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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农民郑家锦

[风俗广角] 棒打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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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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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10-16 20: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阁下文笔简练,行文流畅,铺叙自然,张弛有度,是功力深厚的写手。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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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9 08:28:58 | 显示全部楼层
弯弯 发表于 2015-10-18 03:33
要是能改编成影视脚本就更好了!这是一个方向!

谢谢鼓励!请大师们推荐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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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9 08:31:30 | 显示全部楼层
辛铧 发表于 2015-10-16 20:16
阁下文笔简练,行文流畅,铺叙自然,张弛有度,是功力深厚的写手。学习了。 ...

谢谢。老朽已过70,闲来无事,聊以打发时光,见笑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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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9 09: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                追到的是他人妻

其实这花果石就是茶树河的一条支流,从石家沿河而下,山势不再那么陡峻,溪流也比较平缓,大路串起了溪边的大小村落,约莫走了二十来里路,小溪流进一条较大的溪流,这就是茶树河,两溪交汇的地方还算平坦,有一个小小的集镇或者说是一个比较大的村落——这里已经算是低山了——立杞赶到这里,小街上的人们大多在吃早饭,向一位端着碗站在门口吃饭的大哥问询了一下,就沿着茶树河向上游方向走去。由于多日的晴天,这里不仅没有冰雪,而且天气还很暖和,立杞这才想起,从石家出来就没见冰雪,没有泥泞,小溪里的水很小,但是可以看见它时断时续流动的身影,还有灰青色的麦地,能倒影出蓝天白云的腊水田,呀,想起来了,还在一条山沟边看见几棵毛柳树上已经绽出了手指肚大小的芽苞……看来,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要来了,立杞的心里一扫多日的阴霾,脚下也轻快多了,走着走着,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他就把棉袄脱下来夹在腋下——这棉袄是他到石家以后大妈找出来让他穿上的,今天早上说什么也不让他脱下来,还说别嫌这是死去的老头子穿过的——向前走了一段路,站住,双手把棉袄提起抖一抖,仔细地卷成筒状,重新夹好,继续赶路。
渐行渐上,又走了大约十多里路,山势越来越陡峻,河道越来越窄,水声越来越大,不时出现或大或小的瀑布,矮的有膝盖高低,高的有一丈以上,路,也不时从小溪的左边跳到右边,又从右边跳到左边,或是在山坡上逶迤前行。路上很少碰见行人,好容易走到一处较为平缓的地方,山坡上挂着几块田,包谷秆子在风中瑟瑟发抖,田脚下的溪边有两间茅草屋,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户人家。立杞走进这家人家的稻场里,只见低矮的屋檐下,阶沿的尽头接近墙角的地方支着一副手磨子,夫妻俩正在磨豆腐——立杞是猜出来的,一男一女年龄相当,男的推,女的喂,磨好了一桶顿在一边,磨槽上挂着的桶又接了一些了,女的面前的盆里还有大半盆黄豆,自然不是打懒豆腐。
立杞一边想着,走拢去打个招呼:“大哥大姐忙着哪。”(他不敢贸然称呼人家大哥大嫂,万一人家是兄妹或是其他的什么关系呢)
那女的专心喂磨,不知道看见他没有,没吱声,男的背对着他,听见背后有人,一惊,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手扶住磨拐子,回过头:“哟,稀客,您是……”
“呀,打扰大哥了,我是过路的,请问去茶园坡是这么往里走么?”
“是,是这么走的。”男子完全转过身来,“客官从哪里来啊?走累了吧,坐会儿,喝杯茶再走?”
立杞大病初愈,不敢喝生水,见说,正中下怀:“那怎么好意思呢?墙上泼水——一面不湿(识)的。”
“谁个男儿不出门啊。”
两个男人相跟着往屋里走,那女的稍稍调整一下,一个人磨起来。
立杞喝完茶,说一声“多谢”,继续赶路,那一男一女继续磨豆腐。眼看两只桶都接满了,男子提了一桶进屋里去倒进锅里,然后把另一只桶从磨槽口上提下来,把这只空桶挂上去,当他拿起磨拐子打算重新推磨的时候,忽然“哎呀”一声,说道:“我怎么这么糊涂呀!”
“怎么啦?”一直默默做事的那女的(的确是他妻子)问道。
原来刚才这客人(立杞)边喝茶边向他打听去茶园坡的道路,他就随口问人家去茶园坡干什么,客人说去找一女的,穿什么戴什么,多大年纪,什么面容(特憔悴),特别是说二十天以前从花果石出来经茶树河去的茶园坡……
“你说,这不是表嫂是谁?”男人一手扶着磨拐子把手,一手捶着自己的脑袋,“前几天我去表哥家里,表哥悄悄对我说,几个月以前嫂子被棒老二掳去,吃尽了苦头,现在还精神恍惚,稻场里走过一个人或者有个什么动静,她就慌忙去屋里甚至楼上躲藏——你说这个人该不是棒老二的人?”
“我也想起来了,那天——大约就是二十来天吧——天快黑了,嫂子从这里经过,看那样子跟害了一场大病似的。你不在家,我留她歇了明天回去,她说什么也不肯,说是离家几个月了,也不知道俩孩子现在什么样了。”女的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还不快去,抄小路去给表哥报信,别让那人见着嫂子,他就没办法。”
立杞出门槛走了不是很远就进了峡,或者说出了峡,到了茶园坡。嗬,这茶园坡好大一块地方啊。一进峡谷口,两边的山陡然向后退去,白雪团成的山帽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向后退却的山不甘愿分手,伸出一条条绿色的、褐色的、黄色的或是黄、褐、绿相间的胳膊,企图伸过小溪,抓住对方,因而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或大或小的皱褶,这些“皱褶”上有树林,有良田,有农舍,还有一片一片的茶园,怪不得叫茶园坡呢。小溪再也不像峡里那样奔腾跳跃、喧嚣不已,而是变得平和、安静了。它把茶园坡一分为二,形成东西二坡——后来立杞才知道,人们把东坡称作阴坡,西坡叫做阳坡——大体说来,东坡显得十分陡峻,西坡则比较平缓。根据人们的指点,立杞上了西坡,翻过两道小山岭(就是这山的皱褶),前面不远处出现一栋三间的茅草屋,稻场坎下是一大片良田,逢沟、坎、路边栽植着一行或是两行茶树,屋后是一片树林,树林一直延伸到自己面前的路边。一群鸡在路下的田里和树林边觅食,一只公鸡高昂着脖子向四周张望,见有人(立杞)来,喉咙里“咕咕”两声,带头向树林里跑去,一群鸡一条索地钻进了树林子;与此同时,躺在阶沿上的一条黄狗站起来,对着立杞狂吠。立杞见地上有一根树枝,连忙俯下身去捡。刚刚弯下腰去,突然间从路边的树丛背后跳出两个人来,一下子把他按倒在地。
不由分说,两个人一边一个扭着立杞的胳膊,把他拖进屋里。立杞病体初愈,又赶了半天的路,突然遭此一击,哪里招架得住?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按着他的脑壳的那人向着楼上说道:“娃他妈呀,你下来,让他看看要找的是不是你——别怕,我仔细观察了的,他后边没有人,就这一个。”
不一会儿,只听见有人悉悉索索地从梯子上下来,轻轻地问道——听得出来那声音有点颤抖:“大哥,你是要找我么?”
按着脑壳的手松开了,感觉得出来,那手并没有远去。立杞稍稍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二十多岁年纪的女子,穿一身得体的家机布衣服,面色还算红润,那高矮胖瘦倒是和纾安差不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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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9 09: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头上悬着的手又重重的按了下来:“看什么看,占人便宜还没占够么?”
还没等立杞说话,那女子说道:“他爹,这个人不像是棒老二,我在山上也没有见过他。”
抓住胳膊的人没有松手,按着脑壳的那只手松开了,问道:“你是谁,找我媳妇什么事?”
这下子立杞总算弄明白了,自己几乎搭上了性命,找到这里来,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翻山越岭从屈县追到清江县,追出花果石,又从花果石追到这里来要找的那个人么?“大哥,误会了,我是在追我媳妇,不料追错了,冒犯了嫂嫂,对不起。”
背后扭着胳膊的手松开了,前面这位说道:“人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的媳妇走失了,找不着,她自己回来了,你的媳妇却又走失了?”
“不是的,我的媳妇不是走失了,是被棒老二掳上山去又逃出来了,可是不知道她逃到哪里去了,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她。”一句话说得那女子顿时哭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子的,你怎么不早说啊。”男主人叫傅立茂,连忙拿柴烧水泡茶,又吩咐妻子,“快做饭,我泡了茶就去铺子里打酒,我要和两位兄弟好好地喝一盅。”
吃过饭,大家坐下来喝茶,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立杞想想自己几个月苦寻未果,傅家嫂子却奇迹般的自己回来了,心中甚是疑惑,于是问道:“大嫂,你和我媳妇差不多是一样的情况被掳上山的,你怎么就那么幸运,一帆风顺地回了家呢?”
“什么幸运啊?简直不堪回首。”大嫂脸上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回家二十来天了,连我男人我都不想和他说,听你说起你媳妇的遭遇,我也就顾不得羞耻了。
“我是去看望我生病的母亲,已经到了屋山头了,还有三步路就到家了,却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群挎枪的人——四五个吧——扭住我的胳膊就往西山垭方向走,我大声呼叫,我爹我哥他们一起跑了出来,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有一个还放了一枪,也不知道打着了我哥他们没有?上了山,起初像关牲口一样把我们关得紧紧的,连天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东南西北了,后来我们能够稍稍地出来转一转,我就留心有没有路径可以逃出去,没用,知道哪条路是往哪里去的?不管它,逃出去再说,那天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找了个机会溜了出来,不敢从路上跑,出门就上了后山的草丛灌木林中,等我钻到山包上,天就亮了。我在草丛中蹲着,望着他们沿着几条路瞎跑,大呼小叫的,就庆幸自己的‘路’走对了,只是口渴得慌。
