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元辰 于 2012-9-3 01:03 编辑
短篇 蓝色妖姬——————————————————————————————小雨 雨的符号特别推荐 蓝色妖姬 小雨 一 我匆匆跑上四楼,右转,准备进第二个房间的时候,忽然看见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那人面朝着我这个方向,光线阴暗,看不清他的脸。转身,房间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再回头看时,那人已经迎面走来,正抬起手腕,做了个看表的动作。 于是,我站定,脸上露出微笑: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耽搁了。那人走到面前,回了个笑容:没关系的。我抬起头看见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上午十点三十分,比约好的十点见面,整整迟到半个小时。 男人此时已戴上口罩,对我指指那张白色的手术台。我走过去躺下,屋子里多了个人,是个女孩,也戴着口罩,白衣。仰面看见男人露出两只眼睛,他在戴橡胶手套,然后拿出一个布包,卷了很多层,里面是个带钩状笔一样弯弯的东西,金属样。 我不由问道:疼吗? 他回答:不疼。就是有点……就好像听到金属在玻璃上摩擦时候的声音。 我说:会流血吗?流血会不疼吗?他回答:如果有炎症就会出血,没有炎症就不会出血。 几分钟后,他走过来,打开灯,对着我的脸。我微眯了眼睛,朦胧中看见他的眼睛望下来,宽松的白大褂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不用睁大眼睛就能很清楚看见他工作服左胸前挂着的白色卡片,上面有他的照片和名字:卢新亮主治医师。 他左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右手拿着那个带钩状的笔伸过来,对我说:张开嘴。 一阵电流声伴着金属划过玻璃刺耳样的吱吱声,有凉凉的水汽喷在嘴里,我惊了一下,水要流进喉咙里。我忙用手按住脖子,他停住了,叫我吐出来。我直起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左边有个极小的池子,一根细细的塑料管子冲着水。 吐出嘴里的水我又躺回去。他说:别紧张,不会疼的。我避开耀眼的光线,忽然发现他短短的头发里有几根白发。挂在耳朵上的口罩绳勒过眼角,有了浅浅的皱纹。 他不时停下来叫我把口腔里的水吐出来,我便不时的坐起躺下躺下坐起。水汽偶尔喷出来湿了脸颊,他拿了纸巾在我脸上轻轻擦拭。间或我额前的刘海滑下来,他就轻柔的抚过去。虽然隔着那双橡胶手套,我依然能感觉他手上的温热。好几次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想伸手取下他面上的口罩。 好了,起来吧。愕然间,我回过神来:好了吗?他点点头。我起身,感觉口腔里微凉酥麻。对着墙上的镜子望去嘴唇已被水泡成了白色。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五十分。回头对着正在收拾东西的他: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时间了。 没关系,开始肯定感觉不一样,刷几次牙之后就习惯了。以后有东西塞了不要用牙签,刷一下就出来了……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我。 二 两天后我再一次出现,屋子里没有人。 我走进去,里面还有一间,门开着,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都坐着看书。我转身出来,往走廊尽头望去,片刻,一个影子迎过来。 看清是卢新亮,我说感觉牙疼,是不是上次洗坏了?他停下,转身望过来:不会吧?上次没有发现坏了的牙齿啊? 卢新亮示意我张开嘴,看了看,又让我躺下,拉过灯,仔细用镊子在牙齿上逐个敲,问这个疼吗?我说不。那这个呢?我说也不。最后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我的眼睛。我低头皱了眉,嘀咕着:奇怪了,早上还很疼的。抬头看着他的脸,我露出笑来:“可能是看见医生就害怕了吧?呵呵,总之,谢谢你!卢医生。” 我从手术台上起来,整理下衣服,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十一点三十分,你该下班了吧?” 他说:“嗯,正好下班。” 我说:“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我说:“你帮我治好了牙疼啊!” 他摇摇头:“你牙好好的,再说这是我的工作。” 