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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农民郑家锦

[风俗广角] 棒打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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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0 08:29:0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乌金盆

在牛脑壳山和轿子岩之间的溪河叫东溪河,这一大片谷地就是东溪河谷,人们一般就把这片河谷叫做东溪河。河谷西边,牛脑壳山的东麓是一片坡地、沟谷和峭岩;而一过河,轿子岩的西麓,是一些小山小岭夹着一条条小溪,汇进东溪河。这可是一大片地方啊,也许是上千户或是几千户人家吧,可以这样说,把眉山东边的溪谷加眉山加眉山西边的马家塆溪谷一起放到东溪河谷里,也就垫了一大半谷底;从牛脖颈垭上望过去,巍巍的轿顶子比真人真轿子大不了多少。在东溪河东岸,轿子岩山麓有一条山谷,叫赵家峪,住着百十户人家。其中有一户人家,户主叫赵发坤,他是启洽金的嫡亲舅子,其实也不算是嫡亲,这启洽金的丈人只有一个独生女儿,那时候启家住在东溪河西边,和赵家隔河相望且交情甚厚,因此结了亲家。有着俩儿子的启洽金老头之所以看好这门亲事,其实他心底里有个小九九,亲家独门独院大三间瓦房和一份田产,老了总不能带到土里去吧,他不靠姑娘女婿靠谁?那份家业只分早晚不就姓了启了。然而赵家在东溪河一带是大姓,赵家的屋宇田产安容他姓染指?这赵老头尽管一千个不乐意,一万个不喜欢,不得已把女儿嫁了出去,在亲支本房中过继了一名侄子就是赵发坤继承家业,养老送终。赵老头是个心事很重的人,亲亲的女儿去侍奉别人,自己这不大不小的一份家业给了外人——侄子总归不是亲骨肉啊——实在心有不甘,可族房有规矩,族长发了话,扁担拗得过地脚枋么?只能一个人生闷气,郁郁寡欢,不几年就一病不起,驾鹤西归了。
这赵家不是大户人家,老少都有一份活路的。儿媳妇借口要照顾小孩不肯出坡生产,老太太自然要心疼孙子,就让儿媳妇在家做家务,自己下地,好在几十年做惯了,除了一双小脚走路不太方便之外,也没什么不舒服的。要说心里不舒服也是有的,儿子毕竟是别人的骨肉,自己的亲骨肉倒是要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还不能赶上农忙季节;女儿女婿孝顺,一乘篼子抬过去,玩上半个月一个月,总归得回家,接下来又是一年上头的思念;回头看看儿子、儿媳妇那种不亲不疏、不冷不热的态度,真叫老太太寒心,现在能吃能做,没病没灾,日程好过,可谁能保证人吃了五谷不生灾害?有朝一日自己病了或是做不动了,能不吃眼角子食?老太太不敢多想,因为老头子就是例子,如果儿子巴心巴肝的,他舍得四十多岁就走长路么?
思虑归思虑,日程还得一天天这么过。赵家的田在河谷边,有一年发山洪,把田脚扫了一丈多宽去了,母子俩趁农闲时节起早贪黑垦复这一块,儿子在溪边砌了一道挡水墙,老太太就把光底板挖一遍,再把上面的田深翻一遍,披一些土下来,使整块田形成一道缓坡。这天老太太挖到新田和老田交界的地方,一锄头下去,她感觉到挖锄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会是什么呢?反正不是石头,是铁吧,抑或是铜?洪水冲来的?这溪边是过些年就会发一场大水的,可自己活了五十多岁看这溪河里涨水也不是一次两次,十次八次,没听说山上有什么东西冲下来,会是什么呢?管它,挖出来不就知道了。老太太用挖锄轻挖慢刨,用手抠,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在乱石窖里看到了那东西的边,很像是一个盆沿,比脸盆小,比菜盆大,刚才那一锄正好挖在这盆沿上。她又继续往下刨,还真是一个脸盆呢。倒掉盆里的土,拿到溪边仔仔细细地洗过,乌不溜秋的一个盆,她用细砂在盆沿上、盆底儿上和盆肚子上使劲地磨,磨过的地方显得黄灿灿的,莫非……也许是铜吧,管他呢,捡到个铜盆也好嘛!老太太抱着个“铜盆”坐下来发愣:自己不大不小的家产归了别人,老头子四十多岁不明不白地死了,现在得了个意外之财,要是个……不也得归了人家?想想那几张冷脸,老太太就不寒而栗。如果是个铜盆也还罢了,如果是……真叫人心有不甘。幸好今天儿子砍柴去了,就老太太一个人来挖田,望了望四周并没有半个人影,老太太打定了主意,把盆壅在土里,捱到天晚,脱下一件衣服把盆包好夹在胰下,另一只手扛着锄头往回走,走到稻场边就老远窥视儿子媳妇的动静,正好儿子刚背了柴回来往巷子里(正屋和猪圈之间的一条小巷)去挂背架子,儿媳妇在厨房里做饭,她进门蹑手蹑脚地穿过堂屋(火笼屋)进到自己的卧室,把东西藏好,然后出来把放在大门口的挖锄送进巷子里去。
老太太的反常举动没有逃过儿子的眼睛,到晚上老太太进房睡了,小两口也上楼去了自己的房间,赵发坤对妻子说:“老婆子今天是怎么啦?她回来先是慌里慌张地进了卧室,然后才出来去巷子里挂锄头,你说奇怪不奇怪?”
“也许是进屋换鞋吧,挖田回来,脚上泥巴啸天的。”
“你几时见她穿着泥巴鞋去卧室啊?”
“是啊,鞋一直放在堂屋的屋角呢。”
“莫不是捡了什么宝贝吧,进屋先藏起来?”
“那个沟里能有什么宝贝啊?再说藏外人也不必背着自己家里的人啊。”
“那也不一定,姑娘才是她的心头肉呢,你我只是和她搭帮过日子,为她养老送终,算什么家里人啊?”
“那你说怎么办?”
“明天我们出坡以后你去她房里找找看,有什么没有,别把自家的儿子媳妇当傻子。”
第二天晚上,媳妇就向丈夫报告了侦查结果:“老太太房里多了一个铜盆,用一件衣服仔仔细细地包着放在箱子里,上面又盖了一些衣服,不仔细翻是很难知道的。”
“你怎么打开她的箱子的?那箱子一直锁着,我都不知道钥匙放在哪里。”
“嗨,这个我早就知道,你抽开抽屉屉子,钥匙就在那个夹缝里放着呢。”
“原来如此——就一个铜盆么?一个铜盆用得着那么神秘兮兮地收着?”
“我仔细看过了,没发现别的东西。”
“你说是个铜盆?该不会是个金盆吧!”赵发坤忽然睁大了眼睛,“真的捡了个宝贝呢。”
“那盆怕是祖上传下来的吧——她去哪里捡个宝贝啊。”
“我快三十岁了,从小在这赵家峪长大,没听说过她家或是别人谁家有个金盆,铜盆都没有。”
“管它是几时的,先要弄清楚它到底是金子还是铜,别空欢喜一场。”
“这个好说,我爹认识宜昌府的一个金匠,请他认一下弄不错的。”
“不妥不妥,你把它拿走了老太太发觉了怎么办?再说,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如果被人抢去了或是被他偷换了,你找谁去?”
“你说得也对——这样吧,凿它一块下来拿去鉴定,不是几头的麻烦都避免了。”
这头儿子如愿以偿地凿了一块去作了鉴定,证实确实是乌金,而且随手把那一点点金子换成二十块大洋拿回来了。由于只是在盆沿上凿了一点点,夫妻俩又用泥土、砂子把它打磨过,照原样放在箱子里,况且老太太藏好了就一直没动过,她哪里知道儿子曾经……
这一天启洽金来看望丈母娘,老太太趁儿子媳妇不在跟前的时机,对他说:“本元(启洽金小名),我这里有个东西,你拿去请人鉴定一下,如果是个铜盆就给你算了,如果是宝贝,你得给你舅子一半,毕竟我靠他养老送终呢。”
“妈,您说得是,我一定照办。”
瞅空子老太太就把这东西给他拿走了。
谁知道后来找人一鉴定,原来还真是一个宝贝。这下子启洽金不干了,他和妻子商量——他甚至没有让儿子和家里其他人知道——该怎么办?
妻子柳眉倒竖,尖声叫道:“我家的财产一股脑儿都给了他,还嫌不够?这个宝贝是天赐给我妈的,我妈给我的,凭什么给他一半?”
“不给就不给,我也不想给——只是你声音小一点不行吗?外人知道了可不得了,世道不太平,遭了抢匪你找谁去伸冤?”
“还有,如果他舅舅(赵发坤)听到什么风声问起来的话,就说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我妈作为陪嫁给了我了,他能把我怎么样?”
于是就这么定了。不过后来俩儿子还是看到了,他妈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这东西的来龙去脉。