“到下午,我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不能再等了,饿死在山上划不来,我就在草丛里往外爬,翻过山,望不见那些窝棚了,我就站起来不要命的跑,其实那速度不看见你们也想象得出来,不过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处泉水,扑过去喝了个饱,好像有力气了,继续跑。天擦黑我到了一处茅草屋的背后,躲在树林子里观察了老半天,见这家里有俩老,还有小两口和一个孩子,我就闯了进去,还没进门就晕倒在阶沿上了。”
“你在那里得救了?”两位客人差不多同时问道。
“那家人蛮好的,把我扶进屋里。”大嫂接着说,“其实那时候我神志还是有点清醒的,听那大哥说:‘怕是病了吧,请个医生?’老人家说:‘这是饿的,大约还受了点惊吓,先冲一碗蜂蜜水她喝了再看。’果然,喝过蜂蜜水我就好了,过一阵子晚饭熟了,我又上桌子吃了三大碗饭。”
“那是什么地方啊?”立杞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问了的,李子坡。”大嫂说。
“李子坡?”立杞心里一颤,急切地问道,“那是几时的事啊?”
“九月十八。”大嫂说,“在山上我是数着日子过的,刻骨铭心,记不错的。”
“不对。”立杞话一说出口连忙更正,“我不是说你说得不对,我是说八月二十我去了李子坡的——我媳妇就是那天逃出匪窝的,比你早一个月。”
表弟没有去注意傅大哥的脸色,顺着自己的思路问道:“有点不对呢,李子坡过来也就两天的路程,你怎么走了两个多月呀?”
大嫂一下子又哭了。傅大哥叹口气说:“这又不是你的错,哭什么嘛——几位兄弟也不是外人,说了也无妨。”
“第二天在那家人家吃了早饭,老人家给我指了路的,下百丈岩往下一直下河(溪),沿河走三十多里上山,翻两个山头下去就有一条大路直通花果石,老人说那叫‘三十里干沟八里垭,五里偏坡带一耍’,就到了花果石沟口。”
“其实那十里八里的不准确,我走过的那些地方差不多都一样,说是十来里,认真走过去要小半天。”立杞说。
“多走点路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大嫂继续说,“我下了百丈岩,走过了三十里干沟,然后上山,快要上第一个山头的时候,累得两腿发软,口干舌燥。刚好路边有一座孤零零的茅草屋,给那荒凉的大山显示出一点生机,我一上稻场坎,只见稻场边的晾衣杆上晾着许多衣服,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甚至还有女人的下衣,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边‘吧嗒’着大烟袋,一边望着什么,像是在望天气,又像是在望什么人,好像不经意回头望见了我,也就几步远的距离,我就向他打了个招呼:‘大哥在忙啊。’‘没忙什么——我媳妇打猪草去了,这时候大约该回来了。’看来挺正人君子的,‘大姐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啊?’‘我是从百丈岩过来的,回家啊。’‘呀,走了蛮远的路嘛。’他说,‘走累了吧,要不要喝点茶再走?’我望望晾在外面的衣服,就随他进了屋,同普通人家一样,火笼里生着火,炊壶里的水‘吱吱’作响,他先从铜罐里倒了一杯茶给我喝,又把铜罐涮了,重新烧水泡茶……”
大嫂忽然哽咽了,好半天没再说话,大家一起沉默着,特别是立杞他们这两位客人,没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自然也不便多问。好一阵她才接着说:
“不知道他是在铜罐里还是在茶碗里做了手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倒的,等我醒来,已经被他放在一个黑屋子里的床上。脑壳像要炸裂一样的疼,我强忍着疼痛摸下床,四处乱摸,竟然四方都是墙壁,没有窗户,没一点光亮,只有一个门,从外面上了锁,我又来回摸,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我不甘心,瞎子一般到处乱摸,不经意间踢倒了一个什么东西,顿时臭不可闻,原来是一个便桶……
“就这样,我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他毫不隐讳地对我说,他就在这后面的山上打闷棍,‘不信改天我领你上楼去开开眼,什么东西没有?都是那些过路客留给我的。’‘那人呢?’我问道。‘打死了往岩下一丢,这大的山没有人家,谁知道?天把两天就被豺狗吃光了,埋都不用埋的。有时候我就像个蜘蛛一样,坐在家里张网捕鱼,你看见的这些衣服就是鱼饵,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媳妇,今天你来了就是我的媳妇,哪一天不如意了,就和以前那几个一样,整死了丢出去喂豺狗。’说得我心里一揪一揪的。
“我想,我得逃出去,可是他根本就不让我出那个黑屋子,吃饭是他送进来的,大小便在屋里,出门他在外面上锁,晚上——谁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晚上——他在里面上锁。我趁他睡熟了在他的衣服里,床上床下到处找,谁知道他把钥匙放在哪里?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摸到门框上有一个小洞,原来他每天锁门以后不转身就把钥匙往那里面一插,你哪里去找?我轻轻地拿出钥匙打开锁,天哪,那门板足有五寸厚!我一出去,连忙把门反锁上,什么也顾不得了,我赶快去开大门,慌乱中踢着了火钳,夤夜中声音格外清脆、响亮,我连忙往旁边趔了趔,又碰翻了铜罐,铜罐里的茶水淋在壅着的火里,顿时潽了起来,声音更大,立刻听见他在屋里吼道:‘你怎么出去了?你怎么出去了?’一想起这些天——我不知道在这个黑屋子里被他关了多少天——忍受的屈辱,我毅然走到门边说道:‘大哥,你关了我这么多天,我也关你这些天吧,钥匙丢在门边,有本事你自己出来拿吧。’‘我叫你姐姐,不,叫你姑奶奶,你把门打开。’他在里面哀求道,‘你不开我怎么出来啊?四方是墙,楼上钉死了,想把门砸开,连个斧头、锤子什么的都没有——姑奶奶,我求你了,我给你钱,或是……’没等他说完我就用拳头擂着门板说:‘做梦去吧,你,这辈子你还想出来呀?’说完打开大门跑了出来,这时候我才发现,他是在厨房的中间加了一堵墙做成的一个牢房,别说我,就连他自己也休想出来。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北风呼啸,还夹杂着雪籽,我冻得上牙直打下巴骨,顾不了这些了,我一气翻过两个山头,天才蒙蒙亮。”
大嫂说完,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就像被人抽去了骨头一样,三个男人也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立杞问道:“大嫂,你就是那天走的花果石啊?”
“是啊,我还记得在峡口上一位木匠师傅让我去烤烤火,我逃一般地跑开了。”
“其实那木匠师傅还有刘大哥都是好人。”
“我哪儿敢啊。”大嫂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翻过那两个山头,我估计那就是他们说的‘八里垭’‘五里偏坡’什么的,其实我很想从那里去沙豁看看我妈……”
“等等,大嫂你说沙豁,哪个沙豁啊?”立杞打断她的话,“是不是西山垭下来的那个沙豁?”
傅大哥插嘴说:“就是嘛,就是那个沙豁,翻西山垭下去就是你们屈县地界了。”
“我家就在西山垭下去三十多里的樟树塆。”立杞赶紧说,“这里到沙豁有多远?”
“这里翻两架山——大约二十来里路——过去就是金银山,从金银山有一条大路通到西山垭,路以山名,叫做四十五里荒山……”
“四十五里荒山?这名字好熟啊——哦,对了,听廖大哥说起过,刚好是四十五里吗?”没等傅大哥说完,立杞连忙说道。
“大概是吧。”大哥说,“我丈人在沙豁住,我每次走过去也就大半天时间。”“啊,原来就这么一点点路程,我居然走了四个多月!”立杞惊叫起来,“除
去害病,我也走了三个多月,我这走的是什么路啊?我还是在找人吗?”
“兄弟,那边我还是有点熟的。”大哥说,“照你说的情况,你下了沙豁是在
往东南方向走,然后折向西,到花果石,那都是崇山峻岭,其实从沙豁直下花果石不过百把里路程;再说你是听到女人的消息就去追,还要边走边给人做工,走几家就是一个月呀?”
“是呀,看起来我是圆圆的画了一个圈,从这里踩梁子过去,带着孩子也就是一天或是一天多一点的路程。”立杞颓唐地说。
“那你是接着找呢还是踩梁子回去?”那表弟问道。
“你说我现在怎么走啊?”立杞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找媳妇找到人家家里来了,你说我往下再怎么走,连方向都没有了,回去?媳妇没有了,孩子我带着,回那个樟树塆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你媳妇已经回去了呢,这么长时间了。”傅大哥宽慰他说。
“怎么可能呢?知道她逃出来以后我们是怎么找的吗?”立杞详细地向他们讲述了他和长龙、纾刚找人的经过,“不说找,就说安葬我娘,到我出门整整五天时间,要回来她也该回来了——现在我是彻底失望了:她可能不在人世了。”说完他就嘤嘤地哭了。
“哎,兄弟,节哀,咱小老百姓就像是一只蚂蚁,知道在哪里被踩了一下,没了。”大哥说,“想开点吧,兄弟,不是我说你,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你自己身强力壮的,好说,还有孩子啊,先安顿好孩子再说吧。”
看看时候不早了,表弟站起来告辞,立杞也要走,傅大哥挽住他说:“兄弟,你老远追到这里来,说明咱有缘,莫嫌草宿,今晚就住我家,晚上睡一觉,等心态平和了再想辙吧。”
立杞望望上了东坡半山腰的太阳,说:“那,就叨扰了。”
哪里睡得着啊,立杞辗转反侧,赶快带上孩子回去吧,那里毕竟是个家,那里还埋葬着老人。可那是家么?没了纾安,就没了温馨,没了欢乐,整天对着孩子哭丧着个脸,算是个家么?再想想现实一点的,四个月没见个人影,东家会不会抽佃,转租给了别人?还有,启家还会来找麻烦吗?就算是纾安告了密,可乌金盆是棒老二拿去了,你有本事找棒老二呀,找我一穷小子有什么用?启洽金还平和一点,那母子仨是善茬么?说起棒老二,更是不寒而栗,那是瘟疫,是一帮畜生……
远处传来声声鸡鸣,立杞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一觉醒来,窗户外已经现出了缕缕白色,他一轱辘爬起来,轻轻地下楼。只听得傅大哥在屋里说:“再睡会儿吧,天才麻麻亮哩。”
“睡不着啊,大哥。”
吃早饭的时候,立杞说:“大哥大嫂,打扰你们了,吃过早饭我就走了。”
“是回去吗——是啊,总而言之,那里是个家嘛,孩子的外公外婆还在那。”大哥说。
“不,我不打算回去了。”立杞说,“我去花果石接了孩子往回走,找合适的地方租一份田种着——我经过的好些地方人烟稀少,土地很宽,人也都很善良,总是有过一面之缘吧,也许乡亲们会帮忙的。”
傅立茂听了,没有再做声。吃完饭下了桌子,他突然说:“兄弟,你想租田种,去清江县是种田,也可以在我这里种啊,从我这屋山头转过去就有一份田空着,原来的佃户另租了土地,搬走了。那东家还给我说了,有人租田种给他作成一下,你如果有意,去看看?”
立杞想了想说:“好啊,大哥,我先谢谢你了,不瞒你说,我沿着来路往回走,那都是这一路走来新结识的朋友,有没有这么顺当的事,还两说呢。”
这时候离过年只有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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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19 09: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四                初作渔家娘

