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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亲历广东十年》(又名烟花三月下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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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东莞市 2012-12-10 22:07: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节
时间一到十点钟,就见经理和课长回办公室来了。刚才在车间忙活了几个小时,想必他们也热够了。一进办公室,经理就对我说:“快点关窗,关风扇,把空调打开。”他一边说,自己也去关其中的一扇窗了。关好了门窗、风扇,打开空调,才几秒钟时间,只觉得一股凉风气泌人心脾。坐在有空调的屋子里面就是好,夏天都不觉得天气热。开着空调,办公桌上的纸张也不会随风四处乱飞。难怪那么多女孩子都想做文员,原来做文员的一个好处就是有空调吹,坐在办公室里面不会出汗。我继续浏览电脑里面的表格。经理和课长这个时候没有事情做了,就在办公室里面聊天。
过了没有多久,有一个穿蓝色工衣的妹仔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任助理张小雨。经理早晨就告诉过我,张小雨不做了。不想混的人,在离厂的时候,自然是很牛的。展顺厂可是有厂规规定,员工进入生产区域不能穿拖鞋的,可是她进办公室的时候,居然穿着超短裤,靸着拖鞋。她来办公室晃了一圈,见我坐在她的座位上,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没有对经理和课长说半句告别的话,就怒气冲冲的摔门走了出去。看来这个张小雨,还真是牛人。
很快经理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那边的声音特别大,我的座位就在经理的前面,对方的话我都能听清楚一些。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骂经理,说经理卑鄙无耻,要提拔自己的老乡上来做助理,就用坏手段逼走前一任助理。只听见经理在电话这端说:“你怎么说我卑鄙无耻呢,你去问一下你表妹,到底是我逼走她,还是她自己要走。前几天她就对我说,她的工资太低了,要我把她的工资涨到同写字楼文员一样高。我告诉她,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让她自己找周姑娘去谈,她就生气了,接着她自己犯了一点错误,我说了她几句,她不服气,还顶撞了我几句,接着又连续旷工好几天。到今天已经是旷第四天工了。我昨天以为她不来了,才决定内部提拔一个助理上来。结果刚才她来了,靸着拖鞋,穿着超短裤,进了办公室也不同我打招呼,至少我还算她的上司吧,一点礼貌都没有。既然来办公室了,也得同我说一句话呀,”还没有等经理说完,那边显然是不想听了,接着骂了一句:“你这样卑鄙,我会让你很难堪的。”我进展顺的时间不长,还不知道打电话的这个人是谁。不过,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我就知道此人的来历了。是子严告诉我的。
中午在饭堂碰上了子严,她排在我后面。她对我面说:“给我留一个座位,我等会儿来同你说话。”我找了一排空座位坐下来。子严打好菜也过来了。她问我:“你去给刘经理(生产部经理姓刘)做助理了?”我说是。她说:“你昨天交自荐书的时候,怎么不问一下我呢,你去搅那团烂泥干什么?”一听子严话中有话,我小声问她:“怎么啦?”她说:“在这里不方便说,等下吃完饭,我们出去厂外面说吧。”
吃完饭,我和子严到厂外面,找了一块荫凉的草坪坐下了。她才对我说:“你知道张小雨是谁的人吗?”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以前在最底层做员工,根本没有想到会走内部提拔的路子上去做文员,自然也没有去关心这些。她说:“她可是周小梅的表妹。”周小梅,我当然认识。全展顺电子厂的人,没有不认识周小梅的。据说周姑娘身边的红人。全厂的人,包括协理在内,上班都得穿工衣,可是她周小梅就不一样,想穿的时候就穿,想不穿的时候就不穿,工厂里面有一个专门管理厂容的保安,看见不穿工衣的人,可是要抓着问的,可是连保安队长都不敢对她周小梅说什么。我随口说:“周小梅,不就是很少穿工衣的那个会计吗?”子严说:“是呀,她可是周姑娘身边的红人,最近周姑娘又认了她做干女儿的。”前面已经说过了,周姑娘是个没有结过婚的老处女。或许是老了,也想着像正常的女人一样,儿女成群地围在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吧,所以在厂里面,她喜欢上了哪个女孩子,那个人马上就会成为她身边的红人,据说她现在的管家,以前就是生产一线的一个小员工,没有多少文化,提她上写字楼做文员吧,能力又不够,所以周姑娘就给她安了个管家的位置,每天帮她买买菜,洗洗衣服而已。周小梅本来也只是一个会计,但是自从周姑娘喜欢上她以后,周姑娘就给她冠以高级会计的头衔,工资比另一个会计高了两百块;而且因为周小梅姓周,同她一个姓,所以她就认了周小梅做干女儿。想起来真好笑,周姑娘肯定是想孩子想疯了,在认周小梅做干女儿的时候,也不问问周小梅是周姓的哪一支,是不是和自己同一支的,如果是同一支的,仔细排起辈份,说不定周小梅是她的姨,或者她是周小梅的奶奶呢。可是这个周姑娘,就喜欢做这类无头厘的事情。
张小雨进厂的时候,也只是工程部的一个普通员工,开线路板机的。她进厂后没有多久,刚好生产部要一个助理,周小梅去周姑娘那儿一说,周姑娘就让她就做助理了。不过,做了助理以后,张小雨却仗着自己的表姐是周姑娘的干女儿,居然不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刘经理放在眼里,经理说的话总是爱听不听的,而且喜欢在写字楼那边打刘经理的小报告,自然和经理的关系很僵。她在做助理,也只是把这个位置当成了一个跳板,有表姐周小梅在展顺,她迟早一天会进写字楼的。正所谓张小雨之心,展顺人皆知。可是这个张小雨也真是太幼稚了一点,自己目前还只是一个部门助理,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居然找刘经理无理取闹,让刘经理把她的工资加到写字楼文员平齐。这可不是刘经理能决定的事情。刘经理没有答应她,所以她就生气了,呆在宿舍不去上班。旷了三天工以后,当然得按厂规办事,自动离厂,刘经理以为她走了,所以才出个内部招聘启事。子严还告诉我,我被提拔上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展顺电子厂了,周姑娘都知道了。在展顺厂,部门经理是没有资格提拔部门文员的,要提拔也得先出纸到写字楼那边,让周姑娘签了字,才能生效。刘经理搞这个内部提拔,显然是冲着周小梅来的,所以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不会去自荐。只有我这个傻瓜,才写了这份自荐书。据说整个内部招聘,也只有我一个人写了自荐书,难怪经理那样快就决定让我去做助理。就算提拔上去了,也没有什么,先斩后凑,写个单给周姑娘或许就没有事了,毕竟周姑娘还得给他这个生产部经理的面子,因为工厂的业绩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偏偏这个周小梅抢在刘经理前面到周姑娘那儿告了状,而且周小梅去告状前,可是查清了我的底细,一看我进厂还不到两个月,连试用期都没有过,又是湖北人,刘经理也是湖北的,她就说刘经理有意提拔自己的老乡,故意撵走她的表妹张小雨。子严还问我:“上午周小梅是不是打电话找刘经理的麻烦了?”我说是。而且我还奇怪,子严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子严说,展顺厂就屁大一点地方,这样的事情,不消半个小时,就可以传遍全厂呢。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早知道张小雨的来历,我宁愿在前加工段剥线,守小锡炉,也懒得去和这一团稀泥。不过,现在上去了,只能看上面怎样处置我了。在展顺厂,周姑娘一句话,可以 个死人活过来,也可以叫一个活人去死。子严对我说,你不用怕什么,反正该做什么事情,你自己做好,不要让写字楼那边找到你的岔子。不管你能做多久,现在有机会用电脑了,有时间你就多练练电脑,就算不在展顺做了,以后出去找工作,你对电脑熟悉一点,找工作也顺利一点。这倒是实话。练习电脑是头等的大事,我还得珍惜这个工作机会。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在展顺厂短期的助理生涯,在以后的工作中还真帮了我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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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东莞市 2012-12-17 19: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节