母子仨议论来议论去,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虽然他妈在气头上骂了立杞一顿,可他们也知道,纾安不可能知道他家里有宝贝,那么说她告密就有点不靠谱了,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救老头子,谁告的密以后再说。只是怎么救啊?
母子仨商量了一上午也没个主意,最后还是大儿子一咬牙:“那东西本来就是身外之物,给他们吧,保命要紧。”
他妈抚摸着黄灿灿、光滴滴的宝贝,就像抱着她的幺儿子,哪里肯松手?说:“等等看吧,也许棒老二听到的是谣传,凭你爹和刘营长的交情,凭你爹的交际能力,化险为夷呢,岂不是既保住了宝贝又保住了人。”
“是啊,”小儿子也说,“如果刘营长已经打算放人,我们的宝贝不是白交了吗?”
山上可没有这么平和,启洽金被三狗子放在马上驮着——他可不敢在黑暗中的马背上往下跳,而且他也不知道营长“请”他有何要事。
到山上天还没有亮,三狗子先让他在营部休息,又给他倒了一杯茶。看看时间还早,就把他带到后面,指着行军床说:“这是营长的床,您先睡一会儿,营长过一会儿就会来见您,到时候我来叫您。”
这样的时候,睡得着么?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出去走走,推推门,门被从外面反锁了——他知道有后门,但是估计那里也是反锁着的——他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狐狸,急得团团转。
大约过了个把时辰,也许两个时辰吧,半明半暗的世界里,他的确不知道时光是向前还是向后的。
门打开了,刘缺巴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向他一拱手:“让启兄久等了。”
启洽金揉揉眼睛,连忙回礼。
刘缺巴一面吩咐上菜,回头对启洽金说:“启兄啊,惊动你大驾,实在不好意思,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而且这一件事只能求你,别人谁也帮不了忙的。”
启洽金不知道刘缺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答道:“你我相交多时,又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事你尽管开口,我启洽金办不到的事还真不多呢。”
“好,老兄爽快,那我就说了,老兄知道,我这基业初创,五六十号兄弟仅仅能吃上饭,住上窝棚而已,我总得有所发展吧。”
“是啊,是啊,老弟是有大志向的人,可我能帮你作点什么呢?”
“前几天我请算命先生算了一卦,他说:‘你要使山寨门庭广大,总得有个镇山之宝不是?不然你拿什么笼络人心?’我问他:‘那该用个什么样的宝贝啊?’他说这就看你的机缘巧合了,金的,玉的,是宝贝都行。这不,我就想起老兄你了。”
“我有什么宝贝啊?我一个种田的人,土里长不出宝贝,我女人也生不出宝贝呀。”
“女人是生不出来宝贝,可是土里未必长不出来,也许往深里刨,就能找到宝贝呢,盆啊什么的都行,即使有个缺有个疤什么的也不要紧,还望老兄千万帮忙。”
“这个忙我还真不好帮。”启洽金沉吟一会儿说,“这样吧,今天我回去想想办法,问问村里的老人,说不定托老弟你的福,找到什么宝贝也未可知。”
“那倒不必——实话对你说吧,我得到准确消息,老兄你就有个宝贝,你可千万高抬贵手,帮我这一把。”刘缺巴显然不想和他无休止地打嘴仗,“今天清江那边有位老弟娶三姨太,我得去讨杯喜酒喝,这里,”他回头望望刚回来的襄马说,“我让襄连长陪着你,千万别客气,酒要喝好,饭要吃饱。”不等启洽金再说什么,他双手抱拳,说声“得罪”,自个走了。
其实启洽金心里明白,在这地方,他能有什么朋友?再说,那种人多且杂的地方,他敢去赴宴?别看他在山上威风八面的。
这所谓的襄连长启洽金自然是很熟悉的——当然,他在后面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启洽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脱不了身了,得想个什么办法给家里捎个信儿,把东西藏好,说话不要露了口风。可是他请谁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啊?
襄马若无其事地同他喝完桌子上的残酒,站起来说:“请吧,启老板。”
“去哪儿啊?”
“领你去休息啊,不拿到宝贝,你还能去哪儿啊?”
这“营部”启洽金是很熟悉的,当面一间“大厅”,就是他们刚才吃饭的地方,隔着竹篱笆是并排三间小屋,各有一道小门进去——他还知道每间小屋后面都有门通到院子里,隔着院子还有一个独立小屋,院子两边夹着双层竹篱笆,必须经过这几道小门,穿过院子,才能进入独立小屋,只是不知道那里面是做什么的——中间是刘缺巴的卧室,两边住着他的两个勤务兵,一个是三狗子,另一个叫老刘,刘缺巴一直叫他“哥”。
启洽金以为仍然让他进刘缺巴的卧室,没想到襄马领着他走出“营部”大门,下了门前的小土坡。启洽金抬眼望去,“营部”下面是一个比较宽的扬叉型的槽把三个团包分开,“营部”建在右侧团包的坡上,站在“营部”门口对整个“营区”一览无遗。沿着中间那个团包的山脚成带状分布着二十来座窝棚,有八字形两边落地前后用蓼竹子夹成“墙壁”的;也有围一个略呈圆形四方触地只开一道门的“帐篷”式的窝棚;也有三方围成一个半圆正面一道竹篱笆的“猴子屁股”式的窝棚……各个窝棚相距十来丈远,相互独立又能互相照应。“扬叉”的柄是从山外伸进来的,中间那个团包把它分成两股“叉”,襄马带着启洽金从右边这一股“叉”往里走。头两间窝棚里老远就望见里面烟雾腾腾的,听见肆无忌惮的吆喝声,仔细一听有打牌的,还有猜拳行令的,还有舌头不太好使的“喝”“喝”的嘟噜声;第三座窝棚的门口有人持枪站哨,屋里没有动静,但是启洽金隐隐望见里面有人或坐或躺或唉声叹气。他大着胆子问道:“襄连长,这都是你们捉来的肥仔么?”
“呃,别说得那么难听嘛,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好酒好饭地把他们养着,他家里拿点钱,拿点粮食,我们就礼送他们下山。”
第四座,虽然门口也有人持枪站着,门却开着,能望见里面坐着一位贵妇人,屋子里很整洁,桌子上摆着茶具,还有一位十几岁的女孩子在为她捶背,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明显是一副讨好她的样子。“这是你们哪位的太太么?”启洽金问道。“我们这些当兵的谁有那么大的福气?这是清江那边黎老爷的正房太太,被我们请上山来,黎老爷来人说了的,就在这最近几天送五千块大洋来。你想,这么贵重的物件谁敢碰一下?连营长对她都彬彬有礼呢。”
第五座可不得了,门关着,只听见里面传出噼里啪啦打人的声音,从“墙”缝里望进去,见里面吊着三个人,一个声嘶力竭地哭喊,另两个低垂着头,死了一般。有一个声音恶狠狠地问道:“怎么样?这滋味不好受吧,说吧,拿钱就能救你的命,我派人去帮你找,晚了可就没机会了。”
启洽金闭上眼睛,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到了,启老板。”襄马指着第六座窝棚说,“你就在这屋里将就一下吧,简陋了点,但是有床,可以坐,可以睡,吃饭自有我们的兄弟送来。”襄“连长”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是一个人,有点寂寞,不过也不要紧,前面几个屋子里都有人,后面那几个屋子里住着我们的弟兄,说不上话但也不算远,只是你千万莫打前面黎夫人的主意,那是我们的一个大钱串子,弄坏了黎老爷不要了我们可就背时了。”“营长”的座上宾一下子变成了肥仔,他还来开这种玩笑,启洽金不知道自己是该哭呢还是该对着他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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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0 08:29:26 | 显示全部楼层
忐忑不安地的启洽金坐在棚子里,如坐针毡,看着阳光从棚子的缝隙里照进来,又一点点地溜出去,直到棚子里渐渐地暗下去,熬过了一个下午,又熬过了一个晚上,天渐渐地亮了,温暖的阳光又一次照进棚子里。襄“连长”带着一个“兵”给他送饭来了,虽无鱼肉,包谷面饭青菜汤,聊以果腹吧。
吃完了,那“兵”上来收拾碗筷。襄“连长”说:“等会儿吧,不忙的。”回头对启洽金说,“怎么样啊,启老板,我们营长找你要的那东西,舍不舍得啊?”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一件什么东西啊。”启洽金苦着脸,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
“我也忙,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把个乌金盆交来吧,你放在家里,一不能当饭吃,二不能当衣服穿,还整天为它担惊受怕,何苦呢?给了我们,我们就有了镇山之宝,也是你的一份功劳,你和营长依旧是兄弟,几多不好?”
“我真的想不起来我还有个什么乌金盆,你们听谁说的啊?你叫他来我当面问他,叫他说个来根去由……”
“哎,哎,启老板,别扯远了,这样吧,你想不起来,也许你家里人知道,让他们找找吧……”
襄马的话好像一下子给启洽金松了绑,他连忙说:“好,好,你去让他们找,或者你们到我家里去找,找着了我奉送,绝无二话。”
“这可不是包谷、腊肉,也不是女人,我们怎么找得到?还是叫你的夫人你的儿子找找吧,一准知道。”
“好,好,你去叫他们找,就说我说的,让他们找出来给你们拿走。”
“就这么去他们肯信?你得带个信物去啊。”
“好,好,你找个纸笔,我写个条子你拿着——我虽然认不得蛮多字,写个便条还行,他们也认得。”
“不必了,就带这个。”襄马右手“嗖”地拔出一把刀,说时迟那时快,“唰”一下割下他的一只耳朵,顿时鲜血顺着耳根往下流,脖子里,衣领上,到处都是,启洽金疼得大叫一声,向下倒去,那“兵”连忙在一旁扶住他。
“你,给他上点红伤药。”襄马轻描淡写地对那“兵”说,然后回过头来,“启老板,我拿这个给他们看,他们肯定认得,如果仍然不认得,我就只有把你的膀子或是大腿带一条去了。”没等启洽金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启家屋场来了三骑马,骑马的是襄马、成汉立和一名匪兵。三个人跳下马,襄、成两人把马缰绳丢给那兵,旁若无人地进了大门——山里的农家院,大白天谁家大门不是敞开着啊,即使棒老二横行的地方也是如此。
启家人正在拿桌子准备吃中饭,母子仨都在,惊愕地望着他俩,连招呼都忘了打。
襄马边往里走边掏出一个血迹斑斑的纸包递过去:“看看,这个,认识吗?”
老大战战兢兢地打开包,“啊”的一声,几乎掉在地下:一只血糊糊的耳朵。没等他问,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鼓:“这是你爹带来的信物,用来换你们的乌金盆的,如果你们舍不得,明天就拿一条胳膊来换;如果还是舍不得,后天就只能拿他的脑袋来换了,怎么样?”
母子仨早已吓傻了,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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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0 10: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鸡公岭下好心人

刘缺巴并没有去参加什么人的婚礼,他就在家里坐镇指挥。这么大的一个宝贝,不拿到手他能安心出门去讨喜酒喝?况且他并没有什么朋友讨老婆。启洽金一上山,他就吩咐襄马如何去对付启洽金,喝了几杯酒,他就回避了。第二天早晨,差不多襄马去给启洽金送早饭的时候,他走出“营部”,跨上三狗子为他准备好的灰骡子,随手给了一鞭子,就沿着向西的大路(其实就一羊肠小道)狂奔起来,不过这畜生看起来高大威猛,毕竟没受过训练,不一会儿就慢下来了,还打着响鼻。刘缺巴回头看看,三狗子还没跟上来,也就信马由缰,任它啃着路边的草。
也就在刘缺巴回头勒马的时候,三狗子赶上来了:“营长,去哪儿啊?”
“听它的。”刘缺巴指指坐骑的头,“走到哪儿算哪儿,转转。”说着又抽了一鞭子,灰骡子又奔跑起来。
转过几道弯,下了二十四道拐,但是没有下桥垭,而是在十道拐的地方向西走了。那里是云中大山的又一条“瓜蔓”,鸡公岭。相对于眉山,这是一条瘦小的山岭,二十来里长吧,到幺店子被西溪河和它的支流时家沟(也就是桥垭经马家塆、时家塆而下的这条溪)掐断了。沿着山岭上的大路两个人又走了十多里,刘缺巴觉得肚子饿了,这才想起来还没吃早饭,于是指着路边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吩咐三狗子:“这家屋上还冒着烟呢,家里一定有人,去,叫他做饭吃。”
三狗子打马下到稻场里,跳下马,进了屋,在堂屋里就望见厨房里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婆婆在洗碗,灶边顿着俩猪食盆,每个盆里有大半盆猪草,大约是等洗完锅舀出洗锅水再去喂猪的。三狗子也不管这些,问道:“有人吗?赶快给我们做饭吃,我们营长饿了。”
蓦然听见有人问话,老婆婆一惊,抬起头来,见是一挎盒子炮的,倒也没有十分惊慌,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地走到灶屋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眨巴着昏花老眼,问道:“你谁呀?”
三狗子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枪,说:“我是谁你不用管,做两个人的饭来就是了,我们营长饿了。”
尽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婆婆大约不至于猜不出他是谁,说道:“长官能进我这茅草屋吃顿饭,是我家的荣耀呢,只是屋里没有现成的面了——要不,我马上去推磨,很快的。”
“没有米、面,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要快,我们营长吃了还得赶路。”
“刚好,屋里还有点挂面,不知道可不可您的胃口?”三狗子出来给刘缺巴说了。
刘缺巴眼睛望着对面的眉山,心不在焉地说:“也罢,吃了还得下山转一转。”
两个人从那家出来,走了不一会儿,碰见下山“筹粮”的回来了,三个伕子各背了一个装得满满的麻布口袋,看得出来,袋底那一部分鼓鼓的,是粮食,而上半段凹凸不平,明显是包谷棒子。两个人打马立在道旁,让过伕子,这时候跟在后面的穿军装上衣,磨盘腰裤子,光着头,挎着枪的俩“兵”老远站在路边,向刘缺巴敬礼。
刘缺巴随口问道:“在哪里搞的啊?”
“在这下面的村子里,营长。”
“走吧,你俩在前。”
“是。”俩“兵”答应着,跟上伕子,刘缺巴和三狗子也打马回头跟在他俩身后。
三狗子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高个匪兵说道:“我问过的,这里叫鸡公岭。”
“鸡公岭?”三狗子叨念道。
走了一会儿,前面的夫子打杵,于是大家都停了下来。刘缺巴回头一看,平常紧跟在身后的勤务兵还停留在原地,马头朝前,人头朝后,望着前面的山岭发呆,于是叫道:“你看什么哪,三狗子?走哇。”
“营长,这山是叫鸡公岭吗?”
“我哪里知道啊?”刘缺巴说道,他对这俩勤务兵,那是宠爱有加,那一个,是他的叔伯兄弟,不用说了;这三狗子对他更是死心蹋地,言听计从。
那是他们刚由川入鄂的时候,有一天下着大雨,在行军途中,远远地望见一瘦小的伕子滑倒了,后面一个军需官模样的劈头劈脑地就是给他一顿鞭子,小青年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可是走不远他又跌倒了,明显是挑不动,眼看军需官的鞭子又举起来了,刘缺巴已经到了他跟前,没等鞭子落下去就一把抓住了,军需官回头见是一骑马的,住了手:“长官,这伕子……”
“他还是个孩子呢,你就下得去手?”
“抓不到人啊,长官,叫我有什么办法?”
刘缺巴没理他,问那伕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三狗子,长官。”
这抬头的一瞬间,刘缺巴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蛮讨人喜欢的嘛。“你来给我当勤务兵,干不干?”
“干。”那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悦耳。
“可是长官,他这两箱子弹怎么办啊?”军需官哭丧着脸问。
“拿来,放我马上。”
伕子走不远就得打一杵的。刘缺巴停下来回头一看,三狗子人虽然跟着,脸却愣愣地望着山下,于是问道:“你知道鸡公岭啊?”顺着三狗子身后望过去,山脊向前不远处突然向上升起形成一个突兀的小山岭,像极了一只公鸡的头,连那鸡喙也那么惟妙惟肖,而他们所站的地方正是鸡的脊背。“把哪里忘了我也不能忘了鸡公岭啊。”三狗子说着探头问正在打杵的伕子,“鸡头下面是喜鹊窝吧。”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三狗子讲了他的一段经历。
“那是八年前了,我从家里跑了出来——其实那里哪是我的家啊,是我寄居了几年的地方。我爹在我三岁那年死了,我娘带着我四处乞讨,有时候她也帮人家打零工,在我六岁那年,也不知道流浪到了什么地方,我妈经一位好心人撮合,跟了我后爹。他很不待见我,看我总是恶眉瞅眼的,找点由头就打我,我妈就拼命让我做事,放牛、扫地、给他端茶、倒洗脸水……可是挨打的机会就更多了,茶不是烫了就是凉了,挨打;水不是多了就是少了,挨打;地扫得不干净,挨打;特别是牛吃了庄稼,那就得往死里打……说起放牛,我家那头牛是个牯牛,望见哪里有牝牛就往那里跑,也不管水田、旱田,有庄稼无庄稼,拽都拽不住,每跑一次我就得挨一次打,边打边说:‘你这个不知道把家的家伙,人家把牛牵来收一脚(配种)给一吊钱,这样跑去给人家搞了,谢字都没得一个——你去给我收钱!’牛在野地里搞了,我知道是谁家的?就是知道人家也不肯给。次数多了,我后爹说:‘你要收不着钱,就要拽着不让牛去搞,不然,我把你的小鸡鸡割了。’那哪儿成啊,两岁上我叔就说过,小鸡鸡是用来做种的,割了将来拿什么做种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连几个伕子一路上一直不开口,这时候也笑了。
“说搞不得那天我家的牯牛又爬了一头牝牛,而且就当着我的面,我相信我后爹不一会儿就会知道的,我怕他真的割了我的小鸡鸡,就跑了。沿路乞讨,像我妈当年一样,边讨饭边找事做,管吃管住不给工钱。我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怕后爹找着我。”
“你后爹才不会找你呢,估计他就是嫌你吃闲饭,如果有了弟弟还怕你争家产。”这时候高个“兵”插话说。伕子们背得重,走得慢,大家跟在后面,随着伕子的步子慢慢走。
“乞讨也难啊,饥一顿饱一顿,困了就在野地里、庙里、人家屋檐下倒头便睡 。那天在这山下两溪交汇的地方——我问过的,叫幺店子——是这个名字么?”他问前面一位伕子。
“是的,是叫幺店子。”
“那天溪里涨了点阴阳子水,看不出深浅,我贸然过河,走到溪中间,脚下一滑,倒在水里,被冲出老远,幸好有一个人在河边望见了,跑下水把我救起来。我虽然呛了几口水,但是神智还清醒,告别了那位好心人,继续往山上走。”
“你要往哪里去啊?”高个“兵”问。
“我哪里知道往哪里去呢?望着有人烟的地方走呗。这山的西侧是条大路,人户也比较多,我用了两天时间才上了这鸡公岭下的喜鹊窝。沿途多数人家都锁着门,大家都忙着呢,开着门的,有的像赶狗子一样把我往外赶,有的只有小孩子在家,我两天只吃了一顿饭。到了这喜鹊窝村子北头的第一户人家的稻场坎下,我一下子昏倒在那里。”
“饿的。”还是高个“兵”喜欢多嘴。
“在溪里那一下子才是病根,呛了水。”矮个“兵”顶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悠悠醒来,发觉自己竟然睡在床上——我不知道自己有几年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了,你们知道,叫花子讨饭是不能进人家屋里去的,即使好心人也只允许在阶沿上或是草楼子上睡,而且天一亮就得起身。这时候一位小哥哥惊喜地喊道:‘妈,他醒了。’立刻过来一位大妈,双手捧着一碗姜汤,让那位小哥哥把我扶起来,她用一个汤匙一口一口地喂我喝,边喂边说:‘看这孩子,浑身烧得火炭一般,先喝碗姜汤,我家老头子给你请医生去了,一会儿就来了,别着急,吃副药就好了。’其实我主要是饿的,喝过姜汤,肚子里就‘咕咕’直叫,大妈像变戏法一样又端来一碗稀饭,吃过稀饭,我马上就能下床了。在他家住了七八天,他们不仅给我请医抓药,还给我洗澡、烫虱子,真的,我走的那天就像一个要出远门的小公子。”
“这家姓什么叫什么啊?”伕子中有一个人问道。
“你管他呢。”另一个轻轻地说。
“随便问问。”这个是纾刚。
三狗子大约没有听到他们后面的话,但是说出了一句十分自责的话:“哎,这是我最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大约是我从小没受到教育的缘故,竟然连大伯大妈姓甚名谁都没问一声——倒是那位小哥哥我是知道的,他叫马开源——出门槛连声多谢都没说,就大踏步向上走,还是大伯问了我一声:‘孩子,你打算往哪里去啊?’我说:‘我也不知道去哪里,讨到哪儿吃到哪儿吧。’‘那你别往上,这上去是鸡公岭,一条山脊,没几户人家,再往上是云中大山,荒无人烟,最近的人家也得翻西山垭下去三十多里,而且走过来一条山岭,走过去一个山包,路小岔道多,走错了问路都找不着人。’这下子我着急了:‘那怎么办啊,我该往哪里去呢?’大伯说:‘从这里下去,往西,往东,人户都比较稠密,一家给一口,也够你填饱肚子了。’”
“以后你去了哪里啊?”高个“兵”问。
“就这么讨饭,或是给人家打零工,走到哪里算哪里,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哪州哪府,不知不觉我也长大了,虽说瘦得像个猴,但是毕竟有了一个小伙子的个子。”
“后面的事我知道了。”还是那个一路走来喜欢多话的高个说,“你就被我们营长收留了。”
“是啊,我一生就两个恩人——不是两个,营长是一个,另一个就是大伯大妈一家。”
“照这样说来你倒是该去看看你这恩人。”刘缺巴沉吟了一会儿说,“只是我随时随地离不开你——这样吧,叫这几个伕子回去给你问一声,看那家人是不是还住在这里,叫他上山来,我赏赐他一些东西吧。”
        “他不会要的。我走的时候说过,等我有点出息的时候,首先就会来看望他二老,还有小哥哥。老人家当即就说:‘你别记在心上,谁出门不遇到点困难?只希望你长大了落个好人家,过好日程就好。’你看,人家就是这么好。”三狗子沉默了一会儿说,“营长,我有个请求,看在我跟着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一定要答应。”
“你说说看,什么事?”
“您下个命令,让兄弟们筹粮或者做别的事,不要惊扰这喜鹊窝,这一个小村庄,几十户人家,也没多大油水;再者,如果哪位兄弟正好睡了我那小哥哥的媳妇或是他的姐姐,只要我知道了,我就会一枪崩了他的,您说是不是?”
“好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没提过要求,这点小小的请求我一定满足你。”
就在这时候,伕子们又打上杵了。
那个多话的高个“兵”又说话了:“怎么又打杵了?捱到半夜还不是要背到地方才能放你们回家。”
一个伕子——他就是纾刚——没理他,说道:“长官,我们就是喜鹊窝的啊。”
刘缺巴一愣,心想,这么巧啊——刚刚答应了三狗子的。他逼视着俩喽啰问道:“是吗?”
俩喽啰耷拉着脑袋,不敢做声,可是营长问了,不能不回答呀。高个——大约下山的时候就委任他领头的吧——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是,营长,可是我们不知道这个村子和三狗子兄弟还有这样一段缘分啊。”