我说:“我们已经见过四次了,也算朋友了吧?朋友请吃饭应该很正常……” 他很诧异:“我们见过四次吗?这好像是第二次吧?” 我说:“你见我两次,我见你两次,加起来不就是四次吗?” 他笑了起来,左手食指弯起,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调皮!我身子一闪没躲过,他忽然缩回手,脸上的笑迅速消失,我扭头看见里屋坐着的三个人走出来:“老师,我们先走了啊。” 他连连回答:“好的,你们先走吧。” 等那三个学生走了,我问:“可以走了吗?” 他脱掉白大褂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女孩请呢?要请也应该是我请你才对。” 我说:“你想请就下次吧,这次就让我好好表现一下。” 大约十分钟后,我们已经面对面坐在一家环境淡雅的餐厅里。我点了两菜一汤,一盘尖椒炒肚片,一盘千张炒肉丝,一碗排骨海带汤,然后让卢新亮点。他说,就我们两个人够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这两个菜真的够了吗?这两个菜你喜欢吃吗?” “够了够了,我这人吃不太讲究的,什么都吃。”他忙说。 菜端上来了,我要了一瓶“醉太白”。卢新亮迟疑了一下:“下午要上班的,不能喝酒。” 我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我们投缘,怎么能没有酒呢?少喝点吧。” 卢新亮说:“那就少喝点。” 我心里知道他的酒量,倒了酒,我说:“来,卢医生,这第一杯呢是门杯,先喝起再说。” 说完我就一口喝了下去,他伸手过来拦,看我已喝下,便不好意思端起自己的杯子,也一口喝完。然后看着我倒酒说: “慢慢来,白酒不能这样喝得急,何况你一个女孩子,最好喝点红酒,养颜活血。” 我嫣然一笑:我还需要养颜吗?他忙说:“蓝小姐天生丽质,自然是不需要的。”我说:“你说错话了,自罚一杯吧。” 他端起杯子,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那几根白发格外耀眼,还有了头皮屑。吃饭的时候看见这些,我忙扭过头去,他端起杯子:“蓝小姐,来,我也敬你一杯。” 我说:“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这样叫真见外,你就叫我立雪吧,我叫你卢大哥,怎么样?” 他说:“立雪?好名字,有出处吗?” 我低声道:“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清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他沉思半饷,点头道:“果然是有出处的。纳兰容若的《梦江南》,只是太过凄凉绝望。” 我惊愕:“卢大哥学医的,没想到对古典文学也知之甚多。” 他摇摇头:“只是略知点滴。对于纳兰氏,不过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喜欢他的词。” 我高兴地说:“真的啊?我也很喜欢容若的词,介绍我认识下吧?”他神情忽然黯然:“这个…她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我扭头看瓶子里的酒已下去大半,忙转移话题:“卢大哥有高血压没?”他摇摇头,“健康着呢。” 我赞许地说:“我以为胖人都有高血压呢。”卢新亮抬头望过来:“我很胖吗?” 我忙说:“啊?不,你不胖啊,卢大哥这样的体形不是胖,是壮。看上去很有力量的样子,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卢新亮饶有兴趣的说:“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健身的,最近几年才没有了。你看我的肌肉可是练出来的。” 我说:“那卢大哥年轻的时候一定更有型,很多女孩子喜欢吧?就是现在,看上去很年轻很有魅力的。” 他连连笑着说:“哪有啊?现在老了……” 我仔细端详卢新亮的脸,除了笑起来有几丝皱纹,两鬓角有几根白发,几乎没有其他的变化。十年的岁月给他带来地变化不大,惟有心境看上去有些不同。 我从包里拿出烟,递过去,他微愣了一下,抽出一支。我拿出一支含在嘴里,问他:“不介意吧?” 他笑了笑:“不介意。” 我又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然后手伸到他面前。 他忙说:“不好意思,我自己来。” 我说:“没关系,我给你点。” 他双手捧住我拿火机的手,嘴伸过来点烟。我手往回缩的时候,他眼神忽然停在我的手上。 我点着自己的烟,看他还愣愣地盯着我的手,便问:“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说:“你用地是什么牌子的火机?” 我说:“Zip的。” 他说:“我能看看吗?” 