养猪的人更是大智慧的人……”
我拦住他的话头:好好好,我是大智慧,我答应你,明天给张虎二枪,行了吧,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我的话刚一说完,鸡胸起身就走了。
鸡胸走了一会儿,窗外就下起了雨,还夹着初夏的风,风把我的门吹动了,发出响声,我才冒着夜凉去关门。走到门口,听到门外有两个女孩子叽叽咕咕的声音,她们的叽咕声分明是针对我的,我拉开门,朝走道里问道:是谁在那儿呀?
楼道里传来两个女孩子的笑声,我重复了一遍:谁在那儿,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去?
一个女孩子拉着另一个女孩子,往我这边边走边说:是我们,思春和思秋。
声音刚落,她们就站在我面前。一看打份就知道她们是乡下姑娘,一高一矮,穿着红袄,鲜艳素净,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简直就像一对双胞胎。
窗台上的雨声更大了。
有什么事,深更半夜的,明天再说也不晚吧。我对她们说。
高姑娘说:朱长官,我和思秋连夜赶来,有急事找你。高姑娘脸上的笑褪得一干二净。
矮姑娘掐着手指说:朱长官,我和思春说好了,今天晚上一定要见你一面,不然……”矮姑娘的眼睛红了。
这时,思春脸上出现了泪水,思秋望了姐姐一眼,眼里也涌满了泪水。水汪汪的两双大眼睛,像两把刀子,把我的心剜掉了一瓣。
我让她们进来,再次拈亮了马灯。马灯上的灯花一颗也没有了。我狐疑了,看看她们,思春坐在鸡胸坐过的位置上,思秋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马灯在她们中间亮着,还有张虎那堆卷宗,构成了一股昏黄之气。她们抿着腿,双手放在膝盖上,那幅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两个小闺女,倒像两个小媳妇。
雨声小些了。
思秋对思春说:姐姐,我嘴笨,也说不出口,还是你说吧。
思春看看我,我点点头,坐到床沿上。
思春说:朱长官,真不好意思,您明天就要上杀场,我们还闹得你不得安宁,深夜打扰您,只想求您一件事,你可一定要答应我们!
我说:什么事?
思春低下头,我只能看见她的下巴。她迟疑了一会儿说:你明天要杀的张虎,就是我们的父亲。
思春说完,桌上的马灯突然亮了一下。
我说:这么晚,这么远,你们是怎么来的?
思春说:我们坐一位好心人的马来的,他一直把我们送到大门口。
我点点头,心想,又是我的马灯做的好事。我问思春: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思春仍然没有抬头,她捂住了脸说:我们想求求你,明天,你杀他时,一定只给他一枪,让他有个快心,我们不想他死得很痛苦。
思春的话像风一样扑到我身上,让我浑身发凉。我对思春说:我好冷,我躺在被子里听你说,你不介意吧?
思春说:你躺吧,你躺着听我说,我们说完了就走。
我钻进霉味弥漫的被子,问:是你们要他死的,现在你们又来为他求情,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思春说:我们没想到他会死,真的没想到,我们只想把他告进来,让他忏悔。我们压根就没想过要他死。今天我们来,求你满足我们这个心愿,还想把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你听,你听了就明白。
思春的话,激起我的好奇心,好像背后还有隐情,我便说:你讲吧。
思春点点头,她的泪水又出来了,她沉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讲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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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19 23: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思春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了,最后的话,是通过她的鼻子传出来的:看着妹妹的大肚子,想想自己已经三次流产,觉得整个天都蹋下来了,妹妹一心只想死,她对我说:姐姐,我们没有别的路了,我们要搞就搞到他坐牢,他只有坐上牢,我们才有安身的日子。我抱着15岁的妹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我的心也和妹妹一样死掉了,我们带着绝命书,来到乡派出所门口,我把绝命书贴在了所长门上,妹妹在门口那棵榆树上系好了钩绳……”
思春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说:你们这样做真蠢。凭他对你们造的孽,他在劫难逃。
思秋说:我们反正是没脸活了,可是,我们没想把他告死,我们只想让他回心转意。
我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思春说:现在,我们来求你,只求你给他一个快心。我听人说,一枪给了他快心,他就可以上天堂……”
我坐起身来,拍拍被子说:我答应你们,只给他一枪,可是让他上天堂不可能,他上了天堂,我就再也不能干这一行了。
说完,我起身穿衣,马灯的光弱下去,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就我转身的间隙,思春和思秋没有了踪影。
十一
早上6时,女牢的尖叫声惊动了我。
我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号子的铁栅子上挤满了女犯的脸。她们的眼光一齐射到张虎身上,张虎正赤裸着下身,两根大腿上,仍然是那条尘根摔打之后留下的红梗,他扑在铁栅子上,大声对女犯们说:姐妹们哪,今天我走了,昨夜怕你们睡不好,我没告诉你们,现在我告诉你们,我马上就去死了——”
女犯们的尖叫声更大了,挤在铁栅子上的脸更多了。
张虎更起劲了:今天我走了啊,再过二十年,大哥我又是一条汉子;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见;再过二十年,我一定要娶你们中间一位,天天操你们,天天让你们高兴得想死!