纾刚一早就和媳妇来帮丈人家扳苞子。吃过早饭,他丈人、他两口子、还有他舅子马开源两口子,就下田了。不一会儿,满满地插了一背筐,纾刚就背上它往稻场里走去——一般地说,只要不会下雨,倒在稻场里,晚上人多撕苞子宽敞一些,苞叶子也不必搂起来,留着第二天晒干再收——他把一背筐苞子倒在稻场中央,正要去取背筐,一左一右俩枪兵把他夹在中间了。他一看,坏了,棒老二来了,跑吧,往哪里跑?人能跑过枪子儿?况且,丈母娘还在屋里剁猪草,让老人家去应付?那还叫人吗?他从容地直起腰来,面无表情地说:“老总,要什么嘛,尽管说,只要我有的。”
“别的不要,送两百斤包谷上山去吧。”
“真对不起,现成的没有了,苞子还在这里,得现撕苞叶子现脱粒,今天怕是忙不赢了,明天一早送来,行么?”
“少废话,我自己去看,找出来看你怎么说。”高个挎着枪就进了屋,对于手里拿着猪草刀站在那里的纾刚他丈母娘视而不见——其实她猪草还没剁完,听见外面的动静,刚刚站起来打算出来看看的——直接进屋翻箱倒柜;矮个端着枪站在那里没动。
纾刚见状,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别动为好,干脆坐下来,从衣兜里拿出小烟袋和烟袱子,装上一袋烟吸起来。那“兵”见状,也就收了枪,但是仍然如临大敌,站在那里向四处睃巡。
不一会儿,高个提了一个麻布袋子出来:“这不是粮食是什么?”
纾刚一看,这是刚才从草楼子上撮下来的一斗包谷,等会儿磨面做中饭的。“就这一点儿了,老总,行行好吧,您多……”
“少废话,赶快撕苞子,凑一袋。”高个丢下袋子,恶狠狠地说。
其实纾刚知道,入了他们的眼睛还能保得住?他担心的是舅子不一会儿又要背一筐回来,那就得送两袋上山……他灵机一动,往稻场边走了两步,还没等匪兵过来干涉,就叫道:“爹,你快回来,棒二哥让我们送些粮食上山。”
匪兵走到稻场边去望,果然,不一会儿,一老头背着大半背篓包谷棒子从下边老远的地方上来了。就这样,在匪兵的枪口下,一溜儿三家凑了三袋包谷加包谷棒子,背着上了山。

丈人家曾经救过一个半大孩子的事纾刚是知道的,当他听到三狗子和刘缺巴的对话,知道这个勤务兵就是当年丈人家救下的那个孩子,于是大着胆子向刘缺巴说我们几个都是喜鹊窝的。
应着三狗子的要求,刘缺巴作了个顺水人情,谁知道这喜鹊窝的人就在眼前,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可是到手的粮食能让他们背回去么?山上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粮食和女人,不然怎么能笼络住这一大帮子人?偏偏在这时候三狗子说了一句实在不该说的话:“营长,看他们怪可怜的,就让他们背回去吧。”这下子刘缺巴不能再犹豫了,“果断”地说:“今天已经背到这里来了,就送上去算了,下次吧,以后我让弟兄们不再去这个村子了。”纾刚知道,再多说也无益,这混世魔王,是讲理的主么?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行人到了,三狗子心怀歉疚之心,说道:“天快黑了,明天下山吧——有地方住。”纾刚说:“算了吧,兄弟——你还能记着两老,我已经很欣慰了。”“那你们等一等,我去伙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没等他们三个回答,他就一溜烟跑了。不一会儿,三狗子用一个大海碗盛了冒尖一碗馒头过来,三个人倒是没讲客气,抓过馒头吃起来。纾刚瞄一眼四周,没别人,于是边吃馒头边问道:“兄弟,前几天有一位女子被弄上山,你知道么?”三狗子骤然紧张起来,因为他们下山抢女人比抢粮食遇到的抵抗要大得多,所以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才好。纾刚见他没作声,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说道:“兄弟,你说的那个小哥哥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是吗?”“是……是的,他有一个姐姐,你……”“实话告诉你吧,你说的大伯大妈就是我的丈人丈母娘,你那小哥哥就是我的舅老倌马开源,他的姐姐就是我的妻子。”“在路上你为什么不说啊?山上缺粮食,所以营长不肯放你们,如果我再帮着哀求一下,把你一个人放走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老百姓有一个最基本的念想,叫做同路不输伴,你叫我走我也不会走的——不说这个了,你知道那女子么?就是这刘缺巴亲自动的手,在桥垭还打死了她的公公。”三狗子一惊,愣了半天才问道:“你,你们要干什么?”“你紧张什么?那女子是我妹妹,同娘共老子的妹妹,我想请你帮忙在你们营长面前美言几句,把她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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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2 09: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山歌不为匪徒唱

刘缺巴的卧室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在营部“大厅”的后方有并排三个门,进门是三个独立的房间,穿过房间各有一个后门出去,两边是俩勤务兵的卧房,中间就是刘缺巴的卧房。房里摆着一张行军床——这是这支“队伍”惟一的一张床,其他人都是打地铺或是用木棍什么的搭个床——床头绑着的木架上摞着三口大皮箱。出后门十来步远还有一座看来十分普通的窝棚,那是他的逍遥楼,里面关着两名供他发泄的女子,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纾安被掳上山以后也关在这里。
吃过晚饭,刘缺巴进了“逍遥楼”,对着默默流泪的纾安说:“怎么样,五六天了吧,想通了没?唱几支歌吧,唱得我高兴了,放你回家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大王,啊不,长官,你就行行好,放我走吧,我这一天到晚,眼前老是八个月的小女儿在晃动,耳边净是她嘶哑的哭声,这么一点点孩子,还在吃奶,我不在怎么行啊?”
“我不是说了吗,给我唱歌,把我唱高兴了,我马上就放了你。”
“你看我这说话都嘶声啦呱的,怎么唱啊?你放我回去,等我的嗓子养好了,你到我家里去听,我和我丈夫对唱,不是更好吗?”
“少废话,不肯唱歌那就还是陪我睡觉,把你煨热乎了,你就该唱了。”
“不,不,你不能。”纾安说着下意识地往后缩,恨不得钻到地下去,可是,就这么点地方,往哪里躲啊?
“还这么扭扭捏捏的,真没劲,又不是第一次了,告诉你,喜欢你我才搞你一下,有什么好忸怩的,又不是黄花闺女,黄花闺女我玩得多了,就她俩,”他指指缩在角落里的俩少女,“就是我给开的张——爽快点吧,别不识抬举。”
“不,不,我不。”
“真没劲,每次都像拉新娘子上轿似的,你俩,”刘缺巴指指俩少女,“还愣着干什么?帮她脱衣服,如果还要犟,给我一个按住头,一个按住腿,我就不信,我能管住一个营的兵,就治不服你一个女人。”
发泄完了以后,刘缺巴翻身坐起,穿上衣服,出去了。他每天都是这样,吃过晚饭进来发泄一通,然后让三狗子跟着,一个窝棚一个窝棚地偷听“弟兄们”都说些什么,心里谋划着治理他们的对策。
刘缺巴一走,纾安连忙穿上衣服,坐在床上哭泣,哭了一阵,她狠狠地瞪了了一眼蜷缩在一角的俩女孩子:“你俩呀……”就打住了,还是俩孩子呢,就受到这样的凌辱,她们是愿意的么?
这时候大一点的姑娘——我们就叫她十六岁吧——走到门口,向外张望,其实这里只能望见前面的三个房间,因为院子两边用蓼竹子夹了两层,外面什么都望不见。望了一会儿她回来说:“姐,你也别怪我们,我俩能怎么样啊——我们只是不想受绿水姐那个罪呀。”
“几天了,你们一直在说绿水绿水的,绿水是谁啊?”
“绿水姐和我们一个村子的,她今年十八岁,还有两个月就该出嫁了,她的未婚夫是我的表哥,十九岁,高高的个子,每次来看绿水姐总是腼腆地一笑,就去厨房里找水桶挑水或是找斧子劈柴,绿水姐连忙去泡茶,然后递到他手上,抿嘴儿一笑。”十六岁的脸突然由晴转阴,并带有雨点,“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们正在吃晚饭,忽然闯进一群人来,有两个拿枪指着我爹和哥哥,还有两个扑上来拖着我就走,我娘上来抓着不放,抓我左胳膊的那个一脚把她踹倒在地,直到我出门她也没爬起来,我哥扑上去夺枪,枪响了,就在我被拖出门槛的时候,清楚地望着他倒下去,也不知道伤在哪里……”说着她低声哭了起来。
“那你还……”纾安说了半句就停住了。
见另一个——我们姑且叫她十五岁吧——木着脸不做声,十六岁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我被蒙着眼睛捆着手放在马上,后面有一个人用一只手箍着我——另一只手大约是在勒缰绳——等放下来拿开蒙着眼睛的布和堵在嘴里的毛巾,就已经在这个屋子里了。我睁开眼一看,就我俩还有绿水姐三个人,那些人都出去了。他俩哭,我也哭,绿水姐一边哭一边叫着表哥的名字。这时候进来一个人,就是前边那个姓刘的勤务兵,大声吼道:‘哭什么哭?叫你们来是好事,享福,笑还来不及呢,不准哭了。’可是谁理他,我们哭得更凶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进来还拿着一根足有三尺长的皮鞭,抡起来劈头劈脑给我们一顿鞭子,吓得我们都住了声。”
纾安没有做声,十五岁也没有做声——从纾安上山就一直见她木着脸,不哭不笑也不做声,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样子——十六岁见她俩不做声,接着说:“我满以为没什么事——其实那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办,也没有任何办法——这时候,刘缺巴进来了,站在那里,我们都没敢抬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把手里的烟头一扔,指着绿水姐说:‘你,脱了,躺到床上去!’绿水姐又哭起来了,不动弹。不一会儿他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见绿水姐双手抱肩蜷缩在那个角落里没动弹,就跨过去一把把她提起来,恶狠狠地说:‘你是没听见呀还是不想搞?我喜欢你才搞你,别不识抬举。’这时候我俩吓得缩成一团——我们都才十几岁,还没见过呢——绿水姐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不……’‘你说什么?’刘缺巴嘴里说着,‘哗啦’一声撕破了她的衣服,又去扯她的裤子,这样面对面刚好绿水姐的嘴触及到他的肩膀,于是她猛地一口,把他的肩膀咬得鲜血直流,疼得他大叫一声,一手捂着伤口,赤条条的跑到门口嚎叫道:‘牛娃子,你们来,把她拉去用吧。’原来这掳上山的女子,都是送到这里,让刘缺巴先睡,然后才喊下面的人领去,在我们以后还有几个他只是扳着她们的头看了一下就喊别人拉去了。
“牛娃子他们那个窝棚里住了六个匪徒,个个都是人高马大、如狼似虎的,他们听到吩咐,马上嗥叫着跑了过来,像抓小鸡似的把绿水姐抓去了。我只听见绿水姐尖叫了一声:‘我不……’就已经下了稻场坎去了。
“那天刘缺巴大约下半夜才回来,我俩背靠竹篱笆,和衣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回来也没理我们,自个儿睡了。
“第二天一早,只听见牛娃子在外面叫‘营长’,三狗子开了大厅的门让他进来,问:‘什么事呀,营长还没起床呢。’‘昨天那小妞被我们——不,被他们给搞死了。’三狗子进来给刘缺巴说了,他一边坐起来穿衣服一边说:‘叫他进来。’牛娃子进来对着还在穿裤子的刘缺巴又把那句话说了一遍。刘缺巴靸着鞋往外走,看也不看他一眼,嘴里嘟囔道:‘我说你们是怎么搞的,找个女人来容易吗?你们就不能悠着点,细水长流吗?’‘营长,这可不赖我,你说六个如狼似虎的小伙子,有的搞了两盘,有的还只搞了一盘,她就没气了。’‘算了,埋了去吧,人死不能复生,以后注意着点。’那牛娃子答应着去了,我透过篱笆缝隙望出去,只见他们就在窝棚外面的空地上浅浅的挖了一个坑,两个人把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绿水姐抬出来扔进去,盖了几锹土算了。从那以后,你说我们还敢说个不字么?他叫哪一个脱,那一个就乖乖地脱了任他蹂躏。白天,像坐牢似的,只能在这个院子里转转,哪儿也不许去,还有这个看守我们的勤务兵,成天在屋里摆弄他那把手枪,吃过早饭刘缺巴出去了,他就进来了,你要是脱慢了他就拿枪敲你的头。有一次我唬他:‘你占我们的便宜,看我不告诉营长,剥你的皮。’没想到他笑嘻嘻地说:‘你说吧,你不说我说,你以为营长不知道?’”
纾安知道,怎么能怪她俩呢,这还是俩孩子呀,在村子里,也许她有了意中人,也许还没有,看她那天真无邪、稚气未蜕的样子,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别人泄欲的工具,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算什么嘛!我绝不,他能占我的身,但是我不会让他如意,唱给他听?哭给他看我都没那心情。想到这里,她问道:“你们就心甘情愿地在这个牢笼里过下去?”
“能怎么办啊?后面扎得紧紧的,前面只准走到院子里。有一天我进了中间那道门,随后那勤务兵就跟进去,敲了我一枪把子。”十五岁一直铁青着脸,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十六岁说道。
纾安本想说,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但她看了看俩女孩子,嘴动了动没有说出来,谁知道这涉世未深的俩孩子心里咋想的。