吃过早饭,船生对纾安说:“大姐,我去……”
“不是说好了不要叫我大姐了吗?你是哥。”
“叫顺口了,改不了啦,等以后咱有了孩子,随孩子叫娃他妈吧。”船生笑嘻嘻地说,“我去坊上舀鱼,你收拾完碗筷也去吧,见识见识,运气好的话,还能分一份呢。”
“舀鱼?怎么舀啊?”
“就用这个。”船生晃一晃手中的舀子,“就像你在锅里捞包面一样舀。”
“可那是在长江里呢,我不会啊。”
“不要紧,不要你舀,人去了就行。”
“有这等好事?舀子怎么拿我都不知道,别人舀了鱼我也去分一份?”
“是啊,这就是河下的规矩,见者有份儿。”
“那你等我一下,我快弄好了——一开始也不指望分一份,只是想跟着你去看一看,熟悉熟悉。”

正月初四,船生去幺店子的铺子里买了几样礼物,去了纾林家,请纾林妈妈做媒,正式向时家提亲。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形式,或者叫做规矩,时家老老少少没有一个说个“不”字,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爹,妈 ,哥哥,嫂子,我看见幺店子街上有个阴阳先生,想就在这里请他择个日子,然后回去准备准备,不瞒您们说,聘礼我还得现筹措呢。”初五这天吃过早饭,船生抓紧时间征求丈人家的意见。
“刚子,你说呢?”老头一脚踢给了儿子。
“我?要我说呀,你的家底我们也不是不了解,我看聘礼的事就算了吧,萃家没人了,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我想问你,你怎样来迎娶我的妹妹呀?”
“这我想过了,街上有花轿出租,并且带有乐队班子,我一定用最隆重礼节迎娶纾安姐。”
“你能这么想,我,还有我们一家人都感到欣慰,我看哪,就不必花钱弄那些花架子了,你带几个力人,把我妹妹在萃家的嫁妆,还有萃家的桌椅板凳、锅伙碗盏、炊壶铜罐背回去,用不着的农具家什我去背回来——哎,萃家好好的一个家,说没就没了,这是什么世道啊?”
船生清楚地看到嫂子横了大哥一眼,打算说点什么。
老头开口了:“是我的儿子——你能这样想这样说我就安心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船生踮起脚筹办一番,下个聘礼,我家能在时家塆风光一番,落下亏空还得你妹妹和他一起受熬煎。”
就这样,两人轻轻松松地就把婚事办了。

收拾完碗筷,两个人并肩走出门,回头看看家里略显拥挤但摆放有序的家具,相视一笑,锁上门往河下走去。
西溪河在快流入长江的地方是一道很狭窄的口子,有人在那里搭了两根钉在一起的原木算是桥。两个人走过木桥,江边却人影都没得一个,纾安觉得很奇怪:“你不是说江边上有人舀鱼吗?”
船生笑了,像个孩子似的。
纾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笑,问道:“笑什么啊——你就骗我到这里来看长江?”
“我说你急什么啊?”船生笑得更响了,“在这长江边舀鱼,不是想在哪里舀就能舀得着的——那种情况有,一年也就那么几天——你得看水流的变化,了解鱼的活动规律,你看那里,”他指指前面的一道山嘴,“翻过那个山嘴就是鱼儿的必经之地,那样的地方叫做‘坊’,西溪河口就这一个呢。”
翻过山嘴,果然远远望见江边水里的一个大石头上站着一个人在舀鱼,只见他十分从容地把舀子从上游插下去,缓缓地向下游划来,到够不着的地方提起来,再从上游插下去,看那全神贯注、从容不迫的样子,好像下面有鱼儿等着他一样。就在他身后的岸坡上,有一个用茅草搭的窝棚,走拢去一看,窝棚里有几个人就着一块平整的石头在打牌,有两个人蹲在地下下成三棋,里面还打着一个地铺,铺上睡着一个人,鼾声在棚子外面大听见。两个人弯腰钻进棚子,人们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打招呼,有叫嫂子的,有叫弟媳妇的,还有的说我比船生大,你得管我叫哥……他们居然知道纾安会唱山歌,非要她给大家唱一个,这一下可将了军了,几个月以来说话都是口不对心,不到非说不可的时候,她话都不大肯说,更别说唱歌了。推辞了半天,无奈除了睡着了的那一位没开口以外,大家一致要她唱一个——包括船生。她只好清清嗓子,唱了一段:

正月里来是新春,
阿哥早起拜丈人,
拜了丈人拜丈母,
阿哥阿弟要分清,
别把舅母子当内人。

于是人们一起起哄,问船生弄错了没有,有没有把舅母子当内人,纾安总算躲过了一劫——因为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船生身上去了。
打闹了一阵子,坊上那人下来,解下系在腰间的绳子,说:“你们谁来?我今天的运气不太好。”立刻有人接过绳子往身上系。
“系绳子做什么,站在那里还会掉下去?”纾安好奇地问道。
有人笑道:“他媳妇说了的,不系着他跑了哪里找去?”
船生说:“你别听他不正经,这舀不着鱼不要紧,舀个几斤十几斤也不要紧,如果舀到一条大鱼,几十斤甚至百多斤,鱼在水里的劲儿大得很,会连人带舀子拖下水去的。”
纾安伸伸舌头:“哦,是这样啊。”回头一看,原来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一棵大树被江水淘去一角而露出的树根上。“大家就指望着他一个人舀哇?”纾安问道,“如果舀不着或是只舀到很小一点点怎么办啊?”
“这不是正月间大家都闲着吗。”船生说,“十日打鱼九日空,守一天什么也没捞着,挺正常的;要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舀着一条大鱼,那个高兴劲儿你是没见过。”他指了指坐在他对面的一位黑黑的、憨憨的中年人说,“去年春天,他一舀子下去,舀着了一条大鱼,拖不动,回头对着我们一通乱‘哇’,大家连忙下去帮忙,七手八脚地把那鱼拖上坡,你猜那条鱼有多大?”
那中年人也眯缝着眼睛,摇动着圆圆的大脑袋望着她。
“怕是有五六十斤吧?”纾安真的是猜。
“你连个零……头都……都没说到。”大约是觉得纾安小看了他,那中年人说话结结巴巴的,而且有点口齿不清,“一百……啊……啊七十……啊二斤。”
纾安愣住了,她有点不相信,看起来这人智商不是太高,怎么也不像立了这么大功劳的人。“我不信,一个舀子的口径也就两尺左右,深不过尺把多,能装得下这么大一条鱼?”
人们“轰”地一下都笑了。
船生说道:“你没见过,尽打败习,鱼一旦进了舀子,它是只进不肯退的,知道吗?”
“天哪,一百多斤,他一个人怎么处理啊?”纾安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在家里我不是说了吗,见者有份,凡是来了的,大家都有鱼吃。”
“这方法好,显得和气。”纾安说。
“不过总是舀不着的时候多,所以有的人来了又走了,有的人舀一会儿也走了,留下来的舀一天空手回去也是常事。”有人说。
不过今天彩头好,到下午就舀了一条,三十多斤呢,真的给了船生两份,纾安推辞道:“我是来看热闹的,别把我算上。”
但是别人哪听她的,操刀的那位大哥说:“这你就不用管了,河下是有规矩的,要没你的份儿呀,你要也不给。”
往回走的路上,纾安别提有多高兴了,她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

山高水长大河宽,
水平如镜无波澜,
渔哥舀子游动处,
憨憨鱼儿往里钻,
阿哥阿妹好喜欢。

“嘿,原来你呀,张口就来,比嗑瓜子还顺溜,这和上午在窝棚里唱的都是五句子歌吧?”船生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
“是叫五句子歌。”纾安说,“山里人都这样,张口就唱,而且大多是随口编词儿,谁只能唱别人唱过的,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我听你爹说……”
“我爹谁啊?”
船生还没说完就受到了抢白,连忙笑着更正:“咱爹,咱爹,我听咱爹说,有好多种调子呢。”
“是呀,大多数男人啊,出门槛就喊个山歌,三言两句,呼朋唤友,快活着呢,如果谁怏不拉叽地出门,不用问准有心事。”
“随便喊,就没个调子?”
“怎么没有?不过我说不上来。”纾安说,“比如说,打锣鼓的号子就是一套一套的,早晨下田是什么调子,中午喊什么,放工喊什么,有固定的调子,固定的词儿,不会混淆的。”
“你喊一个我听听,比如说,放工喊什么?”
“我没喊过。”纾安说,“山里女子大多只会唱,自编的,还有老歌,比如《梁祝》,一只歌从头唱到尾要大半夜。”
“我只想听听山歌。”船生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你不喊就给我说说山歌的词儿,好么?”
“那词儿也是看客下菜的,比如说放工号子,要是对主人家还满意,就唱:

‘太阳掉下岩(ai),
放工找草鞋(hai),
草鞋没找到,
去哒明日又来。’”

“要是不满意呢?”
“如果主人家有些刻薄,或是饭食、茶水安排得不周到,就会有人唱:

“太阳落了西,
放工找草履——也有说找蓑衣的,那意思是唯愿老天下雨,使草复活——
草履没找到,
去他妈的屄。”

“骂人呢。”
“是啊,这样的情况,主人家心知肚明,忍气吞声算了,他还能出来同人家吵一架?”
“我进乡去过几次,在溪河两岸,在山上,时不时就听到有人来上一段,有时候陡然来那么高亢嘹亮的一句,吓人一跳。”
“那要听他唱的什么词儿。”纾安说,“有的可能是男女互致情意的,也有的是朋友、熟人,隔着山隔着水,走到一起不容易,互相打个问讯,或是道个平安的,还有远道而来,以歌问路的。”
“下次我进山可得学学,如果走到哪里找不着路径,唱个歌,问问路,既解决实际问题,又可以留下一份浪漫的记忆。”
“山里山外都一样。”纾安说,“昨天我站在门口就听到江上也有人唱歌,蛮好听的。”
“唱的什么?”
“……滟滪石,孟良梯,倒吊和尚半岩里,推黑石,望黛溪,一声号子下猫须……
“那是什么意思啊?他是在思念什么还是在问讯什么?”
船生笑道:“哪里是思念什么啊,他唱的是从夔府开头,经过这峡里的各个地方的地名,也不知道是谁编出来的,大家都跟着唱,消遣,比如下面还有,
“‘楠木园猪蹄下得大,梁家棚柚子赛朱砂……’既说了地名,也说了特产;每个船工都会唱,不管是拿舵的,推桡的还是拉纤的,都唱,只有舨主不唱,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看起来船上人和山里人一样,总是能随时随地找乐子。”纾安附和。
船生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不过他们也有绷不住的时候,有一次过巴东县,拉纤的都上了船,没事做,大家就一齐大声唱:

“‘好个巴东县,
衙门像猪圈,
堂上打板子,
河下大听见。’

“舨主不禁也跟着唱,连停靠在码头上的明显是当地人的船上也有人大声地跟着唱,一时间河下坡上,唱的笑的,热闹得很哩。”船生说,“不过多数时候听起来好像是在唱:

“船过西陵峡呀,人心寒,
最怕是崆舲呀,鬼门关,
一声号子一身的汗,
一声的号子哟我一身的胆!

