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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0 10: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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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鸡公岭下好心人
刘缺巴并没有去参加什么人的婚礼,他就在家里坐镇指挥。这么大的一个宝贝,不拿到手他能安心出门去讨喜酒喝?况且他并没有什么朋友讨老婆。启洽金一上山,他就吩咐襄马如何去对付启洽金,喝了几杯酒,他就回避了。第二天早晨,差不多襄马去给启洽金送早饭的时候,他走出“营部”,跨上三狗子为他准备好的灰骡子,随手给了一鞭子,就沿着向西的大路(其实就一羊肠小道)狂奔起来,不过这畜生看起来高大威猛,毕竟没受过训练,不一会儿就慢下来了,还打着响鼻。刘缺巴回头看看,三狗子还没跟上来,也就信马由缰,任它啃着路边的草。
也就在刘缺巴回头勒马的时候,三狗子赶上来了:“营长,去哪儿啊?”
“听它的。”刘缺巴指指坐骑的头,“走到哪儿算哪儿,转转。”说着又抽了一鞭子,灰骡子又奔跑起来。
转过几道弯,下了二十四道拐,但是没有下桥垭,而是在十道拐的地方向西走了。那里是云中大山的又一条“瓜蔓”,鸡公岭。相对于眉山,这是一条瘦小的山岭,二十来里长吧,到幺店子被西溪河和它的支流时家沟(也就是桥垭经马家塆、时家塆而下的这条溪)掐断了。沿着山岭上的大路两个人又走了十多里,刘缺巴觉得肚子饿了,这才想起来还没吃早饭,于是指着路边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吩咐三狗子:“这家屋上还冒着烟呢,家里一定有人,去,叫他做饭吃。”
三狗子打马下到稻场里,跳下马,进了屋,在堂屋里就望见厨房里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婆婆在洗碗,灶边顿着俩猪食盆,每个盆里有大半盆猪草,大约是等洗完锅舀出洗锅水再去喂猪的。三狗子也不管这些,问道:“有人吗?赶快给我们做饭吃,我们营长饿了。”
蓦然听见有人问话,老婆婆一惊,抬起头来,见是一挎盒子炮的,倒也没有十分惊慌,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地走到灶屋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眨巴着昏花老眼,问道:“你谁呀?”
三狗子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枪,说:“我是谁你不用管,做两个人的饭来就是了,我们营长饿了。”
尽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婆婆大约不至于猜不出他是谁,说道:“长官能进我这茅草屋吃顿饭,是我家的荣耀呢,只是屋里没有现成的面了——要不,我马上去推磨,很快的。”
“没有米、面,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要快,我们营长吃了还得赶路。”
“刚好,屋里还有点挂面,不知道可不可您的胃口?”三狗子出来给刘缺巴说了。
刘缺巴眼睛望着对面的眉山,心不在焉地说:“也罢,吃了还得下山转一转。”
两个人从那家出来,走了不一会儿,碰见下山“筹粮”的回来了,三个伕子各背了一个装得满满的麻布口袋,看得出来,袋底那一部分鼓鼓的,是粮食,而上半段凹凸不平,明显是包谷棒子。两个人打马立在道旁,让过伕子,这时候跟在后面的穿军装上衣,磨盘腰裤子,光着头,挎着枪的俩“兵”老远站在路边,向刘缺巴敬礼。
刘缺巴随口问道:“在哪里搞的啊?”
“在这下面的村子里,营长。”
“走吧,你俩在前。”
“是。”俩“兵”答应着,跟上伕子,刘缺巴和三狗子也打马回头跟在他俩身后。
三狗子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高个匪兵说道:“我问过的,这里叫鸡公岭。”
“鸡公岭?”三狗子叨念道。
走了一会儿,前面的夫子打杵,于是大家都停了下来。刘缺巴回头一看,平常紧跟在身后的勤务兵还停留在原地,马头朝前,人头朝后,望着前面的山岭发呆,于是叫道:“你看什么哪,三狗子?走哇。”
“营长,这山是叫鸡公岭吗?”
“我哪里知道啊?”刘缺巴说道,他对这俩勤务兵,那是宠爱有加,那一个,是他的叔伯兄弟,不用说了;这三狗子对他更是死心蹋地,言听计从。
那是他们刚由川入鄂的时候,有一天下着大雨,在行军途中,远远地望见一瘦小的伕子滑倒了,后面一个军需官模样的劈头劈脑地就是给他一顿鞭子,小青年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可是走不远他又跌倒了,明显是挑不动,眼看军需官的鞭子又举起来了,刘缺巴已经到了他跟前,没等鞭子落下去就一把抓住了,军需官回头见是一骑马的,住了手:“长官,这伕子……”
“他还是个孩子呢,你就下得去手?”