纾安被掳上山的第一个晚上,刘缺巴只是连哄带吓要她唱歌他听,她呢只是或轻或重地哭泣,不理他,他也没怎么为难她,只是当着她的面让俩女孩子一个一个地脱了让他发泄兽欲,发泄完了穿上衣服出去了,到下半夜才回来,上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发泄,然后沉沉地睡去。像死猪一样,但又和死猪不一样,发出雷鸣一般的鼾声。她想,杀了他,这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可是没有刀,不,没有刀怕什么,凭我一双劳动的大手和对这个魔头的仇恨,我就不信掐不死他!外面,外面倒不是问题,他能蒙上我的眼睛堵住我的嘴,我也能找一条短裤塞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一点声响……只是,只是这俩女孩子,不知道她们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说她俩帮他一把,只要她们惊叫一声,那我就死定了,到了这种地步,死了就死了吧,可是匪徒知道我的家,他会去报复。纾安犹豫了,她想起了立杞,作夫妻这几年,别说闹别扭,大话都没有说过一句,至于对歌的乐趣,岂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亲人啊,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在这里度日如年吗?转念一想,他在外面能不着急吗?他一定在想办法救我出去,他会用什么办法救我出去啊?不去想了吧,想也白搭,可是,嗷嗷待哺的女儿,懂事而又调皮的儿子,慈祥、勤劳的公婆(她还不知道公公为了去救她已经被土匪杀害了,那时候她被蒙着双眼,听到了枪声,没听到公公的声音——幸好她还不知道,不然她会不计一切后果去掐死刘缺巴的),能不去想吗?还有自己的爹妈、哥嫂和侄儿……一个一个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动。不,我不能死,还有这么多亲人等着我回去呐,逃走,逃走才是惟一的出路,逃走才能回到亲人中间去。心中有了目标,她不再七想八想,也不再哭泣,她往后挪挪,靠在篱笆上,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大一会儿,纾安忽然听见有人唱歌,那声音是那样的铿锵有力,却又十分婉转动听,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可怎么那么遥远呢?似有若无,这唱歌的是谁啊?呀,我怎么那么愚蠢哪,这是立杞的声音嘛,是的,是立杞的声音:

山中有棵黄连树,
哥知阿妹吃了苦,
千里追踪万里寻,
两个娃儿还在哭,
阿哥思念你知不?

“立杞,阿哥,是你吗?你在哪里?”纾安感觉他好像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向她招手,连忙叫道,同时伸手去抓,不料身子一歪,几乎跌倒,她醒了,原来自己还坐在床上打盹呢。看看旁边床上死猪般睡着的三个人,一个鼾声如雷,两个悄无声息,还好,自己的梦呓没有惊醒他们。这下子她彻底清醒了,我绝不给土匪唱歌,对,不能给他唱,别把歌儿亵渎了,歌儿只能唱给心爱的人听,唱给乡亲们听;谁见过绳捆索绑地把人弄来,说唱就唱的?唱歌唱的是心情,直抒胸臆,我现在什么心情,有一丝唱歌的心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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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2 09:10:1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几天纾安每晚被三个人按着,接受两次蹂躏,然后独自饮泣,白天,她像个死人一般,呆呆地坐着,思念亲人,默默地祈祷,轻轻地哭泣。
十六岁一会儿过来向她忏悔:“姐,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姐,你千万别记恨我们。”
看着这单单瘦瘦的和自己遭受着同样苦难的孩子,她能说什么呢?
过一会儿她又劝她:“给他唱几支歌不就完了,何必同他斗气?”
这时候纾安不得不说话了:“我不,他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会唱给他听,别把歌儿给糟蹋了。”
“他不会把你杀了。”十六岁的声音有些颤抖,“万一惹恼了他,他会把你赏给他的兵们,那么多男的,那真的是生不如死,弄得不好就是绿水姐的下场。”
“我们……”纾安刚开口就打住了。从来不开口的十五岁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想他放人是不可能的。”
十六岁接口说:“反正出不去,倒是这里还安全一些。”
“安全?”纾安和十五岁同时说道,又同时住了口。
刘缺巴醉醺醺地走进来,指着纾安说:“你,脱了,躺到床上去。”说着自顾去解自己的扣子。这时候外面有人急促地敲门:“营长,营长……”声音十分微弱。三狗子连忙开门出来,只见一个人浑身是血,歪在门边。三狗子把他拖到屋里,只听他说:“成汉立杀了襄马……”没等他说完,三狗子赶紧跑到里屋去了,刘缺巴一听,把脱了一半的衣服穿上,跟着三狗子跑出来,问道:“快说,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三个人去启家,很顺利地拿到了乌金盆,看起来并不希奇的一个盆,跟普通的铜盆简直没啥区别,甚至比一般的铜盆小得多,盆沿上还少了拃把长一指宽这么一条,使它显得很难看;颜色也是黄中带乌,一点也不鲜亮,尽管揩摸得一尘不染,又用一块扎花包袱皮儿仔细地包着,可是怎么看都不顺眼。襄马拍着腰间的驳壳枪说:“你不要搞这么一个乌不溜秋的东西来糊弄我,我可是识货的主,小心我一枪崩了你!快去,把真家伙拿出来,大爷可不耐烦和你耍心眼。”母子仨齐齐地跪下,老婆子说道:“真的不敢哄骗长官,老头子的命还在你手里捏着呢,也不知道他疼成个什么样子了,是宝贝重要还是人重要,我们分得清的。”成汉立把盆拿过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不做声,忽然,他把襄马拉到一边轻声说:“收起来吧,是真的,你看,这里有金器行的印记,行家鉴定过呢。”襄马这才收起枪,用那个包袱皮儿仔仔细细地把盆包好,斜挎在肩上,牢牢实实地在面前打个死结,回头对跪着的母子仨说:“你们敢耍滑头,回头我让人送支胯来。”三匪徒一起出门,跨上马,一溜烟跑了。
“一路上一直是我走在最前边,襄连长背着宝贝走在中间,成汉立挎枪走在最后,三骑马不到一个时辰就上了二十四道拐,没有遇到任何情况。我仔细地扫视着前面的一草一木,生怕出现一点异常情况,他俩比我还放松,襄连长一直在和成汉立闲聊,甚至开玩笑说,这次我们仨立了功,要营长从盆上凿三块金子奖赏我们,成汉立还说他要最大的一块。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快到最后一道拐向西山垭那条横路的岔口那里,我猛然听到后面“当当”两声枪响,心里一惊,赶紧回头去看,只见襄连长倒在马下,那马一溜烟跑了;我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当当”两枪,这下子我看清了,是成汉立开的枪,我随着枪声倒了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兵说着就哭了起来,过了半晌才又抽抽噎噎地说,“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才醒来,发觉自己胁下中了一枪,大腿中了一枪,马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些在老百姓那里牵来的马,一松缰绳还不是跑回去了。”三狗子插话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撕开衣服,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往回爬,我爬呀爬呀,后来看见路上有个柴棍棍,拿过来撑着走了几步,可是大腿不听使唤,只得又爬……营长,我差一点儿就见不着你了呀……”
刘缺巴不再听他啰嗦,用手一指三狗子:“把他弄下去,让人给他上药,然后去集合弟兄们,去追,一起向西山垭方向,到那里再分成几股,各条路上都要去人,就是追到蚊子的屁眼里也要把个狗日的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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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2 09: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夜走轿子岩

