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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8-18 13: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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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班车颠簸了四五个小时,下车的时候已经四点多钟了。漫天的雪越下越大。我把棉军帽的耳搭子放下来,耳朵强些了,鼻子却特别冷,在北风底下,鼻尖子像刀子割,冻得人眼泪流,只想哭。
憨子在雪地里跳,喊,脚冻掉了,脚冻掉了。
我说,还有好几里路吧,怎么走?
憨子说,朝北吧。果然,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路,朝北边蜿蜒而去,一直融入了茫茫的雪野之中。
这是么鬼路。憨子一脚滑进了牛蹄印里,脚一崴,一屁股坐到雪地里,口里骂起来。
我不禁笑起来,说,小心啊,要是掉到水凼里去了,那麻烦就大了啊。
沿了路的两边,要么是稀稀拉拉的枯苇子,要么是一片一片的水凼子,不晓得深浅,真的危险。我告诉他,要他顺了骡马车的辄印走。这是我摔了几跤的心得体会。
走了有个把钟头吧,朝远处看,没有人,没有房屋,只有鹅毛大雪和乌青乌青的天,而且天光越来越昏暗。我想,问个路才好。可是,鬼苗都看不到一个,哪里去找人?天黑了就更麻烦了。我真的有些急了,就问憨子,这路不对吧,都走个把钟头了,莫说农场,连个房子的影子都见不到哩,你哥是么样告诉你的?
憨子说,错不了,我哥告诉我,下车后,就一条朝北的路,挖了头死走,一定找得到。
憨子把袄子的扣子都扯开了,帽子也锨到脑壳尖尖上,说,好热,流汗了。我也气喘吁吁的,好累。
这天,说黑就黑下来了,正焦急的时候,远处出现了灯光。憨子也看见了,说,前头有灯哩,看见没有,肯定是的。
终于走拢去了,这哪里是农场呢,就三间屋,大一点的是砖砌的,一边一间棚屋,竹篙子苇杆子围了个小院,分明是一处农舍。
进去,问问到底还有几远,实在走不动了啊。
我们朝那砖屋里走,嘿,那砖墙上挂了快牌哩:汉口机器厂农场。真的到了?这就是农场?
我敲门,听见有人在嘀咕,这晚了,哪个来,鬼?
门开了,一个高大干瘦的老头站在低矮的门框边,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找哪个?他鼓了红丝丝的眼睛盯了我们问。
我连忙说,老师傅,机器厂的孔清在不在?
在,在,这老头喊起来,孔清,有人找哇。
孔清过来了,看见我们,一惊,说,寒天地冻的,这大的雪,你们怎么来了?说着把我们拉进屋里,一边跟我们介绍,这是朱师傅。
喊老朱头,机器厂的老朱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这老头好洪亮的喉咙,说,肚子饿了吧,我来加菜。
炉子上的铁锅里煮了一锅萝卜大白菜,还有一点豆腐泡,烟气袅袅的,好香。孔清添了饭过来,说,饿坏了吧。老朱头切了一把大蒜又加了一碗豆腐泡,一边嘀咕,可惜没得肉,老子个把月都没有沾荤了,明天下湖,要摸到几条喜头鱼就好了。说着,颈箍头一仰,把杯里的酒一下倒进了口里,嘴一抹,又去拿瓶子。
孔清把瓶子抢过来,说,够了,再喝,又要醉了。
醉不了,老朱头翻起眼睛说,你有事,你走,莫怕,监督?你是坏人?前年跟老子一年多,老子明白得很,你,老实坨子,他们就欺你老实。你看,那几个人把厂里闹成了么样子,把许厂长都弄不见了,人家抗日的,老革命。把工会的陈主席往死里打,残了吧,是些么东西,老子恨不得监督这些狗东西才好。
孔清瞅了老朱头笑,说,又喝多了。
二三两酒就多了?老朱头又翻眼睛,算了,不说了,我到东屋去睡。
孔清连忙站起来,说,我们去东屋,挤了睡暖和。
小了,挤不了。朱老头说着把门拉开,掉头就走,走了两步,又返回来,说,明天早点喊我,南边那个汊子里喜头大,就是远几脚路。
孔清起身关门。
憨子说,这老头蛮有味的。
我说,一看就是好人。
我忽然突发奇想,要是这朱老头是孔清的爸爸该多好哇,我竟鬼使神差地对了孔清说,你爸在香港是不是?
孔清大惊失色,愣愣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为我的失言感到了后怕,不禁低下了脑袋。良久,孔清才缓缓说,现在在澳门,前几年小姨来汉口说的。不谈这个了,走吧,我们到隔壁房里去。又接着问,说说,你们两个来,出了么事?
憨子口快,一口就说出来,荣姐疯了。
你说么事?孔清浑身一震,看了憨子一眼,又盯着我问,荣荣怎么了?
我吞吞吐吐地说着,孔清蜡黄的脸一下变得煞白,那深陷的小眼睛里充满了焦虑。
我不由低下头,说,荣姐是病了,有时候神志不大清楚,她爹把她送进了医院。
啊,啊,孔清站起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不住地说,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孔清没有刮脸,胡子拉喳的,像胖了,就是没得颜色,好黄,像有病。嗯,肯定有病,哪里是胖呢,是浮肿。
孔清又坐下来了,痴痴地看了那扇小窗户。窗外,北风呼啸,雪花翻飞,黑咕隆咚。孔清说,明天跟你们一起走。
晚上,我跟憨子挤一个床,半夜里好冷,醒了。憨子把被窝卷一大半跑了,我用力把被窝扯过来,紧紧地挨了憨子,再睡。忽然有响动,对面床上传过来的,我扯起耳朵听,啊,是抽泣,是那种压抑着的悲痛的哭声。唉,孔清哪……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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