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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笔似青锋

[历史之书] 长篇历史小说《只有青山不改》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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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7-25 08:04: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对于如王得仁这样的归顺队伍,阿济格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区区一千余人对于十几万前来投降的大军来说,简直可以说是九牛一毛,而现在,左梦庚的十几万大军就在九江附近向自己的清军奉表请降。
  左梦庚自从父亲左良玉死于“清君侧”征讨马士英的路上后,就被左良玉原来的部下推为大军统帅继续东征。但是很快就有南京失守和朱由崧被俘的消息传来,大军的东路被多铎的清军封死,只得退守九江。可随之阿济格所率的清军又追剿李自成到达九江附近。左梦庚见李自成的大军都抵挡不了阿济格的清军,肝胆俱寒,于是将主张坚决抗清的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等处军务的袁继咸挟持着,率部下投降了阿济格。
  “尔等都起来吧。”坐于大帐正中的阿济格望着跪伏于地的左梦庚及其所率将领,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眼睛却扫向了一位站而不跪、冷眼傲气的文官。
  “这家伙定是袁继咸。”阿济格听说过袁继咸,知道他的声望很高。若是眼下能将他说服归顺,也是大功一件,也免得皇弟多尔衮老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只会蛮干的人。
  “想必这位定是袁继咸大人了。”阿济格和颜悦色的语调令站于一旁的清军将领都感到意外:对于一个敢于藐视大清王爷的明朝官员,一向跋扈的阿济格竟会有如此涵养?
  “本人正是!”袁继咸不卑不亢地应道。
  “此次袁大人随左大帅归顺我大清,我当上奏皇上和摄政王,尔等定会晋封加爵,届时袁大人的大才就有施展了的天地,本王也将随时向大人请教。”阿济格估计袁继咸自己很难说出投降之意,于是就给了一个台阶。心想只须你说出一句类似“下官谢过王爷”的话语,那就万事大吉了。
  可袁继咸已抱定必死的决心。他知道和阿济格已无须废话,于是哈哈大笑一声道:
  “大官好做,大节难移!本督一心向明,绝不降清!”
  “袁大人忠于故主,一时气盛也是情有可原。本王想袁大人经过时日磨砺,定将回心转意,还望袁大人将养好身体。”阿济格强压住心中的怒气,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说道,然后对着已经站起来的左梦庚问道,“左大帅如何安排进京事宜?”
  “禀王爷,此次进京末将将只带部将卢光祖、李国英觐见皇上和摄政王,张应祥、徐恩盛、金声桓、常登、徐勇和大军俱留在王爷帐下听令。不知王爷可否恩准?”左梦庚见阿济格问及,连忙上前答道。
  “如此安排甚好。”阿济格心想:这样一来,你左梦庚的部下和大军都脱离了你的指挥,朝廷也会放心些。“这家伙倒是个聪明人!”阿济格在心里似骂实夸地嘀咕了一声。
  
  被软禁在北京一座四合院内的左懋第今天起得很早。自从奉朱由崧的旨意作为对清议和的使臣于去年十月前来北京和清廷“通和议好”并共商联合剿闯的事宜遭到多尔衮的拒绝后,原本率副使陈洪范、马绍愉及随员等离开北京回南京,可是在沧州地界上被多尔衮派出的骑兵给追了回去,而只将陈洪范一人放回南京。
  院子里有几棵杨树,暑天的时候更是显得枝繁叶茂,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枝间来回扑腾打闹,使得蝉的鸣叫声被不时打断。院角处长有一棵粗壮的石榴树,如伞盖一般的枝叶上已结出了一些带着残花的青石榴,碎置的红色在漫漫的绿荫中如红宝石般亮眼。
  左懋第回想起昨日洪承畴的造访,心里不由产生出一些快意。当亲兵送上洪承畴的拜帖时,自己就想好了羞辱他的办法。那洪承畴进得大厅,见到左懋第,连忙上前拱手:
  “下官洪承畴拜见左大人。”
  “噫!汝竟然敢冒洪大人名讳?洪督师已在数年前于松山死节,先帝赐祭九坛,安有死而复生的道理?”左懋第一脸惊讶和愤怒地问道。
  洪承畴听得此话,满面羞惭,一时语塞,只得狼狈而去。
  “洪承畴就是一个为虎作伥的狗才!”左懋第正在心中恨恨地骂着,只见一人从大门处进来走到自己跟前跪下道:
  “末将艾大选见过使臣大人。”
  左懋第定眼一看,原来是随员艾大选。这艾大选为中军副将,随自己到北京已半年有余,时常在左右护卫。可今天却一身满装,脑后也变成了金钱鼠尾的细辫。
  “汝有何事?为何变成这般装束?”左懋第想不到艾大选竟然背着自己剃发易服,顿时怒火上升。
  “清大学士刚林差人传下摄政王谕令,令我等一干人即行剃发。”跪在地上的艾大选忙抬起头来向左懋第说道。
  “汝为何不先行禀告却擅自改变装束?简直该死!”左懋第随即大喊一声,“来人呀!”
  听到喊声,从院内厢房里急忙跑出几个亲兵到左懋第面前跪下问道:
  “使臣大人有何吩咐?”
  “快给我将此人绑至院外,用乱棍打死!”左懋第指着跪于地上的艾大选对着亲兵们说道。
  几个亲兵听到吩咐,立刻上前,将艾大选结结实实地捆作粽子一般,提起就往院外推。那艾大选赶紧一面挣扎一面大叫道:
  “摄政王谕令: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现大明皇上都已被清军擒获,大明气数已尽,我等在此还效忠于谁?”
  “我朝皇脉岂会尽绝?我等既为使臣,当不辱朝廷使命!尔乞怜求命,本使定是不饶!”
  正在此时,又一人从厢房里走出,来到左懋第身旁拱手道:
  “左大人,人各有志。他艾大选先时也有功于我大明,现在犯下悖逆辱国之罪,还望大人让其将功折罪,重打四十大板以示薄惩。”
  说话的也是一名随员,名陈用极,为工部司务加职方主事。前朱由崧派出使随员时,见少有官员愿往,遂自荐而来。
  “莫非陈大人也欲降那鞑子?”左懋第恨极了艾大选的所作所为,任何劝阻此刻都没有作用,陈用极为艾大选求情反而遭到左懋第的嘲讽。
  “若是左大人如此看待下官,下官无话可说。然是铜是金,终靠验证,不是说说大话就是。”说罢,陈用极对左懋第拱拱手,然后甩袖而去。
  “末将并不怕死!”艾大选见陈用极已走,于是慨然对左懋第说道,“在下若是求命,剃发后何须来见大人?自会逃之夭夭。”
  “看来汝是有话要对本官来说?”左懋第觉得艾大选言之有理,“那就说与本官听听。”
  “末将说句大不敬的话,那就是明朝当亡!大人试想,皇上登基一年多来,清军未来之时,终日里只知淫乐。而当清军南下之时,又不思抵抗。南京城坚粮足,红夷大炮数十尊,守军四五万,若固城坚守,可与清军相持半年以上。然皇上炮不发一响,矢不射一枝,弃万千南京军民于不顾,只身逃命而去。难道大人非要保如此昏君?哈哈哈!”
  “大胆狂徒,竟然口无君父!如此不忠不孝,留汝何用?”左懋第在心里也觉得朱由崧确实不是一个明君,但他作为臣子不能也不敢在任何地方表露出来,于是他大声地对着亲兵们喊道,“还不快快地将这悖逆之徒推出去打死!”
  几个亲兵忙将大笑不止的艾大选推了出去。
  
  多尔衮闻听到左懋第处死艾大选的事情后非常震怒。他原本想立刻下令将左懋第绑缚菜市口斩首,但吏部侍郎金之俊却说他与左懋第关系不错,因为他曾在崇祯皇帝跟前推荐左懋第、丁魁楚、丁启睿等在朝廷里担任要职,故而自告奋勇前去劝降左懋第。
  左懋第对前来造访的金之俊还算客气。两人寒暄坐下后,金之俊对左懋第说道:
  “自与左公相别,可有四五年了吧?”金之俊和左懋第有三年多没有见面,但他故意将时间说错,想就此引出话题。
  “金大人缘何健忘?懋第和金大人在北京相别,只不过三年而已。”
  “唉!三年之间可真是天翻地覆。先帝殉国,清军南下,昔日贼焰弥天的闯逆也烟飞灰灭,南都被克,福王遭擒,今日大清国势如日中天。现摄政王招贤纳士,天下归心,大明王朝气数已尽。在此改朝换代之时,金某劝左公还是顺应天意,为新朝施展大才。”金之俊倒真是巴望左懋第能从己建,因为他觉得左懋第实在是一个人才。
  “金大人就不必再劝说懋第了。左某北来之日,即不打算生还。生为明臣,死为明鬼,乃我志也!”左懋第非常仰慕文天祥,早已下定了临死不屈的决心。
  “摄政王爱惜左公大才,还望左公三思。”金之俊此时对劝降之事已没有了信心。
  “烦请金大人转告多尔衮:我左懋第一死而已,绝不降清!”随即左懋第对在旁侍立的亲兵道,“送客!”
  金之俊没有想到左懋第会下逐客令,于是有些恼愤地站起身来,指着左懋第大声说道:
  “先生缘何不知兴废!”
  “本使确实不知兴废,但却晓得羞耻!”左懋第说罢对着金之俊一拱手,转身拂袖而去。
  