“抓不到人啊,长官,叫我有什么办法?”
刘缺巴没理他,问那伕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三狗子,长官。”
这抬头的一瞬间,刘缺巴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蛮讨人喜欢的嘛。“你来给我当勤务兵,干不干?”
“干。”那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悦耳。
“可是长官,他这两箱子弹怎么办啊?”军需官哭丧着脸问。
“拿来,放我马上。”
伕子走不远就得打一杵的。刘缺巴停下来回头一看,三狗子人虽然跟着,脸却愣愣地望着山下,于是问道:“你知道鸡公岭啊?”顺着三狗子身后望过去,山脊向前不远处突然向上升起形成一个突兀的小山岭,像极了一只公鸡的头,连那鸡喙也那么惟妙惟肖,而他们所站的地方正是鸡的脊背。“把哪里忘了我也不能忘了鸡公岭啊。”三狗子说着探头问正在打杵的伕子,“鸡头下面是喜鹊窝吧。”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三狗子讲了他的一段经历。
“那是八年前了,我从家里跑了出来——其实那里哪是我的家啊,是我寄居了几年的地方。我爹在我三岁那年死了,我娘带着我四处乞讨,有时候她也帮人家打零工,在我六岁那年,也不知道流浪到了什么地方,我妈经一位好心人撮合,跟了我后爹。他很不待见我,看我总是恶眉瞅眼的,找点由头就打我,我妈就拼命让我做事,放牛、扫地、给他端茶、倒洗脸水……可是挨打的机会就更多了,茶不是烫了就是凉了,挨打;水不是多了就是少了,挨打;地扫得不干净,挨打;特别是牛吃了庄稼,那就得往死里打……说起放牛,我家那头牛是个牯牛,望见哪里有牝牛就往那里跑,也不管水田、旱田,有庄稼无庄稼,拽都拽不住,每跑一次我就得挨一次打,边打边说:‘你这个不知道把家的家伙,人家把牛牵来收一脚(配种)给一吊钱,这样跑去给人家搞了,谢字都没得一个——你去给我收钱!’牛在野地里搞了,我知道是谁家的?就是知道人家也不肯给。次数多了,我后爹说:‘你要收不着钱,就要拽着不让牛去搞,不然,我把你的小鸡鸡割了。’那哪儿成啊,两岁上我叔就说过,小鸡鸡是用来做种的,割了将来拿什么做种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连几个伕子一路上一直不开口,这时候也笑了。
“说搞不得那天我家的牯牛又爬了一头牝牛,而且就当着我的面,我相信我后爹不一会儿就会知道的,我怕他真的割了我的小鸡鸡,就跑了。沿路乞讨,像我妈当年一样,边讨饭边找事做,管吃管住不给工钱。我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怕后爹找着我。”
“你后爹才不会找你呢,估计他就是嫌你吃闲饭,如果有了弟弟还怕你争家产。”这时候高个“兵”插话说。伕子们背得重,走得慢,大家跟在后面,随着伕子的步子慢慢走。
“乞讨也难啊,饥一顿饱一顿,困了就在野地里、庙里、人家屋檐下倒头便睡 。那天在这山下两溪交汇的地方——我问过的,叫幺店子——是这个名字么?”他问前面一位伕子。
“是的,是叫幺店子。”
“那天溪里涨了点阴阳子水,看不出深浅,我贸然过河,走到溪中间,脚下一滑,倒在水里,被冲出老远,幸好有一个人在河边望见了,跑下水把我救起来。我虽然呛了几口水,但是神智还清醒,告别了那位好心人,继续往山上走。”
“你要往哪里去啊?”高个“兵”问。
“我哪里知道往哪里去呢?望着有人烟的地方走呗。这山的西侧是条大路,人户也比较多,我用了两天时间才上了这鸡公岭下的喜鹊窝。沿途多数人家都锁着门,大家都忙着呢,开着门的,有的像赶狗子一样把我往外赶,有的只有小孩子在家,我两天只吃了一顿饭。到了这喜鹊窝村子北头的第一户人家的稻场坎下,我一下子昏倒在那里。”
“饿的。”还是高个“兵”喜欢多嘴。
