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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元辰

《汉语姿态》文学网刊2012秋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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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22 22:29:10 | 显示全部楼层
陆长敏的妈妈知道二女儿不顾一切地爱上胡云翔,专程来学校找死丫头谈话。
胡云翔是胡汉林儿子胡雪峰的儿子。陆长敏是谢东阳女儿谢凤贤的二女儿。
陆长敏的妈妈是“被耽误的一代”中严肃正统的公务员。当年当过知青下过乡,恢复高考时,因为已经生了大女儿,不能带个孩子上学。并且,据二丫头估计,她下乡时刚初中毕业,参加高考也未必考得上。妈妈就安心在市统计局上她的班,并一鼓作气生下二丫头。生下二丫头全国就推行“一对夫妇一个孩”。妈妈常以此为荣,跟她年龄相仿的大多只一个孩,她年纪不大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当然,她带着两个孩子上班,还要拼文凭拼职称,当上统计局副局长,自然没少吃苦。所以,她反复用她的奋斗经历告诫鼓舞大丫头和二丫头。大丫头对妈妈百依百顺,按照妈妈的要求,大学毕业一次一次考公务员,甚至拉出已离休多年的姥爷帮着走后门,三年后才调进市委宣传部当了办事员。
妈妈一见面就教导二丫头该如何好好学习,跟爸爸妈妈姥爷保持一致,发扬光荣革命传统,当好接班人。陆长敏听了噗呲噗呲笑。她问她笑啥,二丫头说,笑宜昌的大好河山什么时候成了谢家的天下啊。妈妈说,疯丫头一天到黑没正经。
陆长敏说,其实我非常正经。比如你们总是说知识就是力量,其实知识是死的人是活的,能力比知识更重要其实你们也知道,但你们不知道提升能力的能力和高效运用能力的智慧才是现代生活最需要的。你们总是沉浸在既有的观念中不肯逾越半步。又比如说,你们总是梦想自己在体制中不断升迁,当了科员当科长、当了科长当处长、当了处长当部长,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不当部长、处长、科长、科员了,还能为社会干点什么。再比如说,你们总是希望青年爱党爱国爱人民,似乎所有青年度应该成为头脑清醒的政治家,却没想过,如果青年们毕业即失业,饭都吃不上,拿什么爱党爱国爱人民,而且中国需要那多么政治家、人民需要那么多官员吗?总之我和你们的观念有区别,很多人把我们八零后称为反叛的一代。其实我反叛谁呢?只是寻找切近当今社会实际的一些想法。比如我马上要恋爱,我该怎样看待爱情,找一个什么样的爱人?而且马上要毕业,我怎样才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哪些岗位要人、需要什么样的素质和能力才能竞争这些岗位?你们说这些问题我想行吗?
陆长敏说,我和胡云翔在交流,就没有障碍,并且启发多多。比如,在校期间,我们的注意力究竟放在哪里?学分吗?考研吗?入党吗?专业能力、活动能力、组织能力、适应能力吗?他说都不是,是人一生用得着离不开的那些基本素质,比如掌握谋生本领的态度、能力和方法,掌握人生方向、正确规划自己、努力实施规划的态度、能力和方法,正确对待生活、努力应对生活中各种困难的态度、能力和方法,这些才是最根本的学习。他还说,我们的大学教育有问题,要么只注重专业知识的灌输,要么只注重市场当前需求,要么放任自流,要么形式主义地灌输,缺少文人情怀和人文传统,只能树木不能树人。
陆长敏对胡云翔说,我能不能知道得更具体一点,比如我们应该怎样为人生而准备?
胡云翔说,在学识方面,我们需要掌握一个或几个专业的知识结构,明白需要学什么怎么学,前沿阵地在哪里,未来战场在哪里;在思维方面,我们需要值得怎样改善我们的思维习惯、思维方式,培养思维的连贯性、创造性和跳跃性,提高思维效益;在情怀方面,我们需要彻悟人生,明了天地人我的关系,坚强心志,博大情怀,具备人类大智大爱和一往无前的精神,不要被眼前的名利得失蒙住眼睛。在生活方面,必须脚踏实地,认真面对,靠自己的努力战胜一切困难,自己保障自己,甚至还能帮助别人。
陆长敏说,你什时候成为教育家、思想家了?
胡云翔说,不是。我只作自己的人生探索者,不做他人灵魂的工程师,更不是救世主。你说,我这些想法有没有一定的道理?
陆长敏说当有啊,我举双手赞成。
因为谈得来,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读书体会、专业心得、人生感悟。日久生情,陆长敏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胡云翔,把妈妈大学期间不准谈恋爱的告诫抛诸脑后了。
转眼就到大四,胡云翔一心报考国际经济贸易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正在一心一意复习备考。陆长敏想自己到哪里去,必须征求家里的意见。尽管她知道妈妈还是会要她报考国家公务员,她不会考,但征求意见的程序必须走,这是对父母22年养育之恩的感恩和尊重。她先跟妈妈说回宜昌,报考当地的中外合资企业,怎么也说不通。又跟爸爸说。爸爸心里跟妈妈想的一样,只是嘴上说你要想好,想好了怎么决定爸爸都支持。
她又跟妈妈说,爸爸让自己考虑。我已谈恋爱了,对象是胡汉林和冯雅芳的孙子、胡雪峰和董晓梅的儿子,到我们家来过的胡云翔。云翔也建议我回宜昌。他说三峡工程建设使宜昌成为中部经济的战略高地,我们这一代不能错过千载难逢的机遇,不论考不考取研究生他人生的主战场就在宜昌。
妈妈说,啊,你谈恋爱了?不行,我得亲自来考察,看他凭什么把你糊得连妈的话都不听。
陆长敏紧张了,赶紧告诉云翔:妈妈要来。
胡云翔说,好啊,你妈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相信她会同意我们的。
陆长敏的妈妈谢凤贤进行了一番严肃的考察,发现云翔不仅和爷爷、爸爸一样一表人才,而且左右逢源、对答如流、多才多艺、忠孝善良,打心眼里相信是个好女婿。而且两家三代都知根知底,门当户对,无可挑剔。但她还是担心女儿回宜昌,云翔读了硕士读博士,读了博士出国读博士后,万一变心甩了女儿怎么办,所以跟云翔提出一个要求,如果考取硕士研究生,二年级必须结婚。而且,在女儿回宜昌找工作之前,双方父母必须在一起把关系挑明。你也知道自你奶奶遭遇不幸之后,你爸爸是在我们家长大的,她是我哥哥,我是你姑姑,你和陆长敏自由恋爱,要生死相许,不能连老辈的友谊都卖了。
一向孤傲倔强的胡云翔老老实实举起右手发誓,苟富贵勿相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宣誓完说,这是我爹和我妈结婚时的誓言,他们能做的,我一定做到。
妈妈点着云翔的额头说,你个小兔崽子,把我花一样的女儿当糟糠,看我这姑姑兼丈母娘怎么窜梭女儿收拾你!
陆长敏说,妈妈,女儿自己选的人自己肯定能管好,哪用得着劳你大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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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22 22:29:33 | 显示全部楼层
就这样,陆长敏毕业后回宜昌高新技术开发区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工作,安排做办公室的文案工作。她作了半年,觉得乏味,要求下车当工人,差不多把全厂车间做遍以后,她又要求当钢琴调音师。装备好的钢琴先经过质检员的各种物理检测,再经过调音师的试调试弹,才能出厂。她就想试调试弹。
老总眯着眼睛说,行吗?这可不比车间的技术活,肯钻就行,这是个艺术活,得有天分。她笑着说,有兴趣和总调音师一起考考我的天分吗?
老总知道她在大学念的是编剧专业,不知道她把主要精力放在作曲专业上,更不知道她从初中起就跟市歌舞团的何惠芳学钢琴。何惠芳是何三德的妹妹,初中一年级被选送北京音乐学院附中钢琴班,文革从北京下乡到山西,后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重回音乐学院上大学,曾和殷承宗、傅聪等钢琴名家同台献艺。大学期间陆长敏又拜武汉钢琴名家谷伦友教授为师,回宜工作后参加了何惠芳组织的惠芳钢琴社,下班后每天参加社里两个小时的活动。调琴弹琴,她是得到明师真传的。
总调琴师把她带到调音车间,挑出具有各种问题的舞台钢琴考验她。她用进琴行调琴的办法,先把弦拧紧,然后试弹听音准,发现不对头就判断是那儿出了问题。因为她拧弦的手感特别准,不需要试第二次,就知道是哪里材料不对头还是哪里安装有问题,不到一个小时,五架钢琴都被她准确无误地说出了问题。
老总问:“她蒙对了没有?”总调音师说,全对,但不是蒙,她拧弦的手感比我好,分毫不差,一次到位。原因也找得非常准,说明非常熟悉钢琴生产工序,能一口气说出是哪里出的问题。琴还弹得特别好,从她的指法可以看出,不像我们只能听个音准。我这个总调音师的位置应该是她的。
陆长敏急忙说:“您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喜欢这工作,诚心诚意来给您做徒弟。总经理要考我有没有这个天分呢。”
总调音师对总经理说:“恭喜老总喜得将才啊。这姑娘天生是个钢琴家,这对钢琴厂提高质量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呀。像她这样的钢琴家,专业剧团抢着要,那会轮到生产厂家啊。来来,请她弹弹那几家准备包装出厂的琴,说不准她立马会发现问题呢。我们也好欣赏欣赏用自己生产的琴演奏的美妙琴声。”
总经理说:“陆长敏小姐,请吧。”
陆长敏走到一排钢琴前,先简单地试了一遍音,十来架只有两架达到专业演奏水平,其中一架勉强算得上乘。陆长敏在这架钢琴前坐定,决定弹自己写的《三峡颂》,它在心中已经萦绕十多年了,作曲的时候已找到名家使用或没使用过的演奏方法,只要想起这曲子,每个音符就在指头上跳动,与心灵对话。现在她要把这些话释放出来了。
这是一个阳关明媚的清晨,你从雪山叮咚叮咚地醒来,叮咚叮咚地伸腰,迈开腿,弯下腰,伸起腰,捡起一个石子,扔出去,叮咚,叮叮咚,叮咚咚,叮叮咚咚。伙伴们来了,叮咚,叮叮咚咚,牵起手,迈步走,遇到了积雪,遇到了草地,叮咚,无声,又叮咚。南山在叮咚,北山在叮咚,东山在叮咚,西山在叮咚,整座雪山在叮咚。南边的草地在叮咚,北边的草地在叮咚,东边的草地在叮咚,西边的草地在叮咚,远远近近的草地在叮咚。
你们站起来了,你们跳起来了,你们跑起来了,你们唱起来了,大珠小珠落玉盘,咽噎泉声水下滩。穿过了草地,绕过了雪山,穿过了森林,跌下了悬岩。咕隆隆咚,咕隆隆咚,发出了怒吼,发出了欢笑,发出了惊叹!
你们是我的祖先、我的父母、我的爱人;是我梦中的情人、我未来的孩子;是我头顶的神灵、我膜拜的偶像!