上面的人暂时并没有对我怎么样,我每天做着自己的事情,刘英再也没有为难过我,有时候在路上碰了面,还会同我聊几句话。写字楼的其他文员,和他们少有直接接触。那边有一个跟单员,瘦瘦的,长得一副苦瓜脸,一看就觉得她是苦命的女人。这个人每天是必须到生产部办公室的,因为一些生产的任务要下达。不过每次来的时候,她都是找经理的,当然大多数时候经理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守着办公室。她每次来的时候,象征性地敲一下门,然后推门进来,也不和我说话,把生产通知单放到经理的办公桌上就出去。似乎经理在座位上的时候,她也很少说放话的,经理问她一句她就说一句。与这个人没有太多的接触,不知道她是本来话少,还是因为自命清高,懒得搭理我们这些部门的人。写字楼二楼文控室的两个文员,都是好人。我做助理的时候,对工厂的文件并不熟悉,但是很多工程资料都得经我的手下发到各条生产线。她们两个人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查找文件,更新文件。在我短暂每次在的助理生涯中,与这两个文员接触最多,电脑方面有不懂的,我也会去请教她们。只是在公司规定的不许开空调的时间段去她们那儿太热了。二楼是太阳升起来就能照射到的地方,文控室的空间小,窗户也小,屋里面连一把风扇都没有。不开空调的时候,里面就像一个蒸笼。每次进去的时候衣服是干爽的,出来的时候后背就湿润了。如果工厂没有开空调的时间段限制,我倒喜欢在文控室里面同那两个女孩子聊天。文控室里面的两个女孩子,大一点的那个我忘记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她瘦得皮包骨,鼻子上还架着一副眼镜。小一点的那个是个小不点,才十七八岁,她告诉我,自己以前也是生产一线的员工,后来提拔上去做文控的。因为经历相似,所以她特别喜欢同我说话。那个小女孩子挺单纯,善良,不知道如今她是什么样子了。展顺厂的牛人,当然就是周小梅,还有一个财务文员阿敏,这两个人都是周姑娘身边的红人,当然比别人的面子大,不过我很少与她们接触。
做助理,要做的全是杂七杂八的事情。不过一天要做正事的时间少,很多时候,我就坐在办公室里面练习制表。电脑的键盘太旧了,像死猪一般,用起来特别费力气。很希望换一个好一点的键盘,可是这个老爷级的键盘还能动,在它没有死掉之前,我不能申请购买新的。所以,也只能和这个老爷级的键盘玩儿了。不过,这个键盘倒是帮了我。短短几天时间,白天在办公室里面专机练习,晚上去培训中心听课,走理论与实践结合的路子,我的电脑水平进步还挺快的。除了打字的速度还没有提上来,软件应用倒是还能免强应付过了。
这天上午上班没有多久,就见国民党压着正在哭鼻子的玲玲来办公室了。他是把玲玲压过来找经理的。从经理与他们两人的对话中,我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几天,玲玲一直在剥线,按常规,剥线和浸锡的工人是换着工作的,在前面我已经提到了。可是这个刘助理不知道是忘记了安排这件事情,还是故意要刁难玲玲,连续几天,其它两台剥线机的人员运作都没有出问题,就玲玲操作的这台不换人。玲玲其实是一个很老实的女孩子,头几天她都在坚持。坚持了好几天 ,想必手也难受死了,早晨见刘助理还不找人来替换她,就在车间里面大声叫了起来,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刘助理安排不当引起的,但是她却仗着自己是助理,恶人先告状,把玲玲告到了国民党那儿,说玲玲不服从工作安排,顶撞管理。国民党当然是为着自己手下的狗儿们说话,不帮工人说话了。算起来玲玲也是河南人,还是他的老乡呢,他却故意要整她。他对经理说,玲玲虽然连续剥了几天线,但是她的产量始终是最低的,说她上班老是偷懒,故意放慢速度,还说早就该惩罚一下这个员工,以示天下了。本来国民党不这样胡乱说一番,事情也许就过去了,经理顶多也只是从中调解一下,让玲玲回车间干活去算了,可是经国民党这样一说,经理就说,工作不积极的员工,那是要受惩罚的,因为我们吃了展顺的饭,拿了展顺的工资,就得为展顺干活。国民党说要记玲玲大过一次,说着就从我的办公桌里面找到了一张空白的罚款通知单,鬼画桃符地写了几个字上去,让经理签字。记大过罚款的数额可是五十块呀!经理拿着国民党写的罚款通知单看了看,皱了皱眉头,然后玲玲说:“你工作不认真,肯定是要受罚的。不过,”他转向国民党说:“你罚她五十太多了,我们的工人,底薪也才三百多,五十块是几天的工资。这样吧,大过就不记了,但是小过得记一个,你重新写一张罚款通知单给我签字。”一听说罚款还得罚,只是数额小了一点,国民党的愿望也算满足了,他重新拿了一张罚款通知单写过了,交到经理手上。经理签了字,把罚款通知单放到我的桌上,对我说:“这件事情你打一张公告,贴在生产部公告栏,罚款通知单交到刘英那儿去。”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看着玲玲走出办公室,我的心里特别难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是同我一天进厂的同事,我们曾经在国民党的统治下,在前加工段做着最辛苦的事情。可是现在,让我把她挨罚款的事情告之于众,我还真是于心不忍。但是,领导做出了决定的事情,我当然没有办法改变,我也只是一个服从命令的小角色,就算我不贴公告出去,罚款单签了字,人事部那边就一定会从她的工资里面扣掉这笔钱。我拿着罚款通知单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打印出了公告,交给经理签了字,贴到了生产部公告板上。贴公告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我没有提拔上来,或许今天挨罚款的人里面,除了玲玲以外,还有我。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永远就是任人宰割,自己却没有说话的份儿。
贴完了公告回到办公室,刘英就打电话给我了,她问我:“你们这边是不是有一张罚款通知单呀,快送过来给我归档。”刘英这样快就知道了消息?自己部门产生了罚款通知单,经理当然不会去通知人事部的,肯定是国民党打电话给刘英了。开了罚款单出去,还生怕写字楼那边不知道,非得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们,以为自己有权开罚款单就有多了不起呀?或许有一天,当他流落街头的时候,比玲玲还不如呢!我把罚款通知单送到了刘英那儿。见我过去,刘英对我说:“还有一件事情,你的出勤表上,怎么算少了一个人?”我告诉她,我没有算少,我按各条拉交上来的表单统计数据,再写单给她的。她说:“这就怪了,明明生产部现在有一百三十四个人,每天你统计出来的总人数,上班的,请假的加起来,只有一百三十三个。”我说:“我回去以后查一下拉长们写的出勤表核实一下,再给你电话吧。”我还是怕自己算错了。
回到办公室,我算了几遍,我统计的数据没错,打电话给刘英说明了一下。刘英说:“我过来,我们俩去生产线点人数吧。”很快她就过来了。我们逐条拉清点了人数,回办公室核对,查了一会儿,刘英似乎想起了一件事情,对我说:“前加工段有一个工伤的,他们这几天都没有上报。”工伤的?我接任助理以后,都没有听说过谁工伤了。我问刘英:“工伤的人是谁呀?”刘英的记性还真好,她说:“我进厂以后,这还是第一起工伤,就是那个李小山。他还没有好,这个刘助理也真是过份,人家还在厂里面,只是没有来上班,她也不把这个人算进去。”原来李小山还在,没有来上班,当然是伤没有好。我想:什么时候见了他,得问候他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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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东莞市 2012-12-17 19: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节
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饭堂里面碰到了李小山。他比以前黑了很多,进饭堂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把伞,额头上正冒头汗水,一看就知道刚从外面回来。我问他:“你去哪儿啦?”他告诉我,去医院做了检查刚回来。我说:“从你出事以后,就没有见过你,心里还想着,见了你得看一看你的手。”他伸出双手给我看。手上已经看不到伤痂了,看样子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机器在他手上留下的伤痕还没有退掉,他的十个指头,全是暗红色,手掌也有一部分是暗红色的,一看就知道是新长出来的肉。我问他:“伤到骨头没有?”他告诉我,骨头没有伤到,只是压到了肉。虽然只是皮肉伤,但是那双手要想恢复以前的模样,估计也得需要很长时间吧。我又问他:“你的手现在能自由伸展吗?”他说,差不多了,医院说他的伤口已经好了,再休息几天,等新的肉长好一点,就可以回去上班了。我说,你回车间去上班,心里会不会害怕?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说,他不想回车间去上班了,他听说厂里面缺保安,正想找人事部那边谈一下,看能不能让他去做保安,因为他也有几年的工作经验了。我说,能做保安你就去做保安吧,先把手养到原样了,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几天之后,我坐在办公室里面向窗外望去,看见李小山坐在工厂院墙边上的一个保安亭里面。高高的保安亭,里面有一张大桌子,一把椅子,他坐在桌子前面一动不动的。我以为人事部已经把他调到保安队了,心里替他高兴。做保安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也可以好好地养那一双手了。后来有一天见了他,才知道工厂并没有答应让他做保安,。只是临时有一个保安请假回家一个月,所以让我代一个月的班。一个月之后,他还得回车间去干活。可是他的那双手,在短时期内,怎样做车间里面的那些活儿呀?工厂真是黑心,根本不为工人的身体状况考虑。李小山后来没有回前加工段,而是离厂了。自动离职。在展顺电子厂,员工想走出去,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再次见到李小山,是在秋天的一三八商业街。那个时候,我也早已离开展顺,进了商业街那边的一家工厂。李小山告诉我,他在一六八工业区做保安,一个月的工资有五百多块,想必比在展顺厂过得好多了。
展顺厂的新鲜事,或者说荒唐的事情还真多。去文控室找资料的时候,小娟告诉我,周姑娘又认了一个干女儿。我随口问:“她又认谁做干女儿了?”其实我心里想,她应该是收了那个叫阿敏的吧,可是小娟的话却让我大跌眼镜:这次她认的干女儿,居然不是那个阿敏,而是一个河南妹仔,叫什么陈小华的。据说这个人进展顺许多年了,是线路板车间的一名员工。小娟还神秘地告诉我:周姑娘还准备提拔陈小华呢,不过还没有找到适合她的位置。
