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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度长篇小说《贫困时代》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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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仙桃市 2016-1-19 10:48:12 | 显示全部楼层
更多精彩,尽在《贫困时代》。
湖北省民魂文化艺术传媒有限公司赵总经理向社会各界大力推广宣传长篇小说《贫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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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仙桃市 2016-1-21 11:59: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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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年的气氛越来越浓。连住在古场公社北边的大姑爷都跑到鲫鱼湖挖藕来了。吃饭时,陈安颖有些抱歉地说:“大姑爷轻易不来,这不赶上过荒年了嘛,还跟着我们一起吃菜饭,真是对不住啊。”大姑爷连忙咳着说道:“您别这样说,我都没跟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这不都是荒年闹的嘛,我是跟你们添麻烦来了。”主宾客气了一会,大姑爷就下湖去了。他自己带来的那把铁口,其实不顶用,像一张削页纸,太软了,戳稀泥还可以,一碰硬台子就不行了。第二天换了运东家的大铁口,又大又硬,钢火也好,就拿账多了,总算挖到了一担沉甸甸的莲藕。
  以前家里来了客人要过夜,都是到套间运东的铺上挤。别的客人都没什么好说的,可这大姑爷有些特别,他烟抽得很厉害,几乎是烟不离口。这样子让运东记起以前爹爹屋里的那个烟婆。大姑爷抽的都是最低等的劣质烟,好些都是自己卷的,气味难闻。运东又想到湾里唐之强家的老头,就是梅子的爹爹,也是个有名的大烟鬼,一边打要子一边抽烟。有时断烟了,就到处找纸出来临时卷烟,没有烟叶子也不要紧,什么枯荷叶呀棉花屑子呀都被他卷烟抽过。有次居然把他媳妇李娃的卫生纸翻出来了,照卷不误。由于眼瞎,划火点烟时把稻草引燃了,幸亏当时左邻右舍有人在家,抢救及时,才没酿成火灾。抢火过后有人发现,唐老爹嘴上的烟熄了,却紧沾在嘴上揪不下来。有人指着老爹嘴上的烟发笑:什么宝贝烟啊,发了火都舍不得拿下来。唐老爹发恼地一拉,烟是拉下来了,嘴皮子却淌血了。有人问:您郎是用什么卷的烟哪?唐老爹就把给他们看。大家一看是他媳妇用的卫生纸,就笑开了:难怪啦,这东西吸水力强得很,您媳妇没告诉您啊,这次没把您的嘴全沾掉就是好的了。
  运东心存芥蒂的不只是大姑爷好抽烟,也不是边抽烟边咳嗽,他心里腻歪的是大姑爷的地主成分。运东在学校已经学过了《毛主席的好孩子——刘文学》,他一看到五类分子,就想起了那个偷生产队的辣椒、杀害少先队员刘文学的地主分子王荣学,他还要提防他们图谋不轨呢。现在,有个地主分子就住在他的家里,还要与他挤睡一床,那是一船铁也打不拢一颗钉子,打死他也不会干的。但他生性懦弱,嘴上不说什么,到了睡觉时他却把枕头一拿,跑到前房与运喜们睡去了。大人们也不管他什么,随他的便。其实,运东并不清楚,他大姑爷只是地主子弟,与地主分子隔了很大区别。但是这对运东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对挨了黑五类边的人一概没有好感,同学中有此类人,运东离他们远远的,话都不说。
  这是一个星期六,下午不上学,但有的放牛娃吃了午饭就准备去放牛了。原来有一部分牛上了南湖岭。南湖岭是丰湾四队最远的田,起码隔了十多里,到外大队的地盘上去了,好些人都没有真正去过,运东有几次钓鱼,只是听人说快到南湖岭了,也不知道他们队里的田究竟在哪里。所以放牛娃们都到大队小卖部那儿集中,准备一起过去。
  运东也早早到了小卖部,那里已经有几个娃们等着了。领头的是武飞飞,还有木生、石头、武爱党几个人,又过了一会儿,夏四毛和唐之家几个也来了。
  夏四毛一来,有些显摆地对小卖部的营业员说:“给我来一瓶汽水,撬开。”
  营业员就给他撬了一瓶汽水,在找零钱的时候,看到一旁的唐之家眼神很馋,就说:“你也来喝一瓶吧?”
  唐之家急着说道:“我喝,喝,喝……”
  那营业员于是又撬开了一瓶,递给唐之家。
  没想到,急红了眼的唐之家连连摆手,好不容易才把后半句话哽了出来:“……喝,喝,喝……不起吔……”
  那营业员先是听得愣住了,随后变了脸色道:“你这个人,我是问了你才撬的呀,你开什么玩笑!”边说边伸手想抓住唐之家。
  唐之家一边后退一边结巴着说:“我,我……话,都,都……没,没说……完……你,你就,撬……”
  娃们见状,轰地一笑:“他是个结巴佬哟……”
  那营业员好歹不依,非要他喝不可。
  唐之家继续结巴着说:“没,没,没有……钱吔……”
  营业员就问他是哪家的。
  夏四毛边喝汽水边说:“他屋里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唐之强,一个叫唐之道。”
  营业员又问:“他叫什么呢?”
  “他叫唐之家。”
  营业员就说:“我明白了,原来他屋里就是‘强盗之家’呀。”
  听了这话的武爱党立刻附和道:“对对,他屋里就是‘强盗之家’,强盗之家没有钱,哄鬼都不信喏。”武爱党平时就不待见唐之家,这时抓了个机会,想整他几句。
  哪知唐之家结巴归结巴,心眼还挺足,反唇相讥道:“你,你屋里……三,三弟兄,爱,爱国……爱,爱民……爱,爱党,就,就是……爱,爱国民党吔,该,该有……有几,几反动吔……”
  不等唐之家把话说完,大家无异于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全部都被雷倒了……
  就在大家噤若寒蝉的当儿,大队副书记邹庆甫来买东西,他那对招风耳朵很灵,隐约听到了什么,于是对众娃们询问式地喝道:“你们刚才哪个在说,爱国民党啊?是不是要敲死啦,啊?”