你们到了通天河,你们到了金沙江,你们到了攀枝花,你们进了宜宾市,你们来到朝天门,你们出夔门过白帝穿巫峡,你们经西陵峡过三峡大坝葛洲坝,浩浩汤汤经江汉平原、洞庭、鄱阳入华东平原,出黄埔口。
你们赶着高原的羊群,携着云贵的风雷、天府的富庶、重庆的险峻和大三峡的万古诗章,成就中华民族治理三峡的百载梦想,催熟江汉平原、华东平原的城市村庄、薯麦稻粮。
你们意气风发地孕育,让山梁高耸、峡谷幽长、森林茂密、果熟稻香,让男人和女人尽情拥抱、父母和儿女代代安康,让村庄藏龙卧虎,让城市筋骨硕壮。
你们肆无忌惮地摧毁,让高山让道,让湖泊消亡,让道路断裂,让田园消失。
你们笑谈着创造历史,又从容地抹去历史,把我们放进心里,又把我们摔在浪尖上。
你们有慈母般的无私大爱,又有野兽般的冷酷无情。
我们依偎你又惧怕你,呵护你又提防你。
我们给你戴上金腰带,也是戴上紧箍咒。
三峡是一把锁,锁住你的任性与破坏,保住你的丰功与善良。
江鸥在此刻云集,汽笛在此刻轰鸣,火车飞驰而过,江水尽情歌唱。江山如画,白云悠闲。
二十分钟的尽情演奏,陆长敏已大汗淋漓。
两位老总尽情鼓掌,从此她成为一名江城最年轻的钢琴调音师。
胡云翔读硕士研究生的第二年暑假,和陆长敏如约在钢琴厂大礼堂举办了隆重的婚礼。陆长敏把这首钢琴独奏曲《三峡颂》献给他,他也知道是为他写的。他则把一首自己作词的《我爱三峡那朵花》送给陆长敏,她也知道是专为她写的。你有情我有意,两心是无比的受用。
一转眼他硕士毕业,导师劝他继续读博,他征求她的意见。这时,她们的女儿已经出生,多想他回到身边,四世同堂,一起陪伴女儿成长。但是,为他和女儿的长远发展着想,又不能急于让他回到身边,她女儿需要一个高智商、高学历、高行为能力的榜样。她说,读吧,这多亲人围着,女儿不会寂寞。
女儿一出生,三代长辈,从胡老爷子、谢老爷子、陆老爷子到胡二爷子、董奶奶、陆姥爷、谢姥姥,再到陆长敏和姐姐、姐夫,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姐姐、姐夫还破天荒送给姨侄女一万元的礼金,两个小公务员拿出这大一笔积累,还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当时朋友之间上情多不过一二百元,至亲祝贺一两千元就很高了。当然,就是她的亲姐姐,这情也是得还的,她懂。
胡云翔的博士读得很轻松,大部分时间带着导师主持的国家重点课题,在全国各地搞调查,因而不仅生活学习费用不用家里掏一分,而且每个把月时间还能回宜昌小住几天,女儿已能爸爸爸爸地叫他了。他的主要研究方向集中在《世贸规则与国际贸易摩擦》方面。社会调查与论文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读硕期间就发表了不少论文。其中,《东南亚金融风波各国对策评价》一文,入选哈佛大学年度优秀论文,着实给胡谢两家三代长了脸,两位老爷子到一起就说我们那个孙子比我们有出息啊。
五六年来陆长敏在钢琴厂的事业也非常顺利。原总调音师提拔为公司常务副总以后,她接手总调音师,职称也由工程师晋升为高级工程师。加之她主持了品牌改造和精品战略计划,完成了各车间的设备改造和工艺流程更新,推动了钢琴出口,不仅出口到亚非拉美,还打入欧洲高端市场,使公司出口数量、额度、盈利连续翻番,她的年薪也由24万涨到48万。胡老爷子和谢老爷听到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呐呐地说,孙女啊,一个月可是抵我们一年啊。连退休的老妈也说,小女儿的命比大女儿好啊,他们一个月才两三千块钱呢,就我这个正处级,也才三千啊。陆长敏跟他们开玩笑说,改天我跟老总说,让你们都到钢琴厂来上班,保证你们的年薪都超过一二十万元。她妈笑得岔气,说不行啦,老啦,世界是你们的啦,我们就跟着乐呵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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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24 01:58:4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
“你还是那个样,短头发,灰军装,一脸笑。还是我的小姨妹,还是我们的政委,还是孩子他妈。”
胡汉林离休以后,几乎每天要在自己的房里对着老婆说这番话。老婆的遗照在床头的墙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遗恨三十年挥之不去啊。
儿媳董晓梅就在门外,门没关。公爹回头看见儿媳注视着,难为情地笑笑。说,晓梅,我们的历史对你们已很遥远,可我们却无法忘记。是的,平反了,说对不起了,该知足了。可是,人死了,心伤了,永远找不回了。我这心里啊……
董晓梅说,爸,我懂。我们是在屈辱中长大的。顶着反革命家属、黑五类子女的帽子,滋味不好受。虽然你们叱诧风云的时候没有我们,你们遭受冤屈的时候我们还小,可是你们的遭遇和心情,我们懂。你可别和我父亲一样,总是觉得欠了孩子很多。
董晓梅的父亲董之国和公爹胡汉林、公爹的第一任妻子冯雅惠当年都在宜昌军统站。那时的军统,主要不是对付共产党,而是对付侵华日军。董之国是地下共产党员,双料特务,胡汉林和第一任妻子不是地下党员。公爹的妻子冯雅惠在收集日伪情报时,被鬼子第七联队铃木联队长诱骗至第七联队指挥所,残忍杀害。胡汉林血洗第七联队指挥所、刀劈铃木联队长之后,进山打游击。董之国不仅争取地下党给公爹的游击队派去八路军联络员,就是现在董晓梅的公婆,董之国一直是游击队和根据地党组织的秘密联络人。宜昌临近解放的时候,董之国的地下党身份被发现,军统把他关进了警备司令部。军事法庭来不及审判,国民党被赶出宜昌。共产党接管后进行身份甄别,由于当年派董之国进军统的江汉军区情报部长牺牲了,其他人无法证实,又被当做国民党潜伏特务关进了宜昌监狱。后来转到了沙洋监狱,并最终死在那里。董晓梅是跟着母亲,在点军姥姥家长大的。
雪峰幼年更没过几天好日子,比董晓梅惨了,妈妈被镇压,父亲坐牢,要不是谢东阳收养,连学都上不了。
胡汉林从海南转业回宜昌,全国正开展五反运动。有人举报专员行政公署行管科科长冯雅芬是国民党军统特务,镇反办就把她抓起来。她申辩董之国可以证明她是从武汉抗日学校派遣到东山大队的,还说出了当年在武汉入党的机构及负责人。可是董之国自己的问题尚且难以澄清,武汉受训时党的机构与负责人无从找到,冯雅芬就在劫难逃了。
胡汉林得知老婆被当做潜伏到革命队伍的军统特务抓了,心急如焚。谢东阳怕他干出傻事,天天陪着他,走到哪里跟到那里。镇反办的人问,你俩都是上访的?谢东阳说,他是,我不是。他是东山游击队队长、人民解放军团长,刚转业到行署工作。我是地委派来照顾他的。他老婆是我们东山游击队的政委,被你们当国民党潜伏特务抓了。镇反办的头说,我们受地委和省镇反办公室双重领导。只要你们提供证据或线索能证明冯雅芬不是军统派遣特务,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如果没有可靠的证据而线索又无法落实的话,那就要站稳阶级立场,不能为亲情、战友情蒙蔽了眼睛。
两人对冯雅芬在武汉受训的情况并不清楚,董之国清楚,却被关押着。他们找得到的原荆当远根据地领导,都只能证明冯雅芬是上级派来的,不能证明她在来东山大队之前没有参加军统。胡汉林心急如焚,向四野十三兵团的首长求救,可首长已经入朝作战,答应尽快联系熟悉当时情况的国内情报部门负责人。可是,信件来往颇费周折,这边人没找到,那边已经下令处决了。胡汉林眼看自己的政委和妻子蒙受不白之冤,无法营救,气得挥舞双拳只砸自己的头。
谢东阳守在胡汉林身边,并多次向地委反映冯雅芬蒙受的不白之冤。地委主要负责人说,我们也不相信冯雅芬是潜伏特务,无论在东山游击队或转业在专员公署行管科,她的表现都非常出色。但我们不掌握她的过去,无法证明她没有加入军统、不是军统派她打入东山游记队的。你告诉胡汉林,已经失去了冯雅芳,我们不想失去他。他要站稳立场,正确对镇反运动。有疑问要按组织程序反应和申诉,不要胡来。举措失当,谁也保不了他。
董晓梅想,按照公爹当年嫉恶如仇的性格,蒙受如此不白之冤,一定会像刀劈铃木一样刀劈下令枪决冯雅芬和举报冯雅芬的人。但是,如果那样,他就注定成为真正的反革命。他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不满五岁的孩子着想,为东山游击队幸存的数百号兄弟着想,为关爱他的宜昌地委领导着想。在历史面前,他只能低头拐弯,一面上班,一面照顾儿子,一面按照组织程序不停地写申诉材料。当然,拿不出可靠证据,无论怎么申诉,结果都必然石沉大海。
1957年,胡汉林已当上分管文教卫生的副专员,儿子胡雪峰读小学二年级。大家都记得那年整风,公爹对镇反中公婆蒙冤被杀提出了尖锐批评。他认为冯雅芬是优秀党员、杰出领导干部,即使有些历史问题一时难以澄清,也不能说杀就杀。冯雅芬蒙受不白之冤,不仅是个人、家庭和革命队伍的伤痛,而且是党的耻辱。如此耿直的言论,在当时情况下,不可能被容忍,理所当然被打成极右分子,撤职,判刑,投入沙洋监狱服刑。
谢东阳接替胡汉林当上分管文教卫生的副专员。雪峰成为孤儿,经地委同意,又他领回家中抚养。他的老伴是雾渡河镇上品貌出众的一位小姐,在宜昌解放前,由胡汉林和冯雅芬做媒,与谢东阳结为连理。尔后,胡汉林和谢东阳一起随四野渡江了。1951年谢东阳伤愈转业,把老婆和女儿接进宜昌,第二年生下女儿谢凤贤。幸而谢东阳给胡雪峰一个家,又有妹妹陪他成长,才没落下严重的人格扭曲。
1979年,胡汉林从牢里出来,已经57岁。胡汉林不说平反,而说从牢里出来。每次这样说,知道他经历的人都心酸地摇头。他仍然这样说,当着领导的面也这样说,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有一次,省委领导说,汉林同志,你不这样说好不好。被关的不只你一个,被打倒的是一大片,你这样说,我们都很心酸。他不改,还是这样说。
胡汉林从牢里出来,谢东阳已56岁,担任宜昌地区行政公署革委会主任。由于拨乱反正的任务太重,省委安排胡汉林担任常务副主任。胡汉林说,我干不了,在牢里呆了20多年,什么都不懂了。领导说,你不支持谁支持?难道叫造反派支持?拿出当年打鬼子的气概来。
胡汉林没法再推辞,以衰老之身重担重任。工业、农业、交通能源、城市建设、科教文卫都管,只不管政法,当然一切都得从头学起。他在分乡、雾渡河调查时,发现经过合作化、公社化、集体学大寨,农民还这么穷。当年绝大多数农民能拿出粮食支援游击队,现在农民安排他吃一顿饭都难。集体生产的粮食只够吃半年,还有半年要吃国家反供粮。当年的一些乡村干部与群众,现在都已年过半百,听说当了革委会副主任的八路军游击队队长来农村调查,纷纷赶来要求见他。他们拉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地说,胡队长,胡主任,我们只求你同意我们把土地承包到户,让我们一年四季吃饱饭。
胡汉林说,乡亲们啊,我不是怕担责任,此事关系实在重大,没有把握不敢表态。让我请谢主任来走走看看,如果我俩意见一致,就按你们想的办,好不好?
胡汉林和谢东阳重回当年的游击根据地调查。一个星期,所到之处,跟解放前几乎没有变化。交通不便,水利失修,出工懒心无肠,田里庄稼稀稀拉拉。许多人家穷得揭不开锅,家家户户要求承包到户。
谢东阳问胡汉林,解放三十年,农民吃不饱,你说怎么办?
胡汉林说,我们有责任让农民吃饱肚子,可以让他们偷偷试。但不要张扬,毕竟中央没有这方面的指示精神。如果拿到会上讨论,肯定会炸锅。
谢东阳说,好,你跟他们谈,我回去跟马书记打招呼,建议他不要提到会上讨论。
马书记说,搞吧,只当你我都不知道,他们自己要搞的。
多少年后,胡汉林和谢东阳还为做了这件破天荒的事而自豪,比谈起无数次大胜仗还高兴。
重新工作后,胡汉林异常繁忙,加之他阔别领导岗位二十多年,都得从头学起。儿子胡雪峰和儿媳董晓梅还在读大三,担心他没人照顾会影响健康,动员他找个老伴。他苦笑,说,两个老婆都走了,找第三个?不行,不行。你们好好读书,不担心我。大苦大难都过来了,忙一点累一点算什么?