这个周姑娘还真是一个疯子。以为别人叫她一声干妈,她就是人家的妈了。老处女总有些心理变态,这或许就是她心理变态的一种方式吧。我一直没有把这个陈小华同我的利益联想到一块儿来。她做周姑娘的干女儿,我做我的助理,各不相干。但是,没有多久,这个人居然还真和我相干了。当然,在展顺,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都有可能不发生。这儿本来就是一个小社会,所以小社会里面也可以发生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一天小娟悄悄地对我说:“我给你说一件事情,你听了不要心寒。”我想都没有想,就问她:“什么事情?”她说,周姑娘要找我的麻烦了。我随口说:“她找我的麻烦干什么,我又没有做错事情。”小娟说,我们都知道你没有做错事情,但是你被周姑娘盯上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写字楼这边可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关于刘经理提拔你做助理的联络单,周姑娘至今都没有签字,为此她还把刘经理骂了一顿,说刘经理没有权利私自提拔助理。其实子严那天告诉我一些事情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周姑娘不会放过我。时间一天一天地过,表面看似没有动静,但是周姑娘却还真的把这件事情惦记在心上,真是难为她老人家了。她要找我的麻烦,我也没有办法,该来的总会来的,该面对的,我也得面对。
果然,在下午的时候,我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刘经理对我说:“我给你说一件事情,你不要太激动。”我也猜得到是什么事情了。我说:“刘经理,您说吧,我听着。”刘经理说,关于提拔我上去的事情,时间已经过了几个星期了,可是写字楼周姑娘那边直到现在才作出答复,周姑娘的意思是,我是一个新人,从员工提拔上去,怕我以这个职务为跳板,学到东西就走人,所以得让我交一笔保证金。很明显,一切都是周姑娘在找借口,她真正的意图是逼着我自己退下来。我没有打断刘经理的话,继续听刘经理说:“周姑娘说,让你交一千块的保证金,你必须在这个位置工作满了两年,这笔保证金才退还给你。工作没有满两年,不管你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保证金都没有退的。关于保证金,不用你交现金,直接从工资中扣除。有两种方式供你选择:一种方式就是,两个月不领工资,这两个月的工资抵保证金的钱;还有一种方式是,每个月从你的工资里面扣一百块钱,连续扣十个月,直到扣足一千块为止。”刘经理说完,停了一下,才说:“其实你做助理的这段时间,我和课长都觉得你做得不错,而且在周姑娘那边,我也帮你说了好多话,但是周姑娘就是不相信别人,有些事情,我也是无能为力。我也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周姑娘说过的话是不会改变的。我把周姑娘的意思转达给你,你自己权衡。”我说:“两年时间太长了,谁也不知道这两年时间里面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刘经理说:“两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你自己权衡一下,可能明天刘英就会过来找你谈。”
在展顺厂也没有什么朋友,这件事情我也只有对子严说了。在去电脑培训中心的路上,我把事情告诉了子严。子严说:“你自己还不知道,我们都已经听说周姑娘想整你下来不止是一天两天了,从你上来的那一天起,她就把你惦记在心上了。我就直话直说吧,你绝对不能同意。就算你让他们扣你一千块钱,保住了助理的位置,又能怎样呢?周姑娘不想把这个位置给你做,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折磨你,让你自己主动放弃。”子严说的话当然有道理。周姑娘不把这个位置给我做,我也只有不做的份儿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刘英就过来找我了。她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笔记本。她把刘经理头天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问我意见如何。其实子严的一席话,再加上我自己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我已经做出决定了:放弃。但是刘英来找我谈,我不想直接把话说出来,所以同她绕圈子。我对刘英说:“如果不扣我一千块钱,让我在这儿工作两年再走也不成问题。关键是这一千块钱太多了。”刘英说:“一千块钱是多了一点,但是这是周姑娘的意思,我只是转达她的意思而已。”我说:“本来助理的工资就低,再被扣钱,我都等于是在白做了。”刘英问:“你的意思是?”我说:“要扣我的钱也行,工资得给我加上去。”刘英说:“三个月之后,你的工资就是按助理的级别发放了。”我说:“我希望工资至少能和拉长平齐。”其实我知道同刘英说再多话也是白讲,因为她没有决定权,我说的话最终还是传达到了周姑娘那儿。而且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刘英说:“你的意思我回去告诉周姑娘,看她怎样说,明天我再来找你。”
第三天下午刘英又来了。她告诉我,周姑娘的意思是,我的工资肯定只能和其他助理一样,而且如果要做助理,就得立即签合同,说着刘英拿出一份合同让我看。合同上写的与刘经理给我讲的一样。我说:“让我再考虑一下吧。”刘英说:“周姑娘今天要结果。”我说:“这样啊,这份合同我就不签了。”刘英走了以后,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刘经理。我给他当助理的日子不多了,不过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恩人。虽然在办公室里面没有工作几天,但是这几天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在电脑培训中心学习了那样久,其实都是理论知识,只有在办公室里面工作的这几天,学到了一点实际工作经验。如果没有这次工作机会,我哪能学到这些知识呀!
下班之前刘经理告诉我,周姑娘那边已经决定让前台在三天之后接替我的工作。反正要走了,谁接替我都无所谓。我回车间干活就是了。与此同时,工厂广播里面,原本甜美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干涩的,而且不标准的话音。去文控室找小娟的时候,小娟对我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听了之后你不要哭。”我说:“你说吧,有一些事情,我也知道大概了。”小娟说:“陈小华接替前台的位置,前台要去接替你的位置,你还不知道吧?”我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大不了我又回车间干活去就是了。小娟安慰我说:不用灰心,等你电脑学会以后,外面有大把的工作等着你。其实不用她说,我也希望是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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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东莞市 2012-12-17 19: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节
最后三天,我还是像往常一样上班,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做事情得有个善始善终,当助理也一样。最后一天下午,刘经理找我单独谈话。他对我说:“其实他很想让我留下来继续做这份工作,他知道我工作很认真,很努力,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因为一直以来,写字楼那边与生产部就不合,这次周姑娘还特意从写字楼调一个文员过来取代你的位置,就是想派一个眼线来监督他们的工作。虽然你当我助理的日子不长,但是我不希望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样会被人家说得没有面子。还好生产部内部的岗位调动,我还能作主。组装线差人才,所以我决定让你去组装线,协助张拉长管理后段的工作,暂时你就去那边做测试员。工厂在生产,但是并不是每个环节都是合理的。在工作的过程中,你仔细留意拉上的各个岗位,你如果发现更好的生产方式,比如说,某一个环节,你觉得怎样操作合理,不管你的想法是对还是错,我希望你以提案的方式写上来,你的提案不要交到张拉长那儿,直接交到我手上。只要你用心地去发现,展顺一定会有你发展的空间。你觉得行吗?”反正是要下车间干活去了,而且我也想过,如果就这样回前加工段,没有面子姑且不谈,回去以后,免不了被国民党和杨小成刘助理之流的人变本加厉地折磨一番。他们那一伙人,就会见风使舵,见你跨下来了,恨不得整死你呢。既然刘经理已经帮我找好了退路,我按着他给我找好的退路走就是了。我对刘经理说:“刘经理,谢谢您,我就按您的吩咐,去组装线吧。”
这里得说说组装线的故事。前面已经讲过了,组装线和插件线是划到同一个组的。这两条拉的拉长都是进厂多年的员工了。而且这个组的组长,经常呈现出空缺的状态。这都是托了两个拉长的福,从外面招进来的组长,一般情况下,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她俩联合起来整出展顺。说来我脸上也无光,组装的拉长,正是湖北人。算起来又是老乡。关于老乡的定义,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样的老乡我遇见过不少,他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不少的帮助,只是大家都是流浪在外面的人,每个人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工作的变动或是其他原因,大家不再见面了,也自然失去了联系。而另一种说法是:老乡老乡,背后一枪。这个张拉长是个典型的喜欢给别人背后一枪的人。不仅仅只是对老乡,对其他人都是如此。在组装线乃至整个展顺厂,她的名声并不好听,据说有一次因为得罪了一个员工,那个员工离开展顺以后,还专门请了在外面混的老乡来收拾她,每天下班的时候,守在展顺厂门口等她出来,她整整一个月不敢走出展顺厂门一步。所以,人做事不能太狠,不能太猖狂,太猖狂的人总会引火烧身。组装线是全厂的核心地段,车充走完了这条线,就乘船去日本了,这儿当然得好好把好最后一关。整条拉分为前段和后段。前段主要是负责把线路板和机壳装在一起,后段就是测试,贴标签,打包装之类。一条拉配了两个助理,前段一个,后段一个。据说后段的助理和拉长不合,因为后段的助理是个老实人,不喜欢拍马屁,所以拉长自然不喜欢她。或许刘经理让我去后段,用意也在此。