  半天没说话的武飞飞突然发了一声唿哨,嚷道:“快走呕,去南湖岭喽——”众娃们都跟着他,打起飞脚跑了。
  那营业员刚才还苦着脸,一见邹书记,很快变了笑脸,并把那瓶撬了的汽水送到书记手上。
  再说运东放的那匹沙牛,一晃也长成大沙牛了,可那心态却没有长大。它一生下来就没奶吃,越没奶吃就越嘴馋,一见到木生家的老沙牛,或者感觉老沙牛过来了,就会情不自禁地奔过去。那动作都是突然的,爆发式的,让人猝不及防。运东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这天在南湖岭上用运东牛的是胡家幺爹,他也知道运东这牛有些调皮,不好招呼。他知道木生家的老沙牛也来南湖岭了,所以一直都是小心提防着。一个上午过去了,没什么事,下午也没事,眼看到了收工的时候,连放牛娃们都来了。胡家幺爹还剩下一垄耕上头,牛就可以解轭头了。没料到,胡家幺爹耕了一半,早一脚收工的木生的爷赶着那匹老沙牛从田埂子上过来了。这小沙牛突然像被铳打慌了似的,冲起来就朝老沙牛奔去。把个胡家幺爹搞得手忙脚乱,终于把握不住,牛绳犁把就一齐脱了手。
  只见那小沙牛带着轭头和失控的犁辕往前直奔。那犁尖时不时就被什么东西绊一下,马上又以更快的速度往前一捣,就这样,绊一下,捣一下,不停地冲捣,最后是被路上的一丛野生灌木给缠住了。不一会儿,那死奔的沙牛像丢盔卸甲一样,把轭头、缆子、犁辕全抛下,光身子跑到老沙牛身边去了。
  所幸没有伤人,也没有伤牛,大家只是虚惊一场。而一班放牛娃们,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这次南湖岭风波,运东的牛可算是出名了。大家一说起来,老老少少都是哈哈大笑,可是笑过之后,用牛的人都心有余悸,不再有人敢用运东的牛了。运东也乐得轻松了。
  这一年眼看就要忙上头了,人缺粮,牛缺草,已成定局。有人向队里建议,把牛都赶到南边柴山林子去敞牛,可以解决牛缺草的问题。鸠山队长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采纳这个建议。队里只留下了少数青壮牯牛,像往年那样发放稻草,其余的老牛、小牛和没有分草的大牛都成了往南边流放的对象。木生家的老沙牛自然是跑不了,运东的小沙牛也列在其中。
  按照先一天晚上鸠山队长的分派,这天天一亮,丰湾四队大大小小的几十头牛,就先赶到名堂里集中,然后在几个老头子的指挥下,准备趁早往南边进发。一大早,名堂里又有了热闹,有送牛的,也有送老头子的,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个小娃就问他奶奶:“我们屋的牛去了还回不回来呀?”那奶奶说:“你真是说娃话,不回来还能到哪儿去?”“那几时回来呢?”“把年过了,雪化了,春暖花开了,有草吃了,牛就回来。”
  多数来送牛的人都挺高兴的,恐怕只有运东是个例外。当运东把牛牵到名堂里集中时,有人就笑他:“你怎么还没把牛绳解下来?”运东再看别的牛时,没有哪个牛不是光鼻子的,他只好把牛绳牛栓一起解了,然后看着这匹脱缰的牛跑进这个临时混合的牛人队伍。他看得不禁有些心酸。是不是舍不得呢?他也说不清楚。
  运东从开始上学起,这沙牛就跟他了。现在他读到四年级,这牛也长大了。虽说没少给他添麻烦,可一旦分离,感情上也还有些难以割舍。他似乎有一种预感,好比“泥牛入海无消息”,或者“黄鹤一去不复返”,以后再也看不到这牛了。如果是这样,他就有了一种类似诀别的伤感。他不知何时了解了俄国十二月党人流放西伯利亚的故事,也不知从什么书上记下了荆轲赴秦时“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情景。时令已是冬天,虽然朝霞预示着晴天,但太阳还没出来。晨风习习,碾子洼下边的通顺河里,水波荡漾,泛起阵阵涟漪,也给人们带来了几分寒意。
  眼下的通顺河,让运东联想到了风萧萧的易水。没有谁知道运东在遐想些什么。他那匹沙牛似乎毫不在乎他这份感情,它这会儿像一匹撒欢的小牛犊,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只顾在众牛之中,贴紧它的母亲——那匹老沙牛,一道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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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仙桃市 2016-1-21 19:5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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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仙桃市 2016-1-22 10:11:08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那个贫困的年代
——读达度先生的长篇小说《贫困时代》有感
王永华

在那个贫困的年代
我躺在童话的摇篮里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
我发现自己瘦成了一弯细月

在饥饿的日子里
我像苦菜花一样渐渐成长、开放
我的裤带勒紧了一次又一次
也把自己的心勒出了印痕

在那个贫困的年代
每一个男人和女人都是同一个衣着
每一个小孩和老人都是同一个脸相
村头的高音喇叭
都是一个调子
决定了每个人一天的走向
也决定了你一生的前程

其实,每个人出生都是时候
只是你没有赶上好时光
不过,在那贫困的年代
人们都活的很安心,很踏实
不会攀比,一条小路
大家都会排着队缓缓地走
平静地走
就像一群蚂蚁
沿着一棵苦楝树爬上去
总想去搬运一只甜果
结果搬来的却是一地苦涩
大家都苦,就不苦
大家都累,就不累
光阴悠悠,烟火袅袅
也有许多人,在贫困的年代
取出姓氏里的血火
点燃了理想之光

风吹走了那个年代的哀愁
却吹不走真实
吹不走那段红色的记忆
命运,总是随着一把油布伞
风雨漂泊
每个年代,都有自己的爱
也有自己的疼

来源:
http://xtjwycb.blog.163.com/blog/static/14079982016018105929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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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仙桃市 2016-1-26 10: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长篇小说《贫困时代》,播种和酝酿是30多年前的事。笔耕和杀青定稿,历时三年多。出版和命名也延滞了将近一年。
  《贫困时代》原名《奴化时代》,2014年春顺利地由湖北省作协上报到中国作协,顺利地批准为中国作协作家定点深入生活选题。随后又顺利地定为湖北省文联文艺创作扶持项目。
  没想到,已经国家和省两级部门认可的《奴化时代》,先后送到几家出版社都没通过,说题目有敏感字眼。遂更名为《民主时代》,北京的朋友建议直投中国文联出版社。几经周折才算通过。可主编说,《民主时代》作品内容不错,但题目的政治色彩较浓,恐怕要失去一部分读者,这就可惜了。于是最后定名为《贫困时代》。
  《贫困时代》距今不过四十多年,与我们今天的现代化生活似乎大相径庭,可那个时代,却是我们、我们的父辈、祖辈们曾经生活的时代,其实并不遥远,很多人还记忆犹新,或曾听说过。希望与广大读者共鸣和重温。
  《贫困时代》从选题、写作,到出版、发行,得到了中国作协、中国文联出版社、湖北省文联、湖北省作协、湖北省民魂文化艺术传媒有限公司等部门领导专家及社会各界人士、亲朋好友的关注与支持,在此一并致谢!
达 度
201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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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仙桃市 2016-1-30 12:04: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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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里过年每年都大体相似,不同的只是丰年与荒年。由于今年是大荒年,人们在田里忙碌了一年,在年关一天天逼近的时候,还不能闲下来,还要继续为生计奔波。打鱼的打鱼,挖藕的挖藕,还有的外出想方筹借。匆忙的人们偶尔在路上相遇,也只是简单的招呼一声,问一下办了年事货没有。年成好的时候话语可不是这样的,而是问年事货办齐了没有。有的人甚至连打招呼都免了,代之以点点头或脸上动一下表情。那带有菜色的表情中往往隐藏着一丝丝苦涩的笑。
  小娃们过年也比以往有了一些变化。首先是身上的衣服大多没有换新,再就是板墙币的人明显少多了。这板墙币是娃们间的一种赌博游戏。每人手里拿一枚硬币,俗称银分子,最好是五分或两分,往墙上使劲一板。谁板得最远就由谁开始,用自己的硬币去敲别人的硬币,敲着了就算赢。要是没敲着,就该被敲的那个人接着来敲,依次敲完之后,再开始第二轮。因此板墙币除了要钱,还要有充足的气力。运东很少参与这样的赌博游戏,他的身子骨比较单薄,板起墙币来气力不壮,没有别人板得远,往往就吃亏。再者,他积攒的钱都用来买书了。他喜欢的是踢毽子。虽然踢毽子也讲输赢,但是不来钱。但现在踢毽子的人少了。做毽子需要用鸡公尾上的毛。很少有人家还吃得起鸡,鸡都拿出去卖了,小娃们自然连毽子都做不成了。这年头,不只是鸡,凡属能卖钱的东西,都会变卖了换点吃的。时常有货郎甚至货船到村里来收购或换取生活用品。
  这天黄昏,又有一条湖南的船泊在碾子洼。两个外乡人上岸吆喝了一阵,于是村里很多老人小娃就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清理出来。什么破衣烂衫呀,破铜烂铁呀,蓖麻椿麻呀,鞋底龟甲呀,都找出来卖钱或换东西。
  运东、运喜看到于亮、于小两兄弟和木生都去卖破烂了,也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寻起来。其实,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卖呢?不料,运喜不知从哪个旮旯里翻出了一双烂木屐,被母亲看到了,连忙制止道:“这是你伯伯专门放好的。这木屐只是烂了上边,下边的船子还是好好的。他叫我做了一双衣子,准备哪天上街,叫木屐铺的师傅钉了,再用桐油一油,又是一双好木屐,比买一双新木屐要便宜多了。”听了这一说,运喜连忙把烂木屐放回了原处。
  虽然没什么东西卖了,运东还是用锄头挑了箢箕,一边捡粪,一边来到碾子洼瞧热闹。
  武克苟的老婆古大娘也没什么合适的东西卖,正在发愁,忽然听到河边有狗子哀哀的叫声,就问别人,说狗子也可以卖呀?别人就说,当然行了。她连忙把自家喂养的一条狗唤进来,用绳子系了拉去卖。有人见了发笑,她就问人家笑什么,人家就说,你家的狗子是不能卖的。她不理会,费了半天劲,才把狗子弄到了河边。
  没想到掌秤的湖南人说:“这是草狗子,草狗子我们不要。”
  古大娘听不懂湖南话,就问草狗子是什么?
  那湖南人说:“草狗子就是母狗。”
  古大娘这才明白人家不要她的狗。她连忙俯下身,一边掩饰地抚摸狗毛,一边说:“这不是草狗子,这是长得肥。”
  湖南人马上说:“那不是肥,那是肚子里有儿。”
  听得许多人都笑起来了。
  古大娘气得从地上捡了一根棍子,一边追着狗子打,一边说:“你真是死不中用哟,一个钱都值不倒,还不死起回去哟,要气死我了。”这话又把大家逗笑了。
  因为过荒年,在小娃们看来,一个最不热闹的年关,再怎么无趣也算熬过去了。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这地方有个习俗,就是正月十五吃团子,把米磨碎了做成圆坨坨,里面还包了腊肉、干子和碎米混合的包饭,有的人家还用猪油炒包饭呢,老远就可以闻到香味,想起来都让人流涎。可这都是往年的事了。很多人家都要扑锅断餐了,还怎么能有团子吃呢?