张虎说着就开始拍起大腿,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女犯们被感染了,她们脸上露出了一层泪水,不知谁高声唱道: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预备唱!
女犯们一起唱了起来: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大哥啊,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大哥你的美……
哨兵前去制止,让她们停下,可是她们尖叫着退到号子的角落里,仍然不停地高唱,泪水和歌声合着一齐往外飞: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啊,亲爱的大哥啊,让我们勇敢地抬起头,挺胸膛,笑扬眉,未来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
唱完了歌,张虎呆呆地站着,女犯们拥着大哭起来,在她们的哭号声和武警的制止声里,我把那颗磨好的小子弹套进了另一颗子弹里面,然后,将它装进了枪膛,然后,我晃枪说:他妈的,一枪二弹,在用枪杀人的历史上,还没有第二个人做到,除了我朱森!
我反复体味了一下枪的感觉之后,把它插到了腋窝里。
上午10时,我们准时到达沙湾子刑场。
这儿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无论安全,还是从风,都无懈可击,选刑场和选住址的道理同出一辙。
到了刑场上,我没有下车。观光客比在三囵汶杀人时还多。郭副县长和武警把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我才起身下车。当我正要从车上下来时,阳光突然消失了,一股黑风梢到我脸上,我没多在意,我的心思全在张虎身上。
真正的神杀,不是一枪要掉他的命,而是一枪同时击中他的生命和灵魂,既灭掉他的生命,又控制他的灵魂,让他的灵魂下地狱。
风声里,我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好像是我的,又好像是我那头初恋情人的,在这个声音里,我变坚定了,我抬起脚下轩车,可就在这时,鸡胸挡在了车门口。他站在车门口朝着我嘻嘻地笑,我说:你还来干什么?
鸡胸说:我不放心。
我说:我答应了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鸡胸说:那好,我跟在你身后看着你。
我不理他了,他让开了车门,刑场上已经准备就绪,我正要奔过去,思春和思秋也来了,她们挥着手向我走来,仍然穿着昨天那身红袄。思春走近了,拉着我的衣服说:你可答应我们了,只能打一枪,你别看他那么恶,可他也是爹妈生的,也是一位父亲,他坏的只是灵魂,他的生命并没坏,你可千万说话要算话呵。
思秋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看着张虎抹眼泪,嘴里小声咕叽着:谁让你禽兽不如的,做女儿哪个愿意自己的爸爸死,都怪你,你想女人,我们就是把自己卖了,也给你找……”
我将目光转到思秋上,对思春点点头,思春的眼泪也出来了,她走到我跟前,捧住我的脸说:你第二次答应我了,你千万啊,我们会看着你的……”
我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来,鸡胸和思春、思秋真的跟在我后面。我没有了退路。
我径直来到了张虎背后,没想我刚刚站稳,张虎突然扭过头来,两眼死死盯着我,助手用绳子勒住了他,他的脸很快憋紫了,我示意他们松了手,张虎没有了制约,头部扭过来得更多了,但是,他一声不吭。
我说:你都快下地狱了,还有话说?
张虎咧开嘴一笑:看样子,你还是个处男。
我说:别下作自己了,昨夜里,你的两个女儿还托梦替你求情,让我给你一个快心。
张虎不笑了,泪水从他的眼睛里呛了出来,他摆了一下头:她们是不是穿着小红棉袄?
我点点头。
张虎说:你不用枪,你用刀一刀刀割我吧。
我说:不行,我只能用枪,而且只能一枪,但是我得告诉你,我一枪过来,你的心就会全部爆掉,因为你本来就没有心。
张虎点点头,回过头去,他回过头后3秒种,我的枪响了。两个挨得非常紧密的爆响,在他的左胸前后各爆开了一个嗽叭形的洞,透过那个洞,可以看见对面的光亮。张虎硬撑了半分钟,临倒下时嘴里叫道:思春思秋,爹来了……”
张虎一头栽进草丛里,片刻之后,他又突然像鱼一样翻过身来,仰面朝天。在子弹爆响的瞬间,我看到倒流的血,将张虎的灵魂和大脑合二为一,封闭在那个小空间里,只用了一秒钟,就把它们窒息死掉。在那片刻之间,张虎的双眼慢慢睁开了,然后定格下来,朝着天空怒目而视。
几分钟后,验尸官报告结果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我左腋下的手枪还在隐隐发烫。
中午,郭县长为我饯行。酒桌上,郭县长给我敬了一整杯酒。我盛情难却,只得再次破了禁令。抹干了嘴上的酒水,郭县长说:小朱,我管了这么多年政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利索的手脚,真不愧是万里挑一的神枪手。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很舒服,但是我只是笑了笑,郭县长的情绪很高,他一掌拍到我的肩上说:小朱,这次来旧县受苦了,旧县没有什么山珍海味送给你,原准备送你一套书,可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然后再让王矿长去办。
我说:郭县长,千万别这样,要不得的。
郭县长将杯子里的酒酌满,又给我添了一点儿,然后举起杯子说:算这辈子有缘,我们的心意,你一定要领,不然我翻脸了!
我干了酒,倒举着杯子说:郭县长,我真说了想要的东西,你可别笑话我。
郭县长拍拍胸:说,只要咱旧县有。
我说:有,你不要笑话我。
郭县长说:小老弟,爽快点儿,说,你要什么?