这样,董晓梅毕业就选择了回宜昌。胡雪峰本要留校的,见董晓梅态度坚决,也一起回来了了。胡汉林说,回来好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搞好工作,带好孩子,千万别让孩子遭罪。董晓梅分配在地区城建局,胡雪峰分配在地委党校。
胡汉林重新工作了五年,离休了,和儿子媳妇住到了一起。每天买菜,接送孙子上幼儿园,倒也没什么不适,也有时间了解儿子的工作和生活状态了。他很快发现,胡雪峰对他曾经十分热衷的党史专业毫无激情和兴趣,在党校教书不过是混时日。他很严肃地问董晓梅,雪峰啥时候这样不求上进?
董晓梅说,您和妈妈平反后,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对自己的专业再无兴趣了。我也一样,只是我没进学校,改做文秘,在局办公室当办事员、副主任,天天办文办事,用不着和现代史、革命史打交道了。
胡汉林叹道,是我影响了你们,我对不起雪峰的妈妈和你爸爸啊。
胡汉林从此变得抑郁,只有和孙子在一起才偶尔露出笑容。
董晓梅知道症结在那儿,私下和雪峰交谈,让他打起精神来,不能让备受磨难的父亲再痛心得抑郁不乐。
雪峰说,爸爸根本不需要内疚啊,不是他的错。我也想打起精神干一番事,可是当年发誓学好的党史专业,现在想起就头痛,有严重的心理障碍。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上对不住老,下对不住小,中间还对不起你。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董晓梅知道,有些情绪,有些心理,无法靠道理解决。人在困境中憧憬转变,可是转变实现之后,反而陷入更大的困惑。想伸出手去排解这困惑,却什么也抓不着,较不上劲啊。
因为无法帮助雪峰扭转状况,董晓梅害怕公爹关切的目光。儿子是他的心头肉、他和妈妈爱的结晶。他觉得已经亏欠儿子太多,看到儿子因为自己陷入人生的根本困局,哪会不急不恼呢。
如此的尴尬大概维持了半年,赶上全国开展计划经济还是有计划市场经济的讨论。胡汉林或许是从这次讨论中获得灵感,他把胡雪峰和董晓梅叫到一起,说,把你们叫到一起,要说个事。你们如实回答,让爸爸做一次主,行吗?
董晓梅知道他要说什么,胡雪峰不知道。他说,爸你有什么吩咐就说吧,我们不是不懂事理的孩子,而且我们已为人父母,我们知道感恩和孝敬老人。
胡汉林说,不涉及这些问题。我是说,你对经济学有没有兴趣?
胡雪峰说,有啊,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那是如火如荼的战场啊。
胡汉林说,你喜欢就行,你去学经济,好好给云翔学出个样子来。
胡雪峰说,好是好,可是单位会同意吗。
胡汉林说,你从现在,只管抓紧自学相关的经济学课程。其余的我想办法,一是让学校派你进修,二是让学校同意你报考经济学硕士研究生。当然,这得晓梅同意,我不能武断地让你们分居。
董晓梅赶紧说,爸,这是为我们好。我支持,我同意,一百个同意。
胡汉林说,既然晓梅已同意,你说选第一条还第二条吧。第一条很轻松,第二条要考。
胡雪峰说,如果学校同意,我肯定选第二条。就像你们当年上战场,肯定要挑硬仗打啊。
胡汉林说,好,那就打一场硬仗,让自己振作起来吧。
不知是胡汉林和党校领导在工作中结成了友谊,还是党校领导同情他的遭遇,反正不久党校领导就找胡雪峰谈话,让他交出来工作,安心复习备考。还说,要志在必得、马到功成,指望着你回来引领干部培训呢。
胡雪峰接到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系硕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去向谢东阳辞行。这时才知道叔叔也办离休手续了。胡雪峰说,好啊,正好和我爸爸一起接送孙儿上幼儿园啊。
谢东阳说,哈哈,你要开始新长征,我也要开始新生活了。只是云翔一上小学了,你爸爸就要失业。我还长着呢,你妹妹的孩子才进幼儿园。
胡雪峰上学去了,胡汉林与谢东阳形影不离。除了接送孙子,还骑自行车到水库去钓鱼。一时间天天有鱼吃,每次少则一两斤,多则七八斤,一色的清水鲫鱼。两人钓技越来越精,还说这钓鱼就像打仗,观察要细,判断要准,钓饵要精,时机要准,感觉要灵。钓到自家吃不完、要挨家挨户去送的时候,两人再没有激情了。
胡汉林说,咱们换个玩法,老钓鱼不是个事,不知有多少鱼要找我们报仇啊。
谢东阳说,玩什么,斗地主,打麻将,我没兴趣啊。
胡汉林说,云翔上学了,你家外孙女一个上学、一个也大班了,咱们骑单车旅游,当天去当天回,怎么样?
谢东阳说,行啊,骑车去旅游、爬山,咱们比赛,看谁的精神头好。
两人说干就干,一人买一辆山地车,很快把宜昌周围的山山水水玩遍了。还约一帮战友,骑车去了一趟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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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24 01:59:24 | 显示全部楼层
转眼之间,胡雪峰已硕士毕业,学校让他留校任教,继续攻读在职博士。他说,那不行,地委党校还等着我回去组建经济教研室。
回来那天,两位老爷子花血本在鸿运楼摆一桌为他接风,两家人都去了。
谢东阳说,雪峰啊,你不是我亲生,却跟我长大,我和你爸你妈那个感情你知道,可得好好在经济领域里发挥作用啊,为咱们宜昌市培养一批懂得市场经济的管理干部啊。我们在革命战场上表现还马马虎虎,在计划经济战场常吃败仗,现在把班交给你们了,可不能让我们失望,是不是。
谢东阳的女儿谢凤贤说,哥,你开班就告诉我,走后门我也得参加第一批培训啊。
胡雪峰举起酒杯说,爸,叔叔阿姨,妹妹妹夫,还有晓梅,孩子们,我学习三年,全仗你们支持。感谢的话就不说了,表个态,回来就好好工作,低调做人,踏实做事,用实际行动为下一代做个表率。
胡汉林看着儿子媳妇孙子,看着亲家,高兴得一脸憨笑,只顾喝点小酒,没说一句话。突然,他想起何三德的爹。问,何明远这几年怎么没音信了。上班的时候还经常见到,离休了没见过一次,这小子离休后不知在干什么?
谢凤贤说,前几天碰到三德子,和他老婆散步呢,女儿也上幼儿园了。问他你爸呢,说住院了,地区中心医院,肝癌。
胡汉林说,怎么离休几年就得这么个怪病?这小子当年跟我离开军统,打打杀杀十多年,“靠边站”的时间长了点,也算一员福将啊。老谢,咱俩明天去看他。
谢东阳说,他生病肯定跟那个闷罐子脾气有关,抑郁伤肝嘛。明天去看他。
两人对医院的探视规定并不清楚,虽都当过分管科教文卫的副专员,可已过去多少年了,那时也没注意过这些细致的规定。一大早一人提一袋水果,摸进医院了。住院部的大厅里、电梯口、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病人、医护人员,没有他们这样提着东西来看望的人。找到内科,问何明远住哪儿,护士说,老人家,下午才能探视,现在查房治疗,不行。
胡汉林望望谢东阳,回答说,我们等。
护士笑了,离下午还四五个小时呢,你们不吃中饭?
胡汉林说,家里人病了,吃不下。
谢东阳明白他在打埋伏,跟着说,是的,见不着人吃不下。
护士又笑,两个老人家很幽默,要看的是你们什么人啊,怎么才来呢?
胡汉林说,兄弟啊,我老大,他老二,要看老三。老三怕我们伤心,不告诉我们。
谢东阳跟着说,才打听清楚,就在你们内科。
护士说,看的这个人离休前是轻工局长吧?这老头很古怪,肯定是怕你们为难才不告诉你们吧?
胡汉林说,是啊是啊。我们从乡下来不容易,你安排我们早点见到他吧。
谢东阳见胡汉林要看何明远连谎都撒,跟着说,是啊,我俩六点都起床赶车了,下车就往医院跑,还是来早了,要耽误一天的活路啊。
护士说,那也不行啊,至少要等查过房、做过治疗。
胡汉林说,我们等啊,看不上不走。
谢东阳说,就等查过房、做过治疗,我们听你安排。
这时院长带一帮医生从护士室前的走道经过,发现离休的两位专员,连忙说:谢专员、胡专员,二位来看谁呀?
谢东阳说,何明远,原来的轻工局长,我们战友。
院长说,这个病人我知道,情况不太妙。这样吧,小卢,你带两位专员去看他。
原来这个护士姓卢。胡汉林想,要她也认识我们多好,害得我们说半天谎,不如院长一照面就解决了。
那个姓卢的护士就带他们去看何明远。
何明远被护士轻轻叫醒。
胡汉林觉得他不行了,形销骨立,身上绑着各种管子。氧气,血,点滴,监测仪,拔掉任何一样就会断气。
何明远抡起眼睛,深深的骨洞里闪现浑浊的光,半晌没说话。抬了抬没绑管子的手,不知是要握手,还是想让两位坐。
胡汉林赶紧抓住手,说,明远啊,别激动,慢慢说。病得这么重也不让家里人告诉我们来看你,我们昨天才听说。
何明远眨巴眼睛,刹那有一道亮光,有滚出浑浊的泪。挣扎着说,不行了,自作蘖,不可活。
谢东阳说,别激动,我们都有这一天的。安心养病。
何明远喘着气,轻声说,我得告诉你们,我不能带进坟墓。我有罪,要赎罪。
胡汉林说,我知道,当年是站长安排你监视我的。但是,你到了山上,没有出卖情报,在我们和国民党生死相搏的时候也没给站长关于游击队的情报,我们都知道,你何必为这事内疚呢?
何明远说,不是,不是这事。镇反中,是我检举的冯政委。我有罪。我怕她揭发我,怕她从老董那儿知道我是站长安置的潜伏人员。我揭发她是潜伏特务,没想到害死她了。我有罪啊!
胡汉林如五雷轰顶,差点昏倒。他反复想过那个诬告冯雅芳的人,谁想到是他,一起从污泥巷出来的好兄弟。
谢东阳也很吃惊,问何明远,你凭什么说她是潜伏特务?
何明远断断续续地说,站长给我传过话,说冯政委是以军统特务身份打入东山游记队的,要我设法证实她会不会为军统办事。我后来向站长报告,那是个假身份,不会为军统干事的。站长曾策划暗杀行动,让我配合。派来的杀手被我们抓住了,我没有解救他,把他毙了。擅自毙人的事你们知道,给我记大过处分。这人我不后悔,后悔不该诬陷政委。可我那时候怕死,想活着,鬼迷了心窍。
何明远临终前的这一番表白,让胡汉林和谢东阳陷入极度的尴尬之中。两人像喝了掉了老鼠屎的汤,吞不下,吐不出,闷得慌。打医院回来,再不给儿孙讲他们神圣的战友情了。
何明远第二天就死了。三德子给翰林和谢凤仙打电话,请两位老人去出席追悼会。两位老人说你们去吧,我们不舒服。
我们当然要去,可你们最亲密的战友走了为什么不去呢?
后来他们才知道在医院发生了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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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2-8-25 09:51: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元辰 于 2012-8-25 23:36 编辑

辛苦元辰老师了,问好!

已转到空间。

元辰回复:哈哈,谢谢推广

我们
董晓梅退休了,谢凤贤闻讯去看冤家嫂子。嘴里说,你退休了好啊,正好帮云翔和长敏带孩子,等明年我退了呢接替你。说着,眼泪却出来了。
董晓梅说,好好的你哭啥子?