  金之俊在左懋第处讨了个无趣,只得将左懋第不肯剃发降清的事情禀告了多尔衮。其实多尔衮早就预感到左懋第不会低头,但他觉得左懋第是个人才,若是归顺过来,对瓦解明朝官民的抗清斗志还是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才将左懋第等明朝使臣和随员软禁到今天。可是随着金之俊这个左懋第的故交都铩羽而归,多尔衮是彻底绝望了。
  “来人!”坐于武英殿书案后正在看各处送来邸报的多尔衮将手中的邸报往边上一放,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然后端起茶盅,将盅盖在盅沿上轻轻地刮了一下,轻吸了一口茶水,顿时觉得精神爽了不少。
  一位太监听到呼唤,轻手轻脚地走到多尔衮面前低声问道:
  “摄政王有何吩咐?”
  “你速速通报刑部,明天一早,派人将左懋第绑缚菜市口,午时三刻问斩。”
  “奴才领摄政王谕令。”那太监说完就欲退出武英殿。
  “回来!”多尔衮又将那太监给叫回来继续吩咐,“左懋第正法后,即刻令左懋第的随员剃发易服,若有不遵令者,格杀勿论!”多尔衮将“格杀勿论”四个字一字一顿地咬牙说出,心想我这次一定要借左懋第的人头来震慑抵制剃发的汉人。
  “奴才明白。”太监随即急忙地传令去了。
  
  自从那日和金之俊不欢而散后,左懋第就想到一定会激怒多尔衮,也想到多尔衮会对自己动杀机。因为多尔衮的谕令里说得很清楚,那就是凡不遵谕令剃发的人等一律军法从事。“人固有一死。”左懋第在心里嘿然一笑,望着满院的花红叶绿,心想来日无多,还是要留下点什么以明心志,于是由院中走回书房,在书案上铺开白纸,提起蘸满墨水的毛笔,提笔写道:

  峡坼巢封归路迥,片云南下意如何;丹忱碧血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
  
  左懋第刚刚将字写完,突闻院内传来一片嘈杂的喧闹声,眼见得一大群清军在几位满清官员的带领下闯了进来。几名左懋第的亲兵赶紧上前拦阻,但见刀光闪现,那几名亲兵就被清军砍翻在地。一位满清官员见到站于书房门口的左懋第,上前拱手说道:
  “奉皇叔父摄政王谕令,特请左大人上路。”说罢将嘴一噜,几个清军兵士连忙上前架住左懋第就往外走。
  “不就是拉去砍头么!”左懋第猛一使劲,挣脱了清军兵士,“本使臣自有腿脚走去刑场,何须如此厚待!”说罢用手在官服上掸了掸灰,将乌纱帽扶正,然后大声对满清官员道,“快给本使臣带路!”
  
  菜市口刑场已是人山人海。听说明朝使臣左懋第要在此处问斩,许多百姓都聚集到了这里。人们静静地站着,鸦雀无声,他们都从心底希望能送左大人一程。
  突然,从人群里响起炸雷般的一声高叫:
  “吾陈用极来也!”人们循声望去,纷纷让出道来。只见一人头戴白帽,身着白衣,脚蹬白鞋,从人群中向刑台走来。
  被两个清军兵士按跪于刑台上的左懋第见是陈用极,挣扎着向陈用极喊道:
  “陈大人如此穿束,莫非为懋第送行而来?”
  陈用极走到左懋第面前跪下,向左懋第叩头道:
  “左大人忠孝大义之人,吾必从之。今大人死国,白衣冠以送大人,亦以自送也!”说罢挪动双膝,和左懋第并膝而跪。
  “吾左懋第何德何能,敢叫陈大人一同殉国?”
  “左大人再勿多言,用极能和大人同赴阴曹,实乃下官之大幸也!”陈用极随即大叫道,“午时三刻已到,还不快快送上断头酒来,我等饮完也好上路!”
  那监斩官听得此言,一看时辰已到,连忙吩咐军士上酒。左懋第和陈用极喝完酒后,将碗一摔,然后北向叩头三拜崇祯,南向叩头三拜南明,拜毕,阖上双眼,挺直了身子,只等那刽子手刀落。
  那行刑的刽子手也是汉人,此时也是满眼泪水,于是走到左懋第和陈用极的面前跪下道:
  “小人无法为两位大人留命,但小人定将活儿干得干净爽快,令大人少受些苦痛。”
  “那就快来!”左懋第大喝一声,随即将眼光看向了朗朗晴空。
  随着监斩官令箭的甩下,但见鲜血飞溅,人头滚落,那观刑人群中顿时传出了一片抽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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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7-26 06:4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自从明朝在南京建立的弘光朝廷被清军倾覆后,明朝的一些官员又在其它的地方拥立了一些皇室的后裔为皇帝或为监国。在弘光帝朱由崧被清军擒获后,先是马士英、阮大铖、朱大典、黄道周、张秉贞等请当时在杭州的潞王朱常淓监国,六月初七日,朱由崧嫡母邹太后命朱常淓监国,懿旨曰:“尔亲为叔父,贤冠诸藩。昔宣庙东征,襄、郑监国,祖宪俱在,今可遵行。”于是朱常淓称监国于杭州。但虚有贤王之名的朱常淓面对来犯的清军却不思抵抗,而幻想划浙江而守,派陈洪范作为监国潞王的代表与清军和谈,借以维持自己的小朝廷。但清廷根本就没有将朱常淓放在眼里,而是继续派大军逼近杭州,马士英、阮大铖、朱大典等见势不妙均各自逃命,使节陈洪范亦降清并奉多铎之命回到杭州与张秉贞等劝潞王投降,朱常淓见大势已去,遂于六月十四日开杭州城门投降了多铎的清军,整个政权只存在了七八天。
  杭州的潞王政权灭亡后,南安伯郑芝龙、巡抚都御史张肯堂与礼部尚书黄道周等在福建的福州将前唐王朱聿键扶上皇帝位,宣布从七月初一起改弘光年号为隆武元年。晋封郑芝龙为平虏侯、郑鸿逵为定虏侯,封郑芝豹为澄济伯、郑彩为永胜伯。以黄道周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蒋德璟为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朱继祚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曾樱为工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黄鸣俊、李光春、苏观生等人为礼、兵各部左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改福州行在为天兴府。
  此外,鲁王朱以海在张国维、方逢年、方国安等人的拥戴下,在浙江的绍兴就任监国,也建立了一个小朝廷。
  
  在明室宗亲于多地建立小朝廷的同时,江南一带的士民也由于对清廷颁布的“剃发令”不满而酝酿着反清的行动。这一日,位于嘉定县城内前浙江参政侯峒曾的府邸中集聚了一干人等,他们多为当地著名士绅,其中有前都察院观正黄淳耀及其弟黄渊耀、举人张锡眉、国子生朱长和秀才马元调、龚用元等,这些人都因为清军要强令人们剃发而愤愤不平。
  “清虏南来,占我南京,皇上蒙尘。前时屠戮扬州,我大明军民数十万死难,大仇未报之时,现又下‘剃发令’,强要我大明臣民剃发。”端坐于堂上的侯峒曾表字豫瞻,乃天启年间进士。侯峒曾说罢用眼扫了一下坐于四周的众人,见众人正面露忿忿之色,于是接着说道,“圣人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今清虏欲行使我等灭种之策,各位有何良策以对?”
  年方三十有五的张锡眉,为嘉定县的大户子弟,家有良田千顷,家丁数百,从小习得诗书,练得拳棒,有得一身武艺,并于崇祯十四年中得举人,在韬略方面有些才干。他见侯峒曾问及应对剃发之策,乃于座位上拱手说道:
  “我大明三百年江山,根基牢固。虽清虏得逞于一时,但人心思明,且更有江南广袤之地尚在我朝。清廷此次强令剃发,已犯我大明士民众怒,我等何不振臂一呼,爰举义旗?现薪柴遍地,星火可燃,一处举事,必得八方呼应。锡眉之策,诸位以为如何?”那张锡眉说罢,已是满脸通红,眼巴巴只望众人能与之响应。
  “晚生昨日闻得那江阴士民在典使陈明遇的带领下,已将清廷派任的知县下狱。全城百姓拒不剃发,清常州太守宗灏派出三百军兵弹压,可江阴义军在秦望山设下伏兵,将三百兵马斩杀殆尽。现义军已达数万人之众,正筑城以备清虏进犯,不知此闻是否据实?”说话者乃秀才马元调。
  “无风不起浪。”坐于侯峒曾身边的黄淳耀,表字蕴生,为崇祯年间进士,时年四十有余。他接过马元调的话接着说道,“此传闻吾亦听得人说。我等若是此时举事,亦可对江阴形成策应,届时清虏定会疲于应付,且我朝总兵吴志葵领数千兵马驻扎在嘉定附近,屡给清虏重挫,我等举事之后,可与之联络,若得它处相应,大事可成。”
  “蕴生公所言甚是。”侯峒曾对黄淳耀的意见非常赞同,“若是各位对此无有异议,则即刻做好举事的诸项事宜。然鸟无翅不飞,蛇无头不行,蕴生公饱有学识,德高望重且弟贤子孝,依侯某看来,可为我嘉定义师首领,各位以为如何?”
  “淳耀抗清义不容辞!”见侯垌曾推自己为抗清首领,黄淳耀站起身来,向众人拱手说道,“但论名望才能,豫瞻公胜淳耀十倍。吾愿辅佐豫瞻公成就抗清大业,也望各位鼎力相助。”
  众人见此,俱起身道:
  “我等皆愿听侯大人和黄大人号令!”
  侯垌曾见众人抗清意志坚决,深受感动,于是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大明中兴大业,就全仰仗各位了!前日降将李成栋所部过境嘉定新泾桥,对百姓肆意奸掠,以至民情忿忿,近日又强令剃发,终于酿成民变,一些乡勇将泊于县城东关处的清虏船队烧毁,杀死清军近百。我等今日举事,当号召乡里,召集团兵乡勇,誓守嘉定!各位回去后即刻联络各处乡绅,组建义师,非吾和蕴生公将令不得擅行!”
  