  格严和陈安颖商量,不管怎么说,也要做顿团子吃,米不够就做菜团子,包饭嘛没有肉,也没有干子,就做纯菜馅,总比不做团子要好些吧?晚上吃团子的时候,娃们也还是吃得有滋有味的。因为他们一直吃的都是菜糊糊,这时总算吃到了一餐干的。
  晚餐还没吃完,格严就对儿子运东说:“明天过了后天是星期天,什么也不要你做,你就跟我上一趟古场,去把我们的一双木屐取回来。我给你五角钱。”
  运东先以为是跟父亲一起上一趟古场,末了又听到给他五角钱,才明白是让他一个人去。于是心里就盘算开了。五角钱除去两摆过河钱,再除去过中的钱,节点约,就能省下四角钱,还可以买两三本书了。这可是一趟美差呢。
  母亲在一旁说:“他会不会取得来呢?”
  父亲说:“看你说的,他连这点用都没有啊?”
  母亲说:“有没有取木屐的条子?”
  格严说:“没有条子。”
  母亲惊讶道:“没有条子怎么取木屐?”
  父亲说:“那天是腊月二十八下午了。我把木屐放在人家那儿,有三个人正在玩牌。有个人说,要过年了,条子也开完了,要不,你过了年再来吧。我说,你们也不止一个人,我一双烂木屐,就放在这儿,还怕骗了我不成?他们见我这么说,就叫我放那儿,还用圆珠笔写了个‘应’字做记号,年后过了正月十五来拿。”
  母亲说:“你付了人家钱没有?”
  父亲说:“不付钱,人家放都不会让你放的,我就给了他们两块五角钱。”
  母亲迟疑了一下,说:“你这没有条子,人家认不认账啊?你还是哪天自己去拿吧。”
  父亲说:“我这段时间没工夫,我就要他去帮我拿。”
  母亲又说:“是哪家木屐铺啊?”
  父亲说:“还有蛮多家木屐铺吧,总不是正街的那家啊。”
  这两天,不论上学还是放学,运东老在留心,看能不能约个伙伴一起去古场。可他失望了,一个人也没有约到。星期天一早,运东胡乱吃了点什么,就准备启程了。
  母亲赶着嘱咐道:“你伯伯说的过程你都记住了么?”运东点点头,母亲又说,“能拿回来更好,要是拿不到你也不要着急,回来让你伯伯再想办法。”
  正准备出工的父亲说了一句:“你也真是操些瞎心,一双木屐怎么就拿不回来?”
  说起来,运东对古场也很熟悉了,每年都要去几次,有时是跟大人,有时是同小伙伴们。单独去古场的次数却不多。可他心里不但不发憷,反而还挺高兴。他像一头失去管束的牛儿,或者一只出笼的鸟儿,也像水中自由自便的鱼儿,心里十分惬意,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时不时口里还随意哼出一两句歌儿。
  过了河,走完了牛坝街,他就望四方河口进发。远处有一溜树林子的地方就是四方河口,那里是通顺河的一条支流,叫夏腊河,以前设有渡口,自从建了渡槽之后,渡口就不存在了。牛坝这边去古场的人们都从这儿走简路,直插过去就上了公路。这条路运东早就走习惯了。记起修渡槽那会儿,为了节省一摆渡船钱,他和小伙伴们就从未建起的渡槽上爬过去,有个娃儿差点掉到河里,还吓得直哭呢。想起来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
  运东赶到古场公社的时候,才上午十点钟。从进入街头起,他就留意木屐铺了。
  古场街依河而建,蜿蜒二三里,俗称“鸡肠子”街。其实,他最熟悉也去的最多的就是新华书店,在下街,书店旁边还有一处绿色标记的邮电所。当然他也晓得木屐铺就在中街,虽然他没进去过,但他记得那是一栋双开门的大商铺,里面林林总总,摆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木屐,可见生意还是不错的。管它呢,先取了木屐,完成了任务,然后再去逛书店,买了书,看情况买点什么填一下肚子,就可以往回赶了。运东就这样一路盘算一路寻查,一会儿来到了木屐铺。
  只见木屐铺里有三个人上班,同父亲说的三个人吻合。只不过那时三个人是在打牌,现在没有打牌。因为开年生意清淡,那三人正聚在一堆说闲话,有人来了也不搭理。运东定了定神,没错,就是这儿,于是走了进去。
  终于有个人注意到进来的运东,就问:“是买木屐吗?”
  运东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忙说:“是……不是,而是……”他一下不知怎么说起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那人又追问了一句。
  运东生性胆怯,见了生人就说不出话来,急切之中还涨红了脸,这时好不容易还是憋出话来了:“……就是,我家有双木屐放在您这儿,我今儿是来拿的……”
  那人有些奇怪地说:“木屐,放在这儿?这是几时的事?”
  运东道:“年前,就是腊月二十八。说好叫我们过了正月十五来拿的。”运东越说头脑就越清晰了。
  那人又说:“腊月二十八?是上午还是下午?”
  运东说:“下午。”
  “是你拿来的?”