谢凤贤说,我们这一代,懂事饿肚子,差点没饿死;上学搞“文化大革命”,父亲成了被打倒的“走资派”,我们成了黑五类子女;上山下乡被监督改造,不仅吃不饱、没前途,还没安全感;招工回城,当搬运工,九十斤的体重抗一两百斤的包,还要争当“铁姑娘”;结婚,调进统计局,人家说进了蜜罐子,可又要学业务,又要养孩子,挣文凭,耽误一头都不好过;孩子大了愁学习,考取学愁学费生活费;孩子没毕业,又闹“房改”,心急火燎筹钱买房子;孩子工作了、结婚了,正好甩膀子工作,对镜子一照鬓发花白,就要退休。你说,人怎么老的这么快啊。
姑子的一番话出动了董晓梅心里的泪泡,倒不是老得快,也不是退休,而是小时受的那些罪,远比谢凤贤糟糕,比胡雪峰早。她还没出生,父亲就被军统关了,宜昌解放又被人民政府关了,死在劳改农场也没出来。跟母亲寓居姥姥家,生活拮据,受苦受难,还常常受小朋友欺负,当反革命小特务追打。上学抬不起头,下乡抬不起头。二十七八岁名副其实地裸婚,没有分文积存考大学,靠谢叔叔资助和父亲平反补发的生活费和抚恤金完成学业。上学期间生了儿子靠公爹养,你说那个窝囊,一下代怎么体会得到啊?幸而孩子们赶上好时光,又爱学又争气。倘若摊上孩子不争气,真不知活着是啥滋味。想着,也哗哗流起了眼泪。
正流着泪,雪峰回来了。二人赶紧抹泪。
雪峰说,你姑嫂二人这是为啥事?人总要老的、要退的,趁身体还好,回归本位,安心地居家过日子不好吗?
晓梅说,你不上班,这早回来干什么?
雪峰说,我去东山开发区协调企业征地的事,看时间不早了,回去也干不了别的事,就半路下车回家了。我知道单位通知你办退休,怕你一下不适应,陪陪你,也学点经验,过四年我也要退啊。
雪峰硕士毕业在地委党校教了十来年书,地市合并后,由副校长调到市政府研究中心任副主任、主任,去年任政府副秘书长。在经济管理培训和城市经济研究方面算得上劳苦功高。
谢凤贤对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哥一直是五味杂陈。小时候,是她依靠和放赖的玩伴。哥是个老实坨,外面欺负她的时候他宁肯用身体护着她自己挨打,也不肯反抗别人,她不知道那是哥强忍着不给这个家添麻烦。在家里哥对她也是百依百顺,无论她怎么耍赖发脾气,哥总是让着她哄着她。她不知道,那是个感谢这个家对他的收留之恩。待到谢凤贤知道这个哥不是亲生的哥而是伯伯的哥时,她心里有一种懵懂的好感和依恋。可这是“文革”开始了,她初中还没毕业。接着就下乡,哥下在宜昌县,她下在宜都县。头几年,哥回家过春节后能见上面,后来哥总是在知青点值班,一年见不上一次面。后来她坐拖拉机、赶牛车、搭班车到哥的知青点去,哥总是想方设法给她寻野兔、野韭菜、山黑桃吃,看到她吃得高兴,脸上乐开花。她以为哥对她真好,她去的次数更多。后来她才知道,哥早有了一个叫董晓梅的朋友。这是三德子告诉她。三德子以为谢凤贤知道,之所以一直往知青点跑,是看上了他三德子。哪知三德子把哥和董晓梅的事说出来,谢凤贤不仅不领三德子的好意,还和雪峰大闹一场。闹后找到刚被解放的父亲,要求父亲让雪峰哥和她处朋友,不准和董晓梅来往。
谢东阳耐心给女儿做工作,说父亲不能犯错误。
谢凤贤说,他跟你长大,你把女儿许配他,犯什么错误?
父亲说,你要我干涉他和董晓梅来往,不是犯错误吗?
谢凤贤说,那我不管,我就喜欢哥。
父亲没办法,只得讲他当年喜欢汉林妈妈冯雅芳的事。他说,孩子,你要知道,喜欢是两个人的事,你冯阿姨喜欢的是胡伯伯,我就只能把喜欢放心里,尊重我喜欢的人的意愿,祝他们幸福。现在你哥喜欢的是董晓梅,你把他们拆开,他不是一辈子郁闷吗?他不幸福,你怎么会有幸福?再说,你还不到20岁,还在下乡,你保证你对恋爱婚姻的看法已经很成熟了吗?喜欢和过日子并不一定是同一件事,你分得清是把他当哥喜欢还是当男朋友喜欢吗?
谢凤贤说,那一刻,我完全崩溃了。我确实回答不了父亲提出的哪些问题,我是懵懂的,但我不甘心,我要看董晓梅到底好在哪里。
于是她不顾一切跑到当阳找董晓梅,人没找到,就被狗狠狠咬了一口,尖牙撕破裤管,在腿肚子上留下两个血洞。主人背着她找到董晓梅,把人放下就走了。那时还不时兴打官司,咬了也白咬,谁让你大老远跑来乡下?这可急坏董晓梅,安排小冤家躺下,自己去扯草药,捣碎帮她糊上。又打水又打饭地照顾,和她挤一张床,半夜背她上厕所。
当谢凤贤说明来意,问董晓梅为什么抢他哥的时候。董竟然不急不恼,说好妹妹,你哥哥不仅是个大好人,而且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但我们还只是普通朋友,我俩都有机会。如果你真爱你哥,那就要了解他,和他同心同德。比如,你哥的最大愿望是什么吗,你哥最深的痛苦是什么吗?
谢凤贤哪里想这多呢,她只是非常自然地喜欢哥,哥会让着她由着她关心谈照顾她,她以为这就是爱。
董晓梅说,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哥最深的痛苦是母亲被当作国民党潜伏特务镇压,父亲替母亲申诉被划为极右分子判刑坐牢;你哥最大的愿望是通过学习党史、革命史和调查研究,为父母平反。我们已经在着手走访调查,收集原始材料。因为我的父亲也被当作国民党潜伏特务服刑。我们申诉、翻案,不会失去什么,你若参加进来,搞不好会连累父母你知道吗?也许你能够不顾一切帮你哥达成心愿,但是我比你不是更适合吗?谢叔叔已经解放,你已不再是黑五类子女,就是你愿意重入另类,你哥也绝不会愿意。不信你去问你哥,如果他愿意你跟她一起翻案,我可以不和他处朋友。
董晓梅的通情达理,使她无话可说,她感到哥确实遇着一个比她成熟的人。
何三德那时还没铁心跟万春华谈恋爱,想着谢凤贤呢。但是,谢凤贤很烦何三德,是他告诉哥和董晓梅的关系,她猜想何三德巴不得如此他才能和自己扯上关系,她怀疑他是趁人之危,所以她还去看哥的时候三德子来凑热闹她更讨厌,并且毫不犹豫地嗤之以鼻,唾之以面。何三德失望了,才转身去追万春华。
由于对何三德的烦,谢凤贤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她想如果自己还恋恋不舍地追着哥,他和董晓梅不是更烦自己吗,她不愿在哥的生活里成为一个讨厌透顶的人,她安心做他的妹妹,祝他幸福并得到他和嫂子的关爱。想通了,就去找爸爸,要爸爸把她弄回城来,免得她在乡下一犯糊涂,就找个人稀里糊涂嫁了。
那时,知青已开始招工回城,成分好的,有关系的,能得到当贫下中农推荐和知青办批准的,一批一批脱离了苦海。但谢东阳还是很为难,他刚解放出来不久,不便到处托人去办女儿的事。可是,如果女儿安置不好,他一辈子不会舒心。他跟女儿说,容爸爸想想办法,给爸爸一点时间,半年,最多半年好不好。
谢凤贤说,就半年吧。半年内解决不好,女儿就在乡下嫁作农民妇了。你和妈想女儿,就抱着铺盖卷来乡下找我吧。
谢东阳一直为这事着急。但谢凤贤注定有人救她,用不着爸爸妈妈抱着铺盖卷去乡下。谢凤贤回到知青点以后,像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安心当知青。当地分管知青的大队干部和公社知青办都知道她父亲已解放出来,并且担任了抓革命促生产的革委会副主任,以为谢凤贤回城一定是找父亲安排工作了,稍有门道的干部子女都在找门子回城,地区行署革委会副主任的女儿怎么还继续下乡呢。他们认为,这个女娃子真是不简单。
这些议论在干部群众中传来传去,谢凤贤在他们心目中俨然成为扎根农村闹革命的英雄。恰巧宜昌港务局来当地招工的一个人正是大学毕业后曾分配在这个知青点所在大队锻炼的陆向泉。他认识这个姑娘并很有好感。听到这个议论,就赶到知青点,找到谢凤贤,问她愿不愿意到宜昌港务局工作。谢凤贤说,陆哥,我当然愿意啊,你以为我真要跟农民当媳妇吗,可是你招得了我吗?
陆向泉说,招得了,我在港务局革委会政工组负责人事工作,招个工没问题。只是,新招人员都得先到码头当搬运工,表现好了,才有可能安排其它工作。我担心你吃不消,一两百斤的包要往船上或传送带上抗,你这么娇嫩的身体受得了嘛。
谢凤贤说,陆哥没问题,受得了,只要你招我,怎么我都得咬牙坚持住,保证不给你丢脸。
陆向泉想不到一个年轻姑娘决心如此大,很受感动。他说,你等着,我明天就开始办手续,办好了我就通知你。
谢凤贤激动地在陆向泉的脸上亲了一口,起身跑了出去。
谢凤贤当了码头工人,妈妈天天给他做好吃的,怕她吃不好干不了重活。爸爸也鼓励她要紧呀坚持,表现好了调个好单位。陆向泉更是三天两头来看她,并拍着码头革委会主任的肩膀说,这个小妹妹你可给我看好了,既要给她机会通过繁重的劳动来表现革命精神,又不要让她累得受不了。他父亲可是宜昌行署革委会的谢主任,东山游击队的老革命。码头革委会主任说,你放心,我保证既不少她一根头发,又能让她表现突出。陆向泉说,那就谢了!
转眼谢凤贤已工作了三个月,人晒黑了,肩上磨起了茧疤。一两百斤的包扛在肩上,一路小跑。干完活,冲个澡,坐在江边发呆。
陆向泉在宜昌各个单位工作的同学不少,有人事局的,也有统计局的。一次同学聚会,得知统计局要招一批年青人充实区县统计部门。陆向泉赶紧说,哥们,我们单位有一个女同志,可优秀啦,一定要给我调过去。同学说,这可费劲呢,是你什么人值得费这大功夫?陆向泉说,不是我什么人,是行署革委会谢主任的女儿,总不能老在码头上当搬运工吧?我是港务局政工组的,做的就工作啊。同学笑着说,啊,我知道了,你是怜香惜玉,想袒腹东床,做乘龙快婿吧?陆向泉说,你办好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我们这群人中,像我这样的光棍还有几个啊,就冲着这你们也得帮忙不是?