我说:送我一只小猪仔吧。
郭县长听了,强忍着笑说:我以为是什么难办的事情,送你两只怎样?
我说:不,我只要一只。
郭县长端酒杯的手跳着舞,伸到我面前说:一只就一只,这个朋友我郭春海交定了,咱们日期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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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19 23: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夏天一来,三囵汶的严打就进入了高潮,铺天盖地的行动在全国铺开。这时我才明白,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为这次全国性的行动作准备。而且,从夏到秋,杀人成了我家常便饭的事情。但是,我始终保持着努力去了解每一个死刑犯的背景,了解他们之后,对他们用一颗还是用二颗子弹,我比一个签杀人令的法院院长还处心积虑,同时我保持着杀一个人买一头猪回连队的习惯。因为三囵汶的猪比狗还便宜,用几元钱的津贴就能让我如愿以偿。
就这样,当猪圈有了40头糙子猪的时候,我的胸前挂上了公安部的嘉奖勋章,还有一块劳动部的五一劳动奖章。而且我已经当上了班长,我在连里的地位比连长还高。为了我的猪能茁壮成长,连长把全连的战士都动员起来,每人值一个周协助我养猪。我那头初恋情人也终于突破了那副小身架遗传基因,长成了一个英俊少年猪,惹得几个新来的小猪成了它的跟屁虫。而且这一点还是连长发现的,他问我,是不是猪和人一样,到了青春期就会散发出香气,吸引那些小猪跟着转?
我问连长:你怎么也专心起猪的事来了?莫非初恋情人是个风骚货,向你投怀送抱了?
连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小子真缺德,得了便宜还卖乖,杀人的风头让你占尽了,我们也得找点儿有意义的事做啊。三囵汶不兴养猪,我想通过我们连的示范,让分管市长把养猪经验带给这儿的老百姓,军民共建,推广养猪,致富一方,也不妨为三囵汶做一件有功德的事情。
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对连长说:这个点子真绝,做这样的好事比杀人要强100倍。
连长又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叫做站着说话不腰疼,哦,我差点儿忘记了一件大事,局里来电话,点名让你去开会,下午2点,局会议室,不得有误。
下午2点差一刻,我到了局门口。像往常集训一样,很多穿戴整齐的民警一一往办公楼里走。我看到桃花镇派出所司所长也走过来。我也朝他笑笑,走拢了,我们握了手,松开手时我问他:你还好吧?
他说:好啊。通过严打,现在秩序好多了。你好吗?
我说:托所长的福,好得连一根汗毛都没掉。
司所长说:高中生说话就是不一样,不像我们,只会使两把枪。
我说:你也配了两把枪?
老司拉住了我,边走边说:老弟,这都不明白了?是警察又是男人,腰里别把枪杀坏人,裆里别把枪治女人。
我突然想起,他的女人不在了,现在他一个人过日子。但我是不会和他这样的已婚男人扯女人的,我只是笑了笑。临进局大门时,司所长说:哪天有时间了,你和连长到我那儿去转转。
我点点头,进了局大门,我们就散开了。
会议开始了,局长取下帽子叫道:司新华来了没有?
  “到!司新华就是桃花镇司所长,他立正站在靠大门处。
  “你过来,到第三排来,挨到朱森班长坐。
司新华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挨着我坐下了,他再次与我握了一下手,我的手开始发冷。
局长朝司新华笑了笑说:你们有没有见过,人民警察把枪对着人民的?
见局长这样笑,这样问,下面就一阵哄笑,我的余光看到司新华也笑着在摆头。
接下来局长仍然笑着说:可我见过,我不仅见过,还见到他拿枪逼着一个17岁的女娃娃脱裤子,好让他放炮,而且这小子本事真不小,一炮就准,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
下头再也没有人笑了,可司新华仍然在笑。
局长站起身,将帽子猛地摔在地上,指着司新华说:朱森,把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给我绑起来!