见我同意了,刘经理马上叫了张拉长过来,先问她,拉上还差不差人手。张拉长说,如果不赶货,拉上的人还可以应付过来。但是如果来了大的订单,人员肯定就不够了。刘经理就说,这样吧,明天我让万传芳来你们拉,协助你管理后段的工作。你们现在有两个测试员是吧。张拉长说是的。刘经理说,我们厂不是有三套测试用具吗,你把库存的那套拿出来,安排一个工位,从明天开始,她上去测试,因为她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些产品,先让她测试人家测试过的东西,让她学几天,等她能独立工作了,再分配任务给她。当着经理的面,拉长当然是笑呵呵地说欢迎我加入到组装拉,而且还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决定铲掉我了。这是她们拉上的工人告诉我的。当然,不用工人告诉,我从她对我的态度也可以看到。
第二天,我就去组装线做了一名测试员。上班第一天,张拉长就先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在流水线工作过的工人都知道,流水线工作是一刻都不能停的,一个人连续坐在流水线上几个小时,难免有口渴的时候,所以流水线的工人,每个人都带着一个茶杯,上班之前把杯子里面装满了水带到车间,找个顺手的地方放下了,工作的时候,口渴了,拿起杯子喝几口又接着干活,这样才不会耽误时间。去组装线的时候,我当然带上了杯子。可是我对组装线不熟悉,一下子还找不到放杯子的地方,随手把杯子放在了流水线顶上的一个架子上。过了一会儿,张拉长就来巡视拉上的整洁状况了,当然在广东这边,美其名曰叫5S。她走到我这边的时候,就发现了我的杯子,于是大叫:“谁的面子大,把杯子放到了架子上。”显然她这句话是冲着我来的。任何一个组装线的老员工,自然能找到放杯子的地方,不会把杯子放到不该放的地方去。还有,她居然说“谁的面子大”,拉上的人,不就是我从办公室里面走出来的吗,算起来做了三天半经理助理,所以她就用这句话来讽刺我了。我忙着测试,没有立即去拿杯子,她又大叫:“谁把杯子放在架子上面,赶快拿走,再不拿走我就丢进垃圾桶里面去。”我站起身,默默地拿走了杯子,也懒得和这个没有修养的女人计较。以后还得在这儿呆着,所以不和她顶撞最好。我依旧坐在座位上做测试。
子严的表嫂阿香也在组装线工作,她在前段。因为和子严的关系,在组装线,和我关系最好的也就是阿香了。当然,那些和阿香关系好的人,对我也没有敌意。中休的时候,我常去找阿香玩,她们也常常抱以我善意的笑。在组装拉没做几天,阿香就告诉我,张拉长和她的人对我恨之如骨。我仔细想了想,她也没有必要对我恨之如骨。其实我到组装拉以后,一直就是在做测试,并没有给她的工作造成影响。她是拉长,我是员工,我当然得听她的。阿香说,你不知道呀,我们宿舍的那个死鸡婆(据说此女人以前是站街的,后来不知怎么的,跑到工厂来上班了)和张拉长的关系好得不得了,张拉长有意提她上来做后段的助理。自从你到我们组装线以后,那个鸡婆每天下班以后就在宿舍里面帮着张拉长说你的坏话,说你在办公室混不下去了,才发配到组装线来,还说你脸皮厚,居然敢继续在展顺厂呆下去。我说,不就是从办公室走出来吗,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我不敢在展顺厂呆下去呀?阿香说,我昨天也这样对死鸡婆说呢,结果那个死鸡婆听见我在帮你说话,气得不得了。还说你没有修养。我说,人家可是从正规中专学校毕业的,读的书可多了,比我们这些普通的员工有修养多了。那个死鸡婆直冲我瞪眼睛,恨不得一口吃下我。她们恨我当然是有原因的,都怪刘经理,让我下组装线,暂时也只不过是做个测试员,至于以后他想怎么提拔我,那是以后的事情,没有实现之前,谁也不知道个中有什么变卦,可是他却对张拉长说,让人协助她管理后段,死鸡婆以为我占了她的位置,张拉长觉得我成了她提拔死鸡婆的绊脚石,所以恨我吧?
可是,后面我又听见了一些话。原来张拉长把我当成假想敌了,还是刘经理的那句让我协助她管理后段的话。我下组装线的时候,刚好组长又没有了,所以是虚位以待,张拉长和插件拉的拉长正在心里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位置。每次只要组长一走,她们就瞧着组长的位置,真是想当官想疯了。这下好了,刚好组长走了没有几天,我就下了组装线。张拉长想的可不是经理让我做她的助理那样简单,她以为,经理放我下去锻炼,当然会有一天提拔我上去做组长,这样我就成了她的上司了。她可不想让我踩着她。所以,她得先发制于人把我撵走。怪不得自从我到了组装线以后,她就和我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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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东莞市 2012-12-17 19: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节
人处在弱势的时候,被别人踩下去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展顺厂,我也算得上是一个弱势的人。首先,我是最底层的屁民,蓝皮子。其次,因为从办公室滚出来的缘故,就有某些人戴了变色眼镜来看我。虽然经理待我不薄,但是他不能时时刻刻护着我。我下放到了组装线,也只能凭着我自己的本事去混了。前面已经说过了,张拉长把我当成了假想敌,她虽然在展顺厂的名声不好听,也没有多少员工帮着她,但是她还有一张拉长的狗皮批着,而且又是老员工,而上面的人,自然是听她们这些基层管理员说话的时候多,所以想对付我这样的空降兵,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当别人心里头惦记着你的时候,你想逃都逃不掉。这天换了一款车充生产。品种不同,测试仪当然不一样。张拉长给我拿了一套测试仪过来。不知道是她故意弄坏了测试仪,还是我做测试的时候弄坏了,我刚开始测试了几只车充就发现仪器不能用,只好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拉长。张拉长板着一张脸走过来,拿起仪器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把仪器放回了工具箱,然后让我去装箱。当然,那张我来之后才摆放上去的工作台,也立即拆掉了。看样子,她早就希望这一天的到来了。不管是她故意弄坏了仪器,还是我不小心弄坏的,这算糊涂帐当然得全算在我的头上去。不过我觉得蹊跷的是,在展顺厂,弄坏了仪器,是要受到处罚的,可是她却没有写罚款单上去。或许,这里面本来就有鬼吧。但是就算有鬼,我也有口难辩。没有罚我的款,我也懒得理那样多了。让我装箱,我也只好照她的安排去做。
本来拉上有装箱子的人手,她让我过去,装箱的人手又多了一个。一个人的事情分成两个人来做了,所以我非常闲。经理下来巡拉,问她为什么不让我测试了,她说测试仪坏掉了,所以没有测试仪给我使用,只好让我去装箱。我和一起干活的是一个小女孩,她告诉我,她妈妈娘家就是我们小县城的,算起来我们是真正的老乡了,自然在一起聊得起来。一连装了几天箱子,工厂到了一批材料,据说材料有问题,压在质检部那边,要返工一下才能生产,让组装线这边抽几个人去帮忙返工。我和几个进厂没有多久的人就一起被派去返工了。质检部把那批货拉到三楼车间,我们几个人就在三楼干活儿。所谓的返工,也只是拿着小刀片,把胶壳边上的毛边修一修,工作倒是很简单的。工作量不大,也没有什么人管我们,只有一个质检员来看着我们干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干活,自然比坐在组装线轻松多了。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质检部的那个质检员并不关心我们的产量,甚至还同我们一起聊天。虽然产品不多,可是据说这批胶壳等着生产,自然急一些,晚上要加班。加班就加班吧,多久都没有加过班了,再不加一点班,这个月就只能挣个基本工资了。不过每天加班的时间并不长,从六点半加到九点半,三个小时,算起来一天又挣了四块五毛钱。不过,因为加班,电脑培训中心自然是去不成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上面要我加班,我没有说不加的份儿。不过电脑现在我倒是不担心了,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学完所有的课程了。每天都在加班,自然和子严很少碰面。她倒是每天都去学电脑,培训中心的老师还问她,我怎么没有去呢。
这天晚上下班后碰到了刘英。做助理的几天时间,和她也混熟了。她问我:“这几天晚上组装线都在加班,你没有加班吗?”我告诉她,我在加班。她说:“张拉长写上去的加班表,没有你的名字。”我每天都加了三个小班,她居然不给我写报表?真是太让人生气了。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就问她,为什么不把我的加班时数写上去。她只是淡淡地说:“我忘记了。”我说:“刘英都在问我,为什么一连几天都没有我的加班时数。这样吧,你帮我补一份上去吧。”张拉长说:“我不写,我补上去,刘英不骂死我才怪。”我说:“本来就是你写漏了,自然是你要补上去,至于她怎么骂你,那是你和她的事情,不关我的事。”张拉长说:“你都在三楼上班,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加班,所以我没有写。三楼都是课长负责,你让课长给你去写吧。”说完她就去生产部办公室开早会去了。