经过短暂的骚乱,山上逐渐平静下来了,变得死一样的沉寂。月亮还没有出来,天空只有几颗星星在眨巴着狡黠的眼睛,山上的灌木丛就像一个一个的怪兽蹲在那里,这时候和天刚亮那一段时间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两个时段。纾安去门口望了望,折回屋内对俩女孩子说:“这会儿是个好机会,匪徒们都去追什么人去了……”“我听明白了的,一个叫成汉立的把个乌金盆抢走了。”十六岁说。“管他谁抢了什么,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我们跑吧。”纾安坚定地说。“匪兵没走光呢,那屋就有一个。”十六岁指着姓刘的勤务兵的屋子。“跑,可能还有一线希望;不跑,永远在这里当他的玩物,当他泄欲的工具吗?”纾安劝说她俩,同时也在坚定自己的信心。“可是万一碰上匪兵,那就糟了,抓回来肯定得挨打,然后给下面的匪兵去玩,要是给了牛娃子他们那样的棚子里,还不如留在这里呢,在这里只是服侍他一个,顶多两三个——比如说三狗子还是知冷知热的——下面哪一个棚子里不是一伙如狼似虎的匪徒,谁受得了?”十六岁说。“我只是劝你们,不会逼你们,认命吧。”纾安说。“姐,我跟你跑。”从来不大开口的十五岁说,“跑脱了自然好,如果跑不脱,我就拿一块石头照着自己的脑壳砸下去,无非一个死,比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好。”“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出去,但是外面一抹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连我自己的家在什么方向都不知道,你思想上要有准备,出去了自己往家里跑。”“我知道。”十五岁的声音小但是透着坚定。十六岁指指外面:“这一个就不错眼地看着咱们哪,下面还有那几个看肥仔的,个个手里有枪,听他们说都能指哪儿打哪儿,弹无虚发,不得了呢。”“那是唬你的,”十五岁说,“我从篱笆缝里向外望过无数次,那些匪兵手里有的有枪,有的没有枪;我还听他们在议论说,有枪的也没有几个有子弹,那都是扛着吓唬老百姓的。”“这是真的,我也望过。”纾安说,“我还听三狗子说——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说那番话——他们有两个匪兵去喜鹊窝筹粮,一个枪里没子弹,另一个只有一发子弹。你们不知道,我哥哥的丈人就住在喜鹊窝,也不知道是哪几家遭了抢劫,还有那些姐妹们是不是躲出去了……唉,这些该发瘟死的棒老二,六月间天天打雷扯闪,为什么不把他们一个个给劈死呢?”
正在这时候,听见大厅门口有人喊“刘大哥”。正在摆弄驳壳枪的这个勤务兵连忙应声跑出去问:“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纾安她们三个屏声静气地听着。原来是一个守窝棚的匪兵,尽管不是面对刘缺巴,他仍然说得战战兢兢的:“我早就对襄连长说过,关肥仔的地方,要多用几个人看守,那些人都不是善茬,可他就是不听,这不,我去第三个棚子了,第一个棚子里的三个肥仔不知道怎么把门弄开了,出来把老七打昏了就跑了。”
勤务兵听了没有做声,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一个说:“我还得去看着另外两个窝棚,不能再出事了——你看着办吧。”说完“咚咚咚”跑了。
这一个怔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这……这……怎么办?对,牛娃子他们棚子里还有俩没枪的,派他们去追吧。”边说边跑出去了。
纾安回过头来,声音颤抖地说:“机会来了,你俩跑不跑?我告诉你们,我反正是要跑的——我手里抓块石头,匪兵来了我就用石头砸死他,如果他们来多了,我就一石头把我自己打死算了。”
“姐,我说了的,你敢跑,我也敢跑。”十五岁跨前一步抓住纾安的手,生怕她一个人跑了似的。
纾安一把抱住她,说:“妹妹,我刚才说过,出去了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要下决心自己找出路,跑脱了是天老爷保佑,跑不脱自己认命,好么?”
十五岁点点头。
十六岁始终没开口,但还是跟着她俩来到院子里,隔着篱笆听动静。
只听见勤务兵在说:“你俩,沿着这条路去追那仨肥仔——不要怕,你们年轻力壮的,还怕打不过他们?”其中有一个说道:“刘哥,我俩一条枪都没有,怎么追?再说,两个人追仨肥仔,追哪一个放跑哪一个?回来我们怎么向营长交待?”“那你说怎么办?不追了,让他跑?”勤务兵也没有好办法,只好装腔作势,训他们。看样子这俩兵并不怕他,说道:“你得和我们一起去追,总归有一条枪可以壮壮胆,更主要的,追到追不到你自己去和营长说。”只见那勤务兵向这边望了一下,大约他觉得这边问题不大,说声“走”,就和那俩兵向下追去了。
“看到了吗?我们不要走他这条路,哪里都可以跑,天老爷保佑着我们呢。”纾安说完,大踏步穿过“营部”,跑出去了。
若干年以后纾安偶然遇见十五岁,他已经为人妻且有了俩孩子。纾安问起十六岁,她说当时她没有跑,后来棒老二被赶跑了,也没有她的消息,一直没有。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纾安一出门,眼前除了黑影朣朦的团包和灰不溜秋的窝棚,真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路在哪里,她顾不了这许多了,当时有一点她是特别注意了的,那就是刘缺巴他们那一伙全部是往左边去的,刚才这三个是往下其实也算是往左边去的,那我就往右边走,只要天不灭我,绝对不会撞到你们手里的。小心翼翼地下到槽里,刚好避开了所有窝棚的视线,在齐腰深的草丛里钻过一阵子之后,她看见了一条灰白色的小路,上了小路,她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蹲下来,向走过来的方向望去,除了黑黝黝的团包,就是灰蒙蒙的灌木草丛,匪徒们大约不会知道我在这里吧!只是十五岁没有跟上来,这也难怪,没出门就说了的,不要一起走,跑脱一个算一个。这孩子是个有主见的,她知道该怎么作,别看她不大说话,机灵着呢,愿老天保佑她!
此地不可久留,纾安站起来,向四周望望,她突然觉得,真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连匪窝,就是那些窝棚她也只能知道它的大致方位了,哦,不要紧的,面前反正就这一条路,匪窝在这头,我就往那一头走,肯定越走越安全。她想起了十来岁的时候跟着爹和乡亲们上云中大山打玉堂花叶子的事——前一年天旱,交完租子就所剩无几了,到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都上山打玉堂花叶子掺在包谷面里蒸着吃——上了二十四道拐,再转过两个大塆,上团包就没有路了,她心里疑惑,往哪里走啊,整个的一片荒山?可那时什么都不用管,跟着前面的人走,不一会儿就到了,真的,好大一片呀,整个团包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左右望不到边,前面有的人已经背上一捆走了,有的还在扯,就像水田里拔秧苗一样,可是比拔秧苗快的多——绿油油的齐腰深哪。至今记忆忧新的是大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团包构成的,这些团包大小各异,互不相连,路,都在团包脚下。嗐,都什么时候了,想那干什么?不过想起几十人在这山上打玉堂花叶子的情景,纾安一点也不感觉害怕了。
沿着这惟一的一条路往前走,纾安心里还在想,那一片玉堂花叶子在什么地方啊?那时候以为那一个团包就叫云中大山,原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听十六岁说,她悄悄地和十五岁商量逃出去,没想到被姓刘的勤务兵听见了,他说你们跑吧,这云中大山方圆百把里,当你们还绕着这些团包打转转的时候,早就把你们抓回来了,即使抓不着,也会被野牲口吃掉的——这山上一到晚上,到处是老虎、豺狗,各种各样的野牲口都有。吓得她再也不敢想着逃走了。“到底是小孩子,人家稍微一吓唬,她就怕了。”纾安心想。
想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左边一个山包,右边一个山包,前边还有一个山包,一条标准的扬叉路从前边那个山包的两侧向前延伸。该走哪条路呢?她犯难了。仔细想想,从当年打玉堂花叶子走过的路来看,要回家应当往左边走才对;那么右边呢?老早就听说过,翻过云中大山就是清江县地界,她冷静地想了想,毅然向左边那条路走过去。一边走她一边想,那匪徒说了,他们出事是在二十四道拐,刘缺巴他们是往左边去追的,说明我掉头向左边走是对的,绕过这个团包就该下山了,那里会不会就是二十四道拐?下去就应该是眉山,或者是牛脑壳山吧。人都说这云中大山是几十个或是百把个团包组成的,我绕过这个团包向下走,没错的,如果……管他呢,逃出匪窝再说。
过了扬叉路口,果然是绕着左边这个团包一直向前,这一点她非常清醒,自己正绕着土匪窝对面的山包转圈子,先是向右,过了杨叉路不远就转向了左,和这些匪兵们不过一山之隔。在暗夜的星光里,灰白色的羊肠小道清晰可见,纾安匆匆地走一阵,停下来向后张望一下,她怕匪兵追来了,还有,十五岁是不是往这里来了呢?十六岁是走了还是没有走?哎,在一起六天了吧,也没问问他们是哪个村子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她们姓什么叫什么……算了,不想她们了,聚精会神走我自己的路。一直使她提心吊胆的是她知道自己是沿着这个山包在转,天老爷保佑,千万不要转回去了,如果绕山一周,不正好回到土匪窝里去了?她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别自己吓唬自己,我总不能绕着这山包一直走吧,再说这山上没有人烟,自然没有灯火,有灯火的地方就有可能是匪窝,他在明处,我在暗处,一旦发现情况,哪个草丛里不能躲一躲?然后悄没声儿地向后退,他就能闻着气味儿追来了?走着想着,路渐渐清晰起来了,抬头一看,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纾安这下子心里有底了,那里是东方,自己是朝着北方走的,而牛脑壳山、眉山无不是在大山的北面,眉山不用说了,牛脑壳山自己虽然没有走过,但是从缆口垭踩梁子到牛脖颈下启家屋场,望一望也就到家了。如果走到牛脖颈那里天还没亮,我就坐在那里等,天亮了边往启家屋场走边唱歌,杞哥听见了一定会来接我的。纾安越想越高兴,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心里一高兴,她很想唱支歌,唱给远方的亲人,也庆幸自己获得了新生。可是唱什么啊?两边是黑影朣朦的山包,面前是荒草掩盖的小路,没有人影,没有声音,不,不是没有声音,草丛里有虫声唧唧,还有夜行小动物受到惊吓“呼啦啦”在草丛中窜动的声音,惊得人一身冷汗,还有草丛在风中“嚓嚓”作响,就像有人躲在哪里窃窃私语……她的后背出汗了,痒痒的,可又不敢伸手去挠,生怕一伸手就有人在后面一把抓住了似的。这可不行,自己都把自己吓死了。她索性站住,擦擦汗,整理一下衣服,回头向后面、向四周望去,然后望望东方的月亮:什么也没有嘛。她抬起头,挺起胸,不再左顾右盼,大步向前走。只是这个山包怎么这么长啊?
说话间这山包没有了,前面也不再有山包,倒是路,在渐行渐下,她警觉地站住,前面会是牛脑壳山吗?这里下去就是缆口垭吗?不知道。只是一眼望出去,不再是平展展的槽里堆起一个个团包,而是一片略微向下倾斜的高高低低的荒原,这里除了灌木杂草,多了一些树,小树林,夹杂着一些高大的树。再看看路,自从过了扬叉路口,一直没有岔路啊,她再次回想了一下,只有这一条路,方向也没有错,向北,就是对的,云中大山在眉山的正南方,只要一路向北,离家总会越来越近。穿过树林就是牛脑壳山吗?或者说走下去就是缆口垭吗?不知道。管他呢,走过去再说。
沿着这天老爷安排的道路往前走,虽然是渐行渐下,却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缆口垭(说起来缆口垭离樟树塆并不远,可是纾安没有去过,不知道缆口垭长什么样儿),而是把她带到一段比较平且比上面宽一点的路上,路两边,小树林变成了大树林,看样子山比较宽大,往前走,她发觉自己是走在这座山的山脊上。月亮升高了,只是偶尔能从树叶的缝隙里窥见它,所以路上显得很晦暗,斑驳陆离,但这并不影响她前进的步伐,因为越走觉得路越宽大,越干净或者说越清晰。随时随地能从树缝中窥见两边黑魆魆的山谷,看不见谷底,甚至山坡什么样都不知道,但是并不觉得深不可测,因为大树下没有小树小草,能看得比较远,也没有虫鸣,树叶一动不动,安静极了,纾安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安全。只是没有找到缆口垭,这山也不像牛脑壳山,因为站在家门口望过去,牛脑壳山上没有树林,而是山崖,还有田地,农家,路也不是在山脊上,那么这是哪里呢?要是碰见一个人或是这里住着一户人家该多好。她立刻否定了自己这种幼稚的想法,碰见一个人恰恰是匪徒怎么办?住着一户人家,这时候也早睡觉了,你还去把人家喊醒么?要是这家人和土匪有勾连怎么办?别想那么多了,向前走,反正越走离匪窝越远,就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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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2 09: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又开始爬上坡了,也许走过的这一段就是缆口垭吧?不知道。管他呢,向前走才是正理。只是腿有些不听使唤了,走一步懒一步,这可不行啊,知道离匪窝多远了?只有找一个熟悉的地方才敢消停。纾安振作精神,奋力向上,开始一段并不是很陡,缓缓而上,越走越陡,最后差不多是触鼻子上了。她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没错,一直没有岔路,只能朝这里走。她一鼓作气攀上山巅,面前出现一堵墙,她几乎一鼻子撞到墙上才回过神来:“总算有了人家了——管他是谁家,先问问再说。”她向左边走了几步,转过墙角,没有门,连窗子都没有,她知道那是后墙;退回来,从右边走去,果然,有门。她走上前去,举手敲门,手举到半空,蓦地又停住了:可不能这样莽撞,半夜三更的,知道屋里住着什么人?她颓然往门槛上坐了下去,她太累了,像一滩烂泥一样瘫了下去,顺势靠在门上。谁知道她这一坐,门无声地开了,她弹簧似的跳起来,一步跳下了三级台阶,正要跑开,发觉身后没有任何动静,觉得很是奇怪,战战兢兢地回头望了一眼,屋里并没有人出来,什么都没有,她镇定了一下,心想:“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我得弄清楚屋里是谁,有人无人,是老虎我也喂它一口。”于是转身上了台阶,用手里拄着的棍子把门推了一下,门大开了,果然屋里没有人,敢情门是虚掩着的?她大着胆子跨进门去,原来这是一个院子,在月光下——从长长的树荫里走出来,这月光格外皎洁——院子里杳无人迹,上两步台阶是三间正房,中间的大门关着,右边的偏房对着院子开了一个窗子,山墙连着院墙;左边的屋檐一直拖下来,接着院子左边的一间小屋,小屋的门也关着。纾安仔细听听,屋里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猫、狗、鸡之类的东西,难道又是一匪窝?不对,匪窝没有这么安静,院子里也没有这么干净——院子里明明有人打扫过,连墙角的柴都码得整整齐齐的——这会是一个什么房子呢,在这个山脊上,树林中间?管他呢,进去看个究竟,我就不信门背后有个人等着我!她轻轻地去推大门——大门正对着院子门,如有不测,跳下院子,三步就出了院子门,他知道我是谁?大门同样虚掩着,原来这是一座庙,正中供着三尊菩萨,菩萨面前的香炉里还有点点香火。纾安一下子放心了许多,她在院子里的第一步台阶上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走了这么远,怕是有半夜了吧。抬头看看月亮,月亮差不多上了中天,今天大约是十八或是十九了,月亮还是大半个圆。她忽然灵感一现,心中涌出一首歌来:

十九的月亮八分圆,
月圆我的家难圆,
阿哥这时可念我?
顺子是否把被掀?
娟娟夜里跟谁眠?