司新华还没回过神来,我就将他一膝盖压到椅子下面,然后接过政治部主任递上来的铐子,将他反手铐好。司新华一身灰爬起来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大声叫道:局长啊,不是这样的啊,是她怀上了我的孩子,逼我要一万块钱,我只是拿着枪和她开了一下玩笑啊……”
司新华的案子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很快就定了性:司新华身为人民警察,用枪逼奸少女,被判处极刑。司新华不服,向中院提起上诉,中院很快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死刑在判决书下达后,第三天由我执行,我看在同行的面子上,仅仅给了他一枪一弹。
杀了司新华不久,我就被送到省城,在省城我一连杀了73个犯人,其中有72个打的是心脏,一个人打的是脑袋。
杀打脑袋那个犯人颇费了一番周折。因为是第一例杀脑袋的犯人,我必须去看看他。隔着栅子,我看到那小子的脑袋奇大,一双眼睛也奇大,脸的形状与牛头极似。让我不安的是,他的眼睛让我心存顾虑。因为是第一例枪杀脑袋的犯人,他有权提一些要求,他惟一的要求就是要看着我的枪口执行,附带条件是家属必须当场收尸。这或多或少对我有些威胁。这样,我不得不像在三囵汶一样,打听一下他的案情。最初到了省里,我也像在三囵汶那样,问问我的罪犯的一些情况,可是队长每次都打断了我的话: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万无一失地杀人,别的一概不要问。
我说:在家里,我杀人之前,必须知道他的情况。
队长说:一、这儿不是在你们连;二、这儿没时间陪你玩感情;三、你不知情对你执行任务更有利。
我没话说了,队长几打消了我的念头。可这个牛脸让我总算有了机会,可以重温一下一枪二弹的权力。
当我弄清了牛脸的案情时,我把他归到不善不恶的人里面。说到底,这小子也没做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他就一个花痴,在公园,在街上,他见不得漂亮女孩子,只要见到漂亮女孩子,他就走不动路。一次他骑车逛街,看到一位姑娘,就停下车,等着她走拢,然后硬拽着要她坐自己的自行车后座,姑娘不松口,他就拉着她不放,过路的人以为是情侣在闹纠纷,就任他和女孩子在街上扭来扭去,有人围上来看热闹,他就笑着对人说:我让她坐自行车,她就是不坐,她真犟。
姑娘脸红耳赤,犟不脱他,还听他当众这么说,又气又急,有口难辩,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你不要脸!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会儿就聚集了上百人。听到了牛脸说的话的人,就责备姑娘:你也真是,他心疼你,要用车带你,你坐上去不就得了,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听了旁人的话,姑娘更急了,急得只说得出三个字来:他流氓!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姑娘急归急,并不失心眼,她看围观的人多是工厂的工人,穿着相同的白布服,左乳处全印着一棉字样,姑娘想,众目睽睽,看这小子能把自己怎么样。她借势叫喊了一声,然后蹬下去。姑娘的叫声刺疼了牛脸的心,他也跟着蹲下去,一只手臂搂住了姑娘的肩膀。姑娘摆动了一下肩膀,没有摆脱他的手臂,她把头埋到胳膊里,牛脸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摩挲。姑娘猛然站起,挣脱了牛脸的手,向前狂跑。牛脸微笑着,也不急着追,朝着众人说了句:女孩子就是这样。说完,他跨上自行车追了上去。姑娘见他追了上来,就使劲儿地跑,可是她越用劲身上越没劲儿,没有跑到100米,牛脸就追了上来。那些围观的人在他们的再次纠缠中,重新把他们围住了。
这小子的案子很简单。可是,他这样纠缠女孩子的事情不只一桩,不仅在大街发生过,在公园,在车站,甚至在公共汽车上,他都如法炮制,屡屡得手,而且每次都有很多人围观。也许正是因为有人围观,他才做得特别起劲儿。可是,也正因为有这些围观者,他没有一次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真正得手,最严重的就是他弄破了某个女孩子的衣服。东窗事发后,面对一千多人为那些女孩子签名作证,他就无路可逃了,而且,在死刑判决书下达之后,他主动申请,作为全省第一例枪杀脑袋的案犯送他上路。没想到,这个重任落到了我身上。在公安部集训时,我是学了这一手的,只是回来一直没能用得上。这次省里选中我来执行这个先例,正是冲着这一点来的。
杀牛脸的日子很快到了。因为头天杀人太多,收工回来我早早就睡下了。一夜无梦,没想到第二天是个艳阳天。为了万无一失,刑场选在一个叫灵山的山脚下。今天同时执行的死刑犯,又有100多人,好在现在用枪,不然真的和切萝卜白菜没什么两样。
我和牛脸的刑场,排在第三组。
后一组上去,前一组下来,像在舞台上演出一样,一幕幕演绎着杀人的场面。与舞台上演戏不同的是,我们的形体动作千篇一律,却环环生效,节节带血。我们排成一种连环队,与后面的犯人暗中再次结成队,不停地上去下来。他们和我们的名字被编成号码,揣在我们上衣的口袋里。
轮到我杀牛脸了。我走过枯草,刑场上没有任何仪式,我最关心的是来收他尸体的家属,2个身着黑衣面目不清的人,被几个战士逼在山角里。我的脚步将枯草轧得索索直响,它们让我意识到,秋天早来了,而我在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感觉到省城的季节。牛脸在30米开外、面朝着我跪着。我走到他跟前,他仍然低着头,我站定,感觉到我的手心有些发软,身体也有些漂。这不是我应有的现象,我杀了这么多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我好像成了一个从没杀过人的杀手,我的腿也颤抖了两下。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蹲下身,整理了一下解放鞋,顺手抓了一根枯草,放进嘴里,然后我站起身。这时,队长下达了命令:时间到。
我掏出枪,手枪贴着我的手心,铁的清凉在一瞬间让我镇定,从脚板到头发我也变成了铁,风吹着我嘴上的枯草,牛脸在助手的命令下,仰起了他的脸,他微笑着,他的微笑真美,非常能迷惑人。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一千多名围观者没把他当成坏人,会放任他纠缠女孩子。就是他的微笑救了他,现在也正是他的微笑在送他上路。