  这几日,李成栋正忙于清剿驻扎在吴淞由董世翼统领的小股明军。那董世翼虽只是一个小小的游击,手下也仅仅四五百人马,但这些人马原是统领七省军务孙传庭的部下,他们个个都是久经战阵存活下来的老兵,故而在交战中也使得李成栋军的兵将折损不少。加之日前游击梁得胜押送的粮草辎重船只被嘉定的乡勇袭击,损失船只几十艘,死伤人马近百,而贝勒博洛屡次派人送书督李成栋早日剿灭董世翼,这些都令李成栋头痛不已。
  在李成栋的军帐内,一班将领正在为运送粮草辎重而遭到嘉定乡勇袭击的事情议论纷纷。听罢手臂受伤梁得胜的哭诉,牛凤梧鄙夷地说道:
  “你娘的还好意思嚎丧?三四百号人连船队都护持不了,竟被一些乡巴佬杀死了那么多的弟兄!要是老子掌兵,老子非砍掉你这吃饭的家伙!”说着用巴掌在梁得胜的脑袋上重重地给了一下。
  “你他妈的少说风凉话!”梁得胜有些恼怒地对牛凤梧说,“当时天色已晚,弟兄们都在船上睡觉。原想着嘉定已是太平地面,哪知乡勇突至,其众达三四千,弟兄们一时仓促迎战,故而才死伤不少。你牛凤梧若是做这差事,只怕早就喝得烂醉,成了乡巴佬的刀下之鬼了!”
  “好了!都给本帅住口!”李成栋降清后,原高杰的军队被分拆为几股,李成栋脱离了李本深的节制自成一军,目下虽只被清廷授予吴淞总兵,但直接受努尔哈赤的孙子贝勒博洛调派,因而也被李成栋的部下称为大帅。
  “前时我大清兵马进驻嘉定时,那里的士绅百姓曾夹道跪拜,焚香迎接,张表曰‘大清顺民’,不曾想旬月之间,竟然异化为刁民蛮匪!”李成栋将眼光扫向立于一侧的孟文全,“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孟文全见李成栋问及,沉吟了片刻,向着李成栋小声说道:
  “下官若是直说,恐有碍大帅颜面,在下还是不说的好。”
  “哈哈,本帅一向敬重先生,虽不能说是言听计从,却也谈得上十计九听。本帅的颜面若是先生顾忌,岂不是显得生分?先生但说无妨。”从心里说,李成栋确实将孟文全看得与他人不同,对于其他部下将领,李成栋不满时,常严厉呵斥,而对于孟文全从来就是客客气气。虽然自降清一事后,李成栋隐约感觉到孟文全对自己心有不满,但他觉得这就是一个臭文人的禀性,非但不怀恨在心,反而多了一分敬意。
  “那文全就照直说来。”孟文全捋了捋胡须,“天启崇祯以来,国事颓废,先是阉党弄权,后金崛起,后是流贼作乱,生灵涂炭,朝臣们只知互结朋党,各援党系,贪贿之风日盛,百姓处于倒悬,故万民生盼变之心。清军一路南来,势如劈竹,各地多是奉表而降,传檄而定,此乃民心所向也。”孟文全见李成栋听得不断点头,于是接着说道,“然满清终非我族类,攻下大明南都以后,即收起那善眉慈目,下令易服剃发,乱我纲常伦理,不从者即行杀戮,此乃盘古以来从未有之的残忍之事,故而民众纷纷揭竿而起。”
  “可我李成栋并非满人,那嘉定乡勇何以袭扰我部?”李成栋觉得乡勇即使要闹腾打杀一番,对象也应该是真正的满鞑子。
  “群情激奋之时,哪还分得了许多青红皂白?下官闻得江阴士民举事,凡见剃发从清者一律斩首示众。在他们眼中,我等都是数典忘祖的叛逆,何况我军中尚有奸淫民女和掠夺财物之事,此为百姓大恨,大帅还觉得我军遭袭是咄咄怪事不成?”
  李成栋先时就闻得有部下因奸淫民女激起民变,但并未放在心里,此时见孟文全提及,不由有些尴尬,于是对着众将领吼道:
  “是哪个给本帅惹出事端?若是现时不说,待本帅查出端倪,定斩不饶!”
  一班将领闻之皆沉默不语,李成栋军原是高杰的部下,那高杰的军纪确实是恶名在外,军中将士多为陕西河南一带随李自成起事造反的农民,烧杀奸掠已是平常之事。众将领见李成栋动怒,想想自己或多或少有些干系,哪里还敢做声?
  孟文全见李成栋咋呼,心想这些将领都是李成栋的老部下,李成栋怎会真心惩治?何况其精明过人,对部下的各种作为了然于心,此时发怒不过是为堵堵自己的一张嘴罢了。想到此,孟文全觉得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给李成栋一个台阶:
  “大帅不必动怒。依下官看,前时之错,皆可既往不咎。再申军纪之后,若有再犯,则施重罚。大帅以为如何?”
  “尔等可听好了,若不是先生求情,本帅非得要弄清个三长两短!”李成栋用严厉的目光扫向参将徐元吉,因为他此前就听李元胤说得徐元吉的部下在嘉定新泾桥一带强奸致死民女的事情,而且徐元吉本人就强占了一个女子做妾。
  徐元吉见李成栋正用带着怒气的眼睛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得战战兢兢,急忙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低下脑袋在那里暗自计较。
  然而在李成栋的心里,却并不认为徐元吉有什么大错。由于在李自成和高杰的军中混迹多年,早已使李成栋的身上养成了一种匪性,只不过因和孟文全的交往中接受了一些诗书的熏陶而使得其匪性显得儒雅了一些。
  “真是个书呆子!”李成栋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孟文全,“弟兄们长年征战,脑壳系于裤腰带上,不图个享受痛快谁给你玩命?那久旷之人睡几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都要成为柳下惠之类的真君子、大丈夫?哼!寡汉而已!”当然,这些话李成栋是不会说出口的,至少不会在孟文全的面前说。
  “现我等在豫亲王和博洛贝勒帐下供事,各位职衔较往俱有升擢,各类给养已是充足,故今后不得在民间劫掠,若是将士们想那鱼水之欢,都给老子上青楼找婊子去!”
  “哈哈哈!”众将领发出一阵哄笑,“老子”这个自称可是有几年时间没有从李成栋的嘴里吐出过了,当然,孟文全没有跟着发出笑声。
  众将领正在哄笑之间,突然闯入一位小校,此小校满脸惊惶之色,衣甲上满是血迹,至李成栋面前慌忙跪下急急说道:
  “禀大帅,参将杨季贤所带兵马在行至罗店地面时,遭嘉定乡兵围攻,将士们伤亡甚重!”
  “安有此理!”李成栋闻讯大怒。那杨季贤所率千余人马是李成栋派去太仓协助副将陈甲围剿董世翼这股明军的,想不到还未到达太仓,即遭到乡兵的袭击。
  “杨参将部下到底死伤了多少?那攻打他们的乡勇又是多少?这些你可探明?”李成栋对跪于地上的小校吼问道。
  “小的即是杨将军手下小兵,小的奉杨将军将令突围求援之时,我部已死伤了百十号人,现余众尽数退进罗店据守。乡兵有三四万,正围着罗店攻打。小的奉命突围报信,请大帅速速发兵救援,若迟,恐弟兄们都见不着大帅了!”那小校边说边对着李成栋叩头,连额头上都叩出了鲜血。
  “这位兄弟,你辛苦了!你叫何名?”李成栋边说边将那小校搀扶起来。
  “小的叫熊庆。”
  “好小子!本帅现擢升你为千总,即刻随元胤在本帅帐下效力。”
  “谢大帅擢拔!”那熊庆又欲跪下,被李成栋拦住。
  “各位将领听令!”李成栋将大氅向身后一甩大声说道,“元胤,你即刻派人骑快马至太仓调陈甲骑兵,火速救援罗店杨季贤!”李成栋心想,陈甲的两千骑兵能征惯战,三个时辰之内,可赶到罗店。
  “牛凤梧,你赶快率部赶往罗店东面,截断嘉定通往罗店的道路,不可使嘉定的增援乡兵通过一人,否则本帅定将军法从事!”
  “徐元吉,你率本部兵马杀往嘉定县城,若是有人据城而守,你可围住西北两面攻打。”李成栋料想守城的兵民在此情形下会弃城而去。
  “其余将领皆约束好本部人马,枕戈待命!就这样了!”
  众将领见李成栋脸色铁青,满面杀气,忙应声回道:
  “领大帅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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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7-27 08: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幸亏带上了两门红夷大炮,不然,杨季贤所带的人马即使再怎么能战,也抵御不了几万乡兵如潮的攻击。
  带领乡兵冲杀的是张锡眉和龚用元及侯峒曾的二公子侯玄洁和乡勇头目陆文焕。乡兵们在他们的带领下一次次冲向杨季贤兵马据守的阵地,但在红夷大炮不断的轰击和如雨般射来的箭矢下,乡兵死伤惨重,只得一次次退了回来。
  眼见天色渐晚,张锡眉不禁焦躁起来,他赶紧调来数百名乡兵,集中起来近百杆抬枪及数十门土炮,对着对面的阵地一阵猛轰,一时间,在不断炸响的枪炮声中,夹杂着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射过来的箭矢也渐渐疏稀了下来。
  “弟兄们!清军已经吃不住了,都给我上!”伏于土堆之后的陆文焕跳上土堆,将手中的鬼头大刀奋力一挥,带着数千乡兵冲了过去,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陆文焕还是率着众人冲到了杨季贤将士的跟前。
  一军校见陆文焕冲到,赶紧跳上来接战。那陆文焕大喝一声,如平地里响起一声炸雷,将重三十斤的鬼头大刀一格,只听得“铛”的一声,即将那军校砍至头顶的钢刀弹飞了,陆文焕随即飞起一脚,将军校踢出了一两丈。这时,另外的一名军士的长枪如疾风般的刺到,陆文焕将身一闪,伸出如蒲扇般的左手,将刺来的长枪抓住,然后抬起左腿膝盖向上奋力一顶,那长枪即“喀嚓”一声断为两截,那军士惊惧欲走,可鬼头刀已到脖颈,但见红光一闪,一颗人头就飞了出去。
  “狂匪休得嚣张,你家爷爷来也!”杨季贤见陆文焕骁勇,也大喝一声,提起自己用了十几年的大刀,冲上前去与陆文焕格杀,两人一去一来,一来一往,连斗了二十来回合,这边杨季贤已是气喘吁吁,只有招架之功,几无还手之力了。
  那陆文焕见杨季贤力怯,更是运刀如飞,刀刀奔要害而去,正在危急紧要之时,忽听得一声脆叫:
  “杨将军歇刀,待小的侍候这位孙子!”只见一名精瘦军士跳上前来,用手中的雕弓顺着砍来的鬼头刀往回一接,即将蛮力卸掉,就在陆文焕惊诧之际,那军士已飞起一脚踢中陆文焕手腕,将其手中的鬼头大刀踢飞。
  “汝是何人?”陆文焕见面前的精瘦小子年不过二十,高不过六尺,重也不过百十来斤,却功力不凡,不觉停下身子问道。
  “割鸡崽焉用牛刀?小的乃杨参军帐下小卒,羞于在此报上名来。”那军士满脸油烟,但黑白之间明显露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既是无名之辈,老子可不愿坏了名头。”陆文焕说着回头大吼一声,“你几个给老子上!给老子宰了他!”
  八九个乡兵闻得此话,连忙提刀上前将那军士围住砍杀,军士先是左右闪避,前后如风,只见刀光,不见人影,就在“嘭嘭嘭”几声响过,只剩下那军士还站在那里,那些个乡兵一个个都躺在了地上。
  见那军士站在那里一脸的冷峻用手掸拂着身上的灰尘,陆文焕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于是对着后面不断涌到的乡兵们大喊一声:“拿下罗店,杀尽清兵,在此一搏,弟兄们上啊!”
  那乡兵确实是人多势众,杨季贤经过一日苦战,千余人只剩六七百将士,现数千乡兵围住厮杀,已近不敌。就在行将崩溃之际,突闻喊杀之声如翻江倒海般响起,万千马蹄带起的隆隆响声如雷般从大地滚过,只见副将陈甲一马当先,率领着骑兵如泄洪一样朝着这边冲来,众乡兵见救援罗店的清军杀到,一时肝胆俱寒,哪里还敢迎战?顿时被陈甲军杀得尸横遍野。张锡眉和龚用元等见情形不妙,连忙会同侯玄洁和狼狈不堪的陆文焕带着残兵退向了嘉定县城。
  
