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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农民郑家锦

[风俗广角] 棒打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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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3 10: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丧心病狂

第二天中午,追赶成汉立的人陆续回来了,不用问谁都是无功而返,大晚上的,谁知道他向哪个方向跑了?他可是大白天骑着马独自一个人跑的啊。
昨天下午大家赶到二十四道拐,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大家都傻傻地立在那里,不知所往。暴跳如雷的刘缺巴能怎么样?那可是他的两员干将啊,现在一个死了,一个跑了,带着他日思夜想的乌金盆跑了。刘缺巴绕着襄马的尸身左转十圈,右转十圈,也没想出个缉拿“逃犯”的法子来,只得吩咐几个匪徒把襄马就地埋了,然后让匪徒们分头去找,天黑了找地方休息,天亮以后继续找,找到找不到明天吃中饭以前回山。其实他这是放任这些匪徒下山祸害老百姓,他只有用这个方法能够笼络他的部众,他知道自己的“部队”有一半的人不是他的嫡系,而是襄马、成汉立带过来的——还有几个是此地人入伙的——自己原有的400来人大部分不是被打死了而是逃走了,每打一次仗甚至一次行军就有一部分人逮机会逃走,现在这些跟着他的大多是在四川当地犯了案子不敢回乡的,找个有饭吃的地方过一天算两个半天,哪天被打死了就彻底解脱了;还有几个像三狗子那是受过他的恩惠,死心蹋地跟着他,这才是他的心腹力量,可是襄马、成汉立那时候像逃难一样找到他,也曾经宣誓一般地表过忠心,愿意作他的心腹之臣——要不是他刘缺巴在轿子岩还占据着一座庙,他们真正是一群丧家之犬,连个吃饭的地儿都没有。“这个没良心的!”他龇牙咧嘴地骂道——这时候他居然想起了“良心”两个字——骂完这一句就闭上了那个三瓣嘴。
刘缺巴不敢继续想下去,带了一帮人上了西山垭。这里的几家人家下午就发现他们一大群集聚在二十四道拐,准没好事,早就躲的躲了,藏的藏了,各家仅留着老头老太太看家。匪徒们自己烧火,自己做饭,如同在自个家里一样,吃饱了,喝足了,把人家的被子扯出来,丢在堂屋里,台阶上,就睡下了——当然刘缺巴是个例外,他睡在人家的床上。
天蒙蒙亮,刘缺巴亲自把匪徒们吆喝起来,要他们分头去查马蹄印,寻找成汉立可能逃跑的蛛丝马迹,然而过去了半天一夜,还能寻出几个马蹄印来?到了一个向西和向南的岔路口——有一个匪徒说这里叫沙豁——再也找不出一个马蹄印了。刘缺巴让匪徒们一路向南沿着每一条岔路去找,他自己带了三狗子打马向西飞奔,把个四十五里荒山走了个对穿过,人毛都没看见一根,他不顾灰骡子浑身淌汗,连连打着响鼻,掉过头回到沙豁,没下马又向南奔去。三狗子连忙在后面说道:“营长,弟兄们怕是都回山了,等着您呢。”他这才极不情愿地勒转马头向山上走去。
窝着一肚子火的刘缺巴回到“营部”——尽管一开始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他多么希望听到一个好一点的消息啊,可是坏消息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第一个进来的是他的堂兄弟:“营长,昨晚上跑了三个肥仔,我们几个追到天亮才回来……”
没等他说完,刘缺巴一蹦三尺高:“你们吃了饭在做什么?一个肥仔就是一尊财神菩萨,你知道跑了三个肥仔会损失多少钱吗?”
“是,是,是,小弟无能,顾此失彼,那头……那头没追上,这头……这头又跑了两名女子,小弟任凭‘营长’责罚……”
这下子刘缺巴再也忍不住了,甩手“啪啪啪”就是三个耳光:“两件事都与你有关,你说说,你做点什么事能让我放心?”
勤务兵自知理亏,直直地站在那里,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伸手想去摸摸火烧火燎的腮帮子,手举到一半又放下了。
守肥仔的几个兵早就趴在地下,把头磕得“咚咚”直响。
刘缺巴很想挥起右脚,把他们踢翻在地,然后一个个宰了他,可是转念一想,现在是非常时期,襄马死了,成汉立跑了,如果他俩的人一哄而散,山寨里还剩几个人?如果他们闹将起来,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至于这个勤务兵,那更是他的一堵挡风的墙,失去了他,那些兵们在背后打他的黑枪怎么办?谁在众人的枪口之下保护自己?不过他也不想失了威风,只是歇斯底里地嚷道:“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一伙人顿时争先恐后地往外挤。
“都走哇?”他威严地喝道,于是人们都停住了脚步,“他们怎么跑的,我要让他们怎么走回来,乖乖地给我回到棚子里。”接着他分派匪徒们,谁去这个肥仔家,谁去那个肥仔家,除去看家的,下山的分五拨出发,三个肥仔住两个村,去两拨人;另外两拨继续寻找成汉立的下落;他自己带着三狗子和另一名匪徒去樟树塆,抓纾安。
刘缺巴不想大白天去抓人,晚上,堵在家里,手到擒来,如果她的丈夫胆敢护着不许抓人,一枪结果了他,也断了这女子的念想,只要上了山,她还能怎么样?久而久之,叫她唱歌她能不唱?她敢不唱?时不时吓她一吓,她们最怕的是丢给牛娃子他们那一大帮人去睡。想到这里,他和三狗子勒马缓行,尽管如此,由于那匪徒没有马,在后面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仍然跟不上,刘缺巴回头大声说道:“你直接去樟树塆,知道地方不?”“知道,知道。”那小喽啰嘻开一张谄媚的脸,“就是因为知道地方才让我跟着您的呀。”
刘缺巴给灰骡子抽上一鞭子,“嘚嘚嘚”跑上离眉山山顶不远的一条腰路,穿过一块块包谷地和一片片树林,在一个山包前勒住马,向牛脑壳山方向望过去;三狗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赶紧打马跟上,随着刘缺巴的眼光,越过牛脑壳山,望见了轿子岩上那个十分显眼的轿顶子,尽管望不见轿顶子上的那个庙,却仿佛看见了一拥而入的老百姓,想起了狼狈逃窜的那一幕,真的不堪回首呀,可是不知道“营长”心里是怎么想的。刘缺巴这时候其实什么也没想,望了一会儿,疯子一样打马从山后跑下去,越过一个个收工回家的庄稼人,他们有的背着一筐满满尖尖的苞子,有的背着一大捆黄豆,妇女或老人要么背着一背篓苞子,要么抱着一大抱黄豆,疲惫地往家里走。山间道路也就一尺来宽,负重农人在前,刘缺巴自然过不去,他打马冲进田里,随手给了背苞子的一鞭子,那人冷不防着了这一下子,跌了一个大扑爬,苞子泼得满地都是;前面背黄豆的听到声响,正要回头,自己腿上也着了一下子,一个踉跄,人也倒了,黄豆捆子顺着山坡往下滚,他顾不得腿上火辣辣地疼,连忙跑下去抓,一手抓了一把黄豆棵子,黄豆捆子滚到水磨下面的溪水里才停住,炸裂的黄豆粒儿金灿灿的撒了一地;其他的人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有的跑过来帮着捡苞子,有的帮着把水淋淋的黄豆捆子往岸边掫。人们清楚地看见跑过去的是骑着灰骡子的刘缺巴,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这么晚了这个混世魔王下山,不知道哪家又要遭殃了。
刘缺巴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嘚嘚嘚”一下子就来到了马家塆小街上,土街道——就是街上街下各家各户的稻场彼此相连,有的还有几步礓礤子——顿时发出“噗噗”的闷响,在人们惊疑的目光中穿过小街,登上桥垭,已经是夜幕降临了。
沿着去樟树塆的大路,他仨——那匪徒在离萃家不远的地方等着呢——到了萃家稻场里,刘缺巴跳下马,把缰绳扔给那喽啰,带着三狗子进了屋。
顺子坐在桌子边吃饭,老人家正放下饭碗,弯着腰把刚刚睡着的娟娟放进摇篮,猛一回头,见刘缺巴一手拿着皮鞭,一手叉腰,站在桌子边,恶狠狠地看着她。老人家不认得刘缺巴,但是一看到他腰里别着枪,凶神恶煞的样子,她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没等老人家开口,刘缺巴用鞭子向她一指:“你媳妇呢,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看到那个要吃人的样子,那狼嗥一般的叫声,唬得顺子大哭起来。
老人家一手护住顺子,大声说道:“不是让你们给带走了吗?老头子还搭上了一条性命!”
“可是她跑了,一定是回家了。”刘缺巴满以为出其不意地堵住大门,就会十分顺利地逮住猎物,谁知道屋里只有一老俩小三个人,那两口子都没见着,一定是双双躲起来了,这屋没有第二个出门,不是进了里屋就是上了楼,于是拔出枪,指着顺子厉声吼道:“快把她交出来,不然我就毙了这个小杂种!”
老人家猛地把孙子往自己身后一扒拉,尖声叫道:“你们抢走了我的媳妇,打死了我家老头子,你们还要怎样啊?”
这老东西一定是在通知她的儿子媳妇快跑,大约还挟带着对成汉立逃走产生的余怒,刘缺巴,这个丧尽天良的混世魔王,“当当”两枪,老人家此时双手向后护着孩子,正好挺胸而立,两颗子弹不偏不倚穿胸而过,顺子大叫一声:“婆婆!”奶孙俩一起倒了下去。刘缺巴余怒未消,对三狗子一摆手:“给我烧。”边说边向外走去,那喽啰刚刚把灰骡子拴好,刘缺巴一手扯开缰绳,飞身上马。三狗子愣了一会儿,不敢怠慢,把火笼边的一抱楂子柴往火里揿一揿,火“嘭”地一声燃了起来,他没敢回头看一眼,连忙跟了出去——说实话这三狗子并不是真的要放火烧人家的屋子,只是慑于刘缺巴的淫威例行“公”事而已,谁知道那火笼离楼梯太近,楼梯下是一张旧抽屉,抽屉上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那火烧着了抽屉和抽屉上的东西,接着烧到楼梯和楼栿、楼板,农家的楼上都是十分拥挤的,筐、箱、柜、(木)缸,火上了楼,能有个好?而且这时候屋里只有俩孩子,娟娟在摇篮里哭,顺子趴在婆婆身上大哭,哪知道救火?