我把枪口指点到他的额头上时,他说:还往下来一点儿,枪口有点儿偏。他像在指点我给一块木头钻眼。我看了一下射击点,还真有点偏。我将枪口往下移了一根头发丝那么大的距离。他说:好,就是这儿。听人说枪口是冷的,可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冷呢。他的脸上还带着微笑。
我的手指轻轻一动,随着地一声枪响,他的笑容永远定格在脸皮上。
我踏着一些血迹,在没有人的草地上往回走。枪声很快消弥,一切又归寂静。我刚回到等候地点,牛脸的家属就过去了。很快,他的尸体被家属领走了。
我又一次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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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19 23: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从省城回来,我身上又多了一枚勋章。然后,我过了一段荣耀的日子,碰上国家成立武警部队,我们自然被划转。虽然只是一个新建制,可是几乎所有事情都像刚刚起步,是那种百废待兴的感觉。我被很多新建武警中队接过去,给他们讲解杀人心得。与其说是讲我杀人的心得,不如说就是教他们怎样杀人。不过,我很快就厌倦了这种讲话的虚荣。有时,我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在行刑时的精彩场面,一边让自己坐在听众里,冷眼看着自己的滑稽样子,然后告诉自己,你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回到三囵汶之后,我就和原来的连长现在的中队长一起转业了。我们一同留在了三囵汶。中队长当上了银行职员,我当上了一名警察。我被分到司新华所在的派出所当所长。时间不长,我结识了司新华干过的那个姑娘。不久她就勾引我上了她的床,然后我娶了她。在往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她给我生了一个女儿。可是,女儿一直不要我抱。我的手一伸向她,她就又哭又叫。不久,我携妻将女回到局里当了一名普通民警。
      从乡下一回来就与中队长重逢了。我们见面的方式很特殊,地点是在一家夜总会,中队长因嫖娼被我抓住了。当我看清是他之后,毫不犹豫地放了他。事后他请我吃饭,我们在酒桌上说了许多。说着说着我就喝醉了,中队长也喝醉了,他一喝醉就哭,中队长哭着说:过去,我们一杆子枪打出去从不回头,让我们的手沾满了人命,搞得现在经常做恶梦,经常梦见自己在杀人。哭诉完之后,中队长问我:你现在梦里最美妙的事情是什么?
      我说:喂初恋情人。
      中队长听了,猛拍我的肩说:**,我们的梦一模一样。
      我不相信。
      我说:难道梦还有一样的?我梦到喂初恋情人时,总是在和它讲话,聊天,我们一聊就是一夜,天亮了还难分难舍。
      就在我和中队长聊得正起劲时,他手下过来说:朱警官,行长喝醉了,还是散席吧。我们便出了酒楼,中队长手下要用小车送我,我执意要吹吹风,走一走,他们也就算了,我醉薰薰的,迈着八仙步,从二道巷子里往回走,走着走着,一块砖头劈头而下,把我劈倒在地上。
      三天后,我从病床上醒来,医生给我做了个全面检查,结果屁事没有,一切完好如初。出院之后,同事带我去指认嫌疑人,隔着窗子我看了一下,觉得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不仅如此,他还长得非常帅,他的微笑还很迷人。我对同事说:不是这个人。
      同事说:他自己都招供了。
      我说:我看到的不是他。
      这时,犯罪嫌疑人透过窗子说:就是我劈的你。
      我将脸转向他问:你为什么要劈我?
      他说:因为你杀过人。
      我很吃惊,我根本就没有杀过人,我说:你弄错人了,我从来就没有杀过人!
      他开始冷笑。
      我很惶惑。同事们也都不怀好意地朝我笑着。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狠狠地说:老子真的没杀过一个人,你们凭什么说我杀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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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19 23:25:25 | 显示全部楼层
评论杜鸿《一枪二弹》———————————————————————————集纳
拷问与恶魔性的反转——————————————————————————捕风的网
稿件来源:耕读网
捕风的网
拷问与恶魔性的反转
——关于小说《怎样杀人》跟杜鸿的对话
    杜鸿的这个中篇取材另类,人物所处环境特别,故事情节特别,就是其中的人物,除了职业的特别,本身却是个非常普通甚至开始感觉让人有点木讷的人,恰恰因此,才如一副铜版画一样把从文字氛围里突兀了出来,让人不能不看,不想不说。
    此篇文字的语言如杜鸿的一贯行文一样,就是很硬,就我个人看来,这种硬度很合口味,可是一贯的硬下来就是脆了,没有韧性,文字的描述需要给读者一种幻觉,这是你们作者绝对不能剥夺我们读者的视觉感官的享受,我希望在他以后的作品里能时常在动人的情节里发现软性的文字描述,就如一个硬汉的温柔,最能打动女人的心。
    这个生命的链子一头连着上帝,一头连着地狱,我们的理性往上靠是人的理性,真理经常在那里昭示,往下拉是兽性,各种自私堕落欲望在那里诱惑着我们.如果这个链子倒立起来,那么就是绝对的讽刺了?
    不知怎么,从一眼看到这篇文字的题目开始,就想到了这段生命两极的话,虽然后来读具体内容的时候作者用的是中国样式的罪与罚”----快心进天堂,阴魂不散死不瞑目是最大惩罚,但是,阐释生命这两端的链子却还是始终隐隐的贯穿全文,让我感到,同时也在拷问作者自己的理性。
    我想起了评论界所谓的人性恶魔性的争论,如我之普通读者,根本无力挖掘太深,就这个恶魔性能说出点新意来,领会个妙处了,仅仅就恶魔性本身的词意,按字面理解搬到这里来对杜鸿的小说创造的这个进行一番拷问。也许也是对于作者自己人性的一番询问?