不出两个月,调动手续办好,招干手续办好。当陆向泉把报到通知交到谢凤贤手里的时候,谢凤贤又激动地亲了陆向泉一口。这次没跑,被陆向泉搂了个结结实实。
谢凤贤到统计局上班以后,几乎每个周末与陆向泉约会,到江边逛马路或者解放电影院、大公桥宜昌剧院看电影。什么“蛇是爬行动物没有脚”“我爬到高架的顶端看到一个广阔的世界”“叮铃铃开,叮铃铃开,妖魔鬼怪快离开”等等台词,两人背得滚瓜烂熟。
谢东阳不费一枪一弹,女儿的事情解决得圆圆满满,当然知道是陆向泉干的。老伴提出,请小陆吃顿饭,感谢人家帮我们安排女儿。谢东阳还没说话,谢凤贤赶紧说,好啊妈,让你和爸爸见见他,人家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吗。谢东阳当然知道女儿的心事了,连说好,咱们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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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25 23:37:05 | 显示全部楼层
半年以后,谢东阳问女儿,你和小陆谈得来不?谢凤贤说,当然谈得来,她还教我不少东西呢。谢东阳说,谈得来就把婚结了,人家三十,你二十五六了,不要老拖着。谢凤贤说,可我哥还没结婚呢。谢东阳说,他和董晓梅、何三德还在乡下,一时半会来不及。你等得,可人家小陆等到什么时候呢。谢凤贤说,好吧,我跟他商量。
那个时候结婚没有什么排场,全是裸婚。双方父母见个面定下来,两人到民政局把结婚证一拿,再到单位发点糖,大家坐一坐,就成了。不过,谢凤贤和陆向泉在港务局举行婚礼的时候,不仅双方单位的领导和部分职工参加了、谢东阳夫妇参加了,而且胡汉林和董晓梅、何三德和万春华也参加了。谢东阳给女儿卖了一套全新的铺盖,双方单位的领导送了热水瓶和搪瓷脸盆,胡汉林和董晓梅送了一面大立镜,何三德和万春华送的是万老师傅亲手编织的精美竹制梳妆盒。港务局领导还在食堂特地备了一桌酒席,招待女方单位领导和父母。这种规格,在当时是破天荒的。
谢凤贤结婚后,就安心给陆向泉怀孩子生孩子带孩子。1976年大女儿出生,1981年小女儿出生。一家人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生过两个孩子的谢凤贤比以前更丰满更漂亮了,在统计局工作也还得心应手。这时何三德大学毕业分到统计局民调队,胡雪峰在地委党校,董如梅在城建局办公室。他们都已为人父母,只是何三德老婆万春华还在乡下,儿子也跟着万春华在乡下。万春华父母已相继过世,两桩事把家里整得一贫如洗。而且,农村已包产到户,四五亩田和孩子、猪子、鸡子、猫子、狗子全靠春花一个人。农忙时节,春花常常打电话来要何三德回家帮忙。何三德每个月工资自己花去一大半,平时给春花称盐打油钱,播种季节还得酬种子肥料钱。他不好意思再向父母要钱,离家虽只几十里,却只能两个星期回一次家,回去也是帮春花干活。好不容易把活干完,把孩子哄睡,却累得昏昏沉沉,平时想办的事办不了。待到返回城里,看着眼前花花绿绿,尤其是看见谢凤贤这样成熟的少妇晃来晃去,心里像猫爪子挝。
饥饿了,色狼了,他有事没事往谢凤贤那儿凑。谢凤贤并没觉察到哪儿不对劲,她把他当一个熟人一个可以学到统计业务的老师,客客气气请他坐给他端水听他说话。时间一久,何三德以为她有那么点意思,毕竟当年追求过她,不会一点好感没有啊。这样一想,他胆子就大。谢凤贤站起来给他找材料的时候,他转到背后,一双大手扪上了圆圆的臀尖,还说你的小臀真美啊。
谢凤贤打落他的手,说,老都老了,美什么不美啊。
他嬉皮笑脸地说,妹妹在我心里永远年轻啊。说着,又从身后抱住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乳房。
谢凤贤急得跺脚,低声说,三德子,放尊重些,再不放手我喊了。
三德子说,别喊,好妹妹你别喊。让我抱抱,就抱抱。你知道我饿老婆饿得多可怜啊,春华她知道干活,连抱抱、摸摸都烦啊。
谢凤贤说,你放手,快放手!你饿老婆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三德子仍死皮癞脸地说,可怜可怜我吧,一回,就一回。
谢凤贤突然转过身,啪啪给了三德子两巴掌,说,你给我想清楚看明白,想揩老娘的的油没门。大街上妓女多的是,你去找妓女啊!
三德子傻傻地愣在那儿。
周围办公室的人听见响动,跑来问什么事。谢凤贤扯扯衣角,说,没事,何三德说他老婆在乡下常被二流子欺负,问我该怎么治治那些人。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家说完,散了。
三德子挨了耳光,没精打采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桌子前大气不敢出。
谢凤贤这才觉得两只奶子生疼,刚才使劲转身,被何三德的两只手拧痛了。该死的何三德!
三德子再回家里,万春华还是只知道干活,干到天黑定才收工回家做饭,把丈夫和自己都累个半死。边做饭边埋怨水没了柴没了,买种子肥料得出钱,请人播种得出钱,请人送公粮得出钱,活忙不出来急死人,手里没钱更是急死人。做好饭端上桌子,还在唠叨。这样的日子何三德早习以为常,有什么办法呢,班要上,钱没有,活不能天天回家干,招工的机会没有,搬进城里养不活。只能闷不啃声地吃饭,吃晚饭坐着发呆。
万春华吃完饭收碗,收了碗剁猪草喂猪子。喂完猪回来,三德子还坐着发呆,儿子扒在板凳上睡着了。万春华说,我的何家大爹你摆什么谱呢,你的儿子睡着了你也不给他洗澡,像个爹吗?说着,抱起儿子哄着,说我儿子乖,妈给你洗澡,洗了澡上床睡得香。何三德这才站起来拿盆子、毛巾,倒水端来。
儿子睡了,老婆在哗啦哗啦洗澡。三德子听着水声,想起老婆,心里开始活泛,有了萌动的意思。他也找来盆子,打了水赶紧洗,别让老婆一上床又就呼噜呼噜睡着了,在等两个星期还是一个月都说不定的。
何三德上床时,老婆还没打鼾,他心里一阵暗喜。钻进被窝里,发现老婆不仅绑的严严实实,还把孩子抱在怀里,背朝着他。他巴在背后,吻她的脖子,摸她的屁股,钻进胳膊里抓她的奶子,都没有反映。她已经呼噜呼噜睡着了。
他怀疑她装睡,悄悄伸手去摸她的裆部,还是没反应。他又摸了一下,万春华翻过身使劲推了一掌,他没注意就掉到了床下。
从地上爬起来,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从这时起何三德铁定心要和万春华离婚。
为离婚,三德子和万春华扯来扯去扯了两三年,才离脱。
陆向泉当上宜昌港务局副局长,回家越来越少。虽同在一城,走路不过半小时,可常常个把月才回趟家。谢凤贤问,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不想女儿吗。陆向泉打哇哇地说,想啊,太忙。谢凤贤当然不相信,悄悄盯梢,发现他弄了身边的小秘,两人成双成对恩爱着呢。回到家谢凤贤拿出证据,跟他摊牌,要我还是要小秘,给个话,我不拦你。你要小秘,咱们马上离婚。
陆向泉发现问题严重,赶紧表态,要老婆要女儿,不要小秘。
谢凤贤说,这可是你说的,为了两个女儿,我相信你一次。如果再犯,我就告到长航去。
陆向泉赶紧说,永不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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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十堰市 2012-8-26 21:50: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元辰 于 2012-8-30 02:31 编辑

精彩。

元辰回复:谢谢光临和鼓励!

他们
何明远舍不得乡下的孙子,在儿子与万春华离婚以后,一直以儿子的名义默默支付孙子的生活费。孙子读完小学,两老又把他接来城里上初中。两老希望儿子与孙子保持良好的父子关系。但孙子何怀龙是个早熟的孩子,对父亲总是心有芥蒂,见了面不搭不理。何三德先是忙着谈恋爱,找了张三找李四,没心思争取儿子的原谅。后来再成家,被新娘子管着,进舞厅逛商场还要卡拉ok,回老家看父母都少,不要说拖个油瓶儿子了。儿子对后妈只有怨恨和仇视,并迁怒于父亲了。爷爷奶奶看亲孙子这个样子,又心疼又担心,如果两老走了,这孩子如何与父亲相处呢,难道他只能回到乡下母亲与继父那里吗?
何怀龙进初中何明远就离休了,何怀龙进高中何明远就进医院了。何明远把儿子的手交到孙子手里的时候,已经不能言语了。老伴在旁边说,爷爷要你承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呢,好孙子你说句话,让你爷爷走得安心。何怀龙才拖着哭腔说,爷爷放心,孙儿听您的话,好好待你的儿子。何怀龙刚说完,何明远就咽了气。
何明远一走,何怀龙靠奶奶的退休金上学立马捉襟见肘。何三德当然知道,可是他老婆又添了女儿,手头本来不宽裕,哪有钱接济前娘儿子。而且老婆盯得紧,有钱也拿不出来,只能暗暗叫苦。何怀龙回到乡下,母亲手头紧巴巴的只有称盐打油的钱,帮不上大忙。继父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孩子怕母亲为难,一个劲说城里好,爸爸和奶奶供得起他上学。离开家门就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
胡云翔的妈妈董晓梅知道这些情况,就和胡雪峰商量,咱们的儿子是儿子,三德子的儿子也是儿子,咱们得帮帮他。雪峰对钱看得淡,且从来不当家。他说,行啊,你看着办吧。董晓梅就让儿子每月给何怀龙一半的生活费。胡云翔心里虽不乐意,但总是一分不少地把钱交给何怀龙。
谢凤贤的小女儿陆长敏从胡云翔那里得知何家老一辈的陈年往事,很不喜欢何叔叔离了万阿姨再娶,常常说哪有这样的父亲,离了婚就不管儿子。胡云翔说,不是不管,是管不过来,他还有老婆和女儿。陆长敏撅着嘴说,没能力就不要离婚又结婚,只生儿不养儿算哪门子豪杰?胡云翔说,又不关你事,你生哪门子气啊?陆长敏说,我看三德叔叔这样子肯定要把何怀龙带坏的。胡云翔说,原来是怕何怀龙被带坏,你把他带好啊。陆长敏说,云翔哥你真坏啊,我不是他妈又不是他姐,我哪里能带他?
