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夏依秋没有如期寄来汇款,不是有意的。她被日本宪兵逮捕了,家也被抄了。当然,此刻远在北平的心怡和老太太全然不知。
不久,老太太在贫病交加中去世了。心怡的处境更糟了!她一无所有,就连这个四合院,当初大先生在遗言中已明确地表示是留给大先生唯一的骨肉柳笛的。日后,她该怎么办?三弟哲民也有家,也有孩子,能一直靠三弟来资助她吗?即便三弟愿意,心怡也不忍心。二弟哲惠的条件比哲民好,他倒是仍不时托人送来大嫂的生活费,可是,心怡已打定决心不再接受老二的钱,能有什么获得生活费的其他途径么?
心怡想到了这满屋子的书,柳哲楷爱书如命,当初老太太让哲楷置些水田,可是哲楷偏说田地没有用,余钱全买了书。
看来,家中唯一值钱的东西,可能只有柳哲楷近万册的藏书和数千张古文物拓片了。
心怡要变卖藏书的事情很快传开了,柳哲楷的学生和追随者赶到西三条,他们见到心怡的第一句话就是:“师母,您不能卖掉先生的这些藏书,它们是先生的遗物!”
心怡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同样年迈的莲姑坐在心怡边上,正端着一碗清水一般的稀粥,桌上放着一小碟酱箩卜。
“您生活上有困难,可以告诉我们啊,先生的遗物可千万不能卖。”一位女学生说。
心怡猛地站起来,激动地说:“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我就不能卖书?你们说书是遗物,要保存,要保存,可你们知道不?我也是大先生的遗物,怎么没见有人说要保存保存我啊?”说完,心怡的泪流出来了。
“只要您不变卖这些书,以后您的生活费我们几个来管。”
“不需要。”心怡说,“除了夏依秋寄来的钱我接受,其余人等,一概不受。”
“夏先生已被日本宪兵抓走了,我们正在努力营救。”
心怡听说夏依秋被捕了,一下子走到来人面前,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着急地说:“我们家笛儿呢?他在哪儿?他还好吗?”
“师母,您放心,柳笛很安全,夏先生也很快会出来的。”
心怡不再说话,一直默坐着。来人见状,留下些钱,离开了。
坐在屋里,坐在大先生曾待的书房里,成心怡一动不动。书,是不能卖的了,她该怎么办?这四合院不是她的,这书不是她的,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的。或许,连她心底里的大先生也从来都不是她的。她有什么?她只有一个少女时期的梦。
心怡拿出砚台,往里注入清水,开始磨墨,一圈一圈,水被砚墨渐渐染黑,如烟雾一样氤氲开来,她又依稀听到庭院外面传来声音。
心怡跑了出去,身姿轻盈。
庭院里,凌霄花开得正艳,成子轩和一个身著白色绸衫的年轻男人正立在凌霄花下,风儿把男人的绸衫吹得翻飞不停,如一只白色的蝴蝶。心怡躲在树后,朝男人张望,这时,白衫男人回过头来,他戴着金丝边的眼镜,镜片下的眼睛熠熠发光,他看到树后的心怡,快步走过来,笑着对心怡说:“你是成子轩的妹妹心怡吗?我是柳哲楷。很高兴见到你。”
……
清晨,莲姑终于找到了心怡,在柳先生的书房里。她伏在桌上,手里握着毛笔,旁边有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灵柩回南,葬大先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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