    考察古希腊有关文献,恶魔性一词含义复杂,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古希腊人们的观念中这不是一个反面的词。它仿佛与神相通,但又有着巨大区别,是介乎人神之间的中间力量一个我仅仅知道个名字叫罗洛·梅的人对恶魔性下的定义颇和我自己的理解能够使个人完全置于其力量控制之下的自然功能。性与爱,愤怒与激昂,对强力的渴望等便是例证。它既可以是创造性也可以是毁灭性的,而在正常状态下它是同时包括两方面的。由此,我想应该可以明白我把这篇小说里的主人公跟这个恶魔性的名词拉在一起的动机了。
     序言里的一种正气昭昭,凛然不动,似乎只有一面,正的一面,对自己所做所为无疑问无诘难的一面,可是对照结尾,被噩梦缠身,失意,困惑,由此有了拷问。这个一开始拿着正义的枪的小人物终究还是倒在自己人性非道德的枪口下,这就是这个人物"恶魔性"的凸现.读到最后,我几乎想呐喊,为什么,作者不把这个正义的事情弄的跟党八股文章一样一贯如此的继续正义下去,为什么到了最后给我们读者一个拷问自己的困惑?为什么会有怀疑,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怀疑,对死亡终极认同的怀疑?如果说一开始生命的链子是正常的展示的,一头是正义跟真理,一头是邪恶跟恶魔,开始的用自己特别的职业把生命的链子再一次的延伸,甚至延伸到了死亡那里,在生命最终极毫不犹豫的用普通分辨是非的能力把死亡分成了两种,可以说,即使如此,的人性硬币还是仅仅展示了一面,就是正面,那么到了情节的推进,时间的推进,空间的转移,的生命链子开始发生倒置,对一直的正面产生了怀疑,或者是不由自主的怀疑,必然的怀疑,读到此,我松了口气,感谢作者,没有把这正义的杀人事业推到辉煌幻惑的顶峰,而是更明显的为我们显示了真正的人性----总是如硬币一样翻转着善恶的两面。
    一部文学作品的诞生起源于一种莫明的激情,它是作者精神长久积淀下来的繁衍物,由此,米兰昆得拉用一个做画的女艺术家的口说鄙视文学作品和做文学作品的艺术家因为总是不自觉的在文字里暴露自己的思想,我不想对杜鸿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做个评介,这不是我这样读者应该做的事情,我应该做的就是,把自己读了文字和故事后的感觉很真实的写出来,如果文字真正能打动到我的内心深处,在吃饱饭做完家务闲着没事的时候我还确实是想进行一场无害,但是也绝对无用的思考,目前来说,这篇文字达到这样效果了,我希望,这大概是对作者最大的褒奖。
    看得出来,一直有避世的念头,从他矢志不渝的进行养猪事业并且保存养猪的书,最后做梦都养猪并且把养猪当成一个不可实现的梦想都能感觉得到,的无奈,疲惫,对一贯从灵魂深处认知的错与对,善与恶的分界线开始动摇的困惑,采取回避的态度。这个开始读来让我有感觉木纳,就是不明白他到底想什么的感觉,他如一个我可以在大街上见到的任何成年男人一样就是游荡在他的部队生活里,看不出来他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看法,除了那本养猪手册可以看到他对生活的最初理想,不幸,这个小小的理想最终成了终极梦想,难以实现,一直到开始那让人胆寒的刑手生涯,我们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把枪,如一把锥子刺破了薄薄的伪装,不为任何人任何环境可以左右的人性,个性显露了出来,这还是一个比较迷人的人,值得读者感兴趣的人,我们想顺着情节的发展看这个人是否跟我们每个人一样有我们可以接受的善恶标准,因为毕竟,他从事的是一个另类的职业,这是此篇文字作为小说这个题材最值得人称道最成功的地方----没有一个理由支撑读者对文字的继续追索,不能称为完整的好的文学作品(当然,那些古典的大师级的作品除外,虽然某些大部头作品乏味的除了可以治疗失眠,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很有意思的是,作为普通读者,对于用第一人称的作品总是不自觉的跟作者本人联系到一处,哪怕是作者故意转换性别角色也不能够阻止我们看你文字的人对写字人内心的不自觉的窥视,现在的我想的是-----这个杀手的一贯的淡然处世之道,那对于善恶标准的自我分化,到最后的困惑,作者想告诉我们什么?一个人总是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拿着武器剥夺人的生命,哪怕是恶魔样的人的生命,这是对大环境人类人性的拷问,惩罚善恶的神本身的恶魔性开始显现,终究要显现,迟早要显现,因为这是现实,虽然作者采用一种稍微魔幻的手法把梦与现实巧妙的贯穿起来,可是让人沮丧的是,这是最真实的显示,虽然是作者自己创造的文字空间里的真实,但是隐隐的觉得,他对现实的不满。
    最后想说的一点是,我不喜欢这个题目,如纯子姑娘所说----有取悦某一部分人阅读趣味的嫌疑。按我的理解,应该用一个更平实的题目,以便搭配这个特别环境里操持特别生涯的普通小人物的轮廓。还有一种感觉,就是这篇文字的粗糙而不精致,感觉到好象一气呵成,虽然可能搜集材料以及等待创造欲望有些时候了,可是真正写它恐怕没用多长时间,而且很轻松,所以我们有阅读的快感,同时这也就难免的有些瑕疵,凌乱的地方,如马灯上下两章,一个细节不知道作者注意到没有,真实的行刑的人绝对不可能在行刑前用特别正式的渠道阅读死刑犯的卷宗,虽然后来又用梦境告诉我们发生的故事,可是这个致命小伤从一开始杀人就有了,不过也许那所处的时代不一样?毕竟是文学作品,不能用条例来衡量,但是想要说的是,既然文学作品艺术性是从现实来的,那么在严格执行现实条例的基础上展示文学作品那博大的自由空间任意的发挥是不是也是艺术作品的一种极至发挥?