“在溪里那一下子才是病根,呛了水。”矮个“兵”顶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悠悠醒来,发觉自己竟然睡在床上——我不知道自己有几年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了,你们知道,叫花子讨饭是不能进人家屋里去的,即使好心人也只允许在阶沿上或是草楼子上睡,而且天一亮就得起身。这时候一位小哥哥惊喜地喊道:‘妈,他醒了。’立刻过来一位大妈,双手捧着一碗姜汤,让那位小哥哥把我扶起来,她用一个汤匙一口一口地喂我喝,边喂边说:‘看这孩子,浑身烧得火炭一般,先喝碗姜汤,我家老头子给你请医生去了,一会儿就来了,别着急,吃副药就好了。’其实我主要是饿的,喝过姜汤,肚子里就‘咕咕’直叫,大妈像变戏法一样又端来一碗稀饭,吃过稀饭,我马上就能下床了。在他家住了七八天,他们不仅给我请医抓药,还给我洗澡、烫虱子,真的,我走的那天就像一个要出远门的小公子。”
“这家姓什么叫什么啊?”伕子中有一个人问道。
“你管他呢。”另一个轻轻地说。
“随便问问。”这个是纾刚。
三狗子大约没有听到他们后面的话,但是说出了一句十分自责的话:“哎,这是我最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大约是我从小没受到教育的缘故,竟然连大伯大妈姓甚名谁都没问一声——倒是那位小哥哥我是知道的,他叫马开源——出门槛连声多谢都没说,就大踏步向上走,还是大伯问了我一声:‘孩子,你打算往哪里去啊?’我说:‘我也不知道去哪里,讨到哪儿吃到哪儿吧。’‘那你别往上,这上去是鸡公岭,一条山脊,没几户人家,再往上是云中大山,荒无人烟,最近的人家也得翻西山垭下去三十多里,而且走过来一条山岭,走过去一个山包,路小岔道多,走错了问路都找不着人。’这下子我着急了:‘那怎么办啊,我该往哪里去呢?’大伯说:‘从这里下去,往西,往东,人户都比较稠密,一家给一口,也够你填饱肚子了。’”
“以后你去了哪里啊?”高个“兵”问。
“就这么讨饭,或是给人家打零工,走到哪里算哪里,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哪州哪府,不知不觉我也长大了,虽说瘦得像个猴,但是毕竟有了一个小伙子的个子。”
“后面的事我知道了。”还是那个一路走来喜欢多话的高个说,“你就被我们营长收留了。”
“是啊,我一生就两个恩人——不是两个,营长是一个,另一个就是大伯大妈一家。”
“照这样说来你倒是该去看看你这恩人。”刘缺巴沉吟了一会儿说,“只是我随时随地离不开你——这样吧,叫这几个伕子回去给你问一声,看那家人是不是还住在这里,叫他上山来,我赏赐他一些东西吧。”
“他不会要的。我走的时候说过,等我有点出息的时候,首先就会来看望他二老,还有小哥哥。老人家当即就说:‘你别记在心上,谁出门不遇到点困难?只希望你长大了落个好人家,过好日程就好。’你看,人家就是这么好。”三狗子沉默了一会儿说,“营长,我有个请求,看在我跟着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一定要答应。”
“你说说看,什么事?”
“您下个命令,让兄弟们筹粮或者做别的事,不要惊扰这喜鹊窝,这一个小村庄,几十户人家,也没多大油水;再者,如果哪位兄弟正好睡了我那小哥哥的媳妇或是他的姐姐,只要我知道了,我就会一枪崩了他的,您说是不是?”
“好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没提过要求,这点小小的请求我一定满足你。”
就在这时候,伕子们又打上杵了。
那个多话的高个“兵”又说话了:“怎么又打杵了?捱到半夜还不是要背到地方才能放你们回家。”
一个伕子——他就是纾刚——没理他,说道:“长官,我们就是喜鹊窝的啊。”
刘缺巴一愣,心想,这么巧啊——刚刚答应了三狗子的。他逼视着俩喽啰问道:“是吗?”