二大叔一家正在吃晚饭,听见马蹄声,并未在意,山里人养马的不在少数,拴子甚至还很随便地说了一句:“这么晚了谁要去哪?”然而不大一会儿就听见两声沉闷的枪声。“坏了。”二大叔连忙跑过来,只见俩骑马已经上坎去了。二大叔回头大吼一声:“快,立杞家遭了抢犯。”跑进门,火已经从楼门口上了楼,老人家倒在地下,顺子趴在她身上哭喊,摇篮里的娟娟也是两脚乱弹,两手乱抓,大声啼哭。“大嫂子,你怎么样,没打着吧?”伸手去拉,才知道她倒在血泊之中。“他二大叔……叫……杞子……”话没说完就咽气了。这时候乡亲们都赶了过来,二大叔抱起俩孩子交给老伴,有人把大妈抬了出来,大多数人提水的提水,抄家伙的抄家伙,可是火已经上了屋,大家只好把个茅草屋盖给掀了下来,又浇灭了余火,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看看,真的是惨不忍睹!
就在这时候,有俩年轻人押着那匪兵下来了,那家伙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一个年轻人把一支枪递给二大叔,大家围上来一看,原来那枪是空的,没子弹。
“刚才打死老人家是你开的枪吧?”有人厉声喝道。
“没……不是我……”
愤怒的人们根本没听他说的什么,一顿拳打脚踢,乱棒齐下。二大叔连忙制止住大家:“别打死了,留着他问问纾安的下落,或者拿他把纾安交换出来,也未可知——刘缺巴总不能丢下他的人不管了吧。”大家住了手来看,早没气了。
立杞他们仨到“营部”没找着纾安,顿时傻了眼,纾安哪里去了呢?
长龙说:“黑灯瞎火的,到处是茂密的茅草和灌木丛,其间还有荆棘和藤蔓缠绕,她不可能躲进山里,只会沿着有路的地方朝前走,刚才那女子说她不会去二十四道拐方向,我们刚才走过的小路也没碰上——不熟悉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条路——只能是向三岔口那条路去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估计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纾刚也说。
立杞对山上不熟,自然只能同意他俩的看法,三个人一起向着三岔口方向追去。
走了一段路,长龙说:“别闷着头赶路,你俩还是边走边说说话儿,万一弟妹躲藏在哪个草丛里,她是能听出你俩的声音的。”
“就怕被匪徒听见了,惹麻烦呢。”立杞说。他心想,救人再要紧,他也不能连累长龙大哥呀,自己和大舅哥冒点风险倒无所谓。
“匪徒这时候大约是不会到这里来的。”长龙说,“万一碰上了,他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就说是赶夜路的,身上又没有钱财。”立杞想想也是,于是郎舅俩无话找话说起话来,可是这样的时候,虽然是郎舅至亲,能有多少话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说着就到了三岔路口。
“她不会往清江县去了吧?”纾刚说。
三个人都立住了脚,愣了老半天,长龙说:“我想不会,弟妹再不熟悉,总还是有点方向感吧,不至于向那边走的。”
于是三个人一起往轿子岩方向走。
纾刚说:“姑爹,这时候离匪窝有点远了,不如你唱支歌,纾安即使离得远一点,也能听见。”
“这样的时候哪有心情唱歌啊!”立杞苦笑着说。
“这是在找人呐,没心情也得唱呀。”廖长龙也鼓励他。
立杞只得沙哑着嗓子唱了一支:

山中有棵黄连树,
哥知妹妹吃了苦,
千里追踪万里寻,
两个娃儿还在哭,
亲人思念你知不?

歌声凄凉,但是在这暗夜中还算响亮,然而,没有回声。
不觉走到了上来时休息的十字路口,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坐下来,仿佛刚才坐过的余温尚在,只是大家的心情和来时迥然不同,那时是怀着十二分的希望,想的是如何应付突发的冲突或者说怎样制服土匪,把人救出来;现在……哎,冲突倒是没有发生,目的却没有达到,怎么办呢?
立杞先开了口:“我估计她是往清江方向去了,因为她对这山上一点也不熟悉,乍一出来,不辨东南西北……”
纾刚忙说:“她上过一次山的,都十一二岁了,应当记得。”
“那是打玉堂花叶子,过二十四道拐往前走不远就从那边上了山,不在这个方向,而且跟大人们在一起,也没操这个心。”立杞说完,大家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长龙又说:“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不可能向东去了,熟人有时候都找不着这条路,何况这是夜晚……”
“你说得对,她要么向南去了清江县地界,要么走我们这条路,去了轿子岩。”纾刚也说。
“如果走这条路,遇到岔路下山就好了,总会找到人家的;要是一直踩梁子走下去可就糟了——那是要到长江边的呀。”长龙不无忧虑地说。
“从你家上山走过来就遇到不少岔路口,她总会找一个岔路口下山吧。”纾刚也是很有想象力的,他甚至感觉到这时候妹妹正抱着长龙媳妇痛哭哩,“也许刚好走到你家去了——对,会有这种可能的。”
“我最担心她走了清江县那条道。”立杞说,“这样吧,我去清江县那边,哥踩梁子往江边追,长龙哥先回家,如果没有去你家,请你帮我在你家附近能走到的几条岔路口问一问,你熟悉周围的路径,她不论走哪个岔路口,一定问得着的——我就怕她没有去。”
“好吧。”时、廖二人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刚要分手,廖长龙说道:“还是说个会面的地点,找到找不到——三个人总会只有一个人找到——找一整天,明天晚上,”他抬头看看月亮,“快四更天了,应当说今天晚上到我家汇合,不然大家音讯无通,岂不误事?”
当立杞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还在稻场坎下,他心里还在想着,如何一手抱起娟娟,一手拉着顺子,向妈妈倾诉这两天的曲折经过,阴错阳差、寻觅未果的痛苦,谁知道一上稻场坎,他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家,然而这是事实,妈妈的灵柩停在没有屋盖的堂屋中央,道士坐在灵前桌子的一旁,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打着镲子,嘴里不紧不慢地念着经文;二大叔正在忙碌地张罗着;两个孩子,娟娟歪在二大婶怀里哭泣,顺子正拽着他外婆要婆婆,外婆双手捧起顺子的脸,大约是要安慰顺子,自己的两行眼泪却不比顺子的少;乡亲们正在里里外外、有条不紊地忙活着:有扎灵车的,有做金井的,还有把没烧坏的椽桷檩条归置在一起,盖屋草捆好码在另一边……
“妈呀,你这是怎么啦?”立杞一下子扑倒在地,一声没有哭出来,就昏了过去。
二大叔和他丈人一边一个把他扶起来,掐他的人中,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
二大叔说:“孩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妈妈没了,先办理后事,人死不能复生,亡者入土为安,然后再安顿个家,这才是当务之急。”
丈人也在旁边极力劝他。
立杞哽咽着说:“二大叔,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爹呀,你说我妈死了,纾安至今下落不明,我该怎么办啊?”
“先喘口气,歇歇。”二大叔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听见枪响才跑出来,只见刘缺巴已经上了马,跑了,据被打死的那个匪徒说,他们是来抓纾安的。”
立杞猛地站起来,跑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屋里四处睃巡,土铳还挂在墙上,他随手取下来就向外跑,边跑边说:“我去去就来。”
二大叔连忙喊从地里打金井往回走的几个人:“快拦住他。”说着跑过去,问道,“你到哪里去啊?”
“我要上山,打死那些狗日的。”
他丈人也走过来:“那么大一个土匪窝,几十条枪,凭你一杆土铳杀得了谁?就算你一铳打死一个,你还灌不灌第二铳?你不要这个家了,孩子怎么办?纾安没有下落,不找了?她如果自己回来了去哪里找你?”
一席话说得立杞哑口无言,垂下了头,丢下铳,一屁股坐在地上,任两行眼泪无声地往下流,他也不去揩一下。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弄回去,找个地方让他坐着,有人轻轻地说道:“这样的时候谁心里不难过?可是你得挺起腰杆啊——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呐。”
安葬了母亲,就在两位老人的坟前,立杞给二大叔还有丈人丈母娘磕了一个头,说道:“请几位老人家帮我看着这个家,我明天就去找纾安,找不到她我就不回来了。”
丈人连忙说道:“这孩子说什么哪?尽说晦气话,找到找不到,早点回来,找到了自不必说,找不到也要回来,咱再想办法。”
二大叔问道:“你打算往哪里去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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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3 10: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一定是夜里慌不择路,走到清江县那边去了。”
这时候纾刚也刚刚赶来——他俩走出廖家冲就分手了,纾刚走原路返回家里,立杞过东溪河上牛脖颈垭下启家屋场过河(溪)回家——说道:“只能是去清江县了,我沿着轿子岩的大路一直追下去,都能望见长江里的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往回走我走的是河边的大路,边走边打听,逢人便问,又到岗下一些村子去问,没有一个人见过——就是一只麻雀飞过也应当有一点声音吧,可就是没有一点线索。”纾刚说道。
一直泪水未干,不曾说话的丈母娘用衣袖揩一把眼泪,说道:“去吧,早点找到她——孩子我带去,替你看着。”
“不,妈妈,我这次去非找着不可,也许一天两天,我俩就一起回来了,也许一时找不着,我就一直找下去,所以我要把俩孩子带着。”
“那怎么行啊,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你怎么带?”丈母娘惊异地看着他,“还有,如果一时找不着,你爷仨吃什么,住哪里?”
“出门在外,一切都好说,哪个屋檐下不能歪一夜?时间长了,我就给人家做点工,边做工边打听,吃的住的不都解决了?”于是一圈人都看着他,像看一个外星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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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3 10: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乱象

刘缺巴无端地杀了人,烧了人家的房子,又策马飞奔了一阵,心情似乎逐渐平定下来了,于是放马缓缓而行。心想,什么抢走了乌金盆的成汉立,什么会唱歌的时纾安,什么能换钱的肥仔,通统见鬼去吧,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保住这点老本,还要发展,重新拉起一个营的队伍,杨司令不要我了我就自己当司令,岂不更好?天时地利人和,我现在占住了云中大山这样好的一个地盘,有了地利,天下大乱,有枪就是草头王,这就是天时与人和嘛——“当务之急是去弄一批弹药——三狗子,你说是吗?”见后面没应声,回头一看,三狗子怎么掉远了?他勒住灰骡子,灰骡子打着响鼻,在黑暗中把嘴伸向路边找草吃。
就在这时候,三狗子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说:“营长,他,出了大事,恐怕是回不来了。”
“你说谁,他怎么啦?”