她苦笑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唱歌?不,没有唱,这嗓子也唱不出来,只是在心里唱给自己听罢了。
休息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月亮,三更天了吧,走,这庙里不是久留之地。
几乎是出庙门就是下坡路,走起来倒是轻快多了,只是有点口渴难耐——她哪里知道,在院子一边的小屋里其实就有乡亲们烧的凉茶,说不定炊壶里还是热乎的呢——口渴也得走,一夜能渴死人不成?不过她还是留意着路的两边,,果然,走出不远,她听到一种滴答滴答的声音,不是水是什么?她停下脚步,向四周睃巡,在离路边十来步的一处山崖下,有一个小水坑,水一滴一滴地滴到水坑里,发出美妙的声音。她蹲下去,捧起水来喝了个够,精神为之一振。走!可是往哪里走啊?这里明显不是牛脑壳山,更不会是眉山,因为这两座山上从来没听说过有庙,有菩萨。在眉山上,她指着牛脑壳山东面若隐若现的的山岭问杞哥:那是什么地方?杞哥说过,那是轿子岩。可惜没有接着问一下,轿子岩上有没有庙,从轿子岩到樟树塆该怎么走?
纾安对着小坑踌躇了一会儿,决定继续往前走,一来怎么能肯定这里不是牛脑壳山?我不知道山上有庙就不代表山上一定没有庙;二来刚刚离开匪窝没多远,万一有人追来怎么办?万一有一个夜游的匪兵给碰上了怎么办?走,走得越远越好,即使在不大清楚的情况下走过了牛脖颈,下了两河口——那是多远多远的地方啊,一夜才五更嘛,会走过了不成——我也不怕,嘴是大路嘛,只要不落入匪徒的手,问谁不可以呀?有了目标,脚步就轻快多了。
走哇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程,奇怪,腿,没有麻的感觉,脚,一点也不疼,一辈子几时走过这么远的路,走过这么长的时间啊?忽然她听见了鸡鸣,好呀,有了鸡鸣,就有了人家,纾安停下脚步,想听听鸡鸣的具体位置,如果是牛脖颈甚至是启家屋场的鸡,那该多好啊。然而,一个声音几乎把她击倒了:在她的左边,响起了“哗哗哗哗”的流水声,那不是小溪河那种轻歌曼舞、敲铃击磬的声音,而是幺店子下面的西溪河那种喧嚣、奔腾的声音,这河不小。我这是走到哪里了啊?百思不得其解,她蒙了;不过也有了一丝欣慰,这里离匪窝很远了。她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她实在太困了,一个女人家,不停脚步走了一夜的路,这会儿一打站,一步也走不动了。她靠着一棵树坐下来,双手抱在胸前,脑壳一靠上树干就睡着了,本来嘛,天快亮的时候是人最困、最想睡觉的时候。
无情的鸡鸣又把她叫醒了,而且还夹杂着树上的鸟儿煽动翅膀、唧唧呱呱的声音,其实离天亮还有一会子,东方刚出现了一抹时隐时现的鱼肚白,周围的山、树、路、田地和“哗哗”作响的溪河还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想站起来,可是双腿麻木,站不起来了,她揉揉双腿,渐渐地有了知觉,可是双脚,特别是受了伤的足弓和脚趾更是钻心地疼。
她的脚曾经被妈妈裹过,疼得她大喊大叫,背过妈**眼睛就用手扯,用剪子剪,妈妈把她捉在手里再裹,还是爹说:“算了吧,不裹了吧,幺店子一带都不给女孩子裹脚了,说了的,孙总理提倡放脚,好事呢。”“大脚片,下低山,踩得蛤蟆呱呱地喊——长大了放不出婆家的。”妈妈据“理”力争。“将来女孩子都不裹脚了,所有的男孩子都不找媳妇了?”爹的这一句话,总算保住了她的一双脚。毕竟受过伤,平常做事不以为然,这一夜跑了这么远的路,脚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脚疼也得走呀,总不能老是在这山岗上呆着吧。现在这里是不是牛脑壳山已经不重要了,听着这“哗哗”的流水声,看着这满山岗的树林,纾安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里不是牛脑壳山,而是轿子岩或者更东边的什么山了。什么山都得走,找到有人家的地方问一下,再决定往哪里走。
天渐渐地亮了,月亮渐渐地失去了光泽,树林渐渐地显露出它的真容,纾安走到了树林的尽头,一个更加让她不敢相信的场景出现在面前:脚下是一道高高的山崖,悬崖峭壁之下是一条宽阔的大河,足有几十丈宽,浑黄的河水打着旋儿,撞击在崖壁上,退下去,又冲上来,又退下去……这不就是山里人常说的大河吗?爹说过,那叫长江,东溪河的水,西溪河的水,还有施州卫的水,天下的水都是流到长江里的——原来长江这么大呀。我现在怎么办啊?沿着岩壁上的之字小路走下去,这江边就是路的尽头,还有我的一条生路吗?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江边,江边安静极了,除了江里远远的有条小船似乎在动以外,没有半个人影。
她颓然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双手扶着那根棍子,一丝绝望在她心头涌起:“眉山在哪儿啊?樟树塆在哪儿啊?爹和哥从幺店子背脚到码头上,一个来回三天两头黑,尽管我是个女的,空着手用三天的时间总能走到幺店子吧,不,不,这里分明不是西溪河,自然不能走到幺店子——西溪河是在西边的鸡公岭下去,或者沿着时家沟走出去,可我走到牛脑壳山的东边去了,走不回去了——就算走回去了,我一个失节之人,杞哥怎么看我?公婆怎么看我?周围的婶子大妈会怎样议论我?哎,算了,拖着一百八十斤重的双腿走回去,屈辱地活着,不如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只是……她久久地凝望着浑浊的江水,轻轻地唱道:

十九的月亮八方圆,
月圆我的家难圆,
阿哥这时可念我,
顺子可曾把被掀,
娟娟夜里跟谁眠?

唱了一遍,他丢掉棍子,艰难地站起来,望着浑黄的江水,她迟疑了,她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的后果,又颓然坐下,把脑壳埋在双手之间。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毅然抬起头来,再一次唱道:

十九的月亮八分圆,
月圆我的家难圆,
阿哥这时可念我,
顺子可曾把被掀,
娟娟夜里跟谁眠?

唱完她再一次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纵身一跃,只听得“噗通”一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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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2 15: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廖长龙

