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哲楷离开了北京,但对他的指责声仍旧在继续。许多人甚至拿柳哲楷与孙翊相比,认为只有像孙先生那样不违背旧婚约才是君子之为,虽然他们同是江浙人,孙先生比柳哲楷要磊落得多。
哲楷对孙翊倒没有多么佩服,他认为孙先生的不违背婚约并不是一件多么可佩服之事,最多只是他害怕受到良心上的谴责,这是种精神上的自然反应,与哲楷的逃离旧婚姻性质上是一样,都是求得一己之安。而中国人往往喜欢将自己的所谓的道德观强加于他人之上,来获得嘴皮上的快感。
夏依秋来后,哲楷陆续和几个自以为忠告、其实是替他胆怯或者是嫉妒的朋友绝了交。不过,夏依秋不在乎,柳哲楷亦不在乎,反倒觉得这样子很清静。
只是夏依秋实在不是做家务的能手,做菜更不是依秋的特长,依秋往往忙得短发都粘到脑额上,仍然弄得不是满屋子煤烟,便是吃过的碗碟散落得随处可见。加之哲楷离开北京时所带的钱在上海买了间小阁楼,已几尽花光,报馆的稿费一时又拿不到手,靠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资助的那些盘缠远不够用。所以,他们常常捉襟见肘,吃饭的问题总是困扰着哲楷,吃冷菜哲楷倒也可以忍受,但有时候竟然连饭都不够吃。
依秋执意卖掉了身上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看到依秋日渐粗糙的双手,想着他们刚刚开始的来之不易的新生活,哲楷深感愧疚,于是又开始忙碌起来,成天坐在办公桌前译书、写文章,这段时间他创作的高峰期。很快他就译了五万字,连同创作的小说,一同寄给了各大报刊。
哲楷的文章在上海反响很好,他的作品迅速在全中国传播开来,稿费、版税、到各种演讲的报酬都有了,他们的生活很快有了转机,虽谈不上富足,但绝对在中产以上。 哲楷拿出一部分收入寄给了母亲,他不接受心怡,也没有打算过遗弃心怡,只能让她留在家里照顾母亲。他知道,以心怡温顺平和的个性,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大的风波。 心怡当然不会闹出什么大的风波来,但她的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一个女人,不是她容貌不出众,没有才华学识,就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她恨自己,学不来别人的撒娇使媚,更不敢河东狮吼,她能做的,只是像只受伤的困兽,躲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默默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当初她只想嫁给读书人,而今,她甚至希望哲楷和她一样目不识丁,这样,她在哲楷面前才能扬眉吐气,哲楷也不会离开她躲得远远的。 老太太原来还一直护着心怡,但是这些年过去,心怡一直没有为柳家生下一儿半女,老太太也似有怨言。但这能怪心怡么?是心怡一人就能凭空为柳家添下子嗣的么?如果她能,她早生下了,最起码有个孩子能有个寄托。
心怡这些年根本没有和哲楷圆房,当然没有孩子,而夏依秋的肚子倒是很快就挺起来了。三弟哲民在上海,当然是知道的。他写信把这一消息告诉了远在北京的母亲。心怡听到此消息,只觉得整个儿的人跌进了冰窟窿。老太太自是高兴,甚至劝心怡说:“这是好事啊,哲楷终于有后了,那也是你的孩子,你放心,这个家,你的位置谁也不能抢走。”
这个太太的位置谁也不能抢走,但是,徒有虚名的太太的头衔,心怡就算拥有,又怎能消减掉她内心的凄凉,如果能够,她宁愿与夏依秋换个身份。
想得多了,心怡又开始认命起来:夏依秋能为哲楷生个孩子又何尝不可?就如老太太所言,这个孩子的确也可算是自己的孩子啊,好歹日后她死后还有个子嗣祭奠她,不至于让她做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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