“我上马的时候他还紧紧地跟在我的马后面,等我上了第三道坎,坎下冲过来两三个挥舞着棍棒或是什么东西的小伙子——对,是小伙子,听得出来——一顿乱棒把他打倒在地,拖下去了。”三狗子喘了一口气又说,“我赶上来报告您,掉头去把他救回来啊?”
刘缺巴怔了一下,在不明不暗的星光下向樟树塆方向望了望,望不见地方,但是可以想见的是那里一定聚集了一大帮子人,这时候去救人,一梭子能撂倒几个?然后呢?这不是飞蛾扑火么?这三狗子!于是说道:“去了就去了罢,我俩转回去能把他抢回来?”说完给了灰骡子一鞭子,那灰骡子昂起头向二十四道拐跑去。
三狗子愣在那里,没有动。那匪兵有点憨厚,还胆小,有一次下山抢了粮食回来,让几个伕子背着,三狗子听他对一伕子说:“大哥,你挺恨我的吧?”那伕子声音不大却极其威严地说:“不恨你我得感谢你呀?”“其实我们也是身不由己……”没等他说完,那伕子见一骑马的(三狗子)过来了,就不再理他,抽打杵子就走了。那匪兵望着三狗子苦笑了一下,跟在伕子后面走了。三狗子和他一直很好的,今天……早知如此,我不应该让他来的。刘缺巴见他还站在那里,叫一声:“想什么呐,走吧。”
回到“营部”,刘缺巴对三狗子说:“去把启洽金和赵发坤叫来吧。”
启洽金一手捂着没有了耳廓的耳朵——他那耳朵当时被利刀割掉以后,他们很随便地给上了点红伤药,居然没有发炎,反而结痂了,不算蛮疼——随三狗子来到“营部”,一进门,发现大舅子赵发坤也在。
赵发坤首先向他打招呼:“姑爹,你受苦了。”
“呀,是他舅哇,是你外甥请你来搭救我的?”
赵发坤苦笑一下说:“我俩可真的是难兄难弟啊,我还早你一天上来的哪。”
这时候刘缺巴显示出少有的热情:“坐,坐,二位都是我山寨的功臣,为我山寨贡献了一个镇山之宝,将来山寨兴旺发达了绝对忘不了二位的。”他可不想让他二人知道宝贝还没进山寨的大门就被人抢走了。
“啊,啊,原来是,原来是……”启洽金品味着两个人的话,他不是苕棒头,怎么回事还用问吗?
“他姑爹,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只当原先就没有的,那东西放在家里,一不能当饭吃,二不能当衣服穿,还提心吊胆的,给了刘长官不就省心了吗?”赵发坤推心置腹地说道。
“我倒也想得开,是你的永远在这儿,不是你的怎么也藏不住——只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东西的?”到了这种地步,启洽金倒也真的不太在意了,遂问道。
“怎么会不知道?老东西搬回来的当天我就知道了,不过她自己还以为藏得严严实实的,神不知鬼不觉呢。”赵发坤没想到刘缺巴会让他俩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又一开始就道破了谜底,这让他很是被动,可是想起老东西既要靠我来养老送终,却又对自己像防贼一样防着,好东西都给了女婿,不免心中怨愤,干脆都说开吧,于是他把老东西如何搬回来,如何藏着,他怎样请人鉴定,竹筒倒豆子,一一说给启洽金听,末了还补上一句:“不过我比你划得来,凿下来那么一点点,换了二十块袁大头,很是补贴了一下子呢。”
启洽金这下子开了口合不得,原以为天老爷都不知道的事却像晒在稻场里的苞米一样明白,为这事闹得郎舅失和,自己真的是猫儿扳泼甑,只替狗儿赶了一网,最憋屈、最划不来的是搭上了一只耳朵,太冤了!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分给他一半该多好,不,给我二十块大洋我把个乌金盆给你也行嘛——其实他俩都不知道的正是因为几年前赵发坤在几天之内集中使用了这二十块大洋,坊间才盛传他得了意外之财,因而“有幸”上了云中大山,并且饱受鞭笞牢笼之苦,不得已说出了宝贝的下落。
刘缺巴是山大王,他可不去体味启洽金和赵发坤心里想什么,独行独为,想说的张嘴就说了,想做的不计后果就做了,是他的行事“风格”,这时候见两个人没什么话说,就说道:“好了,好了,感谢二位为山寨献宝有功,我叫厨房做了几个菜,咱兄弟几个喝几盅,为二位饯行。”
既然允许走,启洽金哪里还有心情喝酒:“如果营长认为我可以走了,那我就告辞了,谢谢营长的盛情款待,这顿酒就不喝了罢。”说完站起来,向刘缺巴拱拱手,转身朝门外走去——他不敢对刘缺巴表示丝毫的不满,在这样的地方,他甚至不敢对舅子赵发坤说几句嘲讽的话。
刘缺巴坐在那里望着他说:“呃,那哪儿行啊,你我是兄弟嘛,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再说,这时候大约二更天了吧,黑洞洞的,你在路上跌倒了,摔伤了,我怎么向嫂夫人交待哟?喝了这杯酒,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天明了,吃了早饭再走,不忙这一时半会的。”
赵发坤虽说有点幸灾乐祸,本应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就归了你了,“谢”字都没得一个,但是想想毕竟是郎舅至亲,往后这条路是断不了的,况且自己也为此饱受皮肉之苦,大家都是受害者,谁有没有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在这样的时候共同对付土匪才是至理。想到这里,倒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端起杯子说:“姑……”
启洽金却不去看他,一仰脖子,一杯酒就下肚去了。
待这郎舅俩出去了,三狗子凑近刘缺巴说:“营长,刚才牛娃子他们棚子里的人来说,牛娃子和一个在轿子岩入伙的弟兄没有回来,估计不会回来了。”
“也许又在哪里睡女人去了吧,离开了‘部队’,他孤孤单单的两个人,不被老百姓打死才怪呢。”
刘缺巴放纵部下祸害老百姓是为了进一步控制他们,三狗子是心领神会,不过今天不同:“听他们说,他俩暗中商量了好几天了,说是要单独出去,找个地方打闷棍。”
“打闷棍?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叫打闷棍?”
“这是这个地方的说法,两个人——大多是一个人——找一个山高林密、人迹罕至而又有客商路过的地方,躲藏在那里,有客人路过,看他是有些油水的,从后面悄悄地靠近他,一棍子下去把他打昏了,抢走钱财……”
“人呢?”不知怎的,刘缺巴倒关心起被害者的命运来了。
“怎么敢留活口?不管是死了,还是只是被打昏了的,找地方埋了,都是远方人氏,他家里人去哪里寻找踪迹?”
“这不就是剪径吗?要买路钱的,古已有之,不足为奇。”
“要买路钱只要钱,不要人家的性命,他这样根本没得商量,遇上他,死路一条——和牛娃子一起开小差的那一个原本就是做这买卖的,几个月没发利市,饿了几天肚子了,走投无路才跟上我们。”
“那他这会儿出去就能发利市了?”
“所以他邀上了牛娃子,还带走了一只枪,有时候还可以唬一唬人的——不过他那只枪没有子弹了。”
“去了就去了罢,也撵不回来了,还可以省下两个人的口粮。”
正说着,有一个匪徒进来报告,缴获了80匹家机布。
“从哪里缴获的?”刘缺巴一下子高兴得站了起来——一匹布长3丈6尺,宽1尺2寸,够做一套衣服;这下子好,正为冬装发愁呢。
“有四个湖南挑子各挑了20匹布结伴从三岔口经过,正好被我们一行三人撞上了,我喊话让他们把布匹放下,谁知道他们倒是很听话,‘唰唰’就把布匹扔了,转眼间四个人抡着扁担向我砍来,我的枪里正好有子弹,端起来就是‘噗噗’两枪,我的枪法您是知道的,何况相距也就十几步远,跑在前面的两个一起倒下了……”
“两个都打死了?”三狗子和刘缺巴同时问道。
“两个都没死,后面两个跑上来,一人一个,背上就跑了,连扁担都没拿。”
“你确定都没死?”三狗子问道。
“没有,两个人还在叫唤,有一个还说,‘快走,这不是打闷棍的。’我们就用他们的扁担,四担匀成三担,挑回来了。”
“也好,少拉了两条命债。”三狗子说。
“你去吧,”刘缺巴刚让那匪兵走,又叫住他,“去俩弟兄,问问哪个铺子里有棉花没有?做棉衣要用哩。”
三狗子知道,哪个卖棉花的铺子又该遭殃了。他始终弄不明白,营长存着那么多的银元还有金条做什么用的——有时候需要笼络一下弟兄们就发几块银元,能用多少?吃饭穿衣,全靠弟兄们下山筹集,他真的怕一不小心哪个弟兄又去了喜鹊窝——其实,哪个村子不是一个喜鹊窝呢?
刘缺巴并没有关注三狗子在想什么,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问道:“关在这里的肥仔还有几个?”
“还有五个,包括跑掉的那三个中的一个。”
“那两个没抓到?”刘缺巴显得有些愠怒,“抓不到他本人就在他家另外抓一个就是了,如果一家人都跑光了,就点火把他的房子烧了,看他哪头的损失大——我给你说,对老百姓就是要狠,不然谁怕你啊?”
“不行啊,”三狗子说,“据回来的弟兄们说,那俩肥仔是一个村子的,我们去了四个人,谁知道刚一进村,就听到一声吆喝:‘棒老二来了,打棒老二呀。’他们还没弄明白吆喝声是从哪里传来的,老百姓就一窝蜂的涌了出来,锄头、扁担、棍棒胡乱打来,看看就要被围在中间了,他们扭头就跑,跑了十来里地,翻过了两个小山头,感觉后面没有动静了,方才停下来喘口气。”
“他们手里拿的枪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放枪?”
“我也是这样说他们。”三狗子赶忙说,“我还没说完他们就说话了,四个人扛着三支枪只有两发子弹,而且那些人来得太快,根本没来得及顶上火——我看他们是害怕,两发子弹就算能打死两个人,那么多人围上来他们跑得脱?”
“不说那些闹心的事了。”刘缺巴感觉到心烦意乱,制止了三狗子,“说点开心的——这五个肥仔还有多少油水?”