  李成栋闻得胜报,心中大喜,于是携李元胤、孟文全和李成林率着中军向嘉定县城而来。正行进间,突探马来报,说副将牛凤梧在杀退了增援罗店的乡兵之后,又将溃败下来的张锡眉等人所率的乡兵杀得望风而逃,现正在追往嘉定。
  “元胤,我等到往嘉定还有多少路程?”骑在马上的李成栋将手中的马鞭弯成一团,心情大悦地向紧跟在后的李元胤问道。
  “禀父帅,此地离嘉定县城不过四十来里,若是不歇息,一个多时辰我军即可进抵城下。”见李成栋问及,李元胤赶紧策马上前答道。
  “不知徐元吉那家伙可将据守嘉定的叛逆驱离否?”李成栋从心里是希望徐元吉在城的西北面架上几门红夷大炮,对着城墙轰上几炮,嘉定士民或降或走,然后进城张表安民。
  “依小弟看,那些个叛逆就是乌合之众,罗店的三四万乡兵竟然被陈甲和杨季贤的三四千兵马杀败就是明证。我想,待大哥到达城下时,恐怕徐元吉正大开城门列队相迎吧。哈哈哈。”李成林极其乐观,骑在马上还不忘得意地抖动着身子。
  “寒驹先生。”李成栋见骑行在后的孟文全一直是面无表情,也不做声,于是回头叫了一声。
  “下官在,大帅有何吩咐?”正在思虑的孟文全见李成栋呼唤,赶紧应声。
  “先生以为我等能否直接进城?”李成栋很想听听孟文全的判断。
  “文全倒是期望能如成林将军所说。兵不血刃,不战而屈终是最好之事。”孟文全觉得,若是没有剃发易服相迫,江南大部地方的士民并不会大力反清,因为天启崇祯以来,百姓失望已极,他们只盼着能过上太平日子,至于谁坐天下,谁当皇上,他们并不介意。但清廷强推“剃发令”,则是改变传统和伦理纲常的大事,直接导致对全体汉人的侮辱,故其反抗的力度决不可小视。而嘉定士民起事就因不满剃发而起,现虽遭挫折,但据此认为其再不会抵抗也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了。
  “听先生之意,好像嘉定现时并未被徐元吉拿下。本帅倒是愿与先生一赌。”李成栋当然也认为嘉定已被攻下实在是过于乐观,但能让这个臭书呆子高兴就成,“就赌纹银五十两,先生以为如何?”
  “文全倒是想输。既然大帅有此兴致,文全甘愿与大帅一乐。”
  “这个乐子可不能让大哥独享,我也下注五十两,先生的银子可要变成俺的酒钱了,哈哈哈。”李成林哪有李成栋那般心计,这会就如一个孩子般只顾得高兴。
  突然,远处传来隐约的炮声,毫无疑问,那炮声是从嘉定方向传来的。李成林顿时面露惊疑之色,倒是李成栋和孟文全显得平静如水,只是相视一笑。
  “元胤,快拿五十两纹银给你孟叔。”李成栋说着举起马鞭对着马的屁股猛抽一下,那马随即奋起马蹄,疾驰而去,马背上的李成栋回头喊了一声,“成林,你也得给先生银子,不许混账!”
  李元胤等见此,连忙挥动大军,随着李成栋朝嘉定急行而去。
  