“其实那是号子,为大家鼓劲,更重要的是统一步伐,整合力量。”
夫妻俩正说得起劲,街上传来响亮的锣鼓声,船生说:“哟,玩灯的过来了。”
“都过了元宵节几天了,他们还没收场呀。”纾安觉得很奇怪,因为在乡下,新年里只是打花鼓子、走高脚(踩高跷)这几样——走高脚其实常年都有,特别是小孩子,砍两根带杈的木棍就玩上了——幺店子算个集镇,也就多个划采莲船而已,而且玩几次就算了,能坚持到上九日的就寥寥无几,到元宵节就只剩下各自挂灯笼、烧麻田、撵毛狗子,没什么好玩的了。
“快了,大约到今天就结束了。”船生说。
“他们怎么能够坚持那么长时间啊?”
“如果只是在街上玩一玩他能坚持几天?他们主要是给各个商铺拜年,商家为图个吉利,为新的一年生意兴隆,都争相给他们封红包。”
“走,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
夫妻俩沿着弯曲、狭窄的街道——它实在算不得街道,因为大多是从上上下下的礓礤子上走过去的——来到一户姓张的杂货铺门前不算大的坝子里,表演已经开始了。在震耳欲聋的乐器声(锣、钹、马锣子但是没有鼓)中,两对“夫妻”正在翩翩起舞。俩“女”的戴着花头巾,上身穿绣花小袄,下身是用一条被面围成的“裙子”,虽然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不用细看也知道是俩男的,而且岁数不算小了;另外俩男的把头巾绾成三个或四个角系在头上,衣着倒是平常打扮,只是拿着一根特制的十分夸张的大烟袋,弯腰低眉,做着一系列滑稽可笑的动作,明显是去讨“妻子”的欢心,却又不时去挑逗对方的“妻子”,俩“妻子”倒是显得十分温婉、贤淑,伴随着轻盈的舞步,甩动着两只手上拿着的手绢儿,还不时用手去抚摸“丈夫”的脑袋,以示安慰。锣声一停,立刻就有人唱道:

腊月里来腊月八,
明年张家要大发,
京广杂货样样有,
大红灯笼高高挂。

在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纾安悄悄地问船生:“新年了,怎么还在说腊月呀?”
“这你就不懂了,从腊月、冬月到正月,倒着唱,唱12个月,唱一段,老板或是烟,或是酒,或是毛巾什么的,总不至于打空手,唱到最后一段才是红包,懂了吗?”
“是这样啊,我们乡下就是烟,也有核桃瓜子,一次拿出来就算了。”
打花鼓子的打到六月,划采莲船的就上场了。
船生轻轻地对纾安说:“他们这是一起的,一拨人累了另一拨上,轮换着来。”
纾安看到,这里的采莲船比幺店子的大多了也阔气多了,“船身”是用府绸绷的面子,“船舷”上连着一个轿顶子,提船的女子被优雅地笼罩在轿顶子里,随着轿帘的飘动,若隐若现,真是漂亮极了——哪像幺店子的,就是渔划子一样的船,而且是纸糊的——还有那个在船旁边划船的男演员也是有模有样,那动作就像划真船一样。正想着,乐器声戛然而止,歌声起了:

(领)采莲船儿,(众和)呦呦,(领)两头尖哪,(众)呀嚯嘿。(领)我给张家,(众)呀喂子哟,(领)来拜年哪,(众)划着。(齐)呦呦,呀嚯嘿,来拜年哪,划着。

船生靠近乐队,向其中的一个问道:“今天打算走几户呀?”
“三户,明天还有三户。”
“还有谁啊?这街上就三家铺子,两家馆子。”
“贺扳蔸儿呗,年前他就说了的,到了码头上,一定去他家热闹热闹。”
“贺叔啊,到了他门口,沙坝里多宽整,狮子、龙灯一起弄来,玩个痛快。”
“我们的头儿也是这么说的,贺扳蔸儿说自己有多大一坨泥巴塑多大一个菩萨,等来年有钱了再说吧。”
“嘿,等我回去问问我们这一帮穷兄弟,能不能大家凑凑,玩个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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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20 15: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五                去县城逛逛