“油水最大的要数那位黎夫人,讲定5000袁大头,那黎老爷既是富户,还当着乡长,5000银元不在意下,来接洽的人传黎乡长的话,银子过几天就送来——算日子应当就在明天吧——不过您知道的,那黎乡长说了两条:一是不能张扬,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第二条你说可笑不可笑,他说不许睡他的,否则他宁可不要人了。”
“这句话来人最先就是给我这么说的,所以我一直让你们把她单独看管,任何人包括站岗的一律不许占她的便宜,我可不想白白损失5000银元。”
两个人正说得高兴,外面又有一名匪兵打报告,刘缺巴见进来的是一个看守肥仔的,以为又有肥仔跑了,正要发作:“你们站岗的究竟是干什么吃……”
那匪兵一进门就急切地说:“禀报营长,那位朱老爷怕是不行了。”
“病了还是怎么了?”刘缺巴连忙问道。
“本来他就年纪大了,上山那天又受了一些惊吓,据说他一辈子养尊处优,没受过丝毫磨难,能不病?想请营长亲自去看看哩。”
“边医官给他看过了吗?给药了吗——那可是20两黄金哪。”
“病倒的第一天边医官就给看过了,亲自看着他服了药,没效果——只是那20两赎金怕是他不病也拿不到。”这些匪兵关心的是银子,对于黄金,他们自知没自己的份儿,所以不感兴趣。
“怎么?他家里不想赎人?”刘缺巴瞪着眼睛看他,好像是他从中作梗似的。
“不是的,据去他家的人说,要粮食还可以起个十石八石的,但是金子他家的确没有,别看他家有个虚名声,其实早就塌架了。”
“就让他们送粮食上山,反正弟兄们得吃饭。”刘缺巴只得退而求其次。
“只怕连粮食都运不出来呢。”那匪兵说,“他家在镇上,而且紧挨着乡公所——那里面住着不少乡丁——我们有两个兄弟偷偷地进去,把事儿说完就出来了,谁敢大张旗鼓地从那里运粮食?”
“算了,明天派一个得力的去,叫他拿10两算了,要不,给银元也行——别说这老家伙病了。”
正说着,又有一名匪兵进来报告说:“那位朱老爷死了。”
“哎,怎么这么倒楣呀。”刘缺巴说,“原先说逮了个大的——听说早年县太爷上任都是先来拜见他,威风着呢——没想到不早不晚偏偏在这时候死了,人一旦倒运喝凉水都塞牙。”想了想又说,“去两个人,把他拖出去,丢到去他家的路上,要做出一个他自己逃走的样子,快去。”那匪兵刚转身,他又叫道,“远一点啊,离这里起码要有个十里八里的。”回头对三狗子说,“出去转转吧,今天碰到的,听到的都是坏消息,烦死了。”
两个人刚走下营部门口的斜坡,迎面撞着一个匪兵,这是一个被派到长江边、码头、县城一带去打听消息的谍报员。“营长,出大事了。”那匪兵面带惊惧,低声说。
“走,去营部说。”刘缺巴说完扭头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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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4 10: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万营覆灭

刘湘的部队由川入鄂,开始还真的很顺利,各地都在闹红,平时作威作福的县太爷和大大小小的乡绅们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这下子从天上掉下一支军队来保护他们,能不高兴吗?刘部每到一地,都受到这些人太上皇一般的恭敬。初夏的一天下午,前锋营在万营长的指挥下,到达离屈县县城25里的地方驻下来,刚安顿好,派出去的谍报员一个个地回来了。他们带回了不算好但也并不是很坏的消息:县长被泥腿子们赶跑了;但是这些泥腿子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组织了赤卫队,人数据说有100多人,装备却只有十几支汉阳造,还是刚刚缴获的县自卫团的,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大刀梭镖之类的武器……“你是听谁说的,还是亲眼所见?”万营长打断一个谍报员的絮絮叨叨。“营长,这打仗的事我能儿戏吗?他们昨天公审那几个土豪劣绅,宣布成立赤卫队,我戴一顶桡伕子草帽,混在人群中听呢,会上宣布柳和为队长,还有谁谁谁是小队长——可惜我不记得名字了——哪一个小队多少人,多少枪,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们都住在哪里呀?站岗放哨的在什么地方?”
“哟,营长,住嘛,我是弄明白了的,都住在县衙门里,那几个泥腿子官就住在县太爷的书房里;只是,只是,只看见衙门口有俩站岗的,有没有游动哨我没弄清楚,我一四川口音,又不敢上前去问。”
“得,走拢去再看吧。今晚半夜动身,四更天摸进城去,把这些泥腿子一锅端了,天一亮去迎接他们的县长大老爷回衙坐堂。”万营长下了命令。
刚成立的农会和赤卫队真的还像是个婴儿,不仅幼稚,而且弱小,除了队长柳和是红三军49师派来的,别的人前一天还是农民、船工和码头工人。柳和在队伍上当过连长、指导员,很有经验,他知道那些民团、乡丁什么的不足为惧,禁不住打,但是对于连续攻克了几个县城的川军,却不可掉以轻心,因为这些军阀的部队毕竟是经过正规训练的。他派出了大量的侦察人员,密切注视着他们的动向。川军刚刚驻下,柳和队长马上就知道了他们的人员、装备和驻扎地点——这是刘湘的部队,是应蒋介石之邀来镇压农民运动的,这一点他是知道的——红色政权才刚刚建立,赤卫队还很弱小,突然面临这样一支300人左右的队伍,是不可等闲视之的。正在这时,侦察员逮了一个行为异常且操四川口音的小贩,并从他身上搜出了谍报员的证据。经过突审,柳和弄清了这支队伍的来历和今晚的行动,他连忙找来几位骨干,如此这般地作了安排。
夜十二点,在万营长的指挥下,全营人倾巢而出,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县城开进,到隐隐约约能望见城墙的地方停下来,让一个排先行。这个排悄悄地摸到西门口,只见城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带领这个排的连长亲自伏在城门上去听,确认并没有站岗的,于是攀城而上,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街上没有灯火,没有行人——是啊,下半夜了,哪里还会有行人——在潜藏在城内的谍报员的带领下,他们直扑县衙门,也是灯火全无。连长命令点上火把,冲进去,火把刚刚点燃,只听得枪声大作,喊杀声一片,连长急令退兵,哪里还退得出来?整整一个排连同他们的连长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通通回了老家。城外的部队听到县衙方向接上了火,连忙赶过去,却倒在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子弹之下,侥幸捡了性命的回头就跑,又被黑暗中冲出来的大刀、梭镖乱砍乱刺,只好抱头夺路而逃。万营长刚刚进了西门,就被溃兵裹挟而出——其实是他自己已经看出了双方的阵势,不想再往前去了——他连忙带人往码头上跑。
原来柳和派人紧急送信给巴归兴根据地的张、黄二位队长,请求支援,二位队长经过短暂的商量,立即派了一个中队百把人枪,由黄队长率领着前去支援。来人带路,急行军向县城赶来,到达县城的后山和柳和队长所带的人会合。柳和队长向黄队长介绍了自己的部署和敌人的动向,两人重新调整了部署,单等着鱼儿进网了。
一到码头,万营长就带人抢先登上了一条大船。原来这万营长被刘湘招降以前是水强盗,驾船在川江里拦江抢劫,杀人越货的那种。有一次刘湘的一个副官装扮成商人贩卖烟土,误上了他的船,他一看是一位挺有派头的大商人带个伙计,估计油水不小,船到峡里,他把船停在江心,打算下手,却被对方用手枪逼住了。就这样,他被副官交给了刘湘,刘湘不但没有杀了他,而是对他说:“跟着我干吧,总比当强盗强。”他自然是感激涕零。“那好,你去把你那些难兄难弟招来,招到30人,我封你做个排长,招到100人,我让你当连长。”“老爷,那我要是招到300人呢?”“营长。”于是他在刘湘部下当了营长。
这位万营长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仗打得如此窝囊,不是说就百把个泥腿子吗?怎么就被他打得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算了吧,还是先想个存身之道,还好,天老爷让我败在江边,我还是回到江里去吧。他看看身边还有十几个人,于是带着他们一溜小跑赶到码头上,抢占了八九条船。其时城里枪声大作,喊声震天,船上的人早就被惊醒了,或坐或站有的甚至跑到岸上去听动静,这时候见有人来抢船,连忙抽掉跳板,划向江心,四散逃走了。
捱到天亮,总共收拢了百把人,驾着这抢来的大小不一的九条船,向江中驶去。万营长陡然想起,没了军需供应可不是小事,远的不说,百多号人早晨就没有饭吃,这么现实的问题解决不了,还怎么笼络人,还当什么营长?思忖片刻,他命令两艘较大的船靠岸,就近洗劫了码头上正在下门板的一家粮商,两条枪逼着,一众匪兵扛的扛,抬的抬,如同自家的一般。店老板哭都没敢哭,看看船去远了,才想起清点损失,有人建议他去报官,惊魂未定的老板摇了摇头:“没用的,蚀财免灾,蚀财免灾。”其实他或他们如果迅速地报告了农会或者赤卫队,也许能在江中打一场歼灭战,实在是错失良机。
船一进峡,嗬,原来湖北的峡和四川的峡是一样的嘛,山高崖陡,水深流急,除开几个码头,多远也难见到一户人家。万营长吩咐几个匪兵脱下军装,把枪藏在舱里,抓起几条小船上现成的渔具,撒网捕鱼,当然,能不能打上鱼不要紧,眼睛要盯紧了过往船只。这天,一条上水船的桡伕子正吃力地划着桨,猛听得一艘小渔船上有人打出一声长长的呼哨,只见停靠在岸边的两艘船迅速地靠拢来,几只挠钩勾住船舷,几个拿枪的首先跳上船,大声喝道:“都他妈的别动,我们营长找老板借几样东西用用。”后面的兵呼呼啦啦地涌进货舱,动手向小船上搬东西。这时候有一个穿长衫的走到船头上,颤抖着对拿枪的低头哈腰:“老总,我们老板不在船上,您把货物拿走了,我如何向他交待呢?还请老总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说着递上一摞银元,那兵接银在手,说:“你给你们老板说,他的东西犒劳了川军将士,如果不服气,随时到这里来找我。”他用手很随便地指了指岸边,“要钱还是要命,用这个说话。”说着他用枪托在舱板上重重地墩了几下。那账房先生哪里还敢多嘴,那些桡伕子还有掌舵的见舨主都没说话,谁愿意出头?谁敢出头?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布匹、糖、日杂百货往他们船上搬,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到船上只剩下一些儿童玩具、妇女裤衩之类的东西,他们才打声呼哨,两只船箭一般地向下游驶去了,账房先生(其实他正是货主)一屁股瘫坐在舱板上号啕大哭起来。
二十天以后,他们熟悉了峡江的情况,“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一天,万营长和一帮手下乘一条大船在江上游弋,忽然他指着壁立在江边的一座危岩问道:“你们晓得这山叫什么山么?”