俩喽啰耷拉着脑袋,不敢做声,可是营长问了,不能不回答呀。高个——大约下山的时候就委任他领头的吧——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是,营长,可是我们不知道这个村子和三狗子兄弟还有这样一段缘分啊。”
纾刚一早就和媳妇来帮丈人家扳苞子。吃过早饭,他丈人、他两口子、还有他舅子马开源两口子,就下田了。不一会儿,满满地插了一背筐,纾刚就背上它往稻场里走去——一般地说,只要不会下雨,倒在稻场里,晚上人多撕苞子宽敞一些,苞叶子也不必搂起来,留着第二天晒干再收——他把一背筐苞子倒在稻场中央,正要去取背筐,一左一右俩枪兵把他夹在中间了。他一看,坏了,棒老二来了,跑吧,往哪里跑?人能跑过枪子儿?况且,丈母娘还在屋里剁猪草,让老人家去应付?那还叫人吗?他从容地直起腰来,面无表情地说:“老总,要什么嘛,尽管说,只要我有的。”
“别的不要,送两百斤包谷上山去吧。”
“真对不起,现成的没有了,苞子还在这里,得现撕苞叶子现脱粒,今天怕是忙不赢了,明天一早送来,行么?”
“少废话,我自己去看,找出来看你怎么说。”高个挎着枪就进了屋,对于手里拿着猪草刀站在那里的纾刚他丈母娘视而不见——其实她猪草还没剁完,听见外面的动静,刚刚站起来打算出来看看的——直接进屋翻箱倒柜;矮个端着枪站在那里没动。
纾刚见状,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别动为好,干脆坐下来,从衣兜里拿出小烟袋和烟袱子,装上一袋烟吸起来。那“兵”见状,也就收了枪,但是仍然如临大敌,站在那里向四处睃巡。
不一会儿,高个提了一个麻布袋子出来:“这不是粮食是什么?”
纾刚一看,这是刚才从草楼子上撮下来的一斗包谷,等会儿磨面做中饭的。“就这一点儿了,老总,行行好吧,您多……”
“少废话,赶快撕苞子,凑一袋。”高个丢下袋子,恶狠狠地说。
其实纾刚知道,入了他们的眼睛还能保得住?他担心的是舅子不一会儿又要背一筐回来,那就得送两袋上山……他灵机一动,往稻场边走了两步,还没等匪兵过来干涉,就叫道:“爹,你快回来,棒二哥让我们送些粮食上山。”
匪兵走到稻场边去望,果然,不一会儿,一老头背着大半背篓包谷棒子从下边老远的地方上来了。就这样,在匪兵的枪口下,一溜儿三家凑了三袋包谷加包谷棒子,背着上了山。
丈人家曾经救过一个半大孩子的事纾刚是知道的,当他听到三狗子和刘缺巴的对话,知道这个勤务兵就是当年丈人家救下的那个孩子,于是大着胆子向刘缺巴说我们几个都是喜鹊窝的。
应着三狗子的要求,刘缺巴作了个顺水人情,谁知道这喜鹊窝的人就在眼前,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可是到手的粮食能让他们背回去么?山上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粮食和女人,不然怎么能笼络住这一大帮子人?偏偏在这时候三狗子说了一句实在不该说的话:“营长,看他们怪可怜的,就让他们背回去吧。”这下子刘缺巴不能再犹豫了,“果断”地说:“今天已经背到这里来了,就送上去算了,下次吧,以后我让弟兄们不再去这个村子了。”纾刚知道,再多说也无益,这混世魔王,是讲理的主么?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行人到了,三狗子心怀歉疚之心,说道:“天快黑了,明天下山吧——有地方住。”纾刚说:“算了吧,兄弟——你还能记着两老,我已经很欣慰了。”“那你们等一等,我去伙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没等他们三个回答,他就一溜烟跑了。不一会儿,三狗子用一个大海碗盛了冒尖一碗馒头过来,三个人倒是没讲客气,抓过馒头吃起来。纾刚瞄一眼四周,没别人,于是边吃馒头边问道:“兄弟,前几天有一位女子被弄上山,你知道么?”三狗子骤然紧张起来,因为他们下山抢女人比抢粮食遇到的抵抗要大得多,所以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才好。纾刚见他没作声,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说道:“兄弟,你说的那个小哥哥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是吗?”“是……是的,他有一个姐姐,你……”“实话告诉你吧,你说的大伯大妈就是我的丈人丈母娘,你那小哥哥就是我的舅老倌马开源,他的姐姐就是我的妻子。”“在路上你为什么不说啊?山上缺粮食,所以营长不肯放你们,如果我再帮着哀求一下,把你一个人放走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老百姓有一个最基本的念想,叫做同路不输伴,你叫我走我也不会走的——不说这个了,你知道那女子么?就是这刘缺巴亲自动的手,在桥垭还打死了她的公公。”三狗子一惊,愣了半天才问道:“你,你们要干什么?”“你紧张什么?那女子是我妹妹,同娘共老子的妹妹,我想请你帮忙在你们营长面前美言几句,把她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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