  待李成栋军赶到嘉定城下时,徐元吉还在指挥着军士操着红夷大炮向北门城墙轰击,城墙上的土炮也不时地进行着回击。
  “他娘的,还真的扛上了!”站在城外一个小山丘上的李成栋回身对着跟来的几位将领说道,其实这个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呵呵,门楼上还竖起了一面大旗!元胤,你的眼贼,看看上面书的何字?”
  由于风刮得有些大,门楼上的旗帜在不停地飘动,要想看得清楚还真是不太容易。
  李元胤用手搭起眼蓬,定看了一会说道:
  “禀父帅,那旗上书有‘恢剿义师’四个大字。”
  “哼!自不量力的叛逆!徐元吉!”
  那徐元吉见李成栋呼唤自己,赶紧从后面趋前答道:
  “末将在,大帅有何吩咐?”
  “你就时不时地给本帅向城墙轰上几炮,不可攻城,攻城之事待其它几路人马齐集之后,本帅再做定夺。”李成栋想,那牛凤梧以及陈甲、杨季贤的人马只怕也快到了。
  “末将领命!”徐元吉拱手转身而去。
  “寒驹先生可有兴致陪本帅小酌几杯?”有着大好心情的李成栋拍了拍孟文全的肩膀,接着说道,“城中叛逆成不了气候,只要他们不再袭扰我军,滚出嘉定,本帅也会对这帮家伙网开一面,待占得了嘉定,本帅也好在贝勒爷面前回了差事。先生以为如何?”
  “大帅如此安排甚妥,今晚孟某定然陪大帅不醉不归。”孟文全知道,李成栋虽是流寇出身,历经百战,杀人无数,但待自己确实不薄,在自己不悦时常给予迁就和宽慰,这在军中几乎无人可比。李成栋对攻占嘉定这样安排,也全然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甚至可以说是在讨好自己。想到此,孟文全不觉顿生感激之意,抬起手来,将李成栋按于肩膀上的手挪开道,“文全乃村生泊长之人,虽是愚钝,但也晓得知恩图报。想当日在高大帅营中为下卒,终日担沉负重,饱受呵斥鞭抽,斯文扫地,愤懑欲死。是大帅将我解救擢拔,视为心腹,十余年来,大帅不遗寸长,对孟某可谓言听计从,大帅对孟某深恩,文全心知也!”孟文全说着,一行热泪顺着脸腮流淌了下来。
  这可是孟文全第一次在李成栋面前说出如此之话。李成栋知道,孟文全说的是肺腑之言:“这个臭书呆子,把老子的心里都说得酸酸的。”李成栋将脸转向一边,接连咳嗽了几声,他可不愿意让孟文全看见自己即将涌出的泪水。
  “寒驹先生虽是本帅僚属,亦是成栋兄弟,成栋受教先生多年,受益匪浅,还望先生一如既往,在成栋行事之时,给予指点。”
  “孟某岂敢和大帅妄称兄弟!”孟文全对着李成栋深深一揖接着说道,“孟某才疏学浅,大师既然不弃,文全当举身相报。”
  正说话间,有军校来报,说牛凤梧的军马已到。
  “哈哈,这莽汉倒是闻着了香味。元胤,你可快快叫人在大营安排下一桌上好酒菜,今晚本帅要和众位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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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7-28 08: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坐于主坐的李成栋在孟文全、李成林和牛凤梧及徐元吉的轮番敬酒下已经喝得显出了几分醉意,坐于下首的李元胤见牛凤梧又欲站起身子向李成栋敬酒,于是站起来向牛凤梧说道:
  “牛叔,父帅很少饮酒,今日高兴,方来者不拒。小侄担心父帅不胜酒力,叔叔敬的这碗酒就让小侄代劳了吧!”说着端起酒碗,对着牛凤梧说道,“牛叔请!”
  那牛凤梧也是喝多了些,见李元胤要为李成栋代酒,将通红的脸摇个不停地说道:
  “老子昨日在阵上砍死了八个乡兵头目,小儿汝在哪里?若是你要你牛叔陪你喝酒,你就先喝下八碗再来说话!大帅,你看如何?哈哈哈。”
  李成栋见牛凤梧说得过了头,原本要呵斥几句,但是确实高兴,不想因此坏了众人的兴致,于是接过话头说道:
  “元胤今晚也喝了不少。我看还是减半吧。我儿先敬你牛叔四碗,再作计较!”
  “那还喝个毬毛!俺老牛冲锋陷阵在前,这样喝酒真是不得爽快!”牛凤梧说着将酒碗往桌上猛地一顿,那酒立时被泼洒出半碗。
  “小侄也想上阵厮杀,小侄若得上阵,恐也会取得乡兵头目人头。”元胤见牛凤梧无礼至极,强压下怒气辩申道。
  “那你牛叔就教你几招!”说此话之际,那牛凤梧就站起身来,离开座位将上身的衣服剥下向地上一摔,光起膀子大声叫道,“贤侄,你可敢上来过招?”
  那元胤正欲起身,被李成栋的眼色止住。正在此时。陈甲和杨季贤闯了进来。
  “好啊,如此好酒好菜也不等俺老杨就吃上了?”杨季贤见原来坐着牛凤梧的座位空着,立马上前坐下端起酒碗就喝。李元胤见状,赶紧令站于一旁伺候的亲兵端来座椅及碗筷等物,陈甲也随即拉着牛凤梧坐了下来。
  “两位将军辛苦了,快快吃菜喝酒。”李成栋知道这两个家伙的到来,意味着他所统领的大军现在已全部到达嘉定城下,拿下嘉定现在是更有把握了。
  “杨老三,昨日亏得你苦守罗店,给予那叛逆以重挫,本帅先敬你一碗。”对于麾下这位猛将,李成栋还是很器重的,又见其衣衫上布满斑斑血迹,足可意料到罗店一战的惨烈。
  “谢大帅!末将昨日厮杀之际,还在想也许再也见不着大帅了。”杨季贤用沾有血迹的袍袖拭了拭眼角,端起酒碗,将酒一饮而尽。
  “哈哈哈,咋的还似女子似的?不就是遇见一群乌合之众吗?还值得整出这么大动静?”喝多了酒的牛凤梧,并没有因为一大块塞在嘴里的猪肉而住口。
  “牛凤梧!你个狗娘养的!可别欺人太甚!”杨季贤听得牛凤梧的风凉话,不觉怒火中烧:
  “那乡勇又是抬枪,又是土炮,人多如蚁,若不是老子和部下将士神勇,杀得退那些家伙吗?换了你个……只怕真的就见不着大帅而是去见阎王老儿了!”
  激动不已的杨季贤见坐在旁边的陈甲面露微笑,不觉有些面红耳赤,连忙说道:
  “也亏得陈甲兄弟相助,使我军获得大胜。”
  “你他娘的还敢在老子面前称‘神勇’?敢和老子过两招吗?”牛凤梧今天确实是疯了,见人就咬。他再一次站了起来,对着隔着桌子的杨季贤叫道,“过来呀,过来呀!”
  杨季贤知道牛凤梧的厉害,在一次赌钱时,因牛凤梧输钱不给曾引起打斗,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可眼下牛凤梧直接叫战,自己若是不应,岂不是丢尽了面子?正在踌躇无对之时,杨季贤猛然想起了熊喜。
  “老杨可不想在大帅面前失礼!今日喜庆,喝酒吃肉方是正事。”说着,杨季贤抓起一个鸡腿对着李成栋笑道,“可不能亏待自己的嘴巴,大帅,您说是吗?”边说边露出一脸狡谲的笑。
  “这家伙在来阴的。”李成栋对杨季贤是太了解了。李成栋见杨季贤如此神态,就知道他在用激将法。“哼哼,你牛凤梧可要掉坑里了,这家伙如此无礼,也是活该!那本帅就往坑里推他个狗日的一把!”想到此,李成栋笑着说道,“你等何须挑唇料嘴闹个不休?你杨老三也是太不给牛老弟面子,让本帅都看不过眼,牛老弟想在众位弟兄们面前一露身手,缘何你就是不给机会?”
  “末将实在不屑与之交手。常言说得好:‘割鸡崽焉用牛刀’,我帐下一个小校足可将他打翻,若是不胜,杨某愿自罚饮酒十碗!”杨季贤说罢用嘲弄的眼光看向牛凤梧。
  “哈哈哈,你他娘的上次被老子打得头皰脸肿,还有脸在这里说此大话?”
  “上次念及兄弟情分,不想为了几个臭钱伤了你,又不是上阵杀敌,何须使出真正手段?”
  “本帅定夺:若是牛老弟胜了小校,则再与汝交手,届时你杨老三不得推却!”李成栋已看出眉眼,于是如此说道。
  这一切,都被孟文全看在了眼里:“这牛凤梧只要临潼斗宝,怎及那杨继贤久惯牢成?看来要吃大亏了。”孟文全在心里说道。
  很快,李元胤就从大厅之外将熊喜从杨季贤所带的亲兵中叫出来到了大厅之内。那杨季贤将熊喜叫到跟前,低声耳语了一番,然后和李成栋及众人一起离席站到了大厅的两边。
  光着膀子的牛凤梧见对手身高只到自己胸前,年不过十六七八且干瘦如柴,忍不住大声笑道:
  “大帅怎么凭的狠心残忍,让老牛欺负一个垂髫小儿?罢罢罢,老牛就动脚不动手,和小儿玩上几把。”
  那熊喜走上前来,向牛凤梧低头拱手道:
  “还请牛将军关照小的。”
  “那个自然!哈哈哈,小儿可先来几下!”
  只见那熊喜猫腰快步上前,将身一侧,只听“啪啪啪”几声响过,那牛凤梧前胸后背已连中几拳,不过,牛凤梧岿然未动。
  “如何搞得似猫抓痒一般,真正痒杀我老牛,真不好玩!”
  熊喜见牛凤梧未动,又飞脚来踢,又听“噗噗噗”几声,牛凤梧身上又添了几个脚印,但牛凤梧仍丝毫未动。
  “小的输了。”那熊喜双手抱拳,对着牛凤梧说道。
  “诶,何来输赢之说?牛老弟并未将汝打倒,汝不想学学牛将军的手艺?”李成栋已在隐约之间感到了熊喜的了得功夫。
  “为了请出杨三,老子只好背负欺负小儿的恶名了!”说罢牛凤梧飞起一脚,踢向了熊喜的左腿,那熊喜顺着来腿身闪腿接,让牛凤梧感觉踢到了棉花之上,熊喜虽是飞出丈外,却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好!”李成栋看到此番情形,不由得大喊了一声。
  牛凤梧一时情急,不由得双脚乱踢,但熊喜不是躲闪开来,就是轻轻地接住,十几个回合过去,牛凤梧已是大汗淋漓,脚法也不在方圆。
  “牛将军还是手脚并用吧,真是有煞风景!”李成栋将两手一摊,对着牛凤梧喊道,那口气分明有些幸灾乐祸。
  那牛凤梧羞惭得满面通红,这时也顾不了许多,举起双拳动起了真格,一个蛟龙出水过去,被熊喜的浆打鲤鱼接住,牛凤梧使出饿虎扑羊,熊喜就来个兔子钻洞,牛凤梧不断地追打,熊喜不停地闪避,两人斗得如走马灯一般,只把众人都看得呆了。
  在熊喜闪避之际,不料面前横着一把椅子,眼见得牛凤梧的老拳将到,说时迟,那时快,熊喜一拳将椅子击得粉碎散落到数丈之外,而后一个鹞子翻身以跨山压海之势飞腿朝着牛凤梧的前胸踢来,只闻“嘭!”的一声,就见牛凤梧踉踉跄跄连退数丈,正在欲倒之时,那熊喜已飞身落至牛凤梧身后,用右手将其脖颈抵住。
  “好!”这回是众人发出的叫好声。
  “小的侥幸,在此谢过牛将军!”熊喜对着还在恍然的牛凤梧一拱手,然后退到了一边。
  “老牛实是眼拙,其实在老子踢出第一脚后,就该晓得败了,真正是丢丑!”牛凤梧搓手说道。
  此时的牛凤梧酒已醒了大半,见杨季贤站在那里笑得弯腰,不由得还有些气恼,“大帅也好意思使那诡计,兄弟出丑也就能得心安?”
  “大帅当然心安。”孟文全笑着走上前来,拍了拍牛凤梧的肩膀,“牛将军今晚也是赢家。”见牛凤梧面露诧异,孟文全接着说道,“从来就是福祸相倚,今日令牛将军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理,也是一大功德。牛将军以为孟某说得对否?”
  “那是那是,今后老牛断不会轻易让不怀好意之人作弄取笑。”牛凤梧只得尴尬地笑着应声。
  “请各位兄弟入席,我等接着喝酒!”众人听得李成栋招呼,于是又回到了席上。
  “杨老三,你小子如何得来如此有本事之人?本帅看那小将还是少年,是新来的吧?”李成栋对熊喜缘何入得杨季贤军中很感兴趣。
  “禀大帅,去年末将随大帅在河南之时,曾扎营在一个叫毛村的地方,一日晚间闻得隔壁老乡家里传出哭泣之声,小的率人过去查看,见一老者病卧床榻,奄奄待毙,两个少年跪在床前哭泣,其状可怜。末将想起当日老父亦是这般情景,一时心软,呼人叫来军中郎中并拿来米面等物。那老者倍生感激,临死之时将两个儿子托付于末将。小的原不知他们两兄弟的手段,昨日与乡兵战于罗店,幸亏在末将战那乡兵头目不下时出手相助,方知熊喜武艺高强。他弟兄二人均在儿时随一少林和尚习武三年,熊喜聪慧,较之其兄悟性更高,这些都是小的昨夜问出来的。”杨季贤说罢,免不得连声叹息。
  “想不到贤弟还存有矜贫救厄之心,端的让本帅有些敬佩!”李成栋听罢熊家兄弟来历,也不免随着杨季贤嗟哦叹息了一番。
  “其兄何在?”知道熊喜还有一兄在杨季贤手下,李成栋又向杨季贤问道。
  “昨日突围报信之人兴许就是其兄。昨日末将派出八人突围,听说只有一个姓熊的活出命来,若叫熊庆,那就是了。”
  “喔,实在是巧了,此人就叫熊庆,本帅已将此人派在元胤手下,你不会将此人要回去吧?”
  “末将岂敢!若是大帅喜爱,末将还想将熊喜也置于大帅身边,也好让他们兄弟之间有个照应。”想起昨日阵上的救命之恩,不想拆散他们兄弟倒是杨季贤的真意。
  “贤弟还真是大度,本帅定会好生看待他兄弟二人,来,本帅敬贤弟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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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7-29 06:3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夜色之中,刚刚过去一场雷雨使得弥漫于嘉定城内外的火药味散去了不少。在北城门的门楼上,侯峒曾和几个义军的头领正在向城外的清军营寨瞭望并商议着事情,不少的义军士兵则疲惫地靠坐在垛墙之后或休息、或吃着嘉定百姓送来的食物。清军断断续续的炮击,虽只是轰塌了少部分城墙,并未对城内造成大的破坏,但人们的心里还是十分惶恐和紧张。
  “清军昨日到达城下后,只围住西门和北门且只是用红夷炮轰击城墙,就是不见攻城,不知是何缘故?”望着城下清军生起的一堆堆篝火,乡兵头目田述不解地向侯峒曾问道。
  “昨日来到西门和北门外的清军总数不过两千有余,这区区人马如何敢攻我嘉定坚城?尔等只是想将我义师逐出嘉定,故而放东南两门不围,行的就是草人吓鸟之计。”侯峒曾觉得一旦弃城而走,定会被清军追杀,老幼妇孺皆手不能缚鸡,必成拖累,何况能退往何处呢?
  侯峒曾正在自下思虑之时,一队灯笼由远及近自兵道而来,及近得身前,方看清原来是黄淳耀与其弟黄渊耀等巡城至此。侯峒曾见黄家兄弟到来。遂与众人迎了上去。
  “蕴生公查巡城防,可见到还有漏要之处?”侯峒曾担心经过一日多的守城劳累,城上的乡兵会因疲惫而出现纰漏。
  “黄某一路巡来,还未见何处有急要处置之事,当下守城兵丁虽是疲乏,但士气甚高。因西门城墙被清军大炮轰塌达丈余,为防清军从那里攻城,余已令人从城外涂庄高员外等处调来轰天炮十余尊架置于西门城上,东南二门之城墙亦有大炮架置。”黄淳耀办事可谓细致周全,对守住嘉定打退清军也是信心满满。
  “现清军大队已陆续达城四周,全数已近万人,蕴生公可曾知晓?”
  “黄某已然知晓此事。”黄淳耀在说此话时从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安,但随即就奋声说道,“嘉定现时实为孤城,守之则万难久持。但今日士民中传说,说唐王朱聿键已从杭州转赴福建,在南安伯郑芝龙和张肯堂、黄道周等一般文武大臣的拥戴下,已在建宁监国。那郑芝龙及其兄弟,在福建经营多年,拥有雄兵几十万,战将数千员,舰船数百艘,大炮数百尊。我等若是守住嘉定月余,与江阴义师遥相呼应,则福建必出北伐之师,届时万方相应,必逐那清虏退回至黄龙之地!”
  “蕴生公所言甚是。”听罢黄淳耀的一番话,侯峒曾觉得十分在理,“峒曾听得人说,那围城清军将领为李成栋。那李成栋原流寇出身,在高杰帐下为将,后随高投明,南都为清所破后反身事虏。此人能征惯战,几乎未尝败绩,此番我等守城,万不可小觑于他。”面对李成栋,侯峒曾还是有些担忧。
  “豫瞻公无须多虑,那李成栋虽是勇猛,但我守城军士有万余之多,城中百姓箪食壶浆以资我师,加之嘉定各处乡里义师达十万之众,大明宿将吴志葵总兵的数千精锐之师近在咫尺,城内粮草丰裕,兵器火药充足。黄某看据守嘉定月余应不是太难之事。”
  “还是不要大意。”侯峒曾心里觉得黄淳耀对当前的情形看得有些过于乐观,“你可令陆文焕策动各乡义军从多处对李成栋军进行袭扰,切断李军的粮秣供给,截杀他的小股人马,以延阻李成栋攻城,并致书吴志奎将军派兵救援。若是能拖住李成栋十天半月,则大事可成。”
  “豫瞻公之计,可谓周全!”黄淳耀听罢,觉得侯峒曾的考虑还是较自己周到许多,“黄某这就去安排。”
  