傍晚的太阳照在江面上,闪耀着片片银光,江上过往的船只不是很多,所以显得十分宁静。船生和纾安下了小船,能清晰地看到倒映在水中的青山、枯草、巉岩和房屋。船生先在前舱把渔网整理好,和纾安一起来到后舱,手握两个桡片教纾安:“你看,眼睛望着前面,双手使同样的劲儿,船就笔直向前,这个手这么扳,船就朝着那个方向走,知道吗?”
纾安学着船生的样子去扳——其实船生救起她的那一次就教过她——嘴里说道:“人说行船靠舵,没个舵怎么行?”
船生笑了:“这一点点船要个什么舵?就靠两个桡片掌握着,看看不对劲就往回扳,船小掉头快,你只要注意自己不掉到水里去了就行。”
“你呢,看着我推桡?”
“嗐,我呀,任务大着呢,下网,明天早晨来收。”船生心里高兴,话也多,“你大概不知道吧,我那天就是一早去收网,听到你唱歌——不,那明显是哭,觉得不对劲,打算停下来听个究竟,谁知道接着就是‘噗通’一声,我说坏了,丢下收了一半的网就往下划,到底有点远,救起来你已经没有知觉了。”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被剥光了放在被窝里,恨不得爬起来跳到江里去。”“你说那样的情况我去占你的便宜,那还叫人吗?连畜生都不如——狗连裆还得母狗先摆尾呢。”
“尽说些难听的。”纾安嗔怪道。
“是,是,我不过打个比方嘛。”船生说,“我说,张好网,明早你做早饭,我来收网,如果网住了鱼,我俩明天去县城卖鱼。”
“如果只是网住了一条小鱼呢,也要两个人去卖?”
“呸,呸,正下网呢,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我们年轻人不忌讳,如果遇上驾长、艄公、头佬那些人,谁上船说了不吉利的话,可不客气哩。”
“真的吗?都忌讳些啥?”
“忌讳多着呢,就说一些日常使用的东西,在船上也有不同的称谓,比如不能说‘帆’,因为它和‘翻’同音,使人联想到翻船,得说‘布条’;伞和‘散’同音,要叫‘撑子’,斧子叫‘开山子’……那些规矩多了去了,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嗨呀,大姐,你可真是财帛星。”船生早晨收网回来一进门就嚷道,“你猜昨天网里来了多少鱼?”
“我不是说了嘛,一条小鱼。”纾安做个鬼脸。
“我告诉你吧,小鱼只有一条,另外三条每条都在三斤以上——我说话算话,今天咱上街,去县城卖鱼。”
“我不会卖鱼,去干什么啊?还是你一个人去算了。”
“我是要趁上船之前和你上街去玩一玩——说不定什么时候哪个舨主约人我们就都走了——不卖鱼还不是该去走走,叫逛街。”
县城距西溪口码头并不远,下水,十五里水路吧,小船向前走了不大一会儿,不知怎的纾安一抬头,就望见前面的山坡上有一大片房子,被一道半圆形的高培围着。
船生笑着说:“什么高培哟,县城,那就是县城的城墙,进了城门,才算是进了城,你只是望见了城墙的一半,其实是一个整圈,围得严严实实的,光城门就有124道呢。”
“你别诓我了,现在所望见的总有一半了吧,就这么一圈儿,门挨门怕也安不下124道门吧?”
“嗨,我说了你怎么就不信呢——那快到山顶的地方有一道像对开的门一样的崖壁,你望见了吗?”
“望见了,那里还有一道门哪?在城外呢。”
“那叫北(百,100)石门;你看我们前面不远那一道像门一样的崖壁吗?那叫上石(十,10)门,还有县城下五里也有这样一道崖壁,叫下石(十,10)门,外带东南西北四门,你数数,是不是124门?”
“怪不得幺店子往外走不远有一个地方叫千斤坪,敢情那个坪刚好1000斤哪?”
“他们称的时候正好我不在场,不敢乱说。”夫妻俩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
“怎么都把船靠在这么远的地方?下去一点靠在那个城门下面,不是下了船上岸走几步就进城了吗?”纾安觉得奇怪。
“那里是南门,上水船都在那里停靠,有的是要进城,有的要做些准备,扯滩。你听那涛声在这里都大听见,看那里的江水波浪翻滚,多吓人呀,那叫魔鬼滩,你听这名字就知道它有多厉害了,别说我这一叶小舟,就是大船下滩也要游到近岸边,把船打横,小心翼翼地下去。”
正说着,远远望见一艘大柏木船停靠在滩下,七八个人拖着纤缆上了岸,手扳着岩石,脚也蹬在岩石上,艰难地爬行着。船上的人除了拿舵的以外,其他的都拿着篙杆子使劲撑,忙而不乱。尽管离得比较远,但那些人像壁虎一样巴在岩上的样子历历在目,纾安呆呆地望着,心里一阵阵收紧:乡下有句俗话,叫做吃人的饭,干牛的活,这些人干得比牛还吃力哪!她听船生说过,在这样的滩上,一旦出现意外,连丢掉纤绳逃生的机会都不多。总算上了滩,纾安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是拉纤的人并没有上船,仍然弓着腰往前奔,只不过脚下坦和了一些。
“看什么哪?走啊。”船生一手提着鱼篮子一手拿着秤,走着走着,说话没听到应声,回头一看,只见纾安还痴痴地站在那里望着斜对岸的大船发呆,赶快叫她。
“来了,哎,来了。”纾安这才注意到船生走远了,连忙赶上去,说道:“好险哪,望见那船几次在激流里乱摆,眼看着就要被大浪卷下去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哪,大家齐心协力,也就上去了,关键是不能慌乱。”船生淡淡地说,“这还不是最苦的哪,倒回去个把月,北风呼啸,滴水成冰,冻得一双手一双脚不知道是谁的了,也这么拉;三伏天,沙窝里煨得熟鸡蛋,还这么拉。”
“是啊,牛耕田也不过如此。”纾安说,“不过比起你说的那些险滩,总归安全一点吧。”
“出事的也不是没有,这里一年坏多少船,谁统计过——现在好多了。”
“怎么叫现在好多了?”纾安不解地问。
“因为有一个外地人叫李本忠的出钱请人把这些险滩整治了一遍。”
“做善事啊,一个外地人。”
“他也是深受其害啊。”船生声调有些沉痛了,“这李本忠家多代为商,上川下广,生意做得很大,可是他的祖父和父亲相继在这魔鬼滩覆舟溺水身亡,于是他祷告上天,挣了钱就拿来整治峡江航道,拯救别人的祖父、父亲和儿子。”
“他一个商人,真的就这么做了吗?”
“真的这样做了,历时36年,花了18万两银子,整治了48处险滩,其中就包括这个魔鬼滩。”
“可是还得拉滩啊。”
“比原来要好多了,原来对面这匹山上都种着,一旦下暴雨,洪水裹挟着山石泥土冲下来,壅塞江里,在那边形成一道碛坝,这边横亘着几道大礁石,把本来就不宽的江水逼成了一道漕,在那里面行船简直就是过鬼门关。李本忠雇人把这边的礁石打掉了一大半,又把对面这一片山买下来,雇人种上了树,固住了山上的泥土石块,你看,下面那个碛坝几乎望不见了。”
“这人真不简单。”纾安由衷地赞叹道。
“那是。”船生说,“要不,百多年了,人们还对他念念不忘哩。”
县城其实比巴东县城好不了多少,不过它有两条街和一些巷子——据说巴东县城沿江一条独街——衙门在后街上,所以堂上打板子,河下倒是听不见。
船生边走边吆喝:“卖鱼喽,卖鱼喽,刚起水的黄花鱼哟。”不时回头望望纾安,“我叫你走在前面,你非要走在后面,街上人多,走失了可就麻烦了。”
纾安笑着说:“你就放心地卖鱼吧,这么大个人真的走失了不成?你放心,走失了我负责。”
这时候后面有一个人说道:“师傅,你卖鱼顾不上就交给我替你看着,好么?工钱嘛,我也不计较。”
“这小子,想占步大爷的便宜是吗?等我把鱼卖完了再来拧你的耳朵。”船生笑道。
“算了算了,我不替你管理媳妇了,但是鱼总得卖一条给我吧。”
“那是自然,你要大的还是……”
卖完了鱼,时间也是中午了,船生找了个小饭馆走了进去。
纾安在后面问道:“还吃了饭回去呀?家里米呀菜呀样样有,何必……”
“你没听说过,过了厨子的手,汤都好喝一些——尝尝城里的菜,喝点小酒,也算是上了一趟县城,逛了一趟街呀。”
从馆子里出来,两个人真的在街上逛开了。在乡下,纾安最远只到过幺店子,小小的一条街上也就四五家铺子,卖的不过是烟、酒、糖和一些日用品;到了西溪口,她上过一次街,这个在岩墩墩里巴着的曲里拐弯的小街,也就是三家铺子,两家馆子;比较而言,倒是西溪口集镇正儿八经地有一条街,该有的一应俱全,别处没有的它也有。然而县城就不一样了,单是衙门口那一溜高高的礓礤子就够气派的了,还不知道里面打起板子来是何等的威风;走过衙门口,前后两条街上,店铺林立,京广杂货,应有尽有,花花绿绿的洋布和绸缎,看得人眼花缭乱——纾安长这么大,一直是穿家机布衣服,幺店子的铺子里也摆过几样花布,还有那种叫做什么“士林布”的,蓝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一样,可是贵得叫人问一声不敢再问第二遍,不知道县城里的是不是便宜一些?那些摆在铺子里最显眼的地方的玩具,船生说了几遍她才记住叫什么赛璐璐的洋娃娃,栩栩如生,还穿着花衣服,只是那没过裆的裤子——对了,船生说那叫裙子——太短,连膝盖都盖不住,嗐,我和这些一拃长的假人儿置什么气啊?岂不笑死人……
船生给她买了一块碎花布料作上衣,一块阴丹士林布作裤子。
纾安急忙说:“那怎么行?你也作一套嘛,如果钱不够,就一人作一件。”
“够,够,钱够,不过我过年已经作了一身了,况且说不定哪天就要上船,要蛮多衣服干嘛。”不容置疑地领着她往前走,一个圈儿就把两条街转到了头,他们又买了几样日用品,走进一个玩具店,船生买了一个拨浪鼓和一个赛璐璐的洋娃娃。
“你买这个干嘛?”纾安不解。
“给咱儿子准备着呢,傻婆娘。”纾安本来是生过俩孩子的,这时候还是臊得飞红了脸:“你……”见店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就闭了嘴,低着头走出了店。
下到船上,纾安和船生轮换着去划船,虽然已经有了一点经验,但是她心里仍然直打鼓,在家里动身的时候并不觉得过江有什么难的,一马平川,江对面屋里出来个人都望得一清二楚,到了江心才知道,小船在湍急的江水中就像一片小树叶,随波逐流,时而像飞离了水面,时而像跌入了谷底,波浪比船舷还高……好在船生那山一样的脊背就在眼前,她一点也不害怕,不是很顺利地就到了县城了么?这时候随着他手里那两支桨片有节奏的一起一落,小船艰难地上行,能望见西溪口那两山之间的缺口了,能望见门口那不算宽的沙坝了,能望见那一排茅草屋中的第三家了,能望见屋檐下锁着的门了……可是他还在使劲向上划,看看过了自家茅草屋老远了,他还没有掉头的意思,她实在忍不住了:“该掉头了吧,还上哪里去啊?”
“早着呢,你别急。”船生回头诡秘地一笑。
看看自己的茅草屋有些模糊了,他才说道:“掉头吧,过江啰。”
不一会儿,好像也就一转眼的工夫,小船又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进江心的激流,然后稳稳地停靠在自家门口。
夫妻俩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上走,船生还腾出一只手拿着拨浪鼓叮叮咚咚地乱摇,冷不防一抬头,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四十多岁年纪,黝黑的脸庞上有一对半眯着的眼睛,额头上有几道刀刻一般的皱纹,胡子拉碴的,和步船生一样,他没有穿棉衣,穿着两件老棉布衣服,腰间用一条麻不溜秋的布帕扎着。
船生连忙打招呼:“哟,贺叔,您稀客,快屋里坐。”回头招呼纾安,“这是贺叔——你烧水泡茶,我去找烟。”
纾安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贺叔”。
贺叔连忙说:“不必拘礼,不必拘礼,自家叔侄,又屋檐搭屋檐住着,随便一些的好。”纾安见他腰间插着一根一拃长的烟袋,吊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做的烟荷包,已经认不出它的本来颜色了。
喝着茶,贺叔说:“船生啊,田老板的船上万县接货,让我当驾长——你有了挂脚草,怕是不想出远门了吧?”
“怎么可能呢?”船生说,“靠我这一个小划子怎么能养家糊口呢——我早就和大姐商量好了,只要贺叔接了活路,我就上船,她在家里和大嫂她们下河打一打鱼,并不寂寞。”
“那我就有点不近人情了,好好的鸳鸯戏水,被我拆得东一个西一个的,怎么忍心啰。”贺叔眯着眼睛望望船生,又看着纾安。
纾安被看得不好意思,人家是长辈,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还是船生解了围:“彼此彼此,贺叔不是也把婶婶丢在家里吗?”
“老夫老妻的,哪像你们年轻人。”贺叔说,“说正事吧,田老板的是条大船,麻雀尾,我得找几个合得手的伙计一起去——不怕班子丑,只要合得手嘛。”
“那是,自从甲子年向大爷被害(指1924年万县惨案)以后,舨主找点货源不容易,带累我们下力的也常常没事做,有点事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呀。”船生感慨地插断贺叔的话。
贺叔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所以我首先就想到了你,你给当艄公,其他水手嘛,我俩商量着定几个。”
“啊,啊,贺叔,你看得起我,我自然高兴,只是我只做过头佬,拉纤、推桡、撑篙子都没得问题,当艄公……”船生有些犹豫。
“你怕什么,我说你行你就行,不管是谁,做什么事没个第一回呢——还有我在后面看着呢。”
“那好,说定了——”船生故意打了个顿,“不过,我还要看司命菩萨放不放人呢。”
其实司命菩萨就是指做饭的人,船生以为纾安不知道,耍了个小聪明,谁知纾安乜斜了他一眼:“你找我就为找一个司命菩萨呀?”
船生一怔,连忙说:“不敢不敢,我不是连拨浪鼓都买好了吗?”这下子又该纾安脸红了。
纾安是认得贺叔的,前几天玩灯,是他先点的花鼓子、采莲船,大家又凑钱请了舞龙、玩狮子的,就在门口的沙坝里玩了大半夜才散场。
“看起来你们都很服贺叔呢。”贺叔走后纾安说道。
“那是,那是。”船生说,“他从十几岁就上船,二十来岁就当了驾长,这峡里每一道滩每一个漩,各种水情他都烂熟于心,从不出差错的。”
“跟着这样的驾长,别说当艄公,就是当个水手也好,放心。”
“让大伙伏他的主要是他有担待,遇事为伙计们着想。”船生接着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从汉口装了一载货上川,按行程那一天正好可以到西溪口,包括舨主在内大家都是西溪河码头上的人,伙计们都巴望着回家歇一夜,即使我们几个单身汉也一样,睡在屋里总比在船上舒服、自在嘛。刚好那天打上风,家伙用起来也特别顺手,中饭时间就到了东溪河了,货主高兴得了不得,吩咐今天不靠西溪口了,继续上,你说伙计们乐意吗?舨主去跟他说:‘伙计们都想回家换换衣服,在家过一夜——历来都是这样的,别的码头上也是如此。’不知怎的,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贺叔在后舱拿舵,听到前舱吵架,为什么吵自然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把舵给别人掌着,来到前舱说道:‘算了,你们别吵了,我们继续走还不行吗?反正今天不走,明天还得走。’”
“就这样直接走了?”纾安问道。
“你听我说嘛。”船生继续说,“船到了门口沙坝那儿,贺叔说:‘把大橹架好。’大家不知道这时候架大橹干什么,反正在船上都是驾长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包括舨主都不加干涉。这里水平,没有拉纤,架上三对六个人推桡,只听见贺叔在后舱喝道:‘伙计们,加把油!’大伙不知道这时候加油是什么意思,叫加油就加油呗,反正只能把家里望一眼就过去了。明明船离岸边还有几丈远,谁知道这时候船突然掉头向岸边冲去,大橹一下子深深地扎进沙窝里,稳稳当当的,一动不动了。首先是舨主急了:‘你这舵是怎么拿的,快看看把船底硌着没有?’‘没有,没有,大约是水下有泡漩,我没看见。’贺叔笑嘻嘻地说。于是舨主让大家去把大橹拔出来,可是这橹也不知道插了有多深,或者是大家看似用力而实际没怎么用力,总之是这橹纹丝不动,货主也是干着急没办法。折腾到天快黑了,舨主无可奈何地说:‘算了吧,明天走。’临下船贺叔还不无揶揄地对舨主说:‘别搂着老婆就把什么都忘了,抽时间想想怎么把橹拔出来吧。’‘拔不出来我扣你的工钱。’舨主横了他一眼说。‘不要紧,说不定过一夜它自己就出来了。’大家心领神会,打打闹闹地往下走,货主望望大橹,又望望忙不迭下船的人们,叹口气,踱回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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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20 15:05: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还是得拔出来啊。”纾安不禁也替他们操起心来了。
“贺叔有的是办法,第二天一上船他就叫大家把橹在船上绑缚好,然后他拿稳舵,‘哟呵呵’一声号子,大家一齐用力划桨,大橹乖乖儿地就起来了。”
“怪不得你们都那么喜欢他呢。”
“其实有时候他也有不近人情的地方。”
“看他那么知情识理的,还有什么不近人情的?”
“有一次贺婶说他:‘你们在船上多快活啊,大碗喝酒,大锅炖肉,高兴了就喊号子,唱歌,哪像我们一年上头窝在屋里,冷冷清清的。’‘想上船啊,这还不好办,哪天我带你去就是了。’贺叔不怀好意地笑道。
“有一天田老板把他的麻雀尾停在码头上,对贺叔说:‘老哥,我去城里有点事,这几天麻烦你帮我看着点(船)。’‘放心吧,顺便的事,不麻烦。’
“那天是七月初头,贺叔上街买了肉、酒、菜、米回来,站在门口晃晃手里的东西对贺婶说:‘今天别在家里做饭了,上麻雀尾吃大锅肉去。’”
“婶婶就乖乖地去了?”
“婶婶对贺叔其实是言听计从的,别人说话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常常会引经据典的,婶婶如果要证明自己的话是对的,总会加上一句:‘就如同贺扳蔸儿说的……’”
“贺叔的名字怎么怪怪的呢?”纾安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想问的,今天总算逮着了机会。
“其实他叫贺班登,因为他常常同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扳蔸儿,大家就这样叫开了。”船生说,“贺叔说着就在前面走了。等婶婶上船一看,只见他把炉子搬来放在前甲板上,锅里煮得油水四溅。
“看看太阳当顶过了,本来是一年上头最热的那几天,天上又没有一丝云彩,明晃晃的太阳把甲板晒得一股桐油气味直冲鼻孔,沙坝里的热气不时向船上扫去。贺叔盛了饭,酌了酒,招呼婶婶说:‘来呀,上了船就别客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婶婶伸手来拿筷子,贺叔说:‘呃,船上谁兴穿鞋啊——你看我。’说着他伸伸胳膊甩甩腿,亮亮自己的光膀子和半截大腿,然后帮她脱掉鞋子,解开裹脚布,又把袖子和裤管高高卷起,然后高高地举起酒碗:‘今天船上就咱俩,来,喝个痛快,吃饱了,喝足了,我喊号子你听。’又把滚烫的肉、豆腐什么的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堆……”
“婶婶一双小脚,受得了?”
“她呀,后来是贺叔把她背回来的,七八天下不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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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20 15: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                棒匪要进城了