何怀龙认识并了解胡云翔、陆长敏,看看人家,想想自己,总觉得是父母离婚才使自己落于尴尬的境地,因而更加怨恨父亲。虽然对爷爷说要好好照顾他的儿子,但是他想,我得好好读书,挣大钱养活自己和乡下的母亲。至于父亲,如果对离婚无有悔恨,我有很多钱他也不配我好好照顾。
转眼间,三人高中毕业,并且一起考取华中理工大学。胡云翔学经济管理,陆长敏学戏曲编辑,何怀龙学计算机软件。
胡云翔、陆长敏上大学都有爹妈供养,何怀龙的爹好不容易答应每月给一百,奶奶每月给二百,在物价飞涨的九十年代中期,这点钱吃不饱肚子。可母亲在乡下每月五十也拿不出,何况每年还要五六千元学费、上千元书费,还得穿衣啊。上学日子越紧,何怀龙心里越不是滋味。
董晓梅筹措完儿子的书学费生活费,又操心起何怀龙的上学费用来。她找谢凤贤商量,谢凤贤刚刚供完大女儿,又供小女儿,心有余力不足。两人说,只有找两家老爷子化缘了。胡汉林对何明远诬陷冯雅芬十分窝火,一百个不情愿资助老何的孙子,可又不能把心里的窝火告诉儿孙,咬着牙说,我每月出一百。谢东阳对何明远出卖战友同样痛恨,可一辈是一辈,女儿既然提出,不答应不行,也咬紧牙关说,我也每月出一百吧。何怀龙每月有了五百元生活费,完成学业没问题,可心里更多的不是感激,而是怨恨和嫉妒。
为改变未来,何怀龙一方面如饥似渴地学习,另一方面暗暗思考如何攀高枝跃龙门。计算机软件是个操作性很强的专业,舍得用功就有收获,渐渐他在班上在年级脱颖而出,不仅有象征性的奖学金,而且参加老师好几个项目的软件编写,老师发的钱不多,吃饭的机会不少,这样他每月生活可以节约一半。有了钱他就可以约女同学逛龟山爬蛇山。对象当然是严格选择的,绝大多数是家庭富有而且长像漂亮的女生。玩了一圈之后,他发现这些女生大都瞧不起他,不是瞧不起他的模样和才华,而是瞧不起他的家庭。听说他父母离异,上学靠奶奶和爷爷的战友资助,模样好家境好的女生马上分手。这个时代没有钱万万不能,哪个女生愿意找个穷光蛋、等他寒窗苦读、一举成名呢?他发现只有陆长敏最适合,人不错,家境好,从未瞧不起他,于是就把无限的青春活力射向前专员的这个外孙女。
可是,陆长敏成天与胡云翔泡在一起,没正眼看过何怀龙。唯有老乡聚会,才嫣然一笑,客客气气哥啊哥地叫。
听着陆长敏亲切地叫哥,何怀龙就充满信心。他盘算自己除了没钱,其余都配得上她。没钱可以自己挣,现代人不能啃老的嘛。他觉得有理由说服她。于是他不顾一切发起进攻。接连一周,每天送一支玫瑰附一首情诗,并且不具姓名,让她猜、让她想。起初,陆长敏以为胡云翔送的,高兴得不得了。胡云翔说没有啊,我不会这个。陆长敏发现是何怀龙了,把一个星期的花全扔垃圾桶了。
一计不成,何怀龙又生一计。托名胡云翔约陆长敏去磨山植物园看梅花,并留言说“梅花真君子,遗韵付冰心。”陆长敏去了,不见胡云翔,只见何怀龙。心知上当,何怀龙却赖着缠着。勉强转了一圈,陆长敏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回到学校,直接告诉胡云翔何怀龙如何骗她。何怀龙被胡云翔义正词严地教训一通。
何怀龙仍不死心,在陆长敏宿舍对面的男生宿舍打出30米长的巨幅标语,写着:陆长敏我爱你,与你生死相依。开始没人注意,后来被人发现,渐渐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一些看戏不怕台高的人,照着标语上的字大声喊:陆长敏我爱你,与你生死相依。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陆长敏才知道何怀龙非把自己逼上绝情台,气得冲出宿舍,挤进人群,扯下标语。何怀龙立刻扑到陆长敏面前,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马上单膝跪地求婚。陆长敏一把推倒何怀龙,掩面跑回宿舍。何怀龙抱头在水泥地上打滚,作极度痛苦状的哭喊。
狂欢的人群渐渐冷静下来,担心何怀龙真出事,吆喝着把他送进校医院。何怀龙便不停地抽搐,口吐白沫。医生仔细察看伤情,又做心电图,又做脑电图,又做超声破,生怕颅内伤误了性命。结果并无大碍,连皮外伤也没有,脑震荡更说不上。为保险起见,医生决定留院观察。
胡云翔听说何怀龙被陆长敏推倒住院,立马赶往医院陪伴。何怀龙见来的是胡云翔不是陆长敏,继续装疯,处处给胡云翔难堪。胡云翔耐着性子为他端水递药、买饭洗水果,服伺他洗澡上厕所。何怀龙还是一点不领情,无休止地缠闹。胡云翔明知何怀龙在要挟,也只得劝说陆长敏来医院看他,给他道歉。
陆长敏忍气吞声来到医院,向何怀龙赔礼道歉。何怀龙哈哈大笑,说,免礼免礼。本少爷受的是心伤不是脑伤,只要你答应我爱你,我马上出院。这席话把陆长敏惹恼,小姐脾气立刻迸发,说,何怀龙,我看你也是几代故人之后,碍着情面,才任你胡闹。你这样胡搅蛮缠,我懒得理你,随你如何折腾去。说完,拉着胡云翔走了。
何怀龙躺在病床上哭一阵笑一阵,然后美美睡了一下午。
第二天,医生又开了各种检查,由护士推着一项一项做完。因为没有陪护,吃饭、上厕所、洗澡都得自己干,何怀龙不乐意,便嚷嚷请护工。医院告诉他,护工费不能报销,得自己出。何怀龙说,会有人出,只管给我请。医院便打电话请了个护工。
一周之后,医院研究了两次检查结果以及临床观察,肯定何怀龙没有大不了的伤情与危险,连轻微脑震荡也没有,要他出院。他脑袋摇得跟货郎鼓一样,不肯出院,除非学校让陆长敏来接她出院,替他结账。
陆长敏本是个倔脾气,不肯来。胡云翔听说后,替她来医院,结清了伙食费、护工费及自费部分的诊疗费、药品费、服务费共1000多元,连糊带哄,把何怀龙接回宿舍。
事情到此本该完结,可是何怀龙心尤不甘,一是他想不通,三家的爷爷当初一起从污泥街出来,凭什么胡谢两家比自己过得好;二是他认为,向陆长敏求爱是给她长脸,她拒绝也算了,凭啥当众把自己推倒,让自己难堪,;三是他窝火,胡云翔除了爹妈得势以外,哪里比我强,陆长敏凭什么看中胡云翔。总之,他觉得不能让他们顺顺当当,这闷气不出,一辈子窝火。思来想去,何怀龙就一纸诉状把陆长敏告上民事法庭,要求赔礼道歉,赔偿住院费、诉讼费、精神损失费一万五千元。
这时,董晓梅正窜唆公爹胡汉林与何怀龙奶奶合家。何家奶奶当然求之不得,她知道胡老爷子和老伴打小是污泥巷的玩伴,又一同上学一同就职军统站一同抗日打游击一同渡江解放全中国,转业后又一同就职行署和市政府,且胡老爷子一直是领导,没少关心他们。现在老了,合到一起互相好照应,并且孙子何怀龙也可以得到名正言顺的资助。
但是,胡汉林一百个不愿意。不是瞧不上何家奶奶,而是记恨着何明远干的缺德事。如果合家,难免天天想起这个老东西,不会有一点快乐。于是,他把心中的块垒直截了当对何家奶奶说了。何家奶奶这才知道老伴生前干过这样的缺德事,心一下子掉进冰窟窿,强忍泪水对胡汉林说,大哥实在对不起,是我家那个老东西缺德,害得你半生囹圉、妻亡子困,小妹给你赔罪了。汉林说别别,与你无关,只是我这心里的疙瘩一时解不开,还清弟妹原谅。
陆长敏接到传票,愈加气愤何怀龙的无耻,一个电话把心中委屈全倒给她老娘。谢凤贤比女儿更小姐脾气,对怀龙他爹本一百个看不顺眼,如今他儿子又对自己女儿死搅蛮缠,把久积的气愤一股脑儿对胡汉林、董晓梅、谢东阳、何家奶奶说了。何家奶奶当场气晕,大声呼喊,作孽啊作孽啊。董晓梅更如五雷轰顶,自己如大姐一般不分彼此地照顾三家的孩子,没想到怀龙如此不明事理,胡搅蛮缠,伤透人心。胡汉林和谢东阳直摇头,意思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两家老爷子不便掺和此事,谢凤贤决定代理女儿应诉,董晓梅提出伴同旁听。何家奶奶听说谢、董两侄女要去武汉,她死活也要去。雪峰对董晓梅说,让她去也好,她可能要劝阻怀龙的,不会任他胡来。只是你们要照顾好她,安全上千万别出问题。董晓梅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的。
何奶奶一到学校,就单独召见了孙子。她见面就说,你这个不学好的东西,你爷爷作孽,你爹妈作孽,如今你跟着作孽,辜负奶奶疼你爱你。要不是你爹妈离婚,奶奶何苦管你?老东西害得胡爷爷妻死子困、半生坐牢,你爹尽不了责任,你妈又在乡下,你受了什么委屈要这样胡闹?跟我把诉撤了,好好做人。你如不撤诉,奶奶就死在你面前,看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疼你爱你把你当心肝宝贝。
何怀龙见奶奶来了,心知大事不好,她老人家一生正直行善积德,绝不会允许自己胡闹。果然上来就劈头盖面一顿猛批,而且她说爷爷害得胡家妻死子困,他是闻所未闻的。而且奶奶也确是这个世界上最疼自己的人,他不敢有违奶奶的意。震惊之余,沉默好一会,才说,奶奶,孙儿听你的,明天就去撤诉。您可要保重身体啊,孙儿还没好好孝敬您呢。
何奶奶冷冷地说,我就要走到头了。你爹都没好好孝敬我,轮不上你孝敬。你不要害人,别给奶奶作孽添罪,就万福了。何怀龙连连称是。
何奶奶对董晓梅和谢凤贤说,我孙子答应撤诉了,你们就原谅他这回。都是我们何家作孽,害得你们跟着遭罪。他明天撤诉了,我让他来给你们赔礼道歉。如果他有改过之心,请你们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教,如果他继续作恶,你们只当认不到他,该怎么办怎么办。董晓梅连忙说,婶你多虑了,孩子嘛哪有犯错的,改了还是好孩子。谢凤贤也说,其实我们都把他当自己孩子,不生分,只是他一张诉状,把我们闹得不知所措。肯撤诉是再好不过了,我们不会再计较。
何怀龙这一仗,失败得很惨。恋爱泡汤,洋相出尽,撤了诉,还得给董阿姨、谢阿姨赔不是,毕竟他每月拿着胡家、谢家给他各一百元的生活费。更重要的是,他不看奶奶的恩情和供养,也得看奶奶的房子。如果奶奶不把房子留给她,他对宜昌城就完全是个多余的人了,和乡下来的打工者一样。这是他不愿意的。这会儿他才明白,横人扯皮也得有扯皮的资本,他连扯皮的资本也没有啊。
回宜昌何奶奶就把儿子找来,首先告诉他老子害人的事,再告他儿子胡搅蛮缠告状的事。并说,我得把房子留给你儿子。没有房子,他成为流民,更会破罐子破摔。你要明白,我是替你管儿子。
三德子说,妈,儿子的事让您费心了,我没意见。只是那事真是我爸干的吗?
何奶奶说,他临死前亲口告诉胡汉林和谢东阳的。房子的事你没意见我就写遗嘱了。
三德子说,写吧。我爸说出惊天大秘密,可从两家人对我们的态度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何奶奶说,人家还不是打掉牙往肚里吞。如果不是董晓梅窜唆我和胡伯伯合家,我还不是不知道。哎,罪过啊。
三德子说,自责也没有用啊,再说我爸也忏悔了。那种历史条件下出现的问题,不能完全由个人负责。
何奶奶办好遗嘱,松了一口大气,感到特别疲劳,需要好好休息,躺上床就再也没起来。
噩耗传到学校,正好周末,何怀龙、胡云翔、陆长敏连夜回宜奔丧。何怀龙的父亲和继母、妹妹、乡下生母,胡云翔的父母和爷爷,陆长敏的姐姐、姐夫、父母、爷爷奶奶,都参加了丧礼。何怀龙哭得泪人一个。丧礼一完,何三德就把母亲的遗嘱交给了儿子,并说,奶奶的丧葬补助费和抚恤金大概两万多,带结账后一分不少地留给你做生活费,丧礼所需的钱由我出。何怀龙接过遗嘱,破天荒地给爹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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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荆门市 2012-8-29 09:3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元辰 于 2012-9-3 01:04 编辑
元辰 发表于 2012-8-18 23:46
目录—————————————————————————————————2012/秋卷首语
语言的姿态——— ...

怎么卷首语的标题与文章不相符啊?

元辰:后改题目了,先做的目录忘了改回来。谢谢提醒!