我递过去,他端详了很久,然后又望着我,我说有什么不对吗?他摇摇头说:“没有,你这只火机哪来的?”我说别人送的,怎么了?他说:“这个型号的火机已经没有卖的了。” 三 今天是周末,傍晚的时候就开始下雨,天阴沉得厉害。 我撑了伞刚走出小区,就看见一辆蓝鸟驶过来,正准备避开,车停了。窗玻璃徐徐落下,一个人向我招手。我低了头看清是卢新亮,便收了伞,打开车门坐进去。 车缓缓调头启动,我环视一下车内,赞叹道:“你真是会享受啊!装饰得这么气派!” 卢新亮笑起来,很受用的样子,说:“自己的车当然要弄地舒服,那是必须的。”我的心抽搐了一下,脸上微笑如故:“恩,那是必须的。” 他忽然大笑起来,伸手过来拍我的头:“你这丫头,淘气!”我也哈哈笑起来:“我终于发现你的口头禅了。” 酒吧的包间里,他点了啤酒。我说我不喝啤酒,像马尿,我要喝白的。他说你这丫头,怎么喜欢喝烈酒?小心醉了。我说:“醉了有你送我回去,怕什么?” 他说:“今天可是请你来讲故事的,喝醉了怎么讲啊?”我固执地说那就要一杯白的,再喝啤的。他勉强同意了。 我端起杯子,低声念:“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君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念罢,自嘲一笑:“来,我陪你喝。” 他愣了会:“没想到你也喜欢东坡的这首词。不简单啊!” 我淡淡一笑:“不知道为什么,一喝酒,特别是和优秀的男人在一起喝酒,我就想起东坡的这首词“陪君笑醉三万场”。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情淡薄的今天,人人追求地是一日拥有,何来的天长地久?” 卢新亮沉思着:“以前我认识一个女孩,她也很喜欢古诗词,特别喜欢这首词里的这句“陪君笑醉三万场,不诉离殇”。 我说:“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他眼神忧伤起来:可惜,她不在这里……” “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 突然间,我感觉一种压抑席卷而来,打断话题,说:“好了,不说这些,喝酒吧。” 他掏出烟递给我一支,然后拿出火机。我注意到他的火机是银灰色的,我说:你点自己的吧,我有。我掏出自己的火机,拇指轻弹,啪的一声清响,蓝色的火焰闪烁着。 他凝视了片刻,不经意地说:“其实我们的火机是一个牌子的,不过你那个好像时间早些,我这个是新款的。要不,我们换换?” 我吐出一口烟雾,从桌上拿起他那款银灰色火机,在手里把玩少许。低声说:“本来我是蛮喜欢你这款的,有心想跟你换。可是你也知道,我这个是别人送的纪念品……” 他接过话:“你能告诉我谁送你的吗?” 我说:“说了你又不认识,我家不是本地的。我的亲戚当然也不是本地的,你怎么会认识呢?而且,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那这样吧,我们可以交换玩几天吗?要不,就两天?我以前在一本杂志上看过介绍这款机型的,我很喜欢这个牌子的打火机,收藏了很多,就这款没有。不过,我这款可是现在流行的新款,价值不低,你如果信得过我的话……”他说完看着我的眼睛。 我笑了“真是奢侈的爱好啊!这么贵的东西,收藏很多?常人买一个都很不错了,毕竟只是一个打火机。那好吧,就两天哦。不过,明天交给你怎样?今天出门的时候好像气不足了,你看火焰不怎么旺,今天回家我充好了给你吧?” 他说:“没关系,我家里有。” “不,我有Zip专用的气,是托人从美国带回来的。我小姨交代过,一定不能用别的。”说完,我感觉失言,忙打住,眼神瞄了他一眼。他正专心观赏火机,好像没注意我的话。我忙茬开话题:“它有个好听的名字,你能猜到吗?” 他扭头过来:“什么名字?” 我说:“你猜猜嘛……” 他想了一会儿:蓝色妖姬? 我大惊:“你真神啊!怎么猜到的?” 他愣住了:“真地叫蓝色妖姬?” “是啊,就是蓝色妖姬。” 我摇着他的胳膊:“快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 他忽然情绪低落:“我想,这种深海一般的蓝,泛着金属的光芒,有些妖冶。像极了一个寂寞的灵魂,独自跳着魔鬼的舞蹈。” 他啪的一声弹出盖子,一族蓝色的火焰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若隐若现,他的脸上隐现痛苦的表情:“或一个妩媚的女子,在午夜里,点燃一根长长的烟,乳白色的烟雾里,幻化成一只狐妖……” “卢大哥,什么狐妖?你喝醉了?”我问他。 “没有没有,我乱说的。来来,喝酒。”他端起酒杯对我说。 我端起杯子,一口喝下去。余光里,瞥见他恍惚的眼神,他已经有些醉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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