        “能不去么?我心里老不踏实。”过了两天,纾安幽幽地说,“自从在土匪窝里呆了那些天以后,我一落单就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一睡觉就打张,在家里我一直和侄女睡的。”
        “我已经答应了贺叔的怎好反悔?再说,跟人家的船,挣几个稳当钱。”船生想了想又安慰她说,“别怕,这左右隔几步远就住着人,有什么动静就张巴一声,婶婶、嫂子们会来帮助你的。”
        ……“你去吧,我不过是说说,哪能耽误了正事啊,养家糊口呢——守着个渔划子,三天有两天撒空网,就是打着了鱼,又能卖几个钱?”纾安说,“回过头来想一想,也没什么怕的,去年我不是一个人在船上睡了六七夜么,听着江水拍打着船舷,就像是催眠曲一样,使人昏昏然就睡着了。”
        “那好,我们尽量不耽搁,速去速回来,船一靠码头我就回来看你。”
        “只是,只是棒老二该不会到这码头上来吧?那些坏蛋,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咋不来?去年五月间襄马和成汉立带了川军被打散了的残兵败将200来人,几乎进了县城哩。”
        “真,真的吗?那怎么又没有进去——一旦进去,老百姓可就要遭大殃啊。”
“谁说不是呢——说起来这棒老二原来还是正规军,四川军阀杨森的部下。”船生娓娓道来,“前年四月间,蒋介石在下江大肆杀人,可是对于这峡江里他却是鞭长莫及,于是就让杨森派兵到湖北来帮他镇压赤卫队。这下子正中杨森下怀,他早就觊觎着湖北这块肥肉,只是苦于找不着借口,这下子好,机会来了,于是他立马派兵从万县东下,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哪里是块肥肉,简直就是块很不好啃的骨头,好几次被贺龙的部队打得大败,后来,各县都成立了农会、赤卫队,赶跑了县太爷,镇压了一些土豪劣绅,川军更加寸步难行了。那些打散了的川军有的抢了船,在江边找个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抢劫过往船只——我们那几个月正好运煤炭,曾经亲眼看见他们抢劫运百货的船,运粮食的船,唯独我们的船没受到惊吓。”
        “是啊,他们要钱,要粮食,不会要煤炭。”纾安附和。
“后来听说被独立14师给剿灭了,抓到的80名俘虏统统给枪毙了;还有一部分上了山当土匪,成帮结伙的,这些人统统被叫做棒老二。六月间,襄马……”
“响马?不就是响马强盗吗?我在山上听他们自己也这样说……”
“他们干的是烧杀抢掠的事,实实在在的是响马强盗,但是哪里会自己称‘响马’?是那个名字叫做襄马的人,被人们误以为就是响马,他和成汉立带了一大批人,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下子占据了县城后面的吴家山小庙——在由北石门斜着往上走大约五里路的地方——派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大高个到县衙送信,勒索财物。
“他们还不知道,县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柳和带着赤卫队冲进县城,县太爷和他那一帮人跑的跑了,躲的躲了,一夜之间县城变成了赤卫队、老百姓的天下了。这时候柳和正把赤卫队员、城外农会会员和城里老百姓的代表召集起来开会,商量怎样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和扩大农会、壮大赤卫队的事。听到卫兵报告说有一个大个子要进县衙,怎么拦都拦不住,还骂骂咧咧的,说非要见县太爷不可。柳和说,‘让他进来。’那人一进来,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打量了一下围桌而坐的人们,因为他看不出哪一个像是县太爷,于是问道:‘你们谁是县太爷?’柳和说:‘这里没有县太爷,你有话就讲,有屁就放,我们还有事情要商量。’‘我们营长说了,限你们三天之内送10000斤粮食,2000斤猪肉,还有……’柳和打断他的话,说道:‘你的口气不小呢,凭什么呀?凭你的个子大还是凭你们那个什么营长的牙巴骨硬?’‘还不只这些呢,还有银元、鸦片和弹药,这是营长给县太爷的信。’那家伙也真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有点二百五,递上信还加上一句,‘就凭我们有200号人,100多条枪,还有……’柳和见还没问他就说出了自己一方的军事秘密,知道他是个傻冒,望着他轻蔑地笑了笑:‘说的轻巧,那我要是不办呢?’‘我们营长说了,三天之内不把这些东西送上山,我们就要全部人马一齐下山,血洗县城。’
“这一下子可炸了锅了,因为开会的虽然大多数是穷人,可是还有那么一部分是城里商户的代表,这几个人嗫嚅着说:‘要不我们大家凑凑,凑不齐再去和他们商量商量,能不能少点——总之,让他们进了城可就大难临头了。’他们也不看看那家伙还站在那里呢。”
“等等,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啊?就像亲眼看见了一样。”纾安问。
“那天刚好我和贺叔进城,看见衙门口前面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也挤进去看热闹,原来是柳和队长在讲话,看周围人们那个兴奋劲儿,我们自然也想听听,可惜只听了个尾巴他就讲完了,我俩就凑拢去问,他看看我俩的打扮,就说:‘我看你们也是穷苦兄弟,这时候还有别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们晚上要开一个各方面的代表会,你俩也参加吧。’告诉你吧,我俩不仅参加了会议,后来上山打棒老二也从头至尾都参加了,只是后来赤卫队开拔,贺叔拉着我坚决不让去,我俩就回来了——扯远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富户们主张凑钱。”
“你说这不是拿钱去填无底洞吗?今天要10000斤,过几天再要10000斤,有完没完?偏偏有几个穷哥们也跟着瞎起哄:‘有钱的出钱,有米的出米,咱什么也没有,就出力气,往山上背。’柳和听了直皱眉头,嗨,过后我才领悟到,这柳和可真不简单。那时候他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等大伙闹腾得差不多了,他才用两个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大家一下子都安静下来。柳和对站在那里的大个子说:‘回去告诉你们营长,他要这么多,我一下子上哪里去弄?叫他宽限三天,第四天我亲自带人把东西送上山——万一他等不及,就来攻城吧,我紧闭四门,凭我现有的枪支弹药,守个三五天总归是没有问题的,至于以后嘛,他自己知道会是什么结果。’那家伙哪里知道柳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也没说,乖乖地走了。他一走,这头就又热闹起来了,刚才主张出钱出米的首先反悔了,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愿意出力气往山上背的人也反悔了,上山谁开工钱呀,下河打起坡还挣几个力钱呢;更多的人说,有钱也不能给这帮土匪,一位老先生说:‘这叫养虎为患,你把他喂饱了,他会反过来咬人的,再说,200人,你喂得起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的无非是送还是不送,都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争着争着就吵起来了。柳和一直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见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双手在空中按了按,说:‘我说两句,好吗?’于是大家都静了下来。‘送钱送粮食去喂这帮强盗,肯定不是办法,但是也不能真的让他们进了城,那会更糟,所以我们首先要加强防备,强子你们小队负责把守四门,区半山你们小队上街巡逻,两队互相配合,城外的人一律不准进来,城内的人不准出去……’‘这种时候你叫他出去也没有人敢出去。’有人插话说。‘另外,选40名青年男子,年龄稍大一点的,自愿参加也行,明天吃过早饭到文庙里聚齐,我有安排。’我和贺叔还有几个人当场就报了名,还有的人——我估计他们是赤卫队的小头目——答应连夜把人凑齐,于是宣布散会。赤卫队员还有我们这些城外进来的人就在衙门里住下了。
“第二天我们刚刚吃过早饭,柳和就带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人进来,他中等身材,身体微胖,眯缝着双眼,就像那里面藏着不知道多少秘密似的,头上包一条红头巾,头巾的两端从耳际垂下来,刚好盖住双耳,和我们冬天包头巾的方法大不相同,从左肩往右腰斜挎着一条宽约三寸的红布带,刚刚盖住膝盖的裤腿下面打着红色的绑腿。柳和对大家说:‘这位是大刀会易乐西传法师,我们赤卫队连夜请示了上级,为了赶走这帮土匪,把易传法师请来,为我们这40个人传法。现在先给大家发头巾、佛带和绑腿,另外,每人一把大顺刀,大家穿戴起来,然后请易传法师为大家传法,大家一定要用心学习,仔细揣摩,演习好了我带大家上去消灭土匪,保卫老百姓的安宁——大家有没有这个胆量?’‘有!’大家一个个摩拳擦掌,涌上来领‘装备’。柳和没有马上发‘装备’,而是说道:‘家里有实际困难的和心里有点害怕的——这也没什么难为情的,毕竟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一群亡命之徒——到我这里来消号,可以退出,但是不准出城,更不准上山为棒老二送信,一经发现,就地乱棒打死,我柳和说话算话,言出必行的。’你想想这种情势之下,谁愿意当着众人的面当胆小鬼?说不准给棒老二送信那只是给胆小的一个台阶下,又是岗哨又是巡逻的,谁出得去?谁愿意去帮棒老二?如同在场的那位老先生说的:‘那叫为虎作伥。’”
“啥为虎作伥?”纾安问。
“我也说不清楚,大约是不要去帮助坏人吧。”船生接着说,“大家手忙脚乱地披挂起来。
“披佛带的时候才发现,那玩意儿有四尺来长,中间有一个布夹袋,布夹袋中装有灵符一道,上书‘佛门弟子神兵大道刀枪不入’一行字,斜挂起来那灵符正好护着心,看来创造这东西的人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接着法师就给大家训诫,打表运身,然后又点燃一把香,每人分发一炷,恭恭敬敬地捧着,面对着‘通天三教主皇太尊神’的牌位跪下……”
“不是说佛门弟子吗?怎么供的是什么通天三教主?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啊?”
“谁知道?叫怎么做就怎么做呗,贺叔见多识广都没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大家都没说什么,跪下以后就眯缝双眼跟着传法师诵读‘佛法’,待多数人都能背诵的时候,伙房里已经把中饭做好了。吃了中饭再读再背,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个个都已经滚瓜烂熟了,传法师又领着大家一齐宣誓,完了就去休息。”
“宣誓说些什么啊?齐心协力杀棒老二?”纾安听得入迷,不时提出一些问题。
“不是,说的是‘不准贪赃枉法……”
“其实都是一些老百姓,贪什么赃枉什么法哟?”纾安一听就觉得不靠谱。
“谁说不是呢?不过大家心里虽然这么想,嘴里还得跟着念:‘不准贪赃枉法,不准采花盗柳,不准外泄仙师之名,对佛法诚心无二,如有违背,口吐鲜血而亡。’”
“就这么上去杀棒老二——没教你们刀法?”
“没教——嗐,刀谁不会用啊?”船生说,“晚上柳和悄悄地作了部署,第二天大约四更天就通知起来吃早饭,然后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北门,十几个拿枪的赤卫队员走在最前面,紧跟着就是我们这40名手拿矛子、大刀的‘神兵’,后面就是自发赶来的近百名老百姓——估计他们也是彻夜未眠,我们一出发他们就跟在后面出发了,柳和对两名赤卫队员说:‘乡亲们的心意是好的,指挥得当的确能发挥很好的作用,但是要有人去组织他们,带领他们,让他们知道应当在什么时候发挥作用,怎样去作,还要注意保护他们: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俩了。’
“那天的天气也很凑合人,江面上起了雾,不一会儿,山上山下白茫茫的一片,百多人在雾里行进,更加显得神秘莫测,你说除了那些赤卫队员以外,不过就是一群老百姓,居然没弄出一点声响,要不是我自己在场,别人说了我会不相信的。”
“生死攸关的事,谁敢儿戏?大家都不是小孩子。”
“关键还是柳和指挥得好,赤卫队员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还有,我们在文庙里学法的时候,柳和队长化妆成砍柴的,亲自上山去侦察敌情,山上的情况了如指掌。眼看着到了庙门前不远的地方,仍然没有一点动静,我们不免心里直打鼓,土匪是在庙里吗?他们会不会埋伏在什么地方?但是看看走在最前面的柳队长,那样稳当,那样自信,不时回头对赤卫队员们打个手势,或是交待几句什么,我们就感到心里踏实。正在这时,只见柳队长探身向后面挥了一下手,走在我后面的一位赤卫队员对身后两名抬着一根檩子的人说:‘快,上前去。’两个人立马跑过去,我还没来得及望他们怎样动作,就听到‘咚’的一声,大门就被撞开了,黑影中只见赤卫队员们一涌而进,接着就是‘哒哒哒’一阵枪声,等我们这40名‘神兵’涌进去的时候,屋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喊的,叫的,提着裤子向外跑的,还有拿着枪,抱着被子和其他东西往外窜的……
天色微明,枪声已经停了,我们挥动着手中的矛子、大刀,直奔事先分配好的屋子,乱砍乱杀,幸好赤卫队员们也披挂着和我们一样的佛带,不至于误伤了自己人,直到屋里只剩下我们五十几个挂佛带的,大家方才住手,赶出庙来。外面仍然大雾弥漫,只听见乡亲们的喊打声,仔细看,才能辨别出影影绰绰挥动着家伙的人影,土匪们早跑了,不,还剩下一些受了伤跑不动的,倒在地下直哼哼。柳队长让几个赤卫队员分头清点人数,除了几个皮外伤,无一伤亡。在后面匆匆赶来的传法师挥舞着双手说:‘怎么样?我昨天说什么来着?佛门弟子刀枪不入,这下你们信了吧?’贺叔轻声嘀咕道:‘信你个头,不是柳队长巧安排,你站着让棒老二打一枪试试?’不过这句话只有站在左边的我和右边的一位神兵听到了。
“这时候柳队长带着赤卫队员进屋里打扫战场,土匪们没来得及拿走的枪支弹药、粮食、衣服、被子,还有从老百姓那里抢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柳队长刚要喊我们去帮助清理,猛然听见背后有人惨叫,回头来看,只见几名‘神兵’还有老百姓把几个伤兵杀了,柳队长连忙上前制止:‘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我们有政策,不能杀俘虏。’可是已经晚了,老百姓还说:‘他们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现在他们落到我们手里,也是天老爷睁了眼睛,不杀了还留着他去祸害别人?’柳队长还要说什么,一位赤卫队员过来报告,一共打死了42名匪徒。‘好,找地方埋了,不要让他们曝尸荒野,还有,该运走的东西都运走,留几个人把庙里打扫干净,血迹用水冲洗一遍,啊。’”
“不是说有200人吗?就这么解决了?”纾安不解。
“跑了嘛,那么大的阵势,他还等在那里让人砍头呀?当时谁也没有去关注他们跑到哪里去了,不过后来听渡口上的人说,有几十人过江往轿子岩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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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5-10-20 15: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七                卖茶风波