  “不是,是我伯伯拿来的。”
  “来,把条子拿来。”
  “您们没有开条子,说条子开完了。”
  “那就叫你家大人来。”
  运东有些急了,说道:“我家大人很忙,没工夫,您就让我取回去吧。”
  那人道:“我没收你家木屐,拿什么让你取回去?”说着,还问其他两人,“你们谁收了木屐没开条子的?”那两人都笑着摇了头。
  眼看事情无望了,运东还想作一下努力,说:“我今儿就是来取木屐的,取不回去,就交不了账……”
  那人不耐烦了,说道:“看你这娃人不大,迂腐劲还不小。我都说过了,叫你家大人来。”
  运东像个耷尾巴阉鸡,讪讪地走出了木屐铺。
  这可怎么好?他在街上机械地走着,眼睛一刻不停地搜寻着,看还有没有别的木屐铺。其实,他心里清楚,好像古场街上再没发现第二家木屐铺。而且父亲说的木屐铺就是这家。要是万一还有第二家呢?
  运东这样想着,就走进别的商铺,问了几个人,都说木屐铺不远,就在前面正街。这不等于没说么?问了也白问。运东这样走着,不觉来到了新华书店,但他已经没有心思走进去了。木屐的事弄得他十分扫兴。他继续往下街走,进行漫无目的的搜索。他把街都走完了,到了郊区,连第二个木屐铺的鬼影子都没有发现。再走,就会走到他家的老亲戚程之禄那儿了,他跟小爷格生来过,可他一个人不想去。于是重头再来,他从街尾走到了街头,除了那一家木屐铺,还是没有发现第二家。
  当运东再次走到木屐铺那儿,已是下午,铺里少了两个人,只有那个跟他说过话的人还在。他站在门前,那人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把头侧了过去,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使他打消了再问一次的念头。他望了望偏西的太阳,时候不早了,饥肠辘辘的肚子也在提醒他,是该返回了。但他还有事情要做呀。他花三分钱买了一个包子,边啃边走到了新华书店。各种新书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看得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要是往日,他会心花怒放,可今儿兴味索然,只挑其中一本买了,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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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屐没有取回来,遭到责骂甚至吃几巴掌,都在运东的意料之中。但没想到的是,父亲要他明儿再去,不把木屐取回来还不让回家。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了。在父亲面前,他无法也不敢申诉。可他心里憋屈呀。木屐不是自己拿去的,又没有开条子,那木屐铺不认账,你还能怎么着?况且人家木屐铺的人也说了,叫你家大人来。按理说,就该父亲自己去了。可他偏不,非要儿子再去不可。
  运东眼里含着泪,到底还是憋出了一句话:“我明天还要上学呢。”
  父亲反诘道:“你说什么?木屐不找回来,还想上学?门都没有!”
  母亲有些看不下去了,就说:“运东怕是找不回来了,你是不是自己改天去一趟?”
  父亲说:“不要你拦着,养了他这么大,连一双木屐都找不回来,读书还有什么用?还值地倒吃饭?”
  母亲说:“他已经尽力了。他说他在古场街上找了四五摆,像梳子梳,篦子篦,还是没找到。你是不是安失了向?你再回顾回顾?”
  父亲道:“不可能!古场街上木屐铺又不多,我还能安到哪里去?”
  母亲说:“那娃儿告诉我,木屐没找到,是怕交不了账,捏着肚子饿,只是回来的时候啃了三分钱一个冷包子。”
  父亲不耐烦地喝道:“又不是没给盘缴钱他,他要饿怪鬼呀。明儿再去,找不回木屐,就饿死算了,或是蹦到河里算了!”
  这一夜运东睡得很不踏实。他好像一夜到天亮都在找木屐,最后找没找到,他也不清楚。早晨起床时人还有些恍惚。父亲看他起来了,竟是一句追赶的话:“你怎么还没走啊,还有啥磨蹭的?”母亲陈安颖一语未发,只是目送他走出了老远。
  运东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来到了古场。他心里七想八想,都是那双该死的木屐,要是上回等运喜当破烂卖了也就没这档子事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出现奇迹,让他顺利地找到那双木屐。也许昨天那三个人都不是收他父亲木屐的人,要是今天一去就碰上那个收了木屐的人,那就谢天谢地了。运东就是带着这种心情来重复昨天的故事,再次站到了木屐铺门口。
  铺子里仍是三个人。是不是昨天那三个人,他不清楚,也不重要。但昨天跟他答话的那个人还在。运东来不及多想,开口就说:“我再来拿木屐了。”
  还是昨天那个人答话:“这不是昨天来过的那个娃嘛。我都跟你说了,你家的木屐没有放在我们这里,我们也没有哪个收你家的木屐。还要我再说呀。”
  运东涨红着脸说:“我家大人说了,就是你们这家木屐铺。至于是哪个收的,我不知道,但你们必须把我家的木屐给我。”
  那人睁大眼睛,盯了他一下,说:“呵——瞧你不出奇,还变态度了啊?我也不妨告诉你,你昨天说是腊月二十八,腊月二十八那天上午我们就关了门,放假过年了,还有哪个收你家的木屐?再说,收了东西我们还从没有不打条子的。”
  听了这些话,运东眼里忍了多时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他索性失声哭了起来。
  那人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连忙说道:“又没谁欺负你,怎么就哭了呢?”
  一旁的那两人也动了恻隐之心,说道:
  “这娃哭得这么伤心,准是有什么缘故吧?”
  “是呀,就是木屐找不到,也不至于哭啊。这里找不到,还有别处啊。”
  运东用手擦了一把脸,循声望过去说道:“那您……您就告诉我,哪里还有木屐铺?”
  “听说还有吧,但我是不知道。”
  “你还是自己去找吧。”
  运东嘟噜道:“今儿……找不到木屐,我就不走了。”
  先前那人说道:“那你想怎么着?”
  运东说:“再帮我找一回。”
  那人说:“已经找了,没有。”
  运东说:“那……我自己进去找。”
  那人说:“不行,我们有纪律的。你没看到写了‘柜台重地,闲人免进’吗?”