从启家回来,立杞放下猪蹄子,对妈妈说:“妈妈,我到时家塆去一趟吧,请顺子他舅拿拿主意,想想办法——他脑子转得快,点子多;还有顺子他外公见多识广,我想……”
“去吧,去吧,那天他父子几个听说出事了,跟着把信的就过来了,当自己的事维持呢。”他妈说,“虽说没问顺子他妈的事,那是因为二大叔已经作了安排,你说他们心里能不着急吗?外婆不知道心疼到什么样子呢!”
“外公他们问了的,只是那时候您不在跟前,不知道。”
到时家已经快中午了,丈母娘在拿柴准备做中饭,老头一个人在门口的田里忙活着。立杞向丈母娘打了个招呼,就下田帮丈人扯黄豆。
“不必了,不必了。”丈人说道,“这一块扯完了,我就回去的。”
立杞嘴里应着,一边帮丈人把黄豆收起来,背到稻场里铺开,一边问道,“哥和嫂嫂哪里去了,您一个人忙活?”
“他俩一早去帮他丈人扳苞子去了。”
立杞手里忙着,同时把去启家的经过大致向丈人说了。
丈人说:“是呀,还得靠自己,财主家是靠不住的。”想了想又说,“该怎么去救啊?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伸,何况是土匪,拿着枪乱比划——像你爹那样,护人,护粮食送了命的我听说的就有三个,老是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啊?”
铺好了黄豆,翁婿俩找连枷打了一遍,翻过来晒着的时候,丈母娘的饭熟了。
丈母娘边摆饭边问道:“立杞,启老板这天把上山去了没?”
立杞就把今天去启家的经过向丈母娘说了一遍。老太太听了一怔,再没说什么,端上碗到厨房里去了。立杞从过档门望过去,见她把碗顿在灶上,无声地啜泣,她是怕影响翁婿二人吃饭,其实,立杞望见她佝偻着背,两肩微微地耸动,哪里还吃得下?勉强把碗里的饭吃完了就下桌子了,丈人几乎和他同时下了桌子。
立杞说道:“爹,您看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老人本来见多识广,遇事是很有办法的,这时候却也无可奈何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等晚上你哥回来再商量吧。”翁婿俩就这么无言地对坐着,直到丈母娘忙完厨房里出来,大家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三个人默默地把场上的黄豆打了两遍,把楂子叉起来堆好,把黄豆用风斗搧过,筛去渣土,装成几袋,老头子让立杞帮忙,送到草楼子上藏起来。
“明天如果有太阳还要晒呢,今天就放屋里算了。”丈母娘心疼女婿,来了就没住手忙到这时候。
“那怎么行?天杀的棒老二来了,现成的就提走了;这搬到草楼子上,要晒再拿下来,能费多大点功夫?”
其实立杞知道,麻烦是一定的——他自家也是这么藏的——草楼子都是铺的竹栅子,用来搁牛草猪糠的,放粮食得十分小心,弄撒了收都没法收,况且搭个单梯子上去,上下很不方便;圈门口还得有人守着,猪呀羊子跑了也是小小的麻烦——然而,如果不藏好,棒老二来了更麻烦!
吃过晚饭,三个人占据着火笼的三方,各自默默地吸烟,等待着拿主意的人回来。时家塆属于半高山,虽然过了中秋,但是天气晴朗,并不冷,丈母娘还是把灶里的火撮到火笼里,这是农家的习惯,有个火就有个核心,一家人——包括来了客人——围着火笼坐下,吸烟、喝茶、聊天,其乐融融。真的不能想象,一家人门槛上坐一个,堂屋里坐一个,稻场里坐一个……会是一种什么情形,什么滋味?丈母娘先是借着拿柴,去外面望望儿子媳妇回来了没有,后来火笼里柴够了,她仍然一遍又一遍地出门去望,望过了又坐下来吸烟,无话找话和立杞说话,直到月亮把阴阳二坡都照着了,才望见儿子媳妇一人背着一个背篓,出现在山间小路上。
纾刚一进屋见是立杞在家,边放下背篓边说:“你来了好,我打算明天去你家,有话和你说。”
“哥啊,别的事能不能先放一放,我是来请你和爹拿主意,想个办法把纾安救出来啊。”
“我要和你说的正是这件事情。”纾刚在火笼边坐下来,点上烟说,“今天我上了山,找到了救人的办法。”
“什么办法?”四双眼睛——包括他媳妇——一齐投向他,特别是他媳妇,上午一直在地里扳苞子,听她爹说纾刚被匪兵抓去送粮食去了,心里一急,丢下背篓就往回跑,还是她弟弟说这样的事倒不要紧,匪徒不大为难伕子——不然下次抢了粮食谁给他送?提心吊胆地忙了一整天,到天黑多半天了,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三个人终于出现在撕苞子的稻场里。人回来就好,哪里还想着去问有什么意外收获没有?
“这次上山的路上,我意外地知道刘缺巴的一个勤务兵三狗子八年前曾经受过我丈人他们的恩惠,所以背到地儿了,他拿馒头给我们吃,我趁刘缺巴不在,就问他:‘前几天你们弄上来的一个女子关在哪里?’他弄明白了我说的是谁,就说:‘就在营部后面的小房子里。’我说那是我妹妹,请他务必帮忙搭救出来。本来在路上他见刘缺巴不肯放了我们就很不过意,这时候他说:‘这事我一定帮忙。’约定明天晚上下半夜刘缺巴睡着了,他进去把纾安叫出来交给我们。我说那能行吗?他说:‘能行,那时候我进去叫一女的出来,刘缺巴一点也不会怀疑,而且这时候正是他鼾声如雷的时候,除了枪声,什么声音也不至于惊醒他,旁边另一名勤务兵到下半夜也睡了,整个营部就我一个人,你们只要不弄出声响被下面的匪兵听到就没事了。’我说:‘那刘缺巴醒来不找你麻烦?’他说:‘没事,我就说我睡着了,被她逃跑了——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他那四周就没有岗哨,出得去?”立杞问。
“估计没得问题,因为这三狗子很得刘缺巴的信任,他会处理好的,而且他说了,下半夜他值班,大约那时候没有多少醒着的人了。”
“这么说就我俩足够了,人多了反而怕弄出声响。”立杞恨不得马上就出发。
“如果纾安能走,三个人一溜烟就跑了。”纾刚说,“怕的是她走不动,要用两个人轮流背着她走,那就得三个人才行。”
“要不,我回去请拴子哥或是旺子?”
“我一路上仔细想过,这人要胆大心细,遇事要能随机应变,不好找哇。我首先想到的是我舅子马开源,他做事毛糙,不合适;又物色了几个,都难以适任,最后我想只有去轿子岩请廖大哥廖长龙,他胆量大,从不慌张,遇事反应快,能迅速拿主意,想办法;而且他们打猎、采药经常上山,对云中大山的情况十分熟悉,更主要的是,他和棒老二交过手,有经验。”
“为人怎么样啊?到时候不肯出力,再能干也白搭。”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头子说话了。
“那没得说的。”纾刚说,“你知道的,去年余老板在幺店子收杉条,让我们几个给他扎筏子放出西溪口,然后在长江里扎成木排——打算放到汉口或是汉口以下去卖——280个钱一天。我想,历年都是这个价,甚至爹早年给他放筏子都是这个价,没说什么就开始干了。我们不知道的是今年行情不同了,第一次出河口就发现杨老板开的价比他高,一个筏子扎三根的给300,扎四根五根的给320。我们这一帮人都是扎五根,大家都不乐意了,回来以后都说不想干了。杨老板那边也暗下给我们说,让我们过去,因为谁的杉条到齐了就可以扎排,先完工自然先走,走在前面的自然好卖一些,而且后来我们知道,东溪河口还有一批条子,走在前面的可以满载,落在后面的就只能剩多少捡多少了。”
“难怪那个杨老板要提高工钱揽人的。”立杞说。
“这余老板见势不妙,当天就承诺给我们按350结,并且包括前一天的。稳住了阵脚,余老板自然走在前面。没想到杨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预先去东溪河口在木行里以700个钱一根的价钱把那批木料定下了。余老板带着排到东溪河口停住,上岸到了木行才知道,木行里的木料已经被杨老板全买下了。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哇,排扎到这样子,在这里加一根就多一根的赚头,余老板急得团团转。我告诉他,木行里的木料都是东溪河里放出来的,还有从轿子岩沿山脊抬过来或是扛过来的,你可以去看看。他眼睛一亮,立刻吩咐我带一个人去,一个守在溪口,一个守在下山的路上,碰到运杉条的让他们一律送上排,750个钱一根,货到结现钱。第一天来了十多根,第二天来了五十根,他都按750给人家结了;第三天一下子来了百多根,可是余老板不干了,他说,‘今天只能按680收,不乐意你们送木行吧,木行收650呢,还不是小了就是弯了,哪里不能挑出一根刺来?有毛病的价钱更低。’木头扛到江边,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木行的价钱大家也不是不知道,交吧,前面几个拿了钱走了。不一会儿,廖大哥来了,他一听就火了:‘750是他定的呀还是我定的?’他让大家把条子在沙滩上放下来,自己上了余老板的排。余老板明知故问:‘怎么了,兄弟,不想给我了?那好,请吧,你去交给行里吧。’廖大哥义正词严地说:‘余老板,我们历来都是交到行里,少点就少点吧,我们情愿,可是前天你派人让我们送上排,价钱是你定的,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啊。’‘是啊,价钱是我定的,前天定750,昨天定750,今天我定680,你愿意给我就扛上来吧。’‘昨天你并没有说今天要降价,东西运来了你降价,你也太不地道了吧。’‘我收条子是为了运出去卖,说不上什么地道不地道,您请便。’余老板耍起了无赖。‘余老板这可是你说的,那我马上拦住后面这百把根条子,就在沙滩里等着,杨老板来了我500钱一根卖给他,你看如何?’说完自顾下了排。真的他把后面来的杉条全拦住了,大家都听他的,把条子在沙滩上一字排开。这下子余老板傻眼了,要知道这百把根刚好够载啊。两边就这么僵持着,余老板绕过廖大哥去前面截人,可是人家都说,我们听廖大哥的,他交了我们都交。余老板没法子,只得让我去向廖大哥讲和,按原价收了,不一会儿,百把根杉条就上了排。
“因为这件事,我和廖大哥熟悉了——其实原来就认得,他就住在舅舅家坎上,只是不太了解他。”
“胆大心细且有担待的人我们这周围也不是没有啊,何必大老远跑过去麻烦人呢?”立杞说。
“我说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廖大哥带着他那附近的乡亲和棒老二斗过一场,有经验啊。”
“我也听说过棒老二曾经占据着轿顶子庙,原来是被他带人赶跑的呀。”立杞说。
“七月间我去给外公外婆化点纸钱,在那里我才从表哥口中得知,这棒老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轿顶子庙,把和尚赶跑了,他们就在那里驻扎下来了。有一天,来了俩挎枪的匪兵,要表哥送200斤包谷上庙里。人家拿枪逼着,表哥哪敢呲牙?乖乖地给他装了一麻布口袋送上去了——那天表哥还笑着和我说,那一袋子也就130斤左右,离200斤差得远呢,这些棒老二就是一些二百五,送上去他根本没过秤。”
“你表哥是个忠厚人,他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呢。”嫂子也就是纾刚他妻子揶揄他。
“是啊,他还以为赚了70斤呢。”纾刚接着说,“其实那些匪徒哪有什么标准,拿枪逼着,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就在旁边另一户家里——那家刚好只有一位大嫂在家里,俩兵就把她轮奸了,还摸着她的下巴说:‘你慰劳了我俩,就不送粮食了吧。’这才到舅舅家来。
“人们一下子警觉了,有的把女人、女孩子送到亲戚家藏起来,有的在家里找地方藏粮食。棒老二却好多时候没有过来,可是冷不防有一天,又有俩匪兵窜进村子,拿枪逼着另外三户各送了一麻袋粮食上去了。据他们回来讲,这一股土匪大约有60人——庙里两间偏房各打了两排地铺,估计每间屋子里能睡下30人——从押解他们的土匪口中得知,每天有两拨或者三拨(每拨两人)土匪下山筹粮,今天这村明天那寨,没个定准,走到哪里就在那里胡作非为,走到哪里哪里的老百姓就遭殃,也没个人出来管一管。
“舅舅说,就在那天晚上,廖大哥来找他,说这群土匪扎在这里终究不是个事,得想办法把他们赶走。舅舅说:‘人家有枪,咱惹不起啊。’廖大哥没有多说,聊了一会儿就走了。后来才知道,廖大哥第二天扮作一个游方道士,进了轿顶子庙,只见院子里一群匪徒围着一张长桌在耍钱,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佛堂里菩萨面前的供桌。他不理这些人,大摇大摆地上了台阶,往佛堂里走。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匪徒问道:‘你找谁?’廖大哥说:‘我是大山那边的道士,去东溪河给人家看阴地,从这里路过,顺便看看和尚,他是我的老相识。’嘴里说着,脚已经进了佛堂,他一眼就看清了两边偏房是匪兵住的地方,枪靠在对着过道门的墙角里,两边都一样。这时候那个匪兵嘟嘟哝哝地说:‘什么和尚,早跑了,走,走,这里是军事重地。’廖大哥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嘴里说着‘是,是,是,’退了出来。眼角一扫,就看见右边的厢房——和尚在这里的时候是他的厨房——里面有两个人在光着膀子做饭,屋里雾气腾腾的,看不清楚,但是廖大哥知道,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里面除了做饭,不可能用作别的什么,遗憾的是查不清匪徒具体有多少人,几支枪,不过这也不要紧,这庙里没有楼,夜晚匪徒们肯定都睡在俩偏房里。
“看了匪窝的大致情况,廖大哥就山前山后地串联,告诉大家这庙里匪徒是什么情况,怎样做就可以一举把他们赶跑。有人带头为民除害,又听说廖大哥进庙里看过了——其实这山前山后的老百姓谁不熟悉这座庙呢,初一十五都要去上香的——人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表示愿意听廖大哥指挥。
“那天下半夜廖大哥按约定的时间带人上了轿顶子,会齐了从山那边上来的人,数一数有70多人。他带着三个人走在最前面,拿刀去拨院子门,门虚掩着,没有上拴。进了院子,偏房里没有人,佛堂的门大敞着。廖大哥回头一看,大多数人都进了院子,他对身后的人做个手势,走在前面的二十个人分作两队,踹开偏房的门,挥起扁担、棍棒、锄头一阵乱打,紧接着院子里的锣声响了,鼓声也响了,人们胡乱地呐喊、吆喝,并将手里的家伙在墙上、地下、台阶上还有门板上毫无顾忌地敲打,匪徒们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只听见人们一个劲儿地喊:‘打死棒老二,别让刘缺巴跑了!’这时候屋里早已乱成一团,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匪徒们哪里还有还手之力?有的光着身子就跑了,有的提着裤子往外跑,也有的提着裤子拖着枪在黑暗中乱窜,总算找着了门——毕竟门上有一丝光线,而且廖大哥也给乡亲们交待过,别关门打狗,人家有枪,跑了的就让他跑了。院子里就更热闹了,四五十个老百姓刀叉剑戟胡乱飞舞,那些双手抱头的,那些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抱头的,还有那些一边挥舞着枪一边向门外逃去的,一窝蜂只顾夺门而出,根本没敢看院子里是一些什么样的人,拿着什么武器。出了院子倒是有人放了几枪,谁知道他是朝着哪里放的?天亮以后检查发现,有一枪把屋上的椽子打了一个洞。屋里打死了几个匪徒——当然是被扁担、锄头打死的,没有枪伤——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拖出去,挖了一个大坑埋了。再看看自己的人,虽然也有几个受伤的,却都是跌伤的,撞着扁担、锄头碰伤的,不过都没有大碍。最大的遗憾是让刘缺巴跑了,过后才发现他和他的勤务兵睡在佛像旁边,廖大哥他们往两边偏房里去的时候,有人看着三个人各提着一口箱子往外跑,还以为是哪个村民得了财趁乱跑了,连忙跟出去,希望打个平伙,捞点意外之财,哪里知道刚绕到庙背后,三个人早已跨上马飞奔而去,只给他撒下了一屁股灰尘。”
“那些匪徒就这么上了云中大山?”几个人一起问道。
“后来才知道,他们早已在山上搭了几座窝棚了。”纾刚说,“匪徒里面有熟悉本地情况的人啊——那些匪徒大多数是外地的,四川口音,但是也有几个是本地人,被打死的那几个中有一个大家几乎都认识,就是东溪河边的一个二流子。”
“不早了,休息吧。”老太太说。
“是啊,夜深了。”纾刚问立杞,“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找廖大哥?”
“是的,请廖大哥和我们一起去,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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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2 15:36: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上山救人