    语言,此篇文字的语言如杜鸿的一贯行文一样,就是很硬,就我个人看来,这种硬度很合口味,可是一贯的硬下来就是脆了,没有韧性,文字的描述需要给读者一种幻觉,这是你们作者绝对不能剥夺我们读者的视觉感官的享受,我希望在他以后的作品里能时常在动人的情节里发现软性的文字描述,就如一个硬汉的温柔,最能打动女人的心。
    这里还想对这个作品的人物塑造说点什么.
    显然的,作者为主人公创造的两三个死刑犯形象是完全为""完成那"能够使个人完全置于其力量控制之下的自然功能"使用这个让""在生命终极延伸出来的"灵魂审判"权限而服务的,如次,这两三个人物就失去了他们原来的血肉,比较起来,鸡胸跟张虎应该算是对""所做所奉行的信仰的两个对立.对这两个人物,除了对于在作者在张虎行刑前类似绿林好汉慷慨赴死所做所说描写的有点发自内心的反感外,剩下是就是疑惑,如此塑造一个死不悔改的死刑犯倒是无可探究,可是如此创造这样一个奇怪的氛围突出这个人物的可恶让读者疑惑,这是作者对现实的嘲弄吗?明显的在粗俗的文字背后,感觉到他在隐隐的冷笑,如女犯人们怪异的歌曲,是对阴暗面的难以抑制的无奈嘲讽.
    那两个被作者刻画成无辜羔羊的女孩子,同样引起我这样读者的反感,是的,我讨厌这样貌似圣洁的人,其实所行之事为最大恶行的实施给予了温床一样的催化,是天使面孔的恶魔助长剂,自此也是怀疑作者,让这样两个女孩子来给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乞求,难道他也是在嘲弄我们现实里所奉行的""的伪善?无论怎样,这样两个人物的可恶之处不下于那个罪大恶极之人.
    也许是我自己思想的偏颇,如此看待事情,不过每个文学作品给予读者的感受都不同,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跟我想的一样的人.
    这是一篇看似平淡没有呐喊但是绝对愤懑郁积不满的作品,阴暗的力度隐藏在白话一样的行文中,有钝刀挫肉之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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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19 23:27:55 | 显示全部楼层
灵魂高于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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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娉
灵魂高于生命
——读杜鸿中篇小说《一枪二弹》
                     
    杜鸿在中篇小说《一枪二弹》里,将自己的思想压在了一个杀手身上。表面文字上虽没有嫉恶如仇的宣言,也没有心向冤者的悲怜,但他用一枪一弹或一枪二弹如同自慰的实施方式,毫无保留地出卖了他的内心:对善与恶的定义。
    如果说虚构故事是一位作家的必修课,那么在我看来用自己的思想去刻画人物的内心便是最大的成功了。杜鸿在这方面是个天才。他在文中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潜在了那个杀手心上,从他杀第一个人时的紧张心理描写到他结束杀人生涯后各种梦魇般的折磨,那种看后的感觉,简直让我怀疑这个写书的家伙就是那个杀手的再生。而且那些明知是心理图腾的东西他并不是用一种俗套的直白来倾诉,他不断用令人眩晕的梦境和臆想来推动我们的大脑,而且那些意识高速流动时又是那样合情合理,一点不显做作和吃力,这种技巧上的功力,简直妙不可言。可是光一个杀手的心理动态不足以满足杜鸿崇尚灵魂高于生命的思想,因此他还将许多妙论用在了连长的嘴上,比如:杀人,不仅要让子弹钻进别人的肉里面去,还得心。”“我这多年。咋就没明白,要想成为神枪手,仅仅夺人生命是不够的,还必须夺人灵魂。这些话初看时给人感觉有着罂粟一样的迷茫和香气,但是细看全文,我又感觉这是一种智者的声音,当然在我心中,只有善者中间才有智者。
    在架构故事方面,杜鸿总是能做到不让人失望。他围绕着用一枪一颗子弹让好人得到快心升入天堂,用一枪二颗子弹让坏人身死魂不灭死不瞑目的主导思想,着重描写了鸡胸和张虎两个死刑犯的必死之因和死亡方式。前者因打抱不平冲动之极犯了过失之罪。从道德的角度来看,我想任何人都不会认为他是坏人。正如文中的观点他坏的不是灵魂,因此他符合一枪一弹的死亡标准。因此朱森在刑场一路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就是在这一瞬间,死刑犯成了我一个人的敌人,成了所有人的弱者。他只是我的敌人了。我成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似乎这场戏的主角就只有我一个。而且,死刑犯鸡胸此时仿佛成了好人,我却成了恶人。
    他让一支妙笔把自己带到一种近乎自虐的意识流动状态,纠缠朱森的婴儿哭声与歌声,有了这些又何须还奋笔高喊,因此他只须说:我感觉到,他越是软弱,看上去他就越强大。此时,软弱就是他的武器。这是我的感觉。因而他为法律让他死时,才会是这个场面:就在那个小男孩儿的眼睛还没有被全部蒙上时,我的枪响了。活死人随着枪声被往前一抛。孩子的眼睛被全部蒙住了。因为软弱,活死人被翻转过来。他双目紧闭,左胸前一片血。完全是一枪搞定的样子。好一个双目紧闭,好一个一枪搞定,一却都明白了。杜鸿杜鸿,手是脑,脑是心,心是笔!