晚上,纾安看着船生说:“你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甚至几个月,我在家里干点什么呢——总不能一天到晚去打鱼吧?”
“织渔网吧,我那些渔网还是出钱请人织的。”船生想了想又说,“你如果寂寞,就和嫂子、婶婶她们一样,开茶馆卖茶。”
“有事做就好,如果什么都不做,抱着膀子玩几个月,那不把人憋疯了——只是这一溜棚子就有十来户,大家都卖茶,有人来喝吗?”
“你跟着嫂子她们学就是了,来喝茶的人都是河下驾船的,长年累月不着家;山上下来的人都在街上做买卖,一般不下河,赶船的,行色匆匆,喝茶的也不多,打起坡的都在这街上和附近的山上住,更不会花钱买茶喝。”
纾安听他说了这么多,好像听明白了,又觉得没弄明白,西溪河码头并不大,有时候一天靠一条船,有时候两条,就是靠十条,能有多少人?用得着十几家茶馆吗?难道船上下来十个人会分到十家去喝茶?不过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关心一些实际的问题:桌子摆在门口还是屋里,去哪里买茶叶,细茶怎么卖,凉茶卖多少钱一碗……
第二天船生进城去了,纾安就去看旁边一户嫂子怎样卖茶,谁知道那嫂子像看稀奇一样看着她:“船生舍得让你也卖茶?”
“那有什么,闲着也是闲着,不耽误多少工夫又不背轻拿重的。”
“那是,那是——茶叶嘛,很简单,街上有卖的,称几斤林青叶茶,又叫一匹罐,可以用几个月,那是每天要烧一壶并且倒几杯摆在那里,过路人站在桌子边端起就喝,喝了就走;还要把那种细茶买一点放着,客人踱进屋里,点了你才去现泡,他坐在那里慢慢地品,边喝茶边跟你聊天,那才是真正的主顾。”说完她又是神秘地一笑。
船生买了织渔网用的线,把纲绳拴在大门外的檐檩上,教纾安开了个头,说:“就照着这样织,开始慢一点,不要紧,但是网眼一定要均匀,什么地方弄不明白了就去问嫂子她们。”想了想他又说,“现在是枯水期,没什么,以后进入了洪水期,如果江水涨上来了,记住,拿上几件衣服就跑,这屋子的地脚枋埋得很深,压得很紧,不会倒也不会漂的——锁上门就行。”
船生走后的第三天,茶馆总算迎来了第一位顾客,一位下河赶船的先生身后跟着一个背背篓的山民模样的人,走到纾安摆凉茶的高茶几前面问道:“凉茶多少钱一杯?”
“一文。”纾安放下手中正织着的渔网,站起来说,“您随便喝,要热茶我去炉子上给您提。”
先生回头问那背背篓的:“喝热的么?”
“有热茶我就喝热的吧。”纾安赶忙去屋里提出来,那山民喝了两杯,先生丢下两文钱,两人下河去了。
“原来卖茶就这么简单。”纾安想。此后每天总有几文钱甚至十几文的进项,也不耽搁织渔网,还可以去跟嫂子、婶婶们聊聊天,有喝茶的见没人,喝了茶把钱放在茶几上就走了。“只是谋生的手段不一样,码头上的人和乡下人也没什么不同嘛。”纾安心里想。
时间一天天过去,纾安每天把茶烧好了,就坐下来织渔网,她已经非常熟练了,能够手里飞快地织着,眼睛睃巡着江上过往的船只而不出差错。望着人家的船和船上奋力划桨的人们,就想起自己在船上的丈夫,不觉心潮涌动,情不自禁地、轻轻地唱起歌来:

一更里来月儿明,
阿妹挂念行船人,
天冷你要勤添衣,
三餐饮食要均匀,
阿哥平安妹放心。

二更里来人睡定,
阿哥可曾仔细听,
山风吹来妹的歌,
江水流着妹的情,
心心相印心换心。

三更里来月当顶,
月照窗前如见人,
阿哥撑船多辛苦,
阿哥撑船要小心,
月出月落惦亲人。

四更过了月影移,
想起杞哥好孤欷,
一失足成了千古恨,
带着儿女归了西,
山崩地裂难忘你。

五更月落天将明,
阿哥一去无音讯,
妹思阿哥妹心苦,
娘思儿女泪满巾,
思念新人难忘旧人。

“哟,纾安妹妹好嗓子呀,缱船生了吧?”隔壁嫂子过来串门,正好听见,笑着说,“什么时候教你愚笨嫂子唱一段?”
“嫂子那么聪明的人,说什么愚笨啊。”纾安说,“唱歌有啥难的?我们山里妹子,先学唱歌后学说话,学会说话也就学会了唱歌。不光是妹子,男女老少都会唱,不只是男女传情要唱,出坡干活也要唱,有时候要和对面山上的人说句话也要先唱歌,引起对方的注意,对方接唱了,你再说话,有时候干脆把要说的话唱给他,很方便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条柏木船拢了码头,船上跳下四五个短衣短裤打扮,肤色黝黑的人,向这边走来。
嫂子一见,笑着站了起来:“哟,是大哥呀,是喝茶呀还是……上街?”
“喝茶喝茶,到你这里来了自然是喝茶。”有一个说着就同嫂子一起往她屋里走去,另外四个人分别向其他几个棚子走去。
纾安随便回头望望,心里觉得奇怪,喝茶还一户一个呀?又一想,也许是老主顾,不去抹不开面子吧。再没多想,时间不早了,该做晚饭了。船生不在家,一个人没滋没味地吃了饭,趁着夜色去河边看了看自家的船。这是船生走的时候嘱咐了的,每天至少得去看两次,江水有涨有跌,又怕缆绳松了,还怕过洋船把它浪沉了,白天坐在门口回头就能看见,但是早晚两次是必须去的,再说,也没得蛮多事,走一走,散散心。她在沙坝里漫步,望着蓝天里生出的一颗又一颗亮晶晶的星星,望着渐渐沉寂下来的江面,望着大江两岸陡峭的群山,不知不觉上了小船,想起当时船生救自己的情景,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要不是碰巧遇上船生,自己只怕是早就喂鱼去了!她扒开锁栿,铺开被子和衣躺了上去,回味那难忘的时刻,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繁星满天,怕是有更把天气了,她不禁哑然失笑,轻轻地下船,向家里走去。寂静的夜幕下她好像听见有“哧哧”的笑声,轻微但很放浪,她下意识地循声走来,原来是隔壁的嫂子,只听见她浪声笑道:“你轻点,孩子在楼上睡着呢。”纾安知道,她那楼,也就是在屋架的横梁上搁了几根原木,在原木上绑了一层竹条木棍,铺上稻草,放个铺盖,她五岁的儿子就睡在那上面。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孩子嘛,这时候怕是打雷他都听不见了。”纾安猛然想起,这不是傍晚去大嫂家喝茶的那个人吗——那声音不会错的——怪不得一家去了一个,原来……她臊得脸都红了,三步并作两步回自己屋里去了。
这里是西溪河的出口,全流域的人都得从这里进出,所以码头上还是比较热闹的,每天都有一艘或是几艘船在这里停靠,赶上水船的,赶下水船的,赶过河船的客人,都在这里上下船;还有,货船一靠头,搬运的就成帮结伙地围拢去,侃价的,招呼伙计们上船的,此起彼伏。纾安看得多了,也摸到了规律,客船快来的时候是卖茶的高峰期,有喝茶的,也有的只是为了找一个地方坐着,等船,礼节性地喝一碗茶;下船的人匆匆而过,望都不望一眼;搬运的从这一溜十几个茶摊儿前面走过,就像没看见一样去忙自己的事情,闲下来就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一会儿,侃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口渴了就在江边用手捧起江水来喝。
一天傍晚,两条柏木船靠在了码头上,呼啦啦下来十几个人,一色的短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推桡摇橹的,他们四散开来,向各个棚子走去。纾安心中有数,埋头做自己的事,只当没看见的。
谁知道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径直向她走来,说:“喝茶。”
纾安手里结着网——其实她不想理这帮人——嘴里说道:“您喝凉茶自己取,要热茶我去炉子上给您提。”
“有细茶么?”
既然是喝盖碗茶,自然是让客人进屋,现烧开水现泡,以往有等船的客人也是这样,泡上一杯茶,边喝茶边嗑瓜子边等船,只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客人续上水就行。
纾安把炉子捅一捅,座在炉子上的炊壶里本来就快开了的水立即翻滚起来,纾安麻利地为客人冲上茶,说:“您请慢用。”然后坐到门口继续结网——其实这结网并不是什么紧忙的事,她只是不想待在屋里,想起嫂子招待客人那一幕她就脸红。
那客人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家里几个人”呀,“大哥是作什么的”呀,她自然不好不回答,也不好撒谎,看看天暗了下来,已经看不见结网了,纾安不想点灯,就这么在门口的板凳上坐着,本来是做晚饭的时候了,她也不想起身。
昏暗中只听见客人说道:“大姐,收茶钱。”
她只好进屋,点亮桌子上的灯,只见茶碗旁边放着一吊钱。“客官,细茶十文,您放多了。”
“收着嘛,做点生意不容易。”
“生意再差,也不能收不该收的钱。”
“收着嘛,我还要……”说着一把抓住她的手,火辣辣地望着她。
纾安像被烫着了一样赶快缩回手,凛然说道:“客官,请放尊重些,我家只卖茶,瓜子是送客人磕的,对谁都一样。”
那人看看她,缩回手,也不说话,站起来走到布幔后面,懒洋洋地往床上一躺。
这下子纾安火了,随手操起一根棍子,说:“我说过,客官你放尊重些,我只卖茶,住店请到街上去。”
那人斜眼望一望这架势,悻悻地站起来就往外走。“拿上你的钱。”纾安怒道。
他一把抓起钱就走。
“把我的茶钱留下。”
他只好乖乖地拿出其中的两枚放在桌子上,怏怏而出。
四十天以后船生回来了,久别胜新婚——本来就是新婚嘛——夫妻俩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是免不了的,一番亲热过后,她笑着对他讲起了嫂子那事(自己的那场遭遇战她不想提起,那是会增加丈夫的担心与牵挂的),谁知道船生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希奇的,人家出门在外个把月几个月不容易,挺正常的嘛。你问贺叔,也是如此,又不去破坏别人的家庭,清早下床,一走两清,当然,也有第二次到了老地方,仍然去找老相好,也是有的,还不照样是一场买卖。”
纾安一听,猛地坐了起来,说道:“船生,别人我管不着,但是我不做那事,你出门也不许做那事,人不是畜生,图一时之欢。”
船生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幽幽地说:“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一头空着,一头需要,何必呢?”
纾安这下子可真动气了,她拧着他的耳朵:“你给我起来,我俩说说清楚,是的,我曾经有过丈夫,还有孩子,又被土匪睡过,但是,这不能成为你我下作的理由,我估计,你也曾经有过这种行为,那是受了这种风气的影响,过去了也就算了,从今往后你我都要洁身自好,这是为人的根本。”
船生一时语塞,好大一会才嘟哝着说:“你们乡下男男女女唱几首歌就走到一起去了,就那么专一?”
“你还真的说对了,看起来好像很随便,其实极少有人苟合的,以歌定情,男女相好之后,是要请媒人说亲,明媒正娶,才睡到一张床上去的。”
“可我还听说清江那边有个‘女儿会’,成百上千的人在那里做买卖,其中总有几十对上百对青年男女互唱情歌,唱着唱着一对二对地都走了,能没事?”
“你这简直就是人们说的那个什么,对了,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恰巧我爹就是从施南那边过来的,他十来岁就跟着别人去赶‘女儿会’,亲自看着人家去了小树林或是别的比较僻静的地方,但人家都是互表衷肠,唱歌的通宵达旦,却没有听说有行苟且之事的——你想,那样的时候出点丑事,能瞒得了谁?还不传得四里八乡都知道。”
“哎,哎,别说得那么十分高尚似的,过年我就听嫂子说,眉山那谁谁谁偷人被捉奸在床,保长和男方的族长让人把他俩赤身裸体颠打倒捆着,嘴对着对方的生殖器,还让她男人用蘸了水的麻绳抽打他俩——有这事么?”
“你说起保长他们我就来气,棒老二欺负老百姓的时候不知道他们躲到哪里去了,出这种丑事他们倒是不请自来,算什么人嘛——当然一个地方出现一个或是几个伤风败俗的也是有的,那能代表一方的风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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