“营长,这山叫黄羊山。”一个新近进来的“兵”赶忙回答,“您别看正面特陡,其实侧面是有路上去的,就在山的北面,等我们的船往下行两三里水路,转过那个山嘴,您就能看到有一条之字形的路——那路还不算小呐——直通山顶,那上面还算平坦,有百多亩良田,住着十来户人家。”
“敢情是个好地方呢。”万营长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山的背面是个什么样子啊?”
“这山背面也是悬崖。”看来那兵对这一带是很熟悉,“您看从这里向南,到那个尖尖的山峰那里,前后都是悬崖绝壁,人们说只有黄羊从那里上去过,所以叫做黄羊山。”
万营长听了一拍大腿,说:“我正愁找不着一个合适的旱寨呢,这不,天老爷给我们送了一个来了。”他指着刚才那兵说,“你,明天带十来个弟兄上去,给我选一栋大房子,用来作我们的司令部,叫那些种田的人不用惊慌,照样种他们的田,种出来的粮食就交给我们。”
“这……营长,那都是一些佃户子,得向他的东家交租,我说了他能相信?”
“不要紧,你给他们说,等我们扎下大营以后,会去通知他们的东家,问问是他的斗大还是我的枪子儿硬?”
这黄羊山连同山顶的土地是前清宜昌府尹的一位幕僚的祖产,后来民国了,那幕僚虽然没了靠山,但是这地租还是每年照收不误的。山民们淳朴,谁也没有想着要去欺负那落魄的东家。后来他在宜昌城防司令部谋了一个誊录的差事,不过他也还算良善,并未藉此增加佃户的租课或是格外向山民们要点什么,双方相安无事。这一下子无端的夺去了本该属于他的财产,但是又没有办法同这帮土匪抗衡,只得瞅机会向城防司令,独立十四师夏师长申诉了一番,说到伤心处,不觉痛哭流涕。
这夏师长本是为表示亲近下属无话找话同这名文员攀谈,引出了这一话题,及至人家哭鼻子抹眼泪,他也只好好言安慰,并没有想到采取什么行动。正在这时候,他的连襟惊慌失措地进来了,一进门就双膝跪地,连连说:“老姨呀,你可要为我伸冤哪。”
“快起来,快起来,老百姓有冤有难我都得管,你我是什么关系呀,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
原来他这位老姨是个大商家,宜昌、汉口、万县都有他的商号。这天他带着妻子、儿子、儿媳和未出阁的女儿送一船货物去万县——其实这些事以往都是派一名账房先生押船,交割货物,解送银钱,但是这一次经不住妻子、女儿撒娇要挟,软磨硬泡,说要随船走一遭,看看兵书宝剑长什么样儿,巫山神女是不是漂亮……这老姨本来就有点惧内,后来她妹妹作了夏师长的姨太太,她更是觉得自己的靠山硬了,颐指气使,不把男人放在眼里,你说她要跟船走一趟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谁知道峡里的兵书宝剑没看着,巫山神女的倩影更是不知道还在什么地方,一船货物就被水强盗抢掠一空,还把他和水手们捆在船上,当着他的面,强奸了他的妻子、儿媳和女儿。放他们走的时候还说:“下次再要走货,先上黄羊山进香,否则我这个水霸王一概不放行,勿谓言之不预也。”师长回头问那文员:“你刚才说黄羊山是你的祖产,那山上有个庙吗,供的是什么菩萨啊?”“长官,我那山上哪里有什么菩萨呀,土地庙都没得一个,倒是这帮水强盗在山上修了寨子,山上的人不准下山,要下山得先向他们报告;江里过往的船只都得向他们进贡,不然你休想通过。”
送走了老姨,夏师长独自思考着这股匪徒的事,他们是哪里来的?曾经听说过峡江里有强盗,可是没有这么猖獗,顶多抢劫货物而已。是啊,先得搞清楚这是一帮什么人,有多少人,都干了一些什么,有什么背景……他叫来侦缉队长,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侦缉队长刚走,勤务兵进来报告:“峡江里的几位乡绅求见。”夏师长心中升起三分狐疑:这峡里的乡绅和我素昧平生,这时候来干什么?怕也是和水强盗有关吧。想到这里,他连忙说:“请。”
几位乡绅一进来,齐刷刷地一排跪在他面前:“长官啊,你可要给我们做主。”
果然有事求我来了,他端坐在那里,朝他们挥挥手,说:“得得得,都什么年月了,还兴这个,告诉你们,现在是民国了,不兴跪,快起来,有事说事。”
果然,这帮人又是说的峡江中的这一伙土匪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希望长官救民于水火——这帮人都是江边富户,也是水强盗首批劫掠的对象,不然他们会表现得如此“积极”?
“诸位稍安勿躁,我马上就派兵把这股土匪剿灭,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从外面流窜而来的,还是你们当地的地痞流氓?他们有多少人,实力如何?”
“长官,”说话的是一位乡长,“这帮土匪是被占据县城的泥腿子打散了的川军,其中也有几个是本地人参加进去的,领头的姓万,他们的人都叫他营长,黄羊山上下来的人偷偷告诉我,他暗自数了的,他们有100多人,人人都有枪,寨子里还有一个弹药库。”
这天早晨辰牌时分,黄羊山上的哨兵望见山脚下江边有一条大船缓缓地停靠在岸边,从船上下来三个戴礼帽、穿长衫的人,径直向山上走来,一看就知道是几个经商之人,胖胖的,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登山更是上一步退两步。待他们气喘吁吁地接近山顶的时候,哨兵“咔嚓”一声拉动枪拴:“什么人?干什么的?”
“老总,别开枪,我们是商家,上山进香的。”
“营长下河(江里船上)去了,改天再来吧。”
“老总,通融一下吧,你看我们爬一趟山挺不容易的。”
那哨兵看看他们那个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几个有钱的大商人,估计的确是来上供的,而且他还望见,远远地还有一条船向这里驶来,从拉纤的情况来看,又是满载,不如让这一帮人赶紧交了钱下山,准备接待下一批吧,于是说:“去吧,交了钱走人,别多话,更不能在寨子里乱跑。”
三个人点头哈腰的,连连答应,走到跟前,其中一个趁哨兵不备,反手一肘,哨兵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寨子里除了伙伕,收钱的屋里只有三个人,被他们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又审问伙伕,得知山上就这几个土匪,于是把他们捆上,锁上门下山了。
万营长一直注视着这三个人上山、下山,他从嘴上拿下烟卷,抖抖烟灰,对站在他旁边的勤务兵说:“这几个家伙长袍马褂、又粗又肥的样子,看来油水不小呢。”
“那是,他敢藐视咱们,到时候就给他一整船劫了,他就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了。”
就在这时,他俩惊异的发现后面那条船竟然没有停靠、上山,而是越过前一艘船直接上来了。“快,发暗号,截住他。”于是一声唿哨,大小匪船一齐围了上去,把个大船围了个铁桶一般,进退不得,性急的已经搭上挠钩,跳了上去。那三个上山的人这时候刚好回到船上,只见那船也解缆开头,大有跟上来凑热闹之势。万营长站在他的指挥船上,正要向走在后面的那艘船喊话,猛然间发现从上游方向有十几叶轻舟飞速而下,把自己的船重重围住,他正在惊疑之间,还没有想出对策,第一艘船上已经开火了,先登上船的匪徒有的被打死了,其他人见风头不对,纷纷往江里跳,如同下饺子一般。这时候,两艘大船和十几艘小船上都亮出了家伙,万营长试图指挥对阵,只可惜他的这些兵用来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肥头大耳的商家绰绰有余,对付有备而来的正规军哪行啊?一时间除了被打死的,跳江的,其余的都被活捉了,包括万营长在内无一漏网——当然,跳了江而又水性好的和跑山的谍报员等人侥幸逃脱。
船上和山上,战场打扫完毕,一副官进来报告:“师长,除打死的和逃走的的,俘虏80人。”
“好啊,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缴获颇丰。”
“师长,这些俘虏怎么办啊?”
“带到集镇上,公开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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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4 10:24:07 | 显示全部楼层
刘缺巴刚刚坐下,那谍报员就把万营长全军覆没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刘缺巴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问道:“那些逃出来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暂时还不知道,我是碰见他们的一个谍报员,才把整个情况弄明白的。”
“你没有告诉他,到我这里来不是很好吗?”
“原先没有您的口谕,我哪敢随便带人上山啊。”
“那你出去找找他,叫他上山,我还让他当谍报员。”
谍报员出去了。
三狗子说:“营长,夜深了,你该休息了。”说着就推开自己的房门。
刘缺巴说:“你到后面去睡吧。”
“营长,你忘了,后面只有一名女子了。”
“我知道,我今天没心情——怎么今天碰到的净是烦心事——我就在外面睡。”说着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在行军床上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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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4 10:25:2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漫漫寻妻路

萃立杞用一个花背篓让顺子站在里面背着,怀里抱着娟娟,对特意赶来送行的丈人说:“爹,我走了。”
老人泪眼婆娑地说:“去吧,找着找不着早点回来呀——家里你不要着急,我给你当收的收,当晒的晒,给你归置好,平时请二大叔看着,你尽管放心。”
“劳爹费心了——不过我这次出去,非把纾安找回来不可。”立杞侧过身让丈人看看背篓里的襻带,“那时候她用襻带背着娟娟,我用背篓背着顺子——她总归是在清江那个方向,而且一定在一边走一边打听回家的路,说不定这一去正好能碰上,一天碰不上,我一天不回来,十天碰不上,我十天不回来……”
“别说傻话了,孩子。”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婿,老人喉头有些哽咽了,“我当然希望你翻过山就碰见她,夫妻俩欢欢喜喜地抱着孩子往家里走,可是俗话说的,人找人,找死人,谁能保证你一定能找着她啊?万一碰不着她,万一……这个家你就不要了?”
“爹,我爹死了,我娘死了,如果再没了纾安,这里还是个家么?就是我愿意懵懵懂懂的窝在这里过日子,顺子、娟娟要妈妈,我怎么给他们解释啊?”
“我还是那句话,日程总得过,这屋子长期不住人,就会毁了啊——我住得远,二大叔白天给你看着,晚上也能看着?”