这个张拉长也真是太过份了。不知道三楼的加班报表到底是谁在写,反正在三楼上班的人,就只有我的写漏了。别人的都没有写漏。不过,她既然说是课长在写,我理所当然地要去质问课长。当时我太生气了。几天的加班费,将近二十块钱呢。不写报表,就等于我的班白加了。我只想着,一定得把这点钱弄回来。于是,就去了生产部办公室。开会时间,员工闯进办公室是一件极坏的事情。可是我闯了。那个时候年轻气盛,想做什么事情就要做出去,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想起来,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在某些时候帮了我,也在某些时候害了我。当着许多人的面,我对课长说:“课长,这几天我一直在三楼上班,每天晚上都加班到九点半,但是人事部那边没有我的加班报表,我找到张拉长,张拉长说三楼是你在负责,那么请你把我的加班报表补上去吧。”所有在开会的人,都盯着我看,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个怪物。或许在展顺厂,像我这样敢闯会场的人并不多吧。估计那些生性懦弱的人,连办公室都不敢进呢。课长到底是课长,自然比我这个工人有沉府。他对我说:“这件事情,开完会我帮你解决吧。”得到了他的答复,我就去上班了。下午再问刘英我的加班报表补上去没有,刘英说,已经补上去了。后来在三楼的几天,也没有听说我的加班报表被漏写了。
捡了加班费回来,我付出的代价却是沉重的。这件事情以后,经理待我并不如以前那样好了。或许我的做法另他非常失望吧。仔细想想也是,如果展顺厂传出生产部前经理助理闯会场,并且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课长,那是一件多么令人震惊的事情。人家会想,生产部前经理助理就这一点素质吗,怪不得会在助理的位置上干不了三天半就跨台,刘经理当初怎么会叫了这样一个没有素质的人做他的助理呢?人们议论的人,除了我,当然就还有刘经理了。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现在,我或许会换一种方式解决问题。可是那个时候,没有社会经验,全凭意气用事,所以就像一只无头苍绳,自然会处处碰壁。
这件事情过去没有多久,有一天我和死鸡婆交上火了。得说一下那几天组装线发生的事情。后段的助理终于被张拉长扯下台,做普通工人去了。死鸡婆顺其自然地做了后段的助理。张拉长一向对工人不好,也让工人看到了她的笑话,她在开一瓶502胶水的时候,开启的方法不对,居然让胶水溅进了眼睛,拉去医院治眼睛去了。工人们拍手叫好的同时,死鸡婆就开始在后段狐假虎威起来。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装箱子了。从三楼回来以后,一直在打杂。装螺丝、贴胶纸、装弹簧,什么样的事情都做,他们安排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反正我也不想在展顺厂做了,只想等混到月底,拿了工资,暂住证也到手了就走人。说到工资,我简单地说一下。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我才发了一百八十多块,前面已经同读者朋友们讲过了。第二次发工资,依旧只发了一百多块。因为我办了暂住证,扣掉一百五十块钱。办暂住证的时间为一个月,钱先从工资里面扣掉了,可是暂住证还没有发到我们手上。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第三次领工资的时候了。这一次不用扣钱了,自然会多一点,不过也多不了多少,没有加多少班,也就三百多块钱。
和死鸡婆交火这天,我被安排在扎线的工位上。所谓扎线,就是用一根塑胶线,把车充的电源线捆起来。事情倒是很简单。我和一个小女孩子一起扎线。扎好的车充,就放到流水线上,后面的一个工人,把车充放进小纸盒里面,然后装箱。干活没有多久,死鸡婆就冲着我叫:“你怎么搞的,连个线都扎不紧。”我朝流水线上看过去,上面确实有一个车充的扎线松掉了。不过也不能断定就是我做的。我也懒得和她计较,从流水线上拣起来,重新扎好了放下去。死鸡婆看样子是存心要和我吵架,我都没有理她了,她还在说:“真是不要脸,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她骂我不要脸,我可不想忍了。我对她说:“你说谁不要脸呀?”她说:“我就说你。”我说:“我什么不要脸了,你给我讲清楚。”她说:“展顺厂谁不知道呀,你做经理助理做不好,人家不要你做了,你才来我们组装线,来组装线又做不好,你自己还没有自知自明。”我说:“要有自知自明的人是你,我没有跑去站街,我没有去卖淫,所以我要脸。真正不要脸的人是卖淫女。”一下子说到死鸡婆的痛处了,我们俩就在车间里面吵了起来,整个车间的人都在看我们吵架了。后来据阿香姐说,她们前段的人,听见我骂死鸡婆,都抿着嘴巴在好笑呢。因为很多人都想这样骂她了,只是没有机会。好不容易有我这个愣头青来帮她们出了一口恶气,她们自然好笑呀。一架吵了不知多久,死鸡婆估计也没有多少话要说了,就跑到刘经理那儿恶人先告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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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东莞市 2012-12-17 19: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节
很快,死鸡婆就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公鸡一样,昂着头从办公室里面走出来,对我说:“刘经理让你过去一下。”刘经理让我过去,我当然得过去。还没有进办公室,先看见刘经理板着脸瞪着我。这还是我他第一次对我生气。我做的事情也确实够让他生气了。
进了办公室,刘经理先是劈头盖脸把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站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等他骂完。他骂完了,似乎消了一点气,然后才说:“我听张拉长说,你到组装线以后,一直表现不佳,上班做事情爱做不做的,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对刘经理说:“其实张拉长只是想整我走,才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我刚到组装线,动手的能力或许没有其他人强,但是我绝对不会故意偷懒,组装线上的活儿一点也不累,我犯不着去偷懒。张拉长排斥我是有原因的,当初您安排我去组装线后段,从您对她说让我协助她管理后段的时候,她就在策划着撵我走了。因为在她看来,您让我去他们拉,日后肯定会把我提拔上去当组长,这样我就骑在她的头上了。所以她就想着让不让我爬到组长的位置上去。在组装线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故意整我,只是我没有说出来而已。张拉长的为人本来就不好,您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您可以去问一下她拉上的员工,看十个人里面,有几个人帮她说话。”刘经理说:“我让你去组装线锻炼,日后要提拔你做什么,那是我的事情,不关张拉长的事,她就算再干涉也没有用。不过,她对你不好也是她的事,你可以把这件事情不放在心上,不要想着她对你不好,你把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我说:“她都故意整我了,我还有心情做事情吗?就算我做得再好,她也会说我做得不好。”刘经理说:“人在这个社会上混,就得面对很多事情,你要学会能屈能伸。每个人在外面打工都不容易,像你这样意气用事,很容易吃亏。”我说:“刘经理你说的话我都听,你怎么骂我我也不会还嘴,因为在展顺厂,您是我的恩人。”刘经理说:“这段时间,你太让我失望了。本来我想,展顺厂员工普遍文化素质不高,你还是中专毕业生,这在我们员工的队伍里面是很难得的。我让你去组装线锻炼,是想着日后有提拔的机会,一定会把你提拔起来,可是自从那天早晨你闯入办公室打扰我们开会以后,我对你的印象就彻底改变了。今天你又同后段的助理吵架,你这几天犯的事情还真多。”我说:“她骂我,说我不要脸,说办公室不要我了,才把我扔到组装线去,所以我才和她对着吵。”刘经理说:“不管怎么说,你没有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是你不对。你和后段的助理吵架,在厂里面影响极不好,现在即使我想帮你也帮不到了。我想了很久,决定炒掉你。”刘经理说炒掉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想反还有一点高兴。反正我也没有打算在这儿呆几天,与其自动离厂丢一个月工资,还不如被炒了,拿全额的工资走人。我有点激动地对刘经理说:“谢谢你这样安排,你这样做,也是对我好。”刘经理说:“从现在开始,我放你两天假,趁着这两天时间,你去外面找好工作,现在外面招工的厂也多起来了,两天时间够你找到工作了。好啦,你现在不用回车间上班了。”
现在想起来,刘经理真的对我很好,要炒我了,还想着我没有新的工作,还留两天时间给我出去找工作。如果立即让我卷铺盖走人,我又得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去走街了。不过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争气,没有努力工作来回报他。我承认,我没有陈副课长有能耐,所说当初张拉长联合插件拉的拉长一起整陈副课长,据说那个时候她们对陈副课长比对现在的我还要狠,但是陈副课长没有被撵走,而是站稳了脚跟,而我只有被撵走的份儿。不过,被炒着离开,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是比自动离厂更实惠一点,至少我不会丢工资吧!