你我他 你们我们他们
      
    转眼三人已大学毕业。何怀龙去深圳打拼,陆长敏回宜工作,胡云翔考取人大硕士研究生。
    再过些年,胡云翔和陆长敏结婚,翌年女儿出生。何怀龙也在深圳与公司老板的千金结婚,翌年生个儿子。
    又三年,胡云翔人大国际贸易博士毕业,放弃留校任教的机会回宜工作。一开始在市政府经贸委外经科当科员,专管全市引进外资、推进外贸的日常事务,企业、外商和分管领导都为他的干练、热情、胸有成竹所折服,很快当了科长,接着又成了专管外经工作的副主任。
    正当胡、谢两家喜形于胡云翔、陆长敏的春风得意,陆长敏突然做出一个决定,放弃钢琴厂年薪40余万元的总调琴师职位,辞职到姥爷们当年打游击的雾渡河镇开办琴剑山庄,发展乡村诗意慢生活旅游。最反对的当然是提拔进入管理层的总经理和总调琴师。两人对钢琴事业情有独钟,呕心沥血,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个千年难遇的钢琴奇才,正好结为三驾马车,为宜昌钢琴扬名世界努力一生。傻瓜都知道近一些年宜昌钢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销量增长三倍,效益翻了五翻,而且有过去纯粹的低档消费进入高档专业消费,排名进入世界前十。这中间陆长敏功劳最大。现在她退伙转行,无疑给宜昌钢琴当头一棒,让两位前辈伤心。
陆长敏却嘻嘻哈哈地说,我也没那么大能耐,主要还是二位的功劳。至于钢琴厂今后的工作,我的老师、我的姑姑何惠芳已经从歌舞团退休,她的钢琴社只是业余的,我已跟她说好,钢琴厂总调音师的工作由她来接。她搞了一辈子钢琴,对钢琴的理解和挚爱非我可比。唯一的弱点是对工厂制作管理流程不是很熟,这个问题在二位的带领下不出半年定能解决。我相信她来搞,钢琴厂的前景会更好。
    二位见陆长敏去意已决,不无伤感地说,好吧,麻烦你穿针引线,在办好手续之前把何老师介绍给我们。而且,你到雾渡河创业,搞得好不好,你都要经常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陆长敏说,二位别生离死别似的,有事无事我都会经常会叨扰。此去关山多帐幔,破雾还须娘家人。走到哪里,我的钢琴情结不会消。
    听说陆长敏辞职到雾渡河搞旅游,谢家老爷子笑着对胡汉林说,你看,有污泥街血统的人,都不安分啊。胡汉林说,我们也早折腾过了,现在老了,管不了,由他们闯吧。
    陆长敏的父亲和胡云翔的父亲本是不太管事的人,家里的事一向由老婆做主。现在退休了更不管事,只是想,儿女要折腾总有他的道理。两人权当没事一样,一起陪着孙女玩。
    谢凤贤听说二丫头辞职下海,放着年收入这么高的工作不干,搞什么琴剑山庄、诗意旅游,无不伤心地哀叹,这个女儿永远不让做娘的放心,真是没吃苦的孩子爱折腾啊。董晓梅什么态度?她就安安心心带孙女,让他去折腾。可是,女儿大了,娘也不好直接管,她先找晓梅,诉说自己的担心,让她拿个主意。
    董晓梅对儿女远比谢凤贤豁达,我想云翔和长敏都是有知识有经验的人,不会一时冲动,他们要这么干,一定有他们的考虑和依据。于是劝凤贤先别急,待我问问云翔,再告诉你他们是怎么想的。孩子们的事有孩子们做主。凤贤说,那好吧,我听你的,这孩子不让我省心。
    亲友们反对的信息陆续汇到胡云翔哪里,他便找个星期天,摆宴碧水山庄,把胡、谢两家的爷爷、父母、姨姐姐夫统统接来,好酒好饭伺候,然后结结实实给他们上了一课。
    他说,慢城运动是慢食主义的发扬光大,都发轫于意大利而成为世界旅游的一个重要品牌。且不说中国有没有慢生活旅游,问题是中国有没有慢生活旅游市场,现在是不是正当其时?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中国很早就有慢生活理念,比如陶渊明的种豆南山下,王维的辋川山庄,四川人的茶馆龙门阵,都是典型的慢生活。其特点崇尚自然与性灵,在田园与慢生活中寻找诗意。近百年来战乱蜂起与不停的政治运动,造成百姓生活的贫穷与逼仄,亲近自然、崇尚性灵的基础没有了。商业时代的快餐文化与急功近利,助长了人们心灵的扭曲,直逼实用与金钱,背离人生与社会的本意。旅游界的不少有识之士,陆续进行了回归自然游、回归乡土游、生态游、休闲观光游的推介,诗意慢生活已成当今都市青年的一种向往。可以说,生活在变,时代在变,理念在变。中国的广阔农村发展诗意慢生活旅游,不仅是后小康时代的必然需求,而且是转型发展、推进新农村建设的必然趋势。政府要做的事,正是跨产业规划引导,扶持推进。自然,生态,乡土,文明,效率,诗意。让心境慢下来,让发展快起来,离喧嚣远了,离心灵近了,离浮躁远了,离本真近了。这样才符合让每一个中国人有尊严地活着的本意。所以,陆长敏选择这个项目正当其时,如果成功,将给宜昌农村发展创造一种新的模式。这也是我作为一个外向型经济研究者反复思考的问题,我们不能只看到眼前的产品争夺、市场争夺,还要看到,我们有很多资源,只要懂得利用,不仅可以有效扩大内需,同时可以满足外需。长敏这个项目唯一的难点是资金,其次才是规划、体制、管理、服务等问题。我相信一定搞得起来,并且一定会造福雾渡河的乡亲们,一定有钱可赚。
    陆长敏说,我确实有些不安分,让老人们操心了。不过,老爷子们当年从污泥巷走出来,不是也很不安本分吗?我相信父母们也有过不安分的想法,只是很少有机会去实现。现在的条件多好,想干的事一定要抓紧去干,不要到老了想起来觉得遗憾。至于项目本身,我已和雾渡河镇村干部交谈多次了,我们将探讨村企联合的最佳模式,是琴剑山庄成为当地农民致富的带头项目,综合推进当地的社会经济发展。困难最大的还是自己问题,这些年我自己存了200万,如果两家老人们能借给我300万,早期建成后再向银行申请贷款,资金也就不是问题了。
    胡汉林、谢东阳都是管过一方土地的大官,听了两孙子的介绍,既兴奋又惭愧,他们那时候,是不可能想到这多的,那时他们都是围着任务转,能把眼前的事和开就不容易,哪像现在搞个项目都要想得那么深远。胡汉林说,我服了,支持。不过我的积蓄不多,这些年吃你们的和你们的,我只存了一百万。东阳你呢?
    谢东阳说,我孙女要干的事我当然支持,我存的也不多,一百五十万。大孙女你们也别怪爷爷支持了妹妹,她这是借,要还的。
大孙女和丈夫赶紧说,我们不会怪爷爷,只是我们积蓄很少,拿不出钱来支持妹妹。
    谢凤贤见胡伯伯和父亲都支持,赶紧说,不要你俩出钱,还差五十万我和晓梅人了,亲家你说怎样?
    董晓梅说,今天这个家庭会很好,有话摊到桌子上说,大家了解了意图。儿女们创业父母哪有不支持的,五十万没问题,我和雪峰出三十万,你和老陆出二十万。
    陆长敏激动地跳起来,拍手说,我太感动了,谢谢两位爷爷,谢谢两边的父母,谢谢姐姐姐夫,谢谢云翔理解和支持。我一定把项目办好,用出色的效益报答亲人们。
    何怀龙在深圳成家以后,和父亲、继母的关系渐渐融洽起来。年关总要给生母、父亲和继母个准备一份礼品,还隔三岔五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再不是那个忧愤满怀的愣头青了。何三德越发觉得有愧于儿子,结婚的时候一个字儿没出,孙子出世,恰好她他也退休了,便和妻子、前妻一起来到深圳,给刚出世的孙子送上五万元,当然前妻的路费也由他承担。继母和生母还各给媳妇一万零一块钱,表示这个媳妇是万里挑一。何怀龙留三位老人在深圳玩了一个星期,开车到各个主要景点,直到老人们实在要回去,有卖号飞机票,把他们送到机场。
    就在陆长敏辞职之后,何怀龙为找投资项目回了一趟宜昌,听父亲说起,赶紧请董晓梅带着去了一趟雾渡河。见到陆长敏,一再对年轻时的瞎胡闹表示歉意,请求原谅。
    陆长敏哈哈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干什么,你现在不是非常好吗?
    何怀龙说,人不知恩,天地不容;人不悔罪,上帝难容。我这也是为了放小包袱,安心未来啊!
    陆长敏说,几年不见,你倒成哲学家了。
    何怀龙说,我这是班门弄斧,让你见笑。
    陆长敏说,妈,今日你和怀龙就在这里住,乡下的空气、风景、饮食都比城里好啊。
    董晓梅说,怀龙找你,是商谈投资的事,你们谈好了,下午我们赶回去。
    长敏说,投资?怀龙你说吧。
    怀龙说,是这样,我岳父手上有一笔资金要找项目,我一听就知道你这个项目好,就是缺资金,你看合作怎样,具体方式你定。
    长敏考虑一会说,这样吧,你这个项目后果如何,现在还难说。不如让你岳父先把钱借给我,我给百分之十五的年度红利,待几年之后项目的效益显现出来,我帮你在比邻的地方搞一个同类项目。旅游就是要规模达,集群扎堆。你看如何?
    怀龙说,我看行。待我报告岳父就签协议如何?
    长敏说,行。我安排一下中饭,你联系你岳父。
    吃中饭的时候,何怀龙说联系好了,协议现在就可以签,首期资金一千万,如果需要还可以二期三期。
    陆长敏说,好啊,你这个岳父痛快。
    何怀龙说,他还说迟早要把摊子交给我,六十多,干不动了。我说您老身体好,干到九十岁吧。
    陆长敏说,你很会说话啊,为我们合作愉快干杯!
    很快,一千万打到陆长敏的账上。有了一千五百万,琴剑山庄一期工程的资金足够了,陆长敏每天的工作是跑策划跑规划跑设计,落实土地租用合同,划界。比如策划,本来自己也可以做,但她还是请了著名的旅游策划公司来,她只是把企业需求交待得很清晰,并请专业咨询公司论证。她的规划理念是全新的,既包括项目本身涉及的内容,也包括区域性经济社会发展规划与村企合作体制规划。这种以现代旅游的观念来规划区域各产业的布局与发展方向、形成一个诗意慢生活旅游景经济区的做法,过去很有人搞过。因此,她必须与策划者、规划者、设计者、区镇村领导干部和相关部门反复沟通,让他们理解和支持一向崭新的事业。这实际上是一个转型发展的宣传普及工作,本不该由她来做,但她不做,她的项目就没有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而且,如果她不能通过自己的项目带动区域发展,也不符合她搞项目的初衷。这一项基础性工作,她整整做了一年。钱不能打水漂,既要用出企业的投资效益,更要用出带动合作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整体效益,必须精心策划设计,反复沟通论证。直到策划全案和项目整体规划修改完善了,才进入修建性详规制定和一期工程建筑设计。
    正式开工以后,事情就简单而顺利了。她的任务就是一直守在工地,督促施工单位严格按设计规范施工,土建、绿化、道路、文化装饰、设施设备、原材料采购,都要一丝不苟。不说样样是一流的,起码是经典的不俗的,每一分钱都要用出质量和效益。各个施工队的人都说,跟这个女人搞事真是一点马虎都打不得。
    园区开园典礼之前,陆长敏把胡家、谢家、何家的男女老少接到琴剑山庄,按接待客人的服务流程进行预演。何怀龙接到通知,带着儿子老婆前来参加。何三德与前妻、后妻也被邀请。三家四代重聚一堂,九十高龄的胡汉林与谢东阳哈哈大笑,高兴地说,好孙女帮我们圆了心愿,今天我们污泥巷出来的三家人在老一辈战斗过的地方故地重游,并且是四世同堂。人生如此,复何求哉,复何求哉啊。
    开园典礼时,市里领导又邀请胡汉林、谢东阳两位前辈一同出席。两位人目睹孙女创业有成,回想平生的风风雨雨,倍感欣慰。此后不久,两人在同一天无疾而终。关于污泥巷和东山游击队仅存的两枚活化石没了,所有记忆和故事都进入了历史,人们只能从传说中再度触摸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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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8-30 02:28: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元辰 于 2012-9-3 01:0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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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
     我匆匆跑上四楼,右转,准备进第二个房间的时候,忽然看见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那人面朝着我这个方向,光线阴暗,看不清他的脸。转身,房间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再回头看时,那人已经迎面走来,正抬起手腕,做了个看表的动作。
     于是,我站定,脸上露出微笑: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耽搁了。那人走到面前,回了个笑容:没关系的。我抬起头看见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上午十点三十分,比约好的十点见面,整整迟到半个小时。
男人此时已戴上口罩,对我指指那张白色的手术台。我走过去躺下,屋子里多了个人,是个女孩,也戴着口罩,白衣。仰面看见男人露出两只眼睛,他在戴橡胶手套,然后拿出一个布包,卷了很多层,里面是个带钩状笔一样弯弯的东西,金属样。
我不由问道:疼吗?