“爹,和人比起来,锅伙碗盏、炊壶铜罐值几个钱……”
“去吧,去吧,孩子,我当然希望你们早日团聚。”
立杞又一一向二大叔和众乡亲告别,然后向着桥垭方向走去。
立杞一边走,一边逗着俩孩子玩儿,娟娟还小,只会笑——当然,坐下来和她哇哩哇啦说半天也可以说个没完——这时候只能和顺子说说话。望着刚刚从牛脑壳山露面的太阳,立杞问道:“顺子,你说,找到妈妈的时候,太阳是出来了呢还是落下去了?”
“落下去了。”话刚落音顺子就说道。
“为什么?”
“现在太阳升起来了,还没看见妈妈呢。”
“一定会找到的,不管是太阳出来的时候,还是太阳落山的时候。”立杞对顺子说,也是对自己说。他仿佛看到,纾安用襻带背着娟娟,自己用花背篓背着顺子,手牵着手往家里走,到家了,先把火点着,烧一壶开水——他看过,窗台上的瓷坛还在,那里面还有茶叶——抓一把茶叶放在铜罐里,在火上烤得喷喷香,点上开水,铜罐就“吱儿吱儿”地响,这时候再把铜罐里加满开水,稍待片刻,提起来顿在火笼坑沿,倒出大半杯,冲回去,再倒出来,冲回去,反复几次,直到满屋馨香,茶汤也冲匀了,给坐在对面的她倒上一杯,自己也倒一杯,凑近鼻子闻一下,香气扑鼻,而且是满屋子都弥漫着茶香,再抬头看看她那妩媚动人又略带羞涩的样子(尽管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那个美呀,外人怎么能体会得到?喝过茶,把娟娟放在摇篮里,不,就放在地下让她爬,顺子在旁边看着,她去厨房做饭,自己开始整理屋子,桌椅板凳揩抹得一尘不染,筐、箱、柜、缸摆放得井然有序……忽然,他想起了摆在稻场一边的椽桷檩条和码在另一边的盖屋草,他心里一紧,家……毁了!他顿时感到了双肩的沉重,不过,只要找到纾安就好了,就有了家了,椽桷檩条下来了可以重新上上去,绑扎好,草不够可以再割,请个茅匠——顺子外公就是——几天就盖好了。这次翻修要在山墙上加两个窗户,楼上一个,楼下一个,用来观察路上的动静,并且要在窗框上各钉一颗钉子,挂一杆铳,铳里多放几条钎或是铳籽儿,我就不信棒老二的身体不是肉长的,钎钻不进铳籽儿打不着?
心里想着,脚下走着,爷仨登上了眉山的半山腰,过桥垭,上二十四道拐,也就是平时吃完早饭出坡干活的时候,立杞早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
“顺子,下来走一段,好吗——爹能背300斤,你好像不止300斤呢。”去年二大叔在幺店子对河(那里才有用来打磨的石头)打了一副大磨,上扇重310斤,下扇270斤,一共去了四个人轮换着背,他一直背上扇,健步如飞,今天这是怎么啦——其实他知道,不是四岁的顺子有多重,而是背一个,抱一个,脚下走得急的缘故。
顺子被从背篓里抱出来,刚放到地上,脸上立刻现出惊喜的神色:“爹,这条路是去鸡公岭的——前几天表哥来约我去他外公家,就是走的我们今天走的这条路,就是从这里往前走,表哥还爬上鸡头去摸它的冠子,我上不去。”
立杞这才发现,这里的确是去鸡公岭和上西山垭的岔路口,于是逗顺子:“我把你送到表哥的外公那里——你也应当叫外公,啊,记着——等找着了妈妈,我来接你,好吗?”
“不,我不,我也要去找妈妈,要不,把妹妹送去吧。”
“你缱妈妈,妹妹就不缱了呀?妹妹还在吃奶呢。”立杞说完,撩起衣襟擦去额头上的汗,“找着了妈妈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妹妹饱饱的吃一顿奶。”
“那就谁也不去外公家,我和爹还有妹妹一起去找妈妈。”顺子说着就迈开小腿向前走。
爷仨上了西山垭,这里本来是有几户人家的,立杞不想打扰别人,而且刚上山口,也没什么好打听的,就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把背篓放下来,爷仨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立杞又从捎马子的一端拿出一个车得还算精致的木碗,揭开扣得严丝合缝的木盖,那是他早晨精心熬制的一碗稀饭。娟娟今天特听话,一直在立杞的怀里呼呼大睡,有几次醒了,惊奇地望望蓝天,又望望四周,然后伸手摸摸她爹的下巴,大约下巴上的胡子有点刺手吧,她咧开嘴要哭,立杞拿手握住她的小手,说:“娟娟不哭,娟娟不哭,马上就要见着妈妈了。”她就真的不哭了。这会儿大约是饿了,娟娟哭了——不然立杞还会往前走一程吧。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小匙,一勺一勺地喂娟娟,又回过头来问顺子:“饿了吗?”顺子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嗯。”“等妹妹再吃几口然后我喂你,好么?”“好。”顺子答应得几乎听不见。“你是哥哥,不哭,啊。”说着就喂了他一口。兄妹俩吃了大半碗稀饭,又上路了。
下了沙豁,碰到第一户人家,立杞就迫不及待地去打听:“请问老人家,您见过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女子路过这里么?”
对方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婆婆,正在做饭,这时候出来拿柴,见一青年拉一孩子抱一孩子来问路,立马就动了恻隐之心,说道:“咱这山窝窝里,不是集镇不傍大路,还三不岔地有棒老二下来骚扰,别说一青年女子,就是麂子兔子,也难得见到一只——客官你问一女子做什么?”
“老人家,那是我媳妇,走失了,我出来找她。”
老人看看俩孩子,说:“你们从哪里来,走累了吧?进屋歇会儿,喝碗茶再走。”
的确走累了,立杞顺从地跟着老人走进屋里。老人先是进厨房把灶里的火加大,然后过来为立杞倒茶、装烟,并和他攀谈,大致知道了他家的遭遇,于是留他吃了中饭再走。说话间老人的老伴、儿子媳妇还有孙子干活回来了,大家一起邀立杞父子上桌子吃饭,老婆婆又从里屋搬出一个小坛子,从里面舀出半碗米,打算给娟娟煮稀饭,立杞连忙上前按住老人的手,说:“老人家,您莫费心了,只要滗点懒豆腐汤拌饭我女儿就能吃。”老人也就不再坚持,接过娟娟去喂饭,边喂边感叹:“造孽啊,这么一点点孩子就没了娘亲,你是怎么过的呀——天杀的棒老二,搅得几个县的人都不得安生,遭雷劈遭天火烧的。”娟娟很乖,偎在老人怀里吃饭,一点也不认生。
三天过去了,立杞已经问过两个乡不知道几个保几个村寨了,没有一点音讯,即使有一个模样相像的走过去也好啊,我可以跟在后面追赶一程嘛。可是纾安去了哪里呢?我追错了方向?她是从轿子岩踩梁子向长江方向去了?不可能,老舅去追过,那可是她哥呀,追到离长江只有十来里的地方,不说没看见人,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轿子岩大山两边的村村寨寨,长龙哥一个一个地问过,找过,没有,而且那里离自己的家也就隔着一个牛脑壳山,她自己望一望也就知道方向,问一问也就回去了……该不会……该不会是她藏在什么地方,被棒老二搜出来再度落入魔掌了吧?细想想,也不会,自己当天经李子坡去清江方向找了一程,回头在贼窝子对面山里观察了那么久,逮个肥仔回山都那么大的动静,兴高采烈的样子,逮回了一个女人能没有丝毫动静?不,不,这不是理由,棒老二跑到我的家里,灭绝人性地杀了我的娘亲,烧了我的房子,为的就是纾安跑了,由此看来,纾安不像是再次落入了他们的手。想来想去,她还是去了清江县的可能性最大,我还得向这个方向去找,不过,我再不能像要饭似的往前走了——虽然沿途人家出于同情,热情地邀请到他家里吃饭——我要一边做工一边找人,是的,这是在家里就设想过的,没想到真的走到了这一步,这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我的目的是找人,做工才能有效地找人,一个麻雀子飞过还有个影儿呢,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走过了没一点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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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4 10:2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深山里的八月是收获的季节,喜庆的季节,忙碌的季节,太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但是没有了那种灼热之感。山上是一片黛绿,而山腰的缓坡上还有山谷中却已经显现出万紫千红,庄稼地里一片金黄,也不是一片金黄,而是金黄中镶嵌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绿色,红薯地,菜园。田间地头一株一株的树木、竹林,再抬头望望蓝天白云,整个的给人一种绚丽多彩的感觉。地里有三五个人在一起扯黄豆的,后面有一个人把他们扯起来的黄豆收集起来,捆成一大捆,背着往家里走;也有十来个人在另一块地里扳苞子的,有的扳,有的收拾背筐,往家里背,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
立杞凑近那一群扳苞子的,对靠近路边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问道:“大哥,这是谁家收秋啊,缺人手吗?”
“哟,我认识你的,前几天在我表哥家——你不是在寻找你的妻子么,有消息吗?”
“还没呢,我想边做工边找——我这样无目的乱跑总不是个事呀。”
看来这汉子是个热心人,回头对着忙碌的人群问道:“青哥,让这位大哥帮你做几天,好么?”
“好,好,收秋嘛,跟着就要点麦子,抢季节的事,还怕人多么?”隔着三四个人,同样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说道,“大哥不嫌我家款待不周,就帮我扳苞子吧。”
顺子是很懂事的,他爹在地下垫一块尿布,把娟娟放在上面坐着,顺子就在旁边逗她玩儿,娟娟也能爬,不过速度很慢,有时候顺子跑远了,跑到包谷堆子那里和别的小朋友去玩,娟娟哭了,顺子连忙跑回来:“不哭,不哭,妹妹不哭,明天就找着妈妈了,要妈妈抱。”说得女主人——青哥媳妇心里酸酸的,一把抱起娟娟亲了一口,抱着她转身去给她熬米糊糊。
扳苞子,扯黄豆,立杞在青哥家干了三天。第三天吃过晚饭,青哥拿出一摞铜子儿递到立杞手中,说:“兄弟,这几天你辛苦了,谢谢你。”
“大哥,我是出来找人的,不是做工挣钱的,再说,我一双手做,三张嘴吃,怎么好意思要钱呢?”