我从办公室走出来,回宿舍换了一下衣服,就揣着证件出门了。得出去找工作了。在一三八工业区呆了几个月,唯一的进步就是,在工业区以内的范围内,不管怎样走,我不会谜路了。出了厂门,没有走多远,就看见一家电话机厂门口贴着白纸。走过去一看,是招聘启事,要招一名生产文员。一看见招生产文员,我的心里一阵激动。上去问保安:“你们厂招聘文员啊?”保安说:“是的。”我对保安说:“我是来应聘的。”保安说:“十点钟,在工厂大门口招聘。”我到的地方只是工厂的一个侧门。顺着保安的指点,我走到了工厂的大门口。时间还早,九点过一下。不过,有这样好的招聘机会,就算让我等到下午两点钟我也乐意。
出门的时候,看起来要下雨,可是一下子天气就变好了,仿佛老天爷知道我急于找工作,所以给我一个好天气。太阳一出来,外面自然很热,不过厂门口的绿化做得好,巨大的广玉兰树是一把很好的伞。我站在树下,阳光被树叶遮挡在空中。偶尔有一阵风吹过,还挺凉快的。十点钟的时候,和我一起来应聘生产文员的两三个女孩子被带进了一间小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也同展顺厂的办公室一样,在车间的一角夹了一个小角落做办公室而已。看起来我们几个应聘文员的,都是新手,来的时候居然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面试官找我们要个人简历,居然没有一个人备了这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不过,面试官倒挺和气,他给我们每人一张便条纸,让我们手写了个人简历。简历交上去了,就考电脑了。准备面考我们的电脑的时候,面试官才发现电脑居然没有开机。他又忙着去开机,结果开了老半天机,电脑却没有动静。最后得出结论:电脑坏了,所以考不成了,让我们留下联络方式,说等电脑修好了,再通知我们来考试。可是我们这几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有CALL机,更不用说手机了。所以,这个考试当然与我们无缘了。
面试就这样泡汤了,不过也没有耽误多久时间。从电话机厂出来,我和同我一起面试的一个女孩子一起结伴继续找工作。外面招工的是多起来了,很多工厂都招员工,不过我们没有再发现招聘文员的第二家工厂。一路上聊起来,那个女孩子与我的经历相似,她以前也是在生产线做员工,提拔起来做了文员,可是做得不顺心,所以自己不干了,出来找工作。看起来她没有我那样窘迫,穿的衣服自然比我体面多了,而且谈吐中充满了自信。我们走到一三八商业街,她说口渴了,要喝拉罐,而且还请我喝了拉罐。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们真的很单纯。她和我认识才多久呀,居然就请我喝水。而我呢,她请我喝水的时候,我居然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打开罐子,插上吸管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也不动脑筋想一想,她有没有偷偷地在吸管上面做小动作,会不会一口水喝下去,我就被迷昏了,然后在熟睡中就被她拐卖到穷山沟给别人做老婆去了。还好,我遇见的是好人。拉罐没有问题,吸管也没有问题,喝完了水我也没有被迷昏。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在商业街告别,各自回去了。喝了人家的水,都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既然没有被迷昏,没有被卖到山沟里面去,我就还得面对当前的生活。于是,我快步回厂去了,得赶着在大部队人马下班前回厂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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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东莞市 2013-1-13 21: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节
回厂的时候,还没有到大部队人马下班的时间。从保安室门口走过的时候,一个保安热情地问我:“找到工作没有?”看来我被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很多地方了。我告诉她,上午面试了文员,不过还不知道结果。他说:“不怕,外面大把的工厂招工。”然后他就拿着今天刚到的信件,到小黑板上写收信人的名字了。保安不可能认识厂里面的每一个员工,只能写名字在小黑板上,等着它的主人凭厂牌来领取了。我没有走几步,就被他叫住了:“等一下,有你的信。”
家里又来信了。我来广东以后,每个月就会收到母亲的信,她现在是唯一一个给我写信的人。村子里面没有电话,所以只能写信保持联络。我从保安手里面接过信封。信封上面的字很漂亮,不是母亲的手笔,一看就知道是邻居家的军子帮忙写的。信纸上的字倒是母亲的亲笔。我记得我写回家的前一封信,告诉她我已经被提拔到办公室去做助理了,母亲的这封信是收到我的好消息以后写过来的。母亲的信很短,不外乎说让我在外面要听话,要争气,不要让别人小看了咱。母亲只小过三年半书,也只能写这个水平的信了。她不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助理了,也不在办公室工作了,而就连展顺电子厂这个地方,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我很快就得在新的工厂里面去干活了。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不气得流泪才怪。所以收到这封信以后,我也就没有回信了。不久之后我户离开了展顺电子厂,中途有两个月没有和家里联络,那个时候大妹也离开了塘厦,据小妹告诉我,没有了我的消息,母亲都快急死了。现在好了,时代进步了,村子里面虽然依旧没有人装电话,但是家家户户用手机。有什么事情,打电话回去,三两分钟交待一下就完事了。那个时候,其实也有手机了,只是手机贵得要死,而且入网也得交一笔钱,接电话都要收费,我们是一群穷人,用不起那劳什子。
饭堂里面的菜已经摆放在窗口了,大部队人马还没有下班,我打了饭菜,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慢慢地吃起来。在外面跑了一圈,胃口特别好,辣椒炒肉和蒸鸡蛋特别好吃,我三两下吃完了饭,又喝了一点汤,就回宿舍去了。休息一下,下午还得继续找工作。第二天也如此。一天三餐在厂里面吃,吃完了饭就出去找工作,天黑了就回厂睡觉。只是在外面转了一天,也没有什么结果。招普工的厂多得是,人家只要求初中毕业,依我的条件,想进就进,没有太大的难题。只是我不甘心就一名普通工人了。虽然我的电脑水平依旧很次,经不起考试。不过,看到那样多工厂招工,我的心里也一点都不着急。虽然没有招文员的,但是招质检的也挺多的。我想:凭着我跟着子严学的那几招,也可以临场发挥一下吧。没有正式走出展顺厂以前,脑子里面总是充满了幻想,总觉得天下这样大,总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工作。
到了该走的日子了。我去找刘英,让她给办出厂手续,因为办好了出厂手续,我才能领到自己的那份工资。刘英说:“我都没有接到通知说要炒你。”我告诉她,两天前,刘经理就炒我了,只是放了两天假让我找工作而已。刘英说:“这件事情我知道,可是周姑娘这边不批经理的解雇单,你就走不成。”又是周姑娘不批。上次调到生产部做助理,她不批;这次刘经理要炒我,她依旧不批。看起来,她就是故意要为难我。我还是得去求刘经理了,让刘经理帮帮我了,虽然我在展顺厂丢够了脸,但是他是唯一能帮到我的人。
去了办公室,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刘经理。刘经理说,他也帮我在周姑娘那边说了不少好话,但是周姑娘就是不批解雇单。他说:“你试着自己去找周姑娘说一下吧,不过你去找周姑娘之前,先把台词想好,周姑娘这个人脾气古怪,很容易生气的,你说话的时候要委婉一点,奉承她一下,看她批不批吧。”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只好自己去找周姑娘了。于是硬着头皮去了周姑娘的办公室。前面已经说了,财务部的阿敏是周姑娘身边的红人,周姑娘正是和阿敏一个办公室。办公室里面只有阿敏。她告诉我,周姑娘每天要十点钟以后才上班,我去得太早了。她说:“你今天不要出去了,在厂里等消息吧,一有消息我就去通知你。”