  那李成栋虽是围住嘉定四门,但一连几日只是用红夷大炮轰击城墙。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成栋有着自己的盘算。首先是李成栋想用迫降的手段使得嘉定士民就范,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大的好处就是避免了自己部下的伤亡,而这些个部下大多数可都是追随自己多年的兄弟;再则就是已经坐实唐王朱聿键在福建被郑芝龙等人拥立的消息,李成栋早就闻得那郑芝龙和其弟郑鸿逵等拥有数十万精兵强将,若是真的交战,明清之间鹿死谁手尚不能看得明白,观望待机也是其用意之一。
  可久拖不攻到底能延续至何时,李成栋现在是毫无把握,一连数日,那博洛贝勒都派人下书催促,这些都让李成栋烦懑不已。
  “大哥,我看还是早日攻城,不然我等如何能在贝勒面前回话?”李成林见李成栋坐在台案后愁眉不展,于是小声地从旁说道。
  “成林呀,”李成栋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我若强攻城池,定然会折损不少兄弟,此乃我不愿耳。再就是城破后,满城百姓必遭屠戮,豫亲王告示你也见过,‘嗣后大兵到处,官员军民抗拒不降,维扬可鉴!’扬州屠城杀人数十万,尸积如丘,张继世将军曾说与我等,你也闻之。”
  “这事真是叫人左右为难!”立于一旁的李元胤一筹莫展地嘀咕了一声。
  “那侯峒曾和黄淳耀一班贼子,实在是冥顽不化,本帅多次派人下书招抚,可谓给足了他等面子,可就是不肯归顺!自己作死也就罢了,竟然挟持一方百姓与之同死,实是可恶至极!”
  “父帅如此为难,何不请教于孟先生?”李元胤觉得,如此为难之事,孟文全定有良策化解。
  正在此时,一小校急急闯入帐中跪下:
  “禀大帅,何飞押运粮草至娄塘镇时,遭嘉定乡兵截杀,何千总战死,只有兵士三十余逃回,运粮车杖悉数被乡兵掠去。”
  “本帅仁慈,却被认为好欺!”闻得何飞战死的消息,李成栋不觉怒气冲天。那何飞虽是官阶不高,却是跟随李成栋上十年的部下,多次在阵前立得功劳,可谓九死一生过来的一位爱将。
  “成林,你速去点起本部人马,将娄塘镇一带地面扫荡一清,夺回被劫粮草。若遇乡兵抵抗,都给本帅剿灭,不留一个活口!”这回,李成栋可真是给气急了。
  “大哥放心,我若是不能为何飞兄弟报得此仇,绝不回来向大哥交令!”那李成林满脸杀气,心中恨气从言语中表露无遗。
  