  另外一人插话道:“就让他进来,查一下了死心。”
  于是,运东就进到柜台里面翻找。
  那人说:“你不要乱翻啊,看你家木屐有什么记号。”
  运东一边翻看一边说:“有啊,有标记,用圆珠笔写的‘应’字。”
  翻完了,还是没找到。运东就说:“会不会锁到柜子里面去了?”
  那人冷笑了一声:“嗤——一双自家做的布木屐,你以为还是什么宝贝东西哪?还给你珍藏起来哪?”
  运东也不管他讥笑,嘟噜道:“当然是宝贝哪,找不回去还不行。”
  那人不耐烦了:“你还有完没完,翻也让你翻了,你再不要来我们这里找了。”
  运东讪讪地出了柜台,一边走出木屐铺,一边说道:“该找还得要来找,我还可以到街上去搬人来找。”那些人知道他是在说挽面子的话,也懒得理他了。
  运东回到街上,又像昨天一样,开始了新一轮的扫街。他想,怎么着呢?看来,木屐是找不到了。除非有奇迹出现,可是奇迹没有出现。如果不是父亲有意害他,那双烂木屐肯定就在古场哪家木屐铺里。他真想在街上大嚷一声:木屐啊,你快出来吧!你不出来我怎么回去交账啊!可他十分胆小,不敢嚷。就是嚷了,也未必能起什么作用。顶多引来一些人看疯子罢了。他十分清楚地记得,这回父亲给他下了死命令:找不回木屐,就蹦到河里算了!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说的话吗?我还是不是他的儿子?他简直就是个暴君。有的古书上写,暴君给出征的将军下死命令就是这样:不打胜仗提头来见!可父亲在家里是暴君,见了队长呢?却像老鼠见了猫。队长训他时,唯唯诺诺,一副熊样,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样的家,不回也罢。
  可是,不回去他又能去哪里呢?他刚才走出木屐铺时,说可以到街上去搬人,这话也不全是买面子。他家在古场街上和附近还是有亲戚的。远的不说,他有个舅爹就在古场公社当过社长,调走也只是近一两年的事。还有个老亲戚就在街尾的郊区大队住,那个叫程之禄的长辈,他喊四爹,就在这街上工作,说不定还在哪个部门负责咧。能去找他们吗?运东生性腼腆,又怕麻烦人,不到万不得已,他独自是不会去找人的。
  既然有家不能回,又不想找人,那就只有继续找木屐了。运东就这样一直在街上踯躅,到了街头,就折向街尾,到了街尾再转向街头。像个巡逻的魔气,不知走了多少摆,自然是一无所获。差不多又到了昨天那个时候,日头偏了西,肚子咕咕叫。他又记起父亲说的不吃饿死他的话,突然眼里涌出了一股热泪,心里恨恨说道:才不呢!他想找个餐馆,一来歇歇脚,二来喂饱肚子再说。这时,他又看到了新华书店,可他连多看两眼的心思都没有了,于是走进了邮电所隔壁的一间餐馆,买了一钵饭,外加一盘小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饭罢,他又成了街上一个卖荡的。既然有家不敢回,他就索性往上走,到了街尾也不转头,这样一直走到了郊区。在经过四爹程之禄的家门前时,他还特意驻足瞧了瞧,门是开着的,可是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他希望看到认得的人,最好是有认得他的人看到他,喊他,问他干什么去,怎么不到家里去呀?可是,家里家外一个人也没有。他就只有信步走下去了。郊区的路不长,也就是两三排公家起的平盖化房子而已。再往前走是一段寡路。运东回过头来,再看一眼那住了亲戚的平房,那里始终没有人。寡路这儿其实就到了通顺河边。运东一看到随风而起滚滚东流的河水,父亲恶声恶气的话言犹在耳:连一双木屐都找不回来,你还有什么用?不如蹦到河里算了。想到这里,运东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他的精神几乎全垮了,一屁股塌在草坡上……
  江汉平原有几句歌谣是说由冬入春时的物候状况: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六十三,行人脱衣单,
    八九七十二,猫狗寻荫地,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这是一九七〇年,恰逢狗年,入春早。人说春打六九头,这年却是春赶五九尾。正月十八,正是进入八九的头一天,由于连续天晴转暖,河边的杨柳已经发芽,还真是路上行人脱衣单,吹面不寒杨柳风了。这从河边的杨柳发芽上可以看得出来。除了杨柳,这里还有一种桃树,也是春意盎然。桃树有个特点就是花在叶先,未萌新叶,先出蓓蕾。但是距离桃树开花,春的真正到来尚需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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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仙桃市 2016-2-7 14:08:0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天近黄昏,风渐渐大起来,寡路上尤显风寒袭人。再看河水,先前的波光粼粼霎时已变作波浪翻卷。运东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不由又产生了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心境。
  由于河风一吹,运东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这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他想,就这样蹦到河里去么?寡路上很少有人走动,要是现在下水,也没有人来救的。一夜工夫,或者是一夜再加一天,人会流到牛坝、大日垴还是沙湖?虽说现在温度已经到了零上几度,可那河水肯定还是冰凉刺骨的,那谁受得了?这样想时,他不由得又打了两个寒颤。身子骨的颤动,使他突然记起不久前读过鲁迅先生写的一篇《小杂感》,那里面说过:要自杀的人,也会怕大海的汪洋,怕夏天死尸的易烂。但遇到澄静的清池,凉爽的秋夜,他往往也自杀了。除了大海的汪洋,夏天的易烂,恐怕还有河水的寒冷,也在怕之列吧。运东这样想时,心底反而渐渐不怕了:他还不能就这样蹦到河里去。他才十二岁呀,才读到小学四年级,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自杀呢?他读过的一些英雄人物也一个一个蹦到脑海里来了:雷锋、王杰、欧阳海,还有钢铁战士麦贤德、保尔·柯察金,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会自杀吗?不会,绝对不会!就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刘文学也不会,他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一个地主分子。他突发奇想,要是这会儿来个地主分子搏斗一场,那该多好啊!他四顾无人,不禁发恨地站了起来,兀自向前走去。
  他既然不能死,也不能回家,就只有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当然,他也知道,沿着河堤直往前走,经过半夜或一整夜,就会到达许家大湾——他舅爹的家,他以前跟着小爷格生去过的。
  寡路的中段有一处房屋,建在一条灌溉渠出通顺河的丁字路口。运东并没在意,以为是如同丰湾闸那样一般的建筑,没想到走近一看,闸屋旁边竟有两间不大不小的商铺。一切都是那样的出乎意料。运东突然间就看到了木屐,两眼的瞳孔顿时放大了。他喘着粗气急切地问道:“这里是木屐铺吗?”