按照纾刚的设想,今天不管能不能见着廖长龙,都要先到廖家,下午从廖家或是舅舅家出发,趁黑夜接近匪窝,下半夜救人,也就是说只要消消停停地在家里吃了早饭去东溪河。可是立杞等不及:“我们还是天亮就动身吧,见着了廖大哥,可以很从容地商议一下行动方案,如果廖大哥不在家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去不成,我们也可以重新设计一下我们的方案——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啊。”于是郎舅俩天刚亮就动身了。
时家塆和大垭基本上处在同一高程,可是中间却隔着两道明岩,郎舅俩只能下时家沟出幺店子,再从幺店子上大垭,下小溪河出两河口转东溪河溯河而上,经过一条叫做廖家冲的小溪走进去,接近溪的源头,轿顶子山脚下的一栋三间茅草屋,就是廖长龙的家,从这里蜿蜒而上,离轿顶子庙也就是七八里路程。说起来这时家塆——樟树塆——启家屋场——牛脖颈——廖家冲,基本上处在一条直线上,可是,如果从时家塆上眉山垭下樟树塆过河经启家屋场上牛脖颈下东溪河进廖家冲,爬坡上岭,下岩上岩,腿再长的人一天也是难以走到的,所以看起来郎舅俩是绕着牛脑壳山走了一个簸箕弯,其实那是一条捷径。不过虽说是捷径,郎舅俩还是紧赶慢赶,一口气走了四个时辰,中午过后才到廖家。
一路上清风和煦,脚步轻快,阳光明媚却又不算太热,经过的每一条溪流就像唱着同一首美妙的歌,那么悦耳动听,包谷棒子和稻穗头频频向着他俩点头,甚至萍水相逢的路人也个个面带笑意,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今晚的行动一定会很顺利,拆开了一万年的夫妻马上就要团圆,立杞紧锁的双眉渐渐舒展,不过另一道思绪又萦绕在他的心中,廖大哥在家吗?他肯帮忙吗?
廖大哥在家,而且非常热情。廖大哥一面吩咐妻子做饭,款待客人,一面烧水泡茶,并和这郎舅俩攀谈。
纾刚一边接过廖大哥装的烟一边说:“大嫂不必费心,我俩在舅舅家坐了一会儿才上来,舅妈已经在做饭了——我们是来请大哥帮我们做一件大事的。”于是详细地说明了此行的目的和山上的情况。
“这个忙我一定帮,且不说是你的妹妹,就是一个毫无瓜葛的女子遭此大难让人知道了也应该出手相助的。”
这大哥说完就站起来出去了,郎舅俩不知何故,也不便问,眼巴巴地看着他出去,只好傻傻地等着,好在大嫂也是个热情的人,一面让他俩喝茶吸烟嗑瓜子,一面同他俩拉家常,不过立杞有着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念,纾刚呢,对廖长龙有着十分的了解,两个人倒也并不着急。
不大一会儿廖大哥回来了,进门就说:“就在我家吃饭,我已经下去给三叔他们说过了。”廖大哥管纾刚的舅舅叫三叔,“老弟呀,你妹夫我是第一次见面,你我可是老朋友了。”
原来那天廖长龙他们最终按头一天的价格把杉条卖给了余老板,他们一边上,纾刚他们一边绑扎,条子上完,纾刚他们也绑扎得差不多了。当廖长龙他们结完帐从屋里出来,纾刚他们一行做完了事,也进屋里去结账,两个人在屋外说了几句话,纾刚的伙伴们就先进去了,不过进去了不一会儿就又出来了。
“怎么啦,今天结不成?”纾刚问道。
伙伴们气愤地说:“这余老板来年大约是不需要我们给他搞事了,讲好的工钱350,可是他只给280,我们和他讲了半天,他说最多只能按300开帐,多一个子儿他都不干。”
纾刚说:“岂有此理。”和伙伴们再次进了余老板的临时账房,长龙见状,想了想,装作看热闹,也进了屋子。
见纾刚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那余老板倒是看起来有点无可奈何,话也说得可怜巴巴的:“你们看我也是操心劳力的,总得给我留一点烟末子钱,捞点稀饭喝啊。”
纾刚说:“你大老远扎这么大的一个排下汉口,卖多少钱有多大的赚头我们不知道,但是你红口白牙开的价,总是打脑子里过了一遍的,当时我们又没逼你。”
你来我往,没个结论,余老板却突然说道:“我就只开这些,我说是280,就只能开280,你不服,可以去告官,我有家有室,跑得脱和尚跑不脱庙,况且我今天不会开头,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纾刚见他耍起了无赖,也来了一句狠的:“告官我告不过你,谁不知道乡长是你小舅子,不过我也有我的打算,过后咱们谁也别后悔。”
“你想怎么样?”余老板毕竟有些心虚。
“你放心,我不告官,自然也不会同你打架,甚至工钱我也不要了,绑扎木排的牛麻可都是我们弟兄几个上山去悬崖峭壁上砍来的,我们去把牛麻拆回来打草鞋卖,总可以吧。”
廖长龙见他如此说,立刻帮腔:“那好呀,你去拆,我和伙计们来帮忙,一个人给一两双草鞋的牛麻就行了。”说完屋里的,屋外的,两班人浩浩荡荡地往河下走。
这下子余老板几乎瘫到地下去了,这么多人去把个排拆个稀巴烂,重新找人绑扎不是什么大事,木料在水上可是会东漂西散的啊!这街上捡水柴的知道有多少人?还不得拖我的木料呀,一人拖一根就该损失几吊钱——这里是东溪河,认得的人不多,他舅子隔着乡也是鞭长莫及——为了一点工钱,太不值得了,这些人人多势众,是会乱来的,到那时就是把乡长、县长找来,又能怎样?可不能因小失大,因鸡公卖骟马呀,到了这一步,他知道自己没辙了,只好让账房先生赶快去请他们回来,工钱照付。
纾刚一再感谢长龙出手相助:“那余老板向来蛮横,要是只有我们十几个人,怕是镇不住台啊。”
“这算什么?和尚不亲帽子亲嘛,你我都是下力的人,互相帮助嘛;再说又不是讹诈他的,他拿着东西是去赚大钱,却和下力的人争这几个小钱,听着就让人气愤。”
三个人边吃饭边商量对策,长龙说:“这山上我很熟悉,那个地方匪徒们是经过精心选择的。那个槽很长很宽很平坦——这山上除了团包就是槽,槽都是很平坦的——又正好处在三岔路口,向西往你们那个方向,可以去牛脑壳山、眉山、鸡公岭,还可以翻西山垭下清江县地界,或是经四十五里荒山去巴县;往南四五里就是一个三岔路口,向南的那一条路下李子坡就进入了清江县地界;往东是下朱氏街、沙道观的大路;绕过匪窝对面的那个大团包,向北就是通向我们轿子岩的大路了。如果有人去攻打他们,凭借着掩藏在草丛之下的、四通八达的道路,逃之夭夭,甚至随便往哪个团包的灌木林下面一蹲,就能躲过一劫。”
“不过我们不会正面同他们去打仗,只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接走就行了。”立杞说。
“这我知道。”长龙说,“我只是把匪窝四周的情形跟你们说说,一旦摸黑进去,不辨东西南北,走错了路可就麻烦了。”
“你呀,还说哩,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说着说着就放羊儿了。”他媳妇说,“找你不就是因为你熟悉山上的路径吗?”
四个人不由得都笑了。笑过了廖长龙又说:“说了一些没用的,还有一件正事没说哩——正对着匪窝的这个团包是个长条形的,从轿子岩一上去,绕着团包到那里,少说也有上十里;但是一上山就有一条毛狗小路向西插过去,里把路就到了团包的背面,在那里可以俯视整个匪窝二十来个窝棚,哪个窝棚里有灯光,窝棚外面哪里有个人影晃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地方好,我正愁没有一个好地方观察,去早了或是被匪徒发现了可就糟了——我们这事是个一锤子买卖,办砸了就无法再来第二次。”纾刚说。
“我们三个多加小心,加之你们有内应,这事儿应该是万无一失的。”长龙说。
立杞虽然心里着急,但他知道这样的事情鲁莽不得,加之对山上他一无所知,插不上嘴,只有老老实实地听着,不时礼貌地笑一笑或者说声“是”。
太阳蜗牛般地爬上了庙包,也就是轿顶子庙,把一片金黄撒在了整个轿子岩山上,除了背阴的那几个山的皱褶。三个人系好草鞋梢子,各人在腰里别了一把砍柴的刀,正要出门,长龙媳妇进屋找出三件褂子:“一人带一件吧,这会儿登山爬上坡,用不着,等会儿在山上就该派上用场了。”虽然过了中秋了,由于天气晴朗,并不冷,又要赶路,立杞郎舅俩在家动身的时候都穿着单衣,想到在山上还要潜藏到下半夜,两个人没有推辞就接过来,搭在胳膊上。
立杞对廖长龙妻子抱拳施礼道:“嫂嫂,多谢了,谢谢你盛情款待。我们接上人就从西边下山了,长龙大哥送我们下山,在我家宽玩几天,你在家里莫担心。”
三个人这才出了门,直上山脊大路。说大路,其实也就是一条羊肠小道,下半段走人多的,比如从这村到那村,走亲戚的,换工干活的,上山放牛的,这样路就大一点;走人不蛮多的,比如接近梁子的路,两边是或稀或密的树林,或缓或陡的山崖,林间空地上茅封草长,那路就小多了。
沿着陡峭的山路,时而石级,时而陡坡,登上这山脊的最高点轿顶子。这里有一座坐西朝东三间带院子的瓦房,就是轿顶子庙,院子门外是一个方圆不到一分地的坪坪儿,四周就是森森大树了。三个人走进庙里,给菩萨上了三炷香——且不说立杞郎舅俩,就是长龙也不知道庙里供着的是哪路神仙,反正不是观音菩萨,因为那是一尊十分威严的男性菩萨,即使和尚在的时候,也没人问过菩萨的姓名籍贯,进香磕头而已,至于带来的粮食、蔬菜还有贡品什么的,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和尚也要吃饭,还有过路客人,不管是清江过来的还是从江边上来的,到这里都是人困马乏、饥渴难耐的时候了,和尚总是看情况请他们喝茶或是吃饭。那和尚的确很受人尊敬,不仅因为他是菩萨或者神灵的使者,而且他也的确是个好人,不论走到哪个村子里,对任何人,不论他是白发老者,还是垂髫小儿,总是彬彬有礼,合十作揖,对任何人提的问题,他有问必答;除了念经诵佛,他还给人看病,不过从来不开处方,也不用香灰之类的东西糊弄人,而是用他自己采的草药,常常一剂而愈,有个别人吃了他的药没有效果,他会双手合十,抑扬顿挫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佛祖只给了我这点能耐,您,另请高明吧,别耽误了病情,阿弥陀佛。”于是病人家属总是笑嘻嘻地说:“不要紧,不要紧,师傅费心了。”出门去找别的医生。
上完香,三个人出门在台阶上坐下来。
“休息一会儿,时间还早,不忙的。”长龙说,“喝水不?这厢房里有水,只是不知道今天有人来过没有?”
“不口渴,刚才在你家喝了就出来的。”立杞回头望着他说,“有人来了怎么样啊?”
纾刚大约是知道的,没做声。
长龙说道:“来了人,如果他不是特别忙,就会生火把砂锅里打上水烧开,丢几匹林青叶,然后把茶缸里的陈茶倒掉,洗干净,再把烧好的茶倒进去,供过往的行人和上山进香的人喝。”
“真的吗?”立杞感到很新奇,因为在眉山一带没有庙,也没见谁(特别是大路边比如马家塆)在自家门前摆个茶缸。
“当然是真的。”长龙说,“和尚在的时候有和尚去弄,赶走了棒老二但是和尚没有回来,于是就有人从家里拿来林青叶,并且烧好茶,至于柴没了,或是要挑水了,扫地抹灰,谁逮住了谁去弄,几个月了,一直如此——据老人们讲,原来没有和尚的时候就是这样。”
立杞站起来走到厢房里一看,果然,砂锅还吊在梭钩上,水还是热的,火笼里壅着火,茶缸里的茶还有微温,显然是中午过后还来了人的。
出庙门就是很陡很陡的一段下坡路,然后是一程长长的平路。这庙包也就是一个独立的山崖,东南西三方俱是悬崖,唯有向北这一方略显平缓,站在牛脑壳山甚至眉山顶上望过来,怎么看都像是一顶轿子,向北的轿帘微微向前掀开了一点儿,只是两边抬轿子的不怎么像是两个人,但这并不影响轿顶子的形象。三个人走下山崖,走过长长的轿杠,就开始爬山,这已经算是云中大山,或者仍然说它是轿子岩也不算错。三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尽管立杞心里急得冒烟,可也没有办法,只能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走,不能过早的上了云中大山,更不能弄出动静来,尽管路上并没有碰见人,碰见人他们也想好了应对的话语——有人问起,他们会声称从东溪河来,去李子坡参加侄子的婚礼,估计没有问题,棒老二不一定知道李子坡是不是有这样一个人,是不是有这样一场婚礼;如果碰到一位老百姓而且知道他们说了谎,也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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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2 15:36:39 | 显示全部楼层
走完上坡,当道路变得平缓的时候,立杞抬头一看,已经是繁星满天了,面前是平展展的槽和一个个独立的团包,再看看身边,除了茅草就是灌木丛。长龙说:“时间还早,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于是三个人各自把路边的杂草揿一揿,就地坐下。
凭着微弱的星光,立杞看到自己脚下是个十字路,于是问道:“长龙大哥,这路四通八达,我们该不会走错了吧?”
“你还真别小看这些被茅草掩盖着的道路,它可真是通州过府的大路哩,中午在家里我说的那都是虚的,这会儿脚下踩的就是实实在在的了。向东这一条和前面扬叉路口向东的那一条在前面汇合,是下朱氏街、沙道观的大路;我们脚下这条路向前翻山下去就是李子坡了。”长龙炫耀道,“你尽管放心,我家离这山上近,早先没有棒老二的时候,几天不上云中大山?秋天进山挖药材——到时候有人来收——农闲打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上了山;年成歉收,来年就得上山采白叶、玉堂花叶子……”
“你不是说有一条近路直插匪窝对面山上吗,在哪里啊?”立杞又问道。
长龙站起来向着右边的团包走了几步,用脚拨开脚边的杂草说:“你俩看,这不就是路吗?”
两个人连忙凑过去,真的,这里是有一条路,不过由于或稀或密的杂草掩盖着,不熟悉的人就是知道这里有条路,走着走着也会走到草丛灌木林里去的。
“前不久我还到这里来过的,那些家伙都是绕着这团包转过去的,马蹄印历历在目。”长龙说,“早先太平时节的过路客商也是绕着团包转,因为这小路有两处山崖,挑着东西很难下去的。”
立杞想了想说:“这小路和大路连起来刚好绕这个团包一周啊。”
“可不是吗。”纾刚说道,“不只是这个山包,上了大山都这样,不熟悉的人如果遇上雨天或是大雾天气,一不小心就会绕着一个团包转一圈儿。”
“嗐,最好让这些远道而来的匪徒天天绕着转圈圈,转个昏天黑地才好呢。”立杞愤愤地说。
“偏偏这里面还有几个本地人。”纾刚说,“昨天我们三个送粮食上山,我听见有一个匪兵说话操本地口音,就问道:‘老总来此地多年了吧,口音跟我们很相像呢。’谁知道那家伙并不避讳,大喇喇地说:‘我呀,本来在这山上称王,不过生意并不好,十天半个月不开利市是常有的事,后来听说刘营长到了轿子岩,我就去投奔了刘营长,这不,刘营长当即就封我作了排长。’我估计,他早先就在这一带打闷棍。”
“刘缺巴也是巴不得啊,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流窜来的,肯定两眼一抹黑,这些当地的土匪正好作了他们的向导。”长龙说,“把他们赶出了轿顶子庙我们才知道,他们已经在这山上搭了几个窝棚了,没有这些为虎作伥的家伙刘缺巴知道这山上是什么样子?”
休息了一会儿,长龙说:“老是坐在这里也怪冷的,我们到那边山包上去,盯着匪窝的情况,到时候眨个眼睛就扑过去了。”
长龙在前,三个人无声地走过去,真的,也就喝杯热茶的功夫,就到了山包的另一面。微弱的星光下,几十座窝棚清楚地呈现在他们眼前。三个人爬上团包的半腰,在一片稀疏的小树林里蹲下来,这下子,只有他们望见匪徒,而匪徒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他们的眼皮子上竟然藏着三个大男人。可是他们三个也没有想到,这时候刘缺巴已经带着他的大队人马蜂拥而出,追成汉立、追他的乌金盆去了。
忽然,匪窝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乱。“是不是发现我们了?”立杞心想。他看看他俩,他俩没动,各人坐在一棵小树后面连姿势都没改变,他也没动,只是仔细地听着。原来有几个肥仔跑了,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清楚地望见他们追过去了。“但愿跑的人精明一点,被他们捉回去可就麻烦了。”立杞默默地为他们祈祷。一阵黑影乱窜之后,匪窝又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立杞没有想到,纾刚没有想到,长龙更没有想到,走在那些乱窜的人后面的,有一个就是他们要接应的人啊——大多数窝棚像睡着了一样,只有少数窝棚里点着灯,从篱笆的缝隙里漏出鬼火一般的灯光,忽闪忽闪的,“营部”里也只有院子后面的“套间”里有一星亮光。三个人屏声静气地坐在那里,不眨眼地望着对面,连月亮升起来了都不觉得。让人琢磨不透的是“营部”里除了一星灯光之外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走动,按三狗子说的,这会儿刘缺巴应该是转悠过后回去睡觉的时候了,可是没望见,也不像是睡了——离得这么近,听不到鼾声总能看到他们走动的身影吧——等,再等一会儿,起码要三狗子现身才行。
呀,月亮老高了,今天是八月十九,是的,过中秋已经四天了,是八月十九了。十九的月亮八分圆,那光线还是很充足的,匪窝的轮廓更清晰了,没有任何异样,仍然是死一般的沉寂。“不等了吧,我们进去看看,怎么样?”立杞轻声说。“我看行,也许都睡了吧。”长龙也说。“那行,我们悄悄地摸进‘营部’,我先靠近三狗子那屋,弄弄清楚。”纾刚说。
三个人摸进去,‘营部’的门敞开着,纾刚凭着漏进来的月光,凑近三狗子的房间,轻轻一推,没动,按说里面应当有点感觉,但是没反应;这时候立杞看见中间的门半开着,蹑手蹑脚地钻进去,原来后面还有一道门,也开着,借着月光,屋里摞着的皮箱和行军床历历在目,但是没有人。他向长龙招招手,长龙向纾刚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留在这里,然后跟着立杞穿过院子进了“套间”,在摇曳的烛光下,只见并排支着两张床,一张床上凌乱地堆放着被褥,另一张床上睡着一个人,用被子捂着头,只能略略看见一点点黑发。立杞轻轻地走过去,慢慢地揭开被头,原来是一名和衣睡着的女子。
见有人拉被头,她瑟瑟发抖,双手蒙脸,说:“别,别,我脱,我脱。”
立杞走拢去拿下她的手,见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于是问道:“知道不知道纾安关在哪里?”
“在……在……这里。”
“人呢?”
“刚……刚才……跑了。”
立杞顿时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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