  李成林率部离开之后,李成栋感觉有些疲倦,原想小寐一会,却是心绪有些不定,于是令元胤在营中备下了些许酒菜,自酌自饮了起来,几杯酒下肚,不觉有些困顿,一时不能把持,竟然昏昏睡去。元胤见李成栋在酒桌上睡着,也不敢打扰,只是取来大氅披于父帅的身上。
  那李成栋正睡之间,突闻金鼓齐鸣,杀声四起,李成栋大惊而起,出得帐外,只见万千乡兵奋力向自己杀来。“元胤何在?”那李元胤闻声上前,率众亲兵护住李成栋,一阵砍杀之后,已是尸横满地,不料那乡兵越杀越多,眼见得抵敌不住,正在危急之际,突闻一声大喝:“休得伤吾大哥,李成林来也!”李成栋在惶然之际定眼一看,原来是成林杀到,只见他舞刀如飞,片刻之间即将数十名乡兵砍翻在地,正在形势逆转之时,突闻“噗!”的一声,一箭从成林前胸贯进,成林怒瞪着双目在李成栋的面前轰然倒地。“成林!”李成栋一声悲喊,顿时惊觉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此梦不详。”李成栋犹自在瑟瑟发抖,想定下神来,感觉到已是满身冷汗,眼皮也在跳个不停。
  “快来人啊!”李成栋大叫一声,站起身来,将披在身上的大氅猛地摔到了地上。
  “父帅有何吩咐。”闻得李成栋叫喊,李元胤急急地从帐外跑了进来,见李成栋满脸煞白,眼珠通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即刻带熊庆、熊喜及我的护卫亲兵骑快马追你二叔回来,不得有丝毫延误!快去!”李成栋此刻是心急如焚。
  “父帅跟前怎能无人护卫?孩儿看还是将熊庆和熊喜留在父帅身边听令吧?”李元胤对李成栋的焦急心情有些不解。
  “汝想违抗父令不成?若是追不回你二叔,老子定砍下你的脑袋!快去!”
  见李元胤急急离去后,李成栋提起了酒壶,给置于面前的酒盅倒满了酒,方将酒盅送至嘴边欲饮,突然烦躁起来,将酒盅向地上猛地一摔,登时瓷片四溅,随即飞起一脚,将满桌酒菜和桌子踢了个叮哩咣当。
  
  冥冥之中的事情确实难以说得明白。李成林奉命带着所部的八百余人马离开大营后,即马不停蹄地向着娄塘镇进发。当兵马进至距镇不到二里之地的小路之时,只见小路两旁的山丘上长满了青松翠竹,那松竹层峦叠嶂,薄雾升腾,森然渗地。天空之中,几只隼鹰盘旋待发并不时发出几声凄叫,那声音直使得人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此处好生诡异。”骑在马上的李成林隐隐感到危险,正欲催兵快速通过时,突然一阵怪风刮起,那风猛烈得能倒树摧林,一时飞沙走石,人不能开眼;紧跟着,一道强光闪过,只将那随风乱摆的松枝竹叶映照在地面如张狂欲扑的猛兽奇鬼一般,随着一声霹雷响过,如核桃般大小的冰雹向下乱砸,李成林的兵马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从来就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李成林军马忙乱之际,突然锣声大作,那寂静得看似无人的松竹林中猛地杀出了无数乡兵,他们如滚浪一般冲向了李成林的军马。
  那李成林见此虽是有些惊慌,但还没有乱了方寸。李成林见几个乡兵冲到,于是举刀迎了上去,片刻之间,那几个乡兵已是身首分离,倒地毙命。但李成林也不敢恋战,眼见得乡兵越杀越多,李成林向着正在厮杀的部下大呼一声:“尔等快随我沿原路杀出重围!”随即提刀策马,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有乡兵上前搏杀,都被李成林接连砍翻,众乡兵见这名清将勇猛无比,一时纷纷退却闪出了一条道路。
  李成林眼见突围有望,生怕失却了良机,更是恐怠慢丝毫而将坐骑冲向乡兵闪出的道路。只听得“轰!”的一声,李成林的战马被绊马索绊翻,李成林从马背上摔出了几丈,数十名乡兵拿着绳索和钩枪从路的两边草丛中涌出,想将李成林生擒。
  此时的李成林受此猛摔,腿部已受伤不济,而手中大刀更是不知被甩至何处,见乡兵蜂拥上来,急急拔出宝剑迎敌,李成林手下的十几个亲兵见主帅临险,也不顾死活地向这边杀来,刹那之间将冲到李成林跟前的乡兵杀得是一个不剩。
  众亲兵正欲将负伤的李成林扶上战马,突闻得一声大喝:
  “背祖忘义的奴才,还不快快下跪投降!”随着喊声望去,只见陆文焕已带着近百名拉弓欲射的弓箭手围了上来。
  “哈哈哈!”李成林发出一阵大笑,“小小乡野匹夫,也配让老子投降于你?”已被血浆染透战袍的李成林拄着宝剑,从地上缓缓站起,眼神里充满了轻蔑,那十几个亲兵也持刀环立,怒瞪着双眼护住李成林。
  “既然想为清狗殉命,老子就成全于你!放箭!”随着陆文焕的这声大喊,一时箭矢如雨,那亲兵们纷纷上前为李成林挡箭,直至全部倒地阵亡。
  “这就是老子的兄弟!”双眼喷火的李成林将一倒至自己怀中的亲兵揽住,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其带血的面颊,然后将其仍瞪着的双眼揉上,“兄弟们等等哥哥,在阴曹地府我等还是兄弟!”说罢,李成林横起宝剑,正欲自刎,只听得“噗!”的一声,一支长箭从李成林前胸贯进,箭镞从后背而出,李成林“喔哦”了几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低头看了看被揽在怀中的亲兵,然后一同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想在老子面前自杀,不如被老子取了性命!”手持雕弓的陆文焕朝着犹在惊惧不已的乡兵们吼道,“还不快快给老子取下那些清兵的首级!尔等难道不想要那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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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7-30 07:5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当李元胤率着熊庆、熊喜和两三百骑兵赶到战场时,那里已不见一个活人。路上和旁边的松竹林中,到处是血迹淋淋和肢体不全的尸体,而没有头颅的尸体则大多身着清军的衣甲。
  “二叔可不能出事!”元胤心里感觉有些不祥,忙将眼向四周查看,同时令手下赶紧对死去的清军细细审视,他只是希望自己的二叔不要在这些人的中间。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熊庆骑马从远处朝着这边快速而来,至李元胤跟前将马勒住,欲开口时却已呜咽流涕,浑身抖个不止。
  “何事快讲!”李元胤暴叫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眩晕上来,几乎使人从马上摔了下来。
  “禀小将军,二将军恐怕、恐怕已经阵亡了!”熊庆说罢此话,不觉放声痛哭了起来。
  “二叔人在哪里?”李元胤问此话时已是浑身瘫软,声音小得如蚊蝇嗡叫。
  “就在前面不远的路边草丛之中。”熊庆的话音里仍夹着呜咽。
  李元胤将有些呆滞的目光望了望熊庆指向的地方,而后如木人一般僵坐着随马往那边而去。
  眼前的一幕可谓惨烈,十几具清军无头的尸体几乎倒卧在一起,个个都是中箭而亡,甚至有的身中数十箭,一位身着将官衣甲的尸体左手揽着一个清军,右手还拽着一束火红的剑缨。
  “二叔啊!”李元胤见此翻身下马,双腿跪地膝行至那尸体面前,嚎啕说道,“小侄罪该万死!这叫小侄有何面目回见父帅啊!”哭着从腰间抽出宝剑就往那脖颈上抹去。
  “小将军不可轻生!”一旁的熊庆见状赶紧上前将李元胤死死抱住,哭着道,“大帅失去亲弟,必是苦痛万分,若是再失去小将军,将叫大帅如何能活?小将军如不听谏阻,小将只有一死!”
  旁边正哭着的熊喜和兵将也一起跪下道:“小将军若是不活,小的们只有以死相从。”
  