  屋里有个声音答道:“你是不是来拿木屐的?”
  运东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浑身颤抖着,但是声音很大:“是的!”
  “那你等着。”随着声音,屋里蹒跚地走出了一个矮人。原来是个行动有些不便的侏儒,个子还没有运东高,从那瘪瘪凹凹的大头脸来看,皱纹很深,年纪已经不轻了。
  运东管不了这是个什么人,急忙说道:“木屐是我家大人年前拿来的,不是我拿来的……”
  那侏儒笑着说:“我知道。这木屐也不是我收的。”
  “那,木屐呢?”
  “别急,你听我说,我也是别人托付我的。他说年前收了一双布木屐,年后过了正月十五来拿,叫我帮他守在这儿。你看,前天是正月十六,没人来拿,昨天也没人来,今天是十八了,我都守了三天。我猜今天应该有人来,所以我还没有下班。再不来我还以为人家把木屐忘了呢。”
  运东真是百感交集,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了,只晓得伸着手要:“拿木屐来……”
  那侏儒始终是一脸笑:“有什么记号吗?”
  运东说:“有,有个标记,是用圆珠笔写的一个‘应’字。”
  那侏儒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了一双木屐:“是它吗?”
  运东终于看到他家的木屐了。那张抻出来的布条上果然写着一个“应”字。他连连点头称是。
  那侏儒把木屐给了运东,但手还伸着,说:“拿来。”
  运东诧异地问:“什么?”
  侏儒说:“条子。”
  运东连忙说道:“没开什么条子啊。”
  侏儒抱歉地一笑,说:“哦,对对,是说没开条子。是我记错了。对不起,瞧我这记性。”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敲了敲那大头脑袋。
  运东返身就走,连声“谢谢”都忘了说。这正应了一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希望总是在绝望之时来临。
  运东像个遇了特赦的犯人一般,两腿生风,急急忙忙往回赶。他不管天色已晚,也顾不了刚才出了一身透汗。他现在可以回家了。
  在经过那些平盖化房子时,他差点儿与人撞了一个满怀。定睛一看,竟是程之禄。运东叫了一声四爹。程之禄很诧异,说:“是运东啊,你从哪来?”
  运东扬了扬手里的木屐,说:“我去取了木屐的。”
  程之禄说:“还是你伯伯年前拿来的那双?”
  这下轮到运东诧异了:“这木屐,您知道?”
  “知道。你伯伯那次来迟了,街上的木屐铺关了门。他转到了我这儿,我告诉他上头闸屋那里还有一家做木屐的,他可能放那儿了。”
  运东如梦方醒:原来是这样啊。可他有些纳闷了,难道父亲把木屐放哪儿全忘落影了吗?
  程之禄见他发愣,忙说:“快到家里去吧。”运东说不啦。
  程之禄又说:“天都黑了,歇一夜脚了明天再回去吧。”运东还是说不啦。
  他要急于赶回去交账呢。眼下虽然是入夜,但他前行的东方,不等天明,就会露出一片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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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仙桃市 2016-2-13 10:03: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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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晚上放电影,这个消息像冬天里突然响起春雷一样,很快就震撼了丰湾大队的每个角落。
  吃晚饭的时候,运东家的隔壁居然没有响起“吠吠”的练武声。格严有些奇怪,就说,连武场都放假了。娃儿们几乎齐声说道:今天有电影。
  格严吃完饭,像往常一样去清理他的杀网和鱼篓。他一边清理一边对运东说:“电影有么事看头,还不是我们又赢了。我说你还是跟我去捡鱼吧。”
  运东说:“今天是放《打击侵略者》,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不看怎么能写?叫运喜去吧。”
  运喜把嘴一嘟:“人家难逢难遇看回电影,我才不呢……”格严近来脾气小些了,他没有发火,就说:“你们看电影,我自个儿去了。”
  陈安颖的病好些了,又能像以前那样烧火撩灶了。但是吃药花去了不少钱,使本来就贫困的家庭更加困难了。格严不是不想看电影,他是耽搁不起呀。除了队里的活路,他还要利用一切空余时间去弄鱼换钱,弥补亏空。就连人家看电影的时间他也不会放过。少年不识愁滋味,娃儿们哪能想到为大人分担哪怕一点点忧愁呢?