他回答:不疼。就是有点……就好像听到金属在玻璃上摩擦时候的声音。
我说:会流血吗?流血会不疼吗?他回答:如果有炎症就会出血,没有炎症就不会出血。
几分钟后,他走过来,打开灯,对着我的脸。我微眯了眼睛,朦胧中看见他的眼睛望下来,宽松的白大褂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不用睁大眼睛就能很清楚看见他工作服左胸前挂着的白色卡片,上面有他的照片和名字:卢新亮主治医师。
他左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右手拿着那个带钩状的笔伸过来,对我说:张开嘴。
一阵电流声伴着金属划过玻璃刺耳样的吱吱声,有凉凉的水汽喷在嘴里,我惊了一下,水要流进喉咙里。我忙用手按住脖子,他停住了,叫我吐出来。我直起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左边有个极小的池子,一根细细的塑料管子冲着水。
吐出嘴里的水我又躺回去。他说:别紧张,不会疼的。我避开耀眼的光线,忽然发现他短短的头发里有几根白发。挂在耳朵上的口罩绳勒过眼角,有了浅浅的皱纹。
他不时停下来叫我把口腔里的水吐出来,我便不时的坐起躺下躺下坐起。水汽偶尔喷出来湿了脸颊,他拿了纸巾在我脸上轻轻擦拭。间或我额前的刘海滑下来,他就轻柔的抚过去。虽然隔着那双橡胶手套,我依然能感觉他手上的温热。好几次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想伸手取下他面上的口罩。
好了,起来吧。愕然间,我回过神来:好了吗?他点点头。我起身,感觉口腔里微凉酥麻。对着墙上的镜子望去嘴唇已被水泡成了白色。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五十分。回头对着正在收拾东西的他: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时间了。
没关系,开始肯定感觉不一样,刷几次牙之后就习惯了。以后有东西塞了不要用牙签,刷一下就出来了……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我。
     
两天后我再一次出现,屋子里没有人。
我走进去,里面还有一间,门开着,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都坐着看书。我转身出来,往走廊尽头望去,片刻,一个影子迎过来。
看清是卢新亮,我说感觉牙疼,是不是上次洗坏了?他停下,转身望过来:不会吧?上次没有发现坏了的牙齿啊?
卢新亮示意我张开嘴,看了看,又让我躺下,拉过灯,仔细用镊子在牙齿上逐个敲,问这个疼吗?我说不。那这个呢?我说也不。最后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我的眼睛。我低头皱了眉,嘀咕着:奇怪了,早上还很疼的。抬头看着他的脸,我露出笑来:“可能是看见医生就害怕了吧?呵呵,总之,谢谢你!卢医生。”
我从手术台上起来,整理下衣服,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十一点三十分,你该下班了吧?”
他说:“嗯,正好下班。”
我说:“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我说:“你帮我治好了牙疼啊!”
他摇摇头:“你牙好好的,再说这是我的工作。”
我说:“我们已经见过四次了,也算朋友了吧?朋友请吃饭应该很正常……
他很诧异:“我们见过四次吗?这好像是第二次吧?”
我说:“你见我两次,我见你两次,加起来不就是四次吗?”
他笑了起来,左手食指弯起,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调皮!我身子一闪没躲过,他忽然缩回手,脸上的笑迅速消失,我扭头看见里屋坐着的三个人走出来:“老师,我们先走了啊。”
他连连回答:“好的,你们先走吧。”
等那三个学生走了,我问:“可以走了吗?”
他脱掉白大褂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女孩请呢?要请也应该是我请你才对。”
我说:“你想请就下次吧,这次就让我好好表现一下。”
大约十分钟后,我们已经面对面坐在一家环境淡雅的餐厅里。我点了两菜一汤,一盘尖椒炒肚片,一盘千张炒肉丝,一碗排骨海带汤,然后让卢新亮点。他说,就我们两个人够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这两个菜真的够了吗?这两个菜你喜欢吃吗?”
够了够了,我这人吃不太讲究的,什么都吃。”他忙说。
菜端上来了,我要了一瓶醉太白。卢新亮迟疑了一下:“下午要上班的,不能喝酒。”
我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我们投缘,怎么能没有酒呢?少喝点吧。”
卢新亮说:“那就少喝点。”
我心里知道他的酒量,倒了酒,我说:“来,卢医生,这第一杯呢是门杯,先喝起再说。”
说完我就一口喝了下去,他伸手过来拦,看我已喝下,便不好意思端起自己的杯子,也一口喝完。然后看着我倒酒说:
慢慢来,白酒不能这样喝得急,何况你一个女孩子,最好喝点红酒,养颜活血。”
我嫣然一笑:我还需要养颜吗?他忙说:“蓝小姐天生丽质,自然是不需要的。”我说:“你说错话了,自罚一杯吧。”
他端起杯子,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那几根白发格外耀眼,还有了头皮屑。吃饭的时候看见这些,我忙扭过头去,他端起杯子:“蓝小姐,来,我也敬你一杯。”
我说:“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这样叫真见外,你就叫我立雪吧,我叫你卢大哥,怎么样?”
他说:“立雪?好名字,有出处吗?”
我低声道:“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清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他沉思半饷,点头道:“果然是有出处的。纳兰容若的《梦江南》,只是太过凄凉绝望。”
我惊愕:“卢大哥学医的,没想到对古典文学也知之甚多。”
他摇摇头:“只是略知点滴。对于纳兰氏,不过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喜欢他的词。”
我高兴地说:“真的啊?我也很喜欢容若的词,介绍我认识下吧?”他神情忽然黯然:“这个她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我扭头看瓶子里的酒已下去大半,忙转移话题:“卢大哥有高血压没?”他摇摇头,“健康着呢。”
我赞许地说:“我以为胖人都有高血压呢。”卢新亮抬头望过来:“我很胖吗?”
我忙说:“啊?不,你不胖啊,卢大哥这样的体形不是胖,是壮。看上去很有力量的样子,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卢新亮饶有兴趣的说:“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健身的,最近几年才没有了。你看我的肌肉可是练出来的。”
我说:“那卢大哥年轻的时候一定更有型,很多女孩子喜欢吧?就是现在,看上去很年轻很有魅力的。”
他连连笑着说:“哪有啊?现在老了……
我仔细端详卢新亮的脸,除了笑起来有几丝皱纹,两鬓角有几根白发,几乎没有其他的变化。十年的岁月给他带来地变化不大,惟有心境看上去有些不同。
我从包里拿出烟,递过去,他微愣了一下,抽出一支。我拿出一支含在嘴里,问他:“不介意吧?”
他笑了笑:“不介意。”
我又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然后手伸到他面前。
他忙说:“不好意思,我自己来。”
我说:“没关系,我给你点。”
他双手捧住我拿火机的手,嘴伸过来点烟。我手往回缩的时候,他眼神忽然停在我的手上。
我点着自己的烟,看他还愣愣地盯着我的手,便问:“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说:“你用地是什么牌子的火机?”
我说:“Zip的。”
他说:“我能看看吗?”
我递过去,他端详了很久,然后又望着我,我说有什么不对吗?他摇摇头说:“没有,你这只火机哪来的?”我说别人送的,怎么了?他说:“这个型号的火机已经没有卖的了。”
今天是周末,傍晚的时候就开始下雨,天阴沉得厉害。
我撑了伞刚走出小区,就看见一辆蓝鸟驶过来,正准备避开,车停了。窗玻璃徐徐落下,一个人向我招手。我低了头看清是卢新亮,便收了伞,打开车门坐进去。
车缓缓调头启动,我环视一下车内,赞叹道:“你真是会享受啊!装饰得这么气派!”
卢新亮笑起来,很受用的样子,说:“自己的车当然要弄地舒服,那是必须的。”我的心抽搐了一下,脸上微笑如故:“恩,那是必须的。”
他忽然大笑起来,伸手过来拍我的头:“你这丫头,淘气!”我也哈哈笑起来:“我终于发现你的口头禅了。”
酒吧的包间里,他点了啤酒。我说我不喝啤酒,像马尿,我要喝白的。他说你这丫头,怎么喜欢喝烈酒?小心醉了。我说:“醉了有你送我回去,怕什么?”
他说:“今天可是请你来讲故事的,喝醉了怎么讲啊?”我固执地说那就要一杯白的,再喝啤的。他勉强同意了。
我端起杯子,低声念:“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君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念罢,自嘲一笑:“来,我陪你喝。”
他愣了会:“没想到你也喜欢东坡的这首词。不简单啊!”
我淡淡一笑:“不知道为什么,一喝酒,特别是和优秀的男人在一起喝酒,我就想起东坡的这首词陪君笑醉三万场。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情淡薄的今天,人人追求地是一日拥有,何来的天长地久?”
卢新亮沉思着:“以前我认识一个女孩,她也很喜欢古诗词,特别喜欢这首词里的这句陪君笑醉三万场,不诉离殇
我说:“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他眼神忧伤起来:可惜,她不在这里……
“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
突然间,我感觉一种压抑席卷而来,打断话题,说:“好了,不说这些,喝酒吧。”
他掏出烟递给我一支,然后拿出火机。我注意到他的火机是银灰色的,我说:你点自己的吧,我有。我掏出自己的火机,拇指轻弹,啪的一声清响,蓝色的火焰闪烁着。
他凝视了片刻,不经意地说:“其实我们的火机是一个牌子的,不过你那个好像时间早些,我这个是新款的。要不,我们换换?”
我吐出一口烟雾,从桌上拿起他那款银灰色火机,在手里把玩少许。低声说:“本来我是蛮喜欢你这款的,有心想跟你换。可是你也知道,我这个是别人送的纪念品……
他接过话:“你能告诉我谁送你的吗?”
我说:“说了你又不认识,我家不是本地的。我的亲戚当然也不是本地的,你怎么会认识呢?而且,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那这样吧,我们可以交换玩几天吗?要不,就两天?我以前在一本杂志上看过介绍这款机型的,我很喜欢这个牌子的打火机,收藏了很多,就这款没有。不过,我这款可是现在流行的新款,价值不低,你如果信得过我的话……”他说完看着我的眼睛。
我笑了“真是奢侈的爱好啊!这么贵的东西,收藏很多?常人买一个都很不错了,毕竟只是一个打火机。那好吧,就两天哦。不过,明天交给你怎样?今天出门的时候好像气不足了,你看火焰不怎么旺,今天回家我充好了给你吧?”
他说:“没关系,我家里有。”
“不,我有Zip专用的气,是托人从美国带回来的。我小姨交代过,一定不能用别的。”说完,我感觉失言,忙打住,眼神瞄了他一眼。他正专心观赏火机,好像没注意我的话。我忙茬开话题:“它有个好听的名字,你能猜到吗?”
他扭头过来:“什么名字?”
我说:“你猜猜嘛……”
他想了一会儿:蓝色妖姬?
我大惊:“你真神啊!怎么猜到的?”
他愣住了:“真地叫蓝色妖姬?”
“是啊,就是蓝色妖姬。”
我摇着他的胳膊:“快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
他忽然情绪低落:“我想,这种深海一般的蓝,泛着金属的光芒,有些妖冶。像极了一个寂寞的灵魂,独自跳着魔鬼的舞蹈。”
他啪的一声弹出盖子,一族蓝色的火焰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若隐若现,他的脸上隐现痛苦的表情:“或一个妩媚的女子,在午夜里,点燃一根长长的烟,乳白色的烟雾里,幻化成一只狐妖……
卢大哥,什么狐妖?你喝醉了?”我问他。
“没有没有,我乱说的。来来,喝酒。”他端起酒杯对我说。
我端起杯子,一口喝下去。余光里,瞥见他恍惚的眼神,他已经有些醉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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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9-2 10:48: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元辰 于 2012-9-3 01:0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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