“快别这么说,兄弟,你下这么大的决心找心上人,使我十分钦佩,你不给我做事我也应当资助你几个,何况你这么卖力地帮我干活呢。”
青嫂也说道:“快别说孩子,能吃多大一点?再说,谁家没小孩子,不做事赶点儿上也该吃饭。”
这时候那位自称认识立杞的男子说道:“大哥,明天大伙帮我扳苞子,我也想请你,只是家里没有钱,给粮食行吗?”
青哥连忙插嘴说:“那怎么行?大哥带着几个孩子,已经很吃力了,你还让他再背上几升粮食到处转呀?”
立杞想了想说:“不要紧的,我可以帮你去干活——粮食也是好东西啊,你们这边土地平整,又朝阳,旱涝保收,我们那边不行啊,山高坡陡,十年九旱,一旦受灾,就有人卖了桐籽、木梓或是漆油、核桃,换回食盐、布匹、沙罐、窑货,背过来找你们换粮食。”
“可你不是往家里走,背着粮食不是个累赘吗?”青哥再次提出了他的疑问。
“我可以不带着啊,放在大哥这里,等我和我媳妇往家里走的时候,再来拿走,不是很好吗?”
从八月中秋到九月重阳,立杞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几个村庄,帮过几户人家,也不记得问过多少人,谁也没有见过或是听到过他媳妇的消息,但是他没有想到过放弃,他坚信她一定在想办法往家里奔,只不过因为他不知道的原因而在某个地方滞留住了或是和他在什么地方错过了。
重阳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青山如黛,溪水如琴鸣,地里的庄稼已经收获了一大半了。立杞正在帮一户人家扳苞子,他背着插得满满尖尖的——人们称之为螺丝转顶,一个苞子封头的——一筐苞子从田间走到路上,打一杵,擦擦汗,这时候一位牵着牛扛着犁的大哥从后面赶上来,老远就喊道:“萃大哥,萃大哥,前面大路上过去了一位年轻媳妇,二十多岁的样子,你快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在哪里,长什么样儿?”
“就在村口那条路上,穿一套青布衣服,面容十分憔悴——往前边去了。”
立杞一听,身体向前稍一倾斜,肩膀微微一耸,掫掉肩上的背筐,丢下背篓,拔腿就跑。
主人家在后面喊道:“大哥你说一声我们换一个人背嘛,再着急也不在这一转眼的工夫,收拾一筐苞子费多大的劲啊。”
“对不起,大哥,我太着急了。”立杞嘴里说着,人已经跑出老远了。
然而立杞追出村口,望见那女的已经过了溪河,上了对面的山坡,他赶忙大声叫道:“纾安,纾安……”没有听见。他又仔细地端详着那背影,不是纾安会是谁?除了穿的衣服什么样子他有些记不起来了——那天他换完衣服就上山了,不知道她穿的一套什么样的衣服——那走路的步态,那高矮胖瘦,怎么看都像是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看那脚步匆匆,也许她得到了自己的大致消息,打算赶上去找我呢,这不是越赶越远么?他连忙跑回村,在路上碰见那家主人,立杞边走边说:“大哥,对不起,我得走了。”也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他大步流星地赶到稻场里,背起顺子,抱起娟娟,扭头就走。
赶过了三条岭,涉过了两条溪,立杞早已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看看离那女的也就十来步了,他大声喊道:“纾安,纾安!”顺子也不断大叫道:“妈妈,妈妈。”可她就是不应声,头也不回地向前走,那样的步履匆匆,像是在追赶什么人,又像是为了逃离某个地方急急而行。立杞的拗劲儿上来了,拼出最后一把力气,猛跑几步,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纾……”她一惊,把肩膀猛地一摆,挣脱了他的手。她这一摆一回头,立杞一下子怔住了,这哪是日思夜想的妻子啊!人家倒是二十多岁,要不是满面憔悴,疲惫不堪,也还是蛮漂亮的。“对不起,大姐,我认错人了,请你原谅。”那女子也由惊恐变得平静:“没什么,大哥,你找谁啊?”
原来这女子的婆母是个恶婆婆且风流成性,当她的丑行无意中被媳妇撞见之后,她就恶人先告状,向儿子说:你媳妇好吃懒做,偷人养汉,如何如何的。“估计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男人回来一次就揍我一顿。”那女子说,“大哥,我男人是个手艺人,常年不在家,听了他妈的话,我鸭子会说话,是个扁嘴。今天大约又该回来了,我就急急地跑了,到我娘家躲一躲,他总不至于撵到我娘家去打我吧——大哥,你刚才那一把几乎把我吓死了。”
此后的几个月,立杞又有过两次“艳遇”,一次听人说某地过去了一青年女子,他老远追过去,竟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邪子,一旦发病,精神恍惚,胡乱游走,不知其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另一个是他自己远远地望见了,怎么看都像是纾安,连忙追上去,用他自己的话说,狗咬尿脬泡——空欢喜一场,原来人家就是当地一位大嫂,去帮娘家收秋了回家的。
边做工边打听边往前行,好在秋收过后,有起屋打墙的,有拉大锯的,只要肯吃苦,总能找到活儿干。
腊月初,这山里已经下了几场雪了,一片银装素裹,寒风凛冽。也不知道翻过了几架山,蹚过了几条河,走过了多少个村寨,立杞辗转来到了花果石。这花果石不是一个有花有果、鸟语花香的地方,而是一条大峡谷,有二十多里长,这里山高谷深,两边都是刀削斧劈一般的悬崖峭壁,因为沟头是好几种岩石构成的,所以就有不同颜色的石头滚落在沟里,经过洪水长时间的冲刷和搬运,沟里的石头倒显得五彩缤纷,这大约就是花果石的来历吧;不过沟里并没有长流水,冬春时节一条干沟,一到夏秋,山洪暴发,千万条瀑布射向沟底,赭黄色的泥浆喷涌而下,声如雷鸣,大雨一停,半日之内,最多一天,沟里就只剩下涓涓细流了。花果石沟头住着一户人家,男主人姓刘,四十多岁,立杞在这里帮他拉大锯,他拉一头,刘大哥拉一头,两人配合得还算默契。
刘大哥一边拉锯一边说道:“我说兄弟呀,你还是现实一点吧,早点回家,在这冰天雪地里跋涉,别冻坏了孩子——要找,也得等开春了,把地种上了再出来。”
立杞看看刚刚蹒跚学步的娟娟和冻得嘴青脸乌的顺子,忍不住眼泪就漫了出来:“大哥,我听你的——四个月了,音信全无,我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人世间……”
正说着,木匠师傅回来了——立杞和刘大哥上山用切锯把树锯倒、断筒,木匠就在那里弹线、砍去无用的部分,立杞他们再把它背回来,架上“马”锯板子——他进门就说:“萃家哥子,快去,下花果石峡里去了,你媳妇。”
“是吗?”立杞和刘大哥停下锯,同时问道。
这山腰有一条道路进花果石峡里,沟通清江和巴县——刘大哥就住在花果石的沟头,算是清江县西头的最后一户人家,从这里往下走,跳过二十里没有人烟的乱石沟,出口第一户人家就归巴县管辖了——立杞他们下山不一会儿,有一位青年女子低着头,匆匆向峡里方向走去,木匠师傅正在夹(砍)木料,不料一块木楂飞起来打着了她的后背,她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木匠连忙赔不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没事。”其实也真的没事,不过就是这一回头,木匠看清楚了,他虽然很年轻,但是满脸憔悴,衣服皱巴巴的,像是受过极度惊吓或是经过长途跋涉,显得十分的疲惫不堪。老师傅动了恻隐之心,心想,她这个样子进峡,怕是不知道这二十来里峡谷的厉害吧,还是先让她到刘家歇息歇息再走吧,于是问道:“姑娘,大雪封山的,你这是往哪里去啊?”那女的本来已经开步走了,见问,回头望一眼,说道:“大伯,我回家啊,几个月了,也不知道两个孩子什么样儿了。”“几个月了?你从哪儿来啊?”那女的忽然哭了:“大伯,您就不要问了,我是从棒老二的匪窝里逃出来的。”
说到这里,木匠师傅说:“我真的没敢再问——那不是你媳妇是谁?”
“她既然是从匪窝里逃出来的,为什么不向北往家里跑,反而一路向南现在又向西去了巴县呢?”刘大哥提出了疑问。
“嗐,受了惊吓的人,又是一没出过门的妇女,不辨东南西北,乱走呗。”木匠师傅随口说道。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立杞已经在收拾行囊了,他背上顺子,抱起娟娟,对刘大哥说:“对不起,你另外找一个人帮你拉吧,我得赶紧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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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咸宁市 2015-10-14 23:19: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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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5 09: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莲叶何田田 发表于 2015-10-14 23:19
欢迎新朋友。下回来细读。

刚刚入伙,初次见面,多多关照,多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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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5 09:20:5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步船生江中救人

步船生自己有一条小船,这种小船人们一般不好意思叫它船,而叫做“划子”,因为这种船主要是用来在江中打鱼的,大家都叫它“渔划子”。步船生这条船更显寒酸,船身不论里外都成了黑色,不,应当叫做麻色,不过它毕竟是船,无舵但是有两片桡,调整两手推桡的力度决定船行的方向,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甚至算是步船生的家,因为船上有捕鱼用的渔网、舀子;它的中舱有蓬,可以遮风挡雨,锁栿上放着一床卷起来搁在一边的铺盖,把锁栿挪挪,打开铺盖就可以睡觉;后舱,就是他推桡所站立的那个地方,脚前一尺远的船舷边,放着一个鼎锅,鼎锅的盖子没有盖严,里面的一双筷子和一把锅铲明目张胆地探出头来,窥视着江上的一举一动。
天边刚出现一抹鱼肚白,步船生驾着他的小船向下游划去,昨天他在江里下了网,趁早去收网,运气好的话,今天会有收获的,十日打鱼九日空,一日赶到九日工嘛。为了生计,他每天就是这么忙碌着,或是去坊上舀鱼,或是驾着小划子去江上、去西溪河口撒几网,总会有些收获,打了鱼就提着上街换米、换油、换日用品;有时候也系了自己的船,帮大船的舨主拉纤、推桡,上万县、重庆,下宜昌、沙市、汉口,反正自己就一个人,吃饱了一家不饥,哪天开不了伙就往街上小馆子里一坐,等哪位同样水里掠食的伙伴进来就蹭他一顿,反正大家都这样,谁揭不开锅了会有人拿出自己的最后一个铜板招待他。想到这里,他望望铺盖卷旁边的米口袋,解嘲地笑笑:“今天还不至于。”船近东溪河口,他恍惚听到了歌声。这么早,谁唱歌?不,那不是唱歌,声音小不说,还嘶哑,说那是哭声,边哭边诉词还确切一些;不对,那就是唱的嘛,仔细听,又没了动静。不管他,我忙着呢,他低下头又去划桨,刚划了几下子,歌声又起了,早晨的江面十分清静,那声音如在天际,如在耳旁,听得真真切切:

“十九的月亮八分圆,
月圆我的家难圆,
阿哥这时可念我,
顺子可曾把被掀,
娟娟夜里跟谁眠?”