    被朱森赏了两颗子弹不能上天堂的张虎,杜鸿并没有把他令人发指的罪恶用大篇幅细写出来,甚至并没有用朱森的嘴骂他几句。但这些并不等于杜鸿放过了看者的心,他让人意外的用一种托梦的方式,先是带来了让他送入天堂的鸡胸,这是对恶人最直接的对比,也是对法律可怜极限最真实的无耐。这也更说明了天堂和地狱在他心中关于灵魂的力量。
    然后他让我们认识了两个被害死的女儿,女儿来并不是控诉父亲的罪恶,哭诉自己的冤屈,而是来为该死的父亲求一个快心死法。在看这些时,我的心都被揪到了一起,一种疼痛和愤慨可能击中了所有看者的心。这种梦游般的穿插手法,我觉得好到极点,我的想象力永远追不上杜鸿的头脑。因此杜鸿的笔对张虎来说,真可以算是杀人不见血了,因为这种没有控诉的描述,已让我这个读者把张虎杀了几千次了。
       “他回过头后三秒种,我的枪响了。两个挨得非常紧密的爆响,在他的左胸前后各爆开了一个嗽叭形的洞。在子弹爆响中间,我看到突然间倒流的血,将他的灵魂封闭在一个永远的空间里,停顿了片刻,然后重新开始跳动。仰天倒在地上的张虎,朝着天空怒睁着双眼。除了睁着双眼和胸口的洞血是一种眼见的实情,其余的全是写者心中意识性的断想。这些想象源于杜鸿内心深处的愤慨,死刑只惩罚得了生命,罪恶到了死刑这一步,法律再也无能辨别他的更次,麻木的人们也不想再去深究。而有着洞察一切思想的写者看到了法律无助无奈的一面,惩罚灵魂的思想是法律和俗人永远修不到的功力,这需要人性深处真正的善良。细想这个世界,这样的杀手恐怕只是杜鸿心中的希望和向往。这世上有这么善良的杀手吗?所以杜鸿,你永远只能做一生寻觅于人性至善的文人,做不了现实中的杀手。现实中的杀手只需要冷漠和麻木。
    朱森却缺乏这些,他甚至比所有人的心都要跳跃的厉害。他手中的枪只是应合现实的一种道具,事实上他不是用枪在杀人的身体,他是用心在杀人的灵魂。真正的神杀,不仅仅是一枪要他的生命,而是一枪要同时击中他的心脏和灵魂。枪又怎能击中灵魂?杜鸿用的是心,只有心才能做到。
    用心的人都会比常人累,也会比常人孤独。所以能让朱森感情松懈的竟是那没有思想的猪。他每杀一个人都会找一头猪来喂养,这在我看来并不是一种功德的纪念,而那种无法言状的孤独和寄托可能只有杜鸿心里最是清楚。我清楚记得朱森结束了杀人生涯后和连长喝酒时的对话:
    哭诉完后,连长问我:你现在,在梦里梦见那时候最美妙的事情是什么?我说:喂初恋情人。连长听了猛拍我的肩:我操,狗日的朱森,我们的梦一模一样。我不相信。我说:这是真的吗,难道梦还有一样的?我的最美的梦就是梦着怎么样养猪。特别是那头初恋情人。我经常在梦里和它讲话,聊天。我们一聊就是一夜、天亮了还难分难舍。”……
    看这一段对话时我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但我到此时还没有找到原由,杜鸿的笔总是让人无原由的揪心。
    失忆是杜鸿给朱森安排的最善意的结局。但他又用一些日记和梦魇保住了朱森的记忆。而我在此时却如同真得了失忆症,朱森杜鸿?谁是谁?谁能给必死的人制作特殊的死亡方式——恶人下地狱,善人升天堂?
    地狱和天堂只是心灵深处最无助的尺度,是杜鸿寻找人性真善的一个要求,是灵魂高于生命的一种破译,而朱森,朱森是杜鸿心灵深处那把看不见也无需看见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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