下午上班后不久,保安就到宿舍找我,说是阿敏要找我谈一下。我想:她找我谈,或许是可以让我走了吧。于是去了财务室。周姑娘不在。阿敏就问我为什么要走。我说,我都被炒了,难道我还赖在工厂不成,我得出去找工作。她说,现在的问题是,工厂不炒你,要你留下来。我说,我不想留下来了。她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想做了。虽然在展顺厂做了也没有多久,但是我一天也不想呆了。她说,你的情况我知道了,展顺厂车间里面,也没有几个有文化的人,或许这儿真的不适合你呆下去。听她这样一说,不争气的眼泪就从我的眼睛里面流出来了。阿敏倒没有什么,因为她只是一个局外人,她问我是不是在工厂里面呆着很受气。我就把张拉长如何整我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她说:“厂里面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张拉长那样啊,也有很好的人,你怎么不记着好人,倒是记得一个对你使过坏的人呢?”阿敏说着,自己也笑了。然后她给我讲起了她初来广东的故事。情况也和我差不多,高中毕业了,在家呆着没有事做,求着在广东的表妹带她出来打工。来了广东,找了好久的工作找不着,刚好表妹的工厂招工,表妹求人让她进厂做了员工。进厂五天,她就请了三天假,因为她也受不了车间的那些管理。然后她就拿着身上剩下的钱学了电脑,再然后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工作,后来进了展顺厂,刚开始做总务,没有多久就调到财务室去了。谈到来广东的故事,我们算是找到了一个相同的话题,她说:“你不要觉得我在找你谈话,你就当我们在聊天吧。”我们又聊了一会儿,阿敏见我没有哭了,才说:“等一下周姑娘来了,我把你的想法转告给她,看她放不放你走。但愿你能好运吧。你在宿舍等着消息就是了。”
我又回宿舍去了。四点多钟的时候,周姑娘找我了。我坐在了周姑娘的对面。这是我进展顺以来,头一次和周姑娘离得这样近。她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坏,和我说话的时候,语气一点也不生硬,倒像一个长辈。或许,对于我这样的一个连小角色都算不上的人,她用不着生硬的口气。一边同我说话,她还会笑一下。笑的时候,那张圆圆的脸特别好看。我猜想,她年轻的时候,或许很漂亮吧,现在老了,除了身材肥胖以外,脸蛋还是有几份迷人。或许就是漂亮惹的祸,让她一辈子都没有把自己嫁出去?和周姑娘谈了一会儿,虽然她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古怪,但是谈话的结果却是:不放我走。拿全额工资离开展顺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不过周姑娘同我说了一句很无头厘的话
:你答应我,在展顺厂做一年。这一年里,你把电脑学好,到时候,我看写字楼里面有什么职务空缺,就把你提拔上来。她说的这句话我不太相信。一年时间,日子长着呢,鬼晓得其中又有什么变故,而且关键的问题是,算起来她已经刁难过我两次了,我不相信第三次是她在提拔我。可是她却要我答应她,然后要我冲她笑一下再离开办公室。我也只好硬头着皮,笑着对她说了一声:“好。”然后她领着我去阿敏的座位边上,让阿敏给我安排一个职务,让我继续在工厂呆下去。
吃晚饭的时候和子严碰了面。她问我领到工资没有。我说,周姑娘不批解雇单。她问我周姑娘对我说了什么。我告诉她,周姑娘对我说,让我再呆一年,一年之后在写字楼里面给我安排一个职务。子严说:“你不要听她的,她是骗你的。”我说,我想也是。子严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等月底领了工资我就走人,出去找工作。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从展顺厂走出去,就得丢一个月的工资。子严也赞同我的想法。
晚上阿敏过来找我去账务室聊。因为不是上班时间,她倒没有了平时的盛气凌人,打开电脑一边聊Q,一边同我商量工作的事情。她对我说:“我想了想,车间或许真的不适合你呆。那个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你刚来广东,适应不了那些人。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在写字楼工作的机会,负责我们写字楼清洁工作的阿姨要走了,你接替她,每天只是打扫这一栋楼而已,一天工作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三小时,晚上也不用加班,这对你学电脑很有利,每天都可以去学习,等你学好了,你就可以远走高飞了。”我虽然在车间里面混得不如意,但是要我每天提着扫帚和拖把在写字楼里面穿梭,让全厂人看我的笑话,让我在展顺厂再丢一回脸,我的脸皮没有厚到那个程度。我说,我不做清洁工。阿敏说:“你的意思是,再回车间去上班?”我说,到了这种地步,也只有这样做了。回车间上班,总比做清洁工强吧?阿敏说,我明天带你去刘经理那儿,让他给你安排一个工位吧。
第二天阿敏带着我去了刘经理那儿。刘经理对我说,插件拉和前加工段都缺人手,问我自己愿意去哪里。插件拉的拉长和组装拉的拉长是同样货色,这次我要是去插件拉,那个狗屁拉长肯定会和张拉长一样,以为刘经理放我去那儿,是想找个机会提拔我上去。我怎么都不会去插件拉做拉长的假想敌了。想了想,还是去前加工段吧。刘经理把国民党叫过来吩咐了一下,我就回前加工段了,不过这次不是去杨小成那边,去的是焊接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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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东莞市 2013-1-13 21:25: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节
每年的七月,对于展顺厂来说,就是人员流失最严重的月份。因为这个时候一年过去了一半,很多上半年没有挣到钱的,都想下半年好好地捞一把,然后过一个相对富贵的年。这个时候,也是一年之中跳槽的最好时机了,许多工厂迎来了旺季,到处都缺人手。在展顺已经挣不了多少钱了,很多人宁愿丢一个月工资走人,去别的工厂挣加班费去。星期三说到就到了。可是展顺厂这边,还没有发工资。天气不好,下着雨。展顺厂又没有事情做了,把全厂的工人召集在一起,开新产品发布会。
组织大会的还是刘经理。当然,这一次的主角,不再是刘经理,而是展顺厂的工程部了。参加新项目设计的工程师,被请到了主席台上就坐。和工程师们一同坐在主席台上的,还有两个戴眼镜的肥肥矮矮的中年男人,这两个人来展顺厂一段时间了,不是展顺的员工,他们住在台干楼里面,和我们的总经理周姑娘住的是同一栋楼呢。能住进这栋楼的,在展顺厂,只有台湾人和贵宾。
一百多号人集中在学习室,刘经理第一次向我们介绍了住台干楼的那两个人,原来他们居然是南京某大学的科研人员,是展顺厂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请过来帮忙做研发的。现在产品研发出来了,大功靠告成了,按刘经理的话说,这是一件令整个展顺厂,还有台湾总公司高兴的事情。这个新项目,是一个高科技产品,刘经理说它叫什么盒子,一个很陌生的名字。现在我怎么也记不起那个产品的全名了,就叫它盒子吧。刘经理说,这个盒子的样品经过工厂内部测试,已经没有问题,已经寄到美国的客户那儿等待最终确认了,估计现在这个盒子已经飞到了美国,说不定下午就到了客户手上,最快明天我们这边就会有美国客户的消息了。如果这个产品得以确认,以后客户的订单会源源断地发到我们厂来,以我们厂现在的规模,一百多号人肯定做不完这些事情,工厂还得扩招,以后三楼的车间都得派上用场,说不定把三楼用上了,还不够地盘呢。刘经理把这个盒子说得天花乱坠,仿佛有了这个盒子,以后在一三八工业区,小小的展顺厂就可以超越康舒三洋,成为一三八工业区的老大哥了。刘经理讲完了开场白,才请两个南京来的科研人员展示盒子。
那是一个透明的盒子,很小,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盒子里面据说装的是什么线,那个线是传送信息的。线的最里端,连接着一个小小的储存中心,那是盒子的心脏。据说这个盒子,不仅仅只是在中国大陆没有几家工厂研发出来,就算是在全球科技顶的国家,也没有几个国家研发出了这个玩艺儿。以后,要是产品推广出去了,美国的,日本的,以及来自全球各地的客户,会纷纷向展顺厂伸出橄榄枝,以后的展顺,自然比现在要好。最后刘经理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其实我也知道,在坐的许多员工,这个月领了工资以后就会走。因为目前看来,我们展顺是没有多少事情做了,一个月拿三百来块钱的薪水,是少了一点。大家都不要着急,困难的时刻马上就要过去了,很快我们展顺就会跟上,甚至超过那些大厂了。今天你离开了展顺,说不定等明天展顺好起来了,你想回来的时候,都回不来了。”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当然,响起了掌声,并不是代表我们已经相信了刘经理的话,而是对于他的陈说,表示礼节性的鼓掌。展顺目前就是这个样子,谁还会有耐心去等呢,就等这个盒子给我们带来好消息吗?要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一年?