他还没有弄明白后两句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噗通”一声。不好,有人跳江!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停下桨,听了听,辨别了一下方向,加力向下划去。他望见了,那人在水中挣扎。毕竟有点远,他紧划慢划,靠近那人,那人已经扑腾不动了,吃力地在水中扒拉着,看来十分危急,他赶忙一个猛子扎下去,三下两下游到他(她)身边,托起他(她),失控的船刚好横过来,他一手扳着船舷,把那人往船上送,可那人已经失去了知觉,不知道配合,怎么也弄不上去,他只好自己先上去,然后把他(她)拉上船。这下子他才发现,原来是一女的,已经喝了一肚子水,他连忙给她控水,控完水,又掐人中,又嘴对嘴地帮她恢复呼吸,直到她终于呼出一口气,他也才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常年在江上行走的人,步船生知道,像她这样受了寒的人应当马上让她脱掉湿衣服,换上干衣服或是捂在被窝里以保持体温,然后喝一碗滚烫的姜汤。姜汤好说,我马上生火熬汤,船上鼎锅、干姜都是现成的,只是人家一女子,我去脱人家的衣服……不太合适吧。可是这大清早的,别说找一个女人,就是找个男人帮帮忙这江边上也没有……嗐,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了这些?自己不心生邪念,就不会有邪恶的事情发生。于是他去把锁栿挪开,铺上铺盖,给女子脱去湿衣服,用袱子把她头发上、身上的水抹干,放在被窝里盖好。看看那女子已经有了正常的呼吸,他就把鼎锅提上岸,找三块石头支好,生火熬姜汤,然后端进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她虽然有气儿了,但是非常微弱,紧闭双眼,身体也不能动弹,他喂她,勺子触到她的嘴,她就机械地张嘴、吞咽。喂完,他感觉她虽然还紧闭双眼,但是喘气均匀一些了,谅无大碍,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了,于是他就去前面整理渔具,耳朵听着舱里的动静。忽然他想起自己一早是出来收网的,连忙到后舱去拿起桡片,把船挪到自己下网的地方停下,抓住纲绳,开始收网。
刚收完,听见舱里有了动静,他揭开前舱锁栿,把鱼丢进去,然后来到中舱。其实他这中舱也就是上面有蓬,能遮住雨雪和来自上方的视线,并没有横向的隔断什么的,回过头就算是过去了:“你醒了。”
女子这才发觉自己躺着,身上盖着铺盖,连忙双手撑着想坐起来,撑了两下没有成功,呀,自己还光着身子呢,她一下子警觉起来:“我这是在哪儿呀?我这是在哪儿呀?我的衣服呢?”
“大姐,你躺着别动,你受了风寒,这时候应当盖好铺盖保暖;你的衣服我给你拧干了烤在火上,一会儿干了就给你拿来。”
“我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呀?”
“你好好休息——这是在我船上。”
她这才注意到顶上是一个弯曲成半圆的盖(蓬),偏过脑壳望去,左边是山,山上的一草一木清晰可见;又听见了轻轻地拍打小船的波浪声,回头看过去是一望无际的水。这下子她记起来了,我是从山上下来的,到了江边上,一闭眼就跳了江,是的,我还在江边上坐了一会儿的,她甚至记起了自己坐在江边所唱的歌:

十九的月亮八分圆,
月圆我的家难圆,
阿哥这时可念我,
顺子可曾把被掀,
娟娟夜里跟谁眠?

她再一次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失败了。
“大姐,你就躺着别动,好好休息——我忙着呢。”说着船生就退了出来,把前舱整理好,然后下船去把她的衣服找地方晾好,把余火吹燃,加大,给鼎锅添上水,准备做早饭。自己倒无所谓,什么时候饿了,随便煮点吃吃,或在船上,或回家煮,如果离镇子不远,就去馆子里买两根油条,要一碗豆浆,一餐早饭就解决了,可是今天船上躺着个病号呢,身体虚弱,应当熬点粥让她喝,过一阵子再做饭她吃——只是到这时候还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寻短见哪。
稀饭很快就煮好了,在他的帮助下她坐了起来,他又找了一件衣服让她披上,拥被而坐,然后端来稀饭喂她。
“我自己来吧,大哥,谢谢你——可是你不该救我呀……”没说完就哭起来了。
“别哭,别哭,大姐,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谁没点烦心事啊——快吃吧,熬了点稀饭,等会儿我再做饭你吃。你是个福德星呢,我几天没打到鱼,可是昨天下的网刚才一下子起了三条,这么长,”他用手比划着,“一条足有一斤半——托你的福啊。”
他尽找好听的说,希望她开心。见如此说,她的心情也就好了许多,说道:“大哥你才是福德星呢,救了我一命,活菩萨呀。”
然而她的情况不容乐观,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你睡一会儿吧,身体太虚弱了。”他过来帮助她躺下,隔老远就发觉她发烧了,而且烧得很厉害,脸上红彤彤的,喘气也极不均匀,这下子可使他着急了。一般的情况,溺水的人只要把水控完了,有了呼吸,躺下睡一会儿就好了,可是像她这样大热大寒(刚才扶她坐起来的时候还冷得直打战,牙齿碰得格格作响)的现象是他始料未及的,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他觉得应当请医生看一看,有病得治病啊,只是人家要是问我她是谁呀,怎么在你船上,该怎么回答啊?还是别惹麻烦了吧,可是这大姐看来病得不轻啊,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找医生找谁?找谁人家都得问她是谁啊。问就问吧,如实回答,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自己不往歪处想,怕人家问么?
想到这里,他释然了,把船摇到西溪河码头上,也就是他自己的家门口,系好船。“大姐,你躺着别动,我上街上去请个医生给你看看,吃点药,很快就会好的,啊。”
没有应声,他低头望过去,像是昏迷了,伸手探探她的额头,滚烫,他慌了神,下船就向镇上奔去。
医生看了说:“她这是郁气集结,又受了惊吓,这点风寒其实不是主要毛病。”说着开了方子,让他随自己去抓药,并没有问她是谁,哪里来的。
吃了药,她似乎好多了,沉沉地一觉睡到太阳平西才醒来。船生又重新煮了鱼肉稀饭喂她吃,然后把船上收拾妥当,说道:“大姐,你的衣服晒干了放在你的枕头边,你就安心在这里睡着——我回家了,你抬头就望得到的:岸上那一排草棚,东头第三间就是我的,我就睡在那里,你如果有事就喊一声,别怕,这里住的都是好人,不是打鱼的,就是推桡拉纤的,善良着哩。”
“给你添麻烦了,大哥。”声音虽小,却给了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意。
“快别这么说,谁没个不顺心的时候呢。”
一连六七天,船生就这么守着为纾安熬药,喂药,煮粥,做饭,抽空就在码头附近或是进溪河口的回水潭里撒几网,要不就在傍晚载着纾安去下网,清早仍然带着她去收网,教她推桡,为的是让她散散心。纾安从能够坐起来,就把自己的遭遇讲给他听,还没有开言讲她自己就先哭个不停,船生急忙劝她,叫她再不要说了。
“大哥,我不和别人说,但是怎么能不告诉你呢?”
可是对于纾安说的云中大山、眉山,他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只是分析道:“你投江的那地方在东溪河口,东岸,说明你是从东溪河东边山上下来的,那山好像叫轿子岩,是的,我听人说过,是叫轿子岩,山上有个轿顶子庙,从江边到轿顶子庙是六十里路,从轿顶子庙上云中大山是二十里,如果是这样的话,乖乖,你那一晚上走了八十里路哟。”
“你说得一点不差,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走了整整一夜,还在那庙里转了一圈,回头在庙门上坐了一会儿才走的——那条路虽说一直沿山脊走,路却还算平和,很好走,只是没碰上一户人家。”
“这我听说了的,山脚下住着或稀或密的人家,上千户哩,你想那山脊上,夏日晒,冬天冷,还得老远挑水吃,最主要的是土地都在山谷里,缓坡上,谁住那上面去啊?”
“可是这轿子岩离我家有多远啊?我就知道我家在樟树塆,那山叫眉山,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啊?”纾安说着说着就又哭了。
“你别着急,等你调养好了,能自己下床做饭了,我进山去找,先去轿子岩,边走边问,总归能找到的。”
“轿子岩没有人家,你问谁?还不如走山脚下,是东溪河吧,走河边总会碰到人的,逢人便问——对了,东溪河,东溪河,从我娘家住的地方下河叫幺店子,那河叫西溪河,你说,这西溪河离东溪河有多远啊?”
“这下巧了,这里就叫西溪口,我们当地人随口叫它码头上,溯河上行五里地有一个不小的镇子,那才是真正的西溪口,这条河就叫西溪河。”
“这么说我俩住在一条河边上了?”纾安惊喜地说,“那一定是的,我爹给幺店子的铺子里背脚,就是到西溪口,这江边上还有第二个西溪口么?”
“没有,我所知道的就这一个西溪口——不管它有没有,我明天就去跑一趟,从这里溯河往上走,到你说的那个什么幺店子,就能找到你的娘家,不就等于找到你自己的家了吗?”
“是啊,这就不必走东溪河了——大哥,你好人做到底,明天就去帮我辛苦一趟吧,啊?”
“可是你……”
“我本想自己回去,从云中大山下来也不过走了一夜,往回走就算走三天……”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大姐——我是说,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行吗?”
“我好多了,自己照顾自己完全没有问题,不就是一点风寒么,吃了药就好了——我是说,不知道前面什么样儿,我怕……”
“还是我先给你探探路,这进山的路怎么走,安全不安全,我也不知道,总归我是个男的,别的不说,体力上总比你强嘛。”
两个人在船上吃过晚饭,步船生弯腰出舱,一脚踏上前锁栿,纾安在背后幽幽地说:“大哥,我该怎么谢你啊——要不,我就……要不,今晚……你就……”
步船生回头看了看,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说:“大姐,你是有男人有儿女的人,我不过是碰上了,就把你救起来了,并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我如果做了那样的事,那是乘人之危,我还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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