  当运东他们去看电影的时候,天还没有黑。河对岸的堤上也站了不少人。他们也知道这边放电影了,可是无法过河。真是隔山容易隔水难哪。要是在夏天,还可以泅水过来。以前这边就有一些青壮年们踩水过河去看电影。运东和一些小屁孩们只能沿河找船,找不到船过河也就看不成了,只能听电影。现在轮到河那边的人这样了。
  《打击侵略者》是一部表现抗美援朝时期,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并肩协同作战,拿下敌人山头的英雄故事。有的人以前在别处放映时已经看过了,但现在仍然看得饶有兴味。只是影片同时在几个地方上映,穿梭换片不那么及时。一遇冷场,有些观众就罗唣不耐烦,有的年轻人还打起了唿哨。这时就有大队干部通过麦克风讲话,要求大家耐心等待,同时提高警惕,严防一小撮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这样一来,无形中就拉长了放映时间。
  电影快放完时,已经转钟。人们开始陆续散场。以学校为中点,四、五两队为分界,回家的人们沿着通顺河堤分东西往两头走。
  突然,走在西头前边的几个人脚下一拌,被什么东西绊倒了,跟着还有人也摔倒了。有人拿手电筒一照,发现地下有个麻袋,不知装着什么。有人解开麻袋一瞧,差点没把人吓死了: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原来是一具血淋淋的女尸……
  “啊——杀人了!”有人疾呼起来。
  刚看完电影的人们又看到了如此一幕:一个女知识青年就在今晚被杀人抛尸了。
  五队的民兵排长袁大头一听到凶信就赶了过来,他奋力掰开人群,挤进里边。当他亲眼看到被杀的女知识青年崔梅子时,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很快,闻讯赶来的公社特派员立即逮捕了袁大头。
  不少人几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已经凌晨两三点了,还有些人跟着办案人员一直守在大队部。会议室临时变作了审讯室。
  公社特派员祁民贵跟大队干部简短商量之后,一边向县公安局报告,一边派人搜查证据。民兵连长但忠义紧急集合了部分基干民兵,连夜赶到袁大头家里去搜查。袁大头的父亲老袁头也知道出了事。他先不知道是他儿子出了事,当看到但忠义连长带着一伙人来他家里翻箱倒柜搜查时,他像遭了雷击一般,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大队部里亮如白昼,平时不用的汽油灯也点上了。祁特派员正在进行连夜突审。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袁大头。
  ——我问你的学名,就是读书用的名字。
  ——我叫……叫袁子丹。
  ——哎呀,原子弹?你还是核武器哟,你想吓我呀。
  候在外面听审的一群人轰的一声笑起来了。
  ——还是叫我袁大头,他们都这样叫惯了。
  ——你今年多大了?
  ——25岁。
  ——那我问你,你是在哪里杀了崔梅子的?
  ——我没有杀梅子呀,我一直在找她呢,可没找着……
  ——人都被你杀了,当然就找不着了。
  ——我真的没有杀梅子。
  ——你的态度不老实。你要老实交代作案杀人的时间、地点、凶器,你是逃脱不了的!
  袁大头无言以答,欲言又止。
  特派员说: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了,马上就会水落石出。我们是不会随便抓你的,因为你有杀人的重大嫌疑,还是趁早交代吧。
  袁大头分辩道:我真的没有杀梅子,我是在到处找她……
  这时,连长但忠义一行人回来了。审讯暂时中断。他们到隔壁房间一起去谈了会情况,然后继续审讯。
  ——袁大头,我们已经掌握了新的证据。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大家都去看电影了,你为什么不去看电影?
  ——我在找梅子。
  ——昨天晚上八点到十一点这三个小时,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梅子。
  ——有人能给你证明吗?
  ——没有。
  ——你找到梅子了吗?
  ——没有。
  ——你少给我装羊了!有人知道你在找崔梅子。只有你才是最后见到崔梅子的人。你赶快给我老实交代,你蓄意杀人的全过程。
  ——我真没有杀人,梅子真不是我杀的。
  ——你不交代是吧?明天早上就把你解送到县公安局。
  第二天一大早,醒过神来的老袁头就来到大队部投案自首,说杀崔梅子的是他,不是他儿子,他是来换回儿子的。于是,老袁头也被解到了县上。
  丰湾大队老没放电影了。一放电影,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房前屋后,田间地头,三一群五一伙的,都聚在一起谈论这起强奸杀害女知青案。原来,袁大头正在和崔梅子谈恋爱。崔梅子是武汉下乡知识青年,人长得好,两条长辫子拖到了臀部,一双含笑的眼睛真是又大又漂亮,很有些楚楚动人。想她心事的人肯定不少。可她怎么看上了袁大头呢?这根联结的纽带就是革命样板戏。当时到处都在排演样板戏《红灯记》,丰湾也不例外。大队民兵连在挑选演铁梅的人选时,竞争的人不少。最后由民兵连长但忠义拍板,保举了女知识青年崔梅子。而演李玉和的正是袁大头。你别看袁大头有些呆头呆脑,他比一般人的脑袋都大一号,演起李玉和来还蛮像那么一回事,特别是唱“浑身是胆雄赳赳”,一昂头,一亮相,赢得满堂喝彩。每当崔梅子哭着喊爹,扑向袁大头怀里时,他连心都醉了:这真是天上给他掉下一个林妹妹呀。崔梅子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响应上级号召插队下放,就是来“扎根农村练红心”的,而根正苗红的袁大头正好让她碰上了。然而大家不解的是,谈恋爱怎么就谈出杀人案来了呢?
  谁也不会料到,袁大头听说他父亲投案自首之后,认罪态度竟然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他先前拒不承认杀人,现在却变成了主动交代杀人案情。而且父子俩好像合谋好了的:父亲说是父亲杀的,与他儿子无关;儿子说是儿子杀的,与他父亲无关。父子俩争当起杀人犯来了。连审判员都不知道相信哪个好了。
  据说,此案有个疑点,就是杀人的凶器确定不下来。办案人员对袁家里里外外进行了反复搜索,几乎是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凶器的影子。找不到凶器就难以定案。后来的审讯都很简单,或者说陷入了某种僵局。父子二人的口供基本一致,就像是串通好了的。你审一百次、一千次,结果都是差不多的。那时候,办案的技术水平都很落后,法制不够健全,这起强奸杀害女知青案就此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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