刘经理说完,又请南京来的两个科研人员轮番上场来做演示。主要是演示生产中产品会出现的问题,以及怎样操作,怎样测试。那两个科研人员估计对这个盒子也不很熟悉,或许他们也只是刚刚研发出来,还不能完全驾驭它吧,有一个人演示到了一半,居然演示不下去了,只好朝着我们拱了拱手,欠意地笑了笑。另一个人倒是完整地演示了一遍。演示完了,就到了中休的时间。
休息了十分钟,又回到会场。剩下来是我们展顺内部的事情了。南京来的两个科研人员又忙着回工程部搞他们的科研去了,只有我们厂的人聚在一起开会。现在轮到工程部的人发言了。先是工程部的经理发言,再是工程部的课长发言,最后是负责研发盒子的工程师发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姑娘来了。她站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工程部的发言,等工程部的人说完了,才走上主席台,对着台下的员工说:“各位同仁,你们一直以来对展顺的贡献,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几天工厂没有多少事情做,不过值得庆祝的是,我们厂研发出了新产品,有了这个新产品,我们马上就要走出淡季,以后一年四季都是旺季了,所以大家都要留下来继续帮展顺,相信展顺的明天会更加美好。”她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刘经理继续讲了一会儿话,离下班没有几分钟了。把凳子放回二楼车间,我们就排队下班了。
为了庆祝盒子研发成功,工厂中午加餐。平时的三菜一汤没有少,每人还多加一只鸡腿、一勺子红烧肉、一只苹果、一瓶可乐。记得过端午节的时候,也只是加了一只鸡腿、一只粽、一个水果、一瓶可乐,看起来今天就是在过节了。吃过了中午饭回宿舍,我没有睡午觉。心里头很矛盾。今天,应该是我去建毫电子厂报道的日子。大妹说的没有错,不是每一家工厂都会录用没有工作经验的人做质检员。那份工作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可是我不想下床来收拾行李。我还没有拿到六月份的工资。虽然只有区区三百多块钱,但是对于我来说,那是我一个月的汗水。可是,为了三百多块钱,我就放弃那一份已经到手的工作吗?我一直在想:到底是等展顺发了工资再走,还是现在就走?等到展顺发了工资再走,我就会失去建毫电子厂的工作;如果现在就走,我为展顺白干的时间太长了。丢了七月份的工资不算,就连即将到手的六月份的工资也丢给它了。这几天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可是我却没有考虑好。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工厂会在星期三以前发工资,这样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走,可是工厂比我精得多呀。唉,让我自己去选择,真不知道怎样选择。直到上班的时间又到了,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办。
下午依旧是开产品发布会。这一次,刘经理当讲师,站在黑板前面,一边讲产品,一边用粉笔朝黑板上写东西,我们人手一个笔记本,他写什么,我们就记什么。我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仿佛又回到课堂上去了。据说刘经理下海以前,就是做老师的,怪不得他讲课容易懂。我一边记笔记,一边看窗外的雨。雨比上午下得更大了。夏天的雨就是这样,要么不下下来,要下下来了,肯定很大。我想:就算我现在起身去建毫电子厂,等我赶到的时候,也会成一只落汤鸡了吧!于是,我就给自己的找了这样一个借口,没有去建毫电子厂,而是留下来等展顺发六月份的工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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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东莞市 2013-1-13 21:25: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节
雨在星期四的时候停了。雨一停下来,天气就热了。大清早穿着短袖中裤在太阳底下走几步路,都会出一身汗。不过这样的天气更好,至少出门的时候不用带雨伞了。至于流汗,那是免费排毒。星期四展顺厂放了一天假。这样的时候,出去散散步流流汗是不错的选择。可是,竖在工厂保安室门口的一块小黑板,却挡住了我们生产部的人的路。
写公告的人明显是带着阶级倾向来写的。上面写着:星期四全厂放假一天,除写字楼、质检部、工程部、仓库以外,其他部门的人一律不许外出。这个小小的展顺厂,本来就没有几个部门,除了这几个部门,剩下的就是生产部了。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直接写成除了生产部的人不能外出,其他部门的人出行畅通无阻还更直接一点,干嘛这样绕圈子呢?就算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文盲,知道黑板上的内容以后,也会知道这个通知就是对着生产部的人来的。出这样的通知,工厂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一大堆蓝皮子聚在院子里面,议论着这个狗屁通知。不一会儿,就有包打听向我们这边走过来了,原来工厂里面还真的发生了事情。也就是昨天在全厂开发布会的那个盒子的工程资料丢了。这可是新产品,它的工程资料算得上是工厂的机密文件了。展顺厂可把这个盒子当成了救命草呢。机密文件被盗,非同小可。怪不得昨天下班的时候都没有通知放假,今年早晨就说要放假,原来出了这档子事情。不过,这件事情或许与生产部的关系不大。新产品研发是工程部的事情,资料当然也是在工程部,与生产部,与展顺厂的一百多号蓝皮子何干?就算我们手上拿着这份资料,于我们这些外行而言,那也只是一堆废纸,送去废品收购站,它的价格就是四毛钱一斤。当然,对于行家来说,把这份资料卖出去,或许它的价钱就得用万元为单位来衡量了。当然,如果是这方面的行家,也不会来展顺做生产部干活了。
能去工程部盗资料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人。首先,他知道这份资料的重要性,知道它的市场价格,才敢去冒险。而且,他既然要去盗资料,肯定他这个人早就对展顺起了坏心,说不定就是受展顺的某家竞争对手的指使干的。能结识这种身份的人,自然不是一般的普通工人了。而且据说,资料被盗了,但是工程部的办公室,柜子的钥匙,都没有发现被撬过的痕迹。那就得考虑一下,工厂里面有哪些人,会有工程部的钥匙了。或者,是谁偷偷去外面配制了工程部的钥匙。一个普通的工人,当然没有本事弄到钥匙。没有钥匙,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打开工程部的门,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盗取资料?还有一个问题,资料是什么时候就没有了,谁也不知道。或许在昨天上班的时候,就有人趁机把资料夹带出去了。这样想又觉得不合理,夏天穿的衣服少,不可能把一大堆资料放在裤兜里面带出来吧。那资料就是晚上被偷走的?工程部和生产部在同一栋楼,它在一楼,挨着仓库。晚上通往车间的两道通道都有保安把守,那这个盗取资料的人,是怎样进工程部的?仔细想起来,内鬼肯定在展顺厂的人缘关系不一般,至少把保安也收买了,才得以进入工程部里面。这是一个生产部的普通员工能完成的事情吗?
把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关在厂里面,就算是搜身,搜宿舍,也不能搜出资料来。就算怀疑是生产部的人所为,现在封锁生产部的人也没有用。哪有人这样傻,偷了重要的东西以后,还把这件东西放在工厂里面等着保安来抓,还不快点转移出去的?或许,这份资料现在都已经到了需要它的人手上,人家现在正在一边偷笑一边看资料呢。可是他们可曾知道,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倒成了受委屈的小羊羔。
工厂倒没有搜宿舍,当然也没有搜身。吃晚饭的时候,限行令解除了,我们这一群蓝皮子又恢复了自由。关于那份资料的下落,也没有下文了。不过,美国客户那边倒是很快就有了消息,说产品试用没问题,但是设计方面还要修改。看来产品要正式投产,还得待些时日。至少,在我们发工资以前,客户那边是不会下订单过来了。要走的人,肯定是留不住的,肯定会走的。展顺厂的高层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就拖着我们的工资不发放。一直等到周,也没有要发工资的迹象。或许在他们看来,能多拖要走的工人为他们白干一天活,当然要多拖一天。免费的劳动力,谁不喜欢呢?
星期六下班以后,大妹过来找我,把CALL机给了我。我问她星期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她。她说,八点钟从凯升电子厂出发,她说一路上有张红作伴,而且周云和她的男朋友会把她俩一路送到常平同学那儿,就不用我去了,让我多留一点时间去学电脑。
虽然她不让我送她,但是星期天一大早我就等在了凯升电子厂门口。等了好久,见她和张红拖着箱子出来了。周云和她的男朋友跟在她们旁边。我们抄小路到了以前我上班的水电三局工业区。水电三局门口的那条大路是主干道,在那儿可以坐直达常平的公交车。在东莞坐公交车倒是一件方便的事情。站在路边没有等多久,公交车就来了。大妹对我说,等她在常平站稳了脚跟,如果有好工作,就带我过去,她让我先在展顺呆着,一个人不要乱跑。我看见她和她的同学上了车。车子很快就开走了。我朝着远去的车子挥了挥手,就穿过马路,抄小路回去了。从此以后,在一三八工业区,我只有一个人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得我自己去处理,去承担了。
很快我又钻进了电脑培训中心。外面的太阳真大呀,我早已热得满头大汗,突然钻进了空调房,一下子从头凉到了心里面,真舒服呀。喝了几杯冻水,就去操作电脑了。一直在电脑前面坐到吃午饭的时间到了,几个同在书山学电脑的展顺厂同事叫我,我才离开。第二天我就感冒了。原以为身体是铁打的,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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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3-8-26 15:35: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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