  李成栋在望穿双眼的煎熬中已苦等了三个多时辰。望着在大帐中不停来回踱步的李成栋,立于一旁的孟文全知道此时的李成栋烦躁,也只有一言不发地陪着叹息。其实,孟文全对李成栋贸然派出李成林前往娄塘镇清剿乡兵也是感觉不妥的,因为他知道何飞所率押运粮草的人马有五百人之多,被乡兵杀得只剩下二三十个军士逃回,那乡兵在娄塘镇一带的人马必达数万之众。而李成林所带兵马不过千人,又没有带上红夷大炮等厉害火器。“即使是猛虎,但与群狼相斗,也是难以取胜啊!”想到这里,孟文全十分后悔自己当时不在李成栋的身边,因为在他看来,若是有人在李成栋面前陈以厉害,说不定能阻止李成栋因何飞的阵亡而引起的冲动。当然,现在什么都晚了,孟文全此时只有在心里祈盼李成林不遇上大股乡兵或是能在与乡兵的厮杀中全身而回。
  “小将军回来了!”一名小校急急忙忙地冲入帐内,至李成栋面前跪下气喘嘘嘘地禀报。
  “二将军可是随他一起?”望着跪在地上的小校,李成栋急切地问道。
  “小的未见着二将军!”
  “他娘的!”李成栋一脚将小校踢翻,随即快步走出帐外,孟文全见李成栋火气冲天,也急忙随在身后。
  此时李元胤等人马正从辕门徐徐进来,见李成栋正在大帐外望着这边,李元胤赶紧下马,急急地跑到李成栋跟前“噗通”跪下,言语未到,泪已先流,只是在李成栋面前低头抽泣不止。
  李成栋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跌倒,孟文全赶紧从旁将他扶住,孟文全对赶至面前的熊庆和熊喜问道:
  “二将军现在何处?”见得李元胤那般光景,孟文全料想李成林已是凶多吉少了。
  “待小将军率我等赶到时,二将军已战殁于阵中了。”跪在地上的熊庆和熊喜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李成栋最不愿意听到的凶信。
  “战殁于阵中?”李成栋呆呆地念叨着,两眼发直地看着天空,突然“噗”的一声,一股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孟文全慌忙从旁架住李成栋,李元胤见状也连忙站起身子,欲上前来扶住父帅。
  李成栋见元胤上前,飞起一脚将其踢出一丈开外,随即大喊一声:
  “来人啊!把这小子给老子推出辕门斩首!”闻言几个亲兵立时上前,将李元胤绑了个结结实实。
  “且慢!”孟文全将正欲把李元胤推出去的亲兵们喝止住,然后大声地对着李成栋说道:
  “元胤并无过错,大帅如何要问斩于他?”由于悲愤和伤心,孟文全的话语明显是颤抖着说出的。孟文全随即转过身子对着仍跪在地上抽泣不止的熊庆和熊喜问道:
  “汝等可将二将军运了回来?”
  “小的们已将二将军迎回,只是……”
  “别说了!”孟文全制止了熊庆继续说下去,他已经看见了一辆被军士们簇拥护卫着的马拉大车,一人被大旗盖着正躺在车上。
  孟文全放开有些呆滞的李成栋,独自走到了大车旁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盖着的大旗看了一看,随即缓缓地跪了下去,那遏阻不住的泪水也随之流淌了出来。
  正在此时,一匹马快速地冲到了大营外,只见牛凤梧翻身下马,将缰绳往后一甩,大步冲进辕门喊道:
  “是哪方毛贼害了俺家成林兄弟?老牛要灭他满门!”牛凤梧见大伙都不作声,于是奔到跪在地上的孟文全身边,朝着大车上李成林的尸身看了看,然后猛地拔出腰刀,对着孟文全大声嚷道,“哭哭啼啼的何用之有?不若老子即刻轰平了那毛贼的城池!”
  看着转身而去的牛凤梧,李成栋恨声对着众人说道:
  “尔等若是再要嚎啕,老子定然军法从事!速速将二将军下葬于北门外的山头之上,本帅要让他看着我大军将城内匪贼斩尽杀绝!”
  
  李成栋看来真是疯了,原来只是零星的炮击顷刻之间变成了朝着城内猛轰。乡兵们若是汇集于某处,其消息如被李成栋探知,立马就有大队兵马杀到。那日,明将吴志葵遣游击蔡乔率数百人马救援嘉定,刚至临湖桥,就被牛凤梧的兵马截住,蔡乔虽是奋力相抗,但牛凤梧的人马却更像是被激怒的猛兽,一阵撕杀下来,不光杀死了蔡乔的全部兵马,那牛凤梧还乘胜杀入镇中,将镇上百姓不分老幼杀得一个不留。
  
  在数十门红夷大炮不间断地猛烈轰击下,嘉定城内的守军因终日紧张劳顿,渐不能支。侯峒曾和黄淳耀等一班义师首领见此情形,自是焦虑万分。这一日,在城楼上的侯峒曾看着环列于城周的清军营帐,又见守城义军个个疲惫欲倒,想着四周的城墙已有多处被大炮轰塌,修补的工程巨大,所需砂石麻袋几乎用尽,而企盼的福建朱聿键的明军也没有兴师北伐的动静,一切似乎都在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
  侯峒曾正在思虑之间,其子侯玄演和侯玄洁率着一些义兵沿城墙马道走了过来。侯玄演见着父亲,赶紧上前说道:
  “父亲,儿闻得江阴义师和那清军在多处交手,双方互有胜负,满酋恼怒,现派出数万大军将那江阴城围得是水泄不通。”在侯玄演看来,这个消息不知是好是坏,但他觉得必须告诉父亲。
  “此事为父也有所闻。”时下侯峒曾最担忧的是朱聿键的兵马迟迟不动,不能和江阴及嘉定等处的抗清力量形成策应。
  “江浙一带民情汹涌,因抗拒剃发而起的士民有数百万之众。原本大好机缘,若是此时王师北进,复我大明江山指日可望。”侯峒曾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然天不佑明,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嘉定势如危卵,江阴形同孤掌,若是再无援军来救,可怜我嘉定满城百姓定遭清军屠戮。”
  正说着,只见黄淳耀、黄渊耀兄弟二人与张锡眉、马元调谈笑着向着这边急匆匆地走来。“这个时候还有高兴之事?莫不是福建那边有出兵的动静了?”侯峒曾实在是对福建的朝廷出兵满怀着望眼欲穿的巴望之心。
  “豫瞻公,当下有一良机,可解嘉定之围。”来到面前的黄淳耀神色兴奋地对侯峒曾说道。
  “哦,快说来听听。”侯峒曾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
  “自从陆文焕在倒林坡伏击李成栋军马后,李成栋即四处派出兵马报复,烧杀奸掠是无恶不作,看来陆文焕杀死的清将是李成栋兄弟的传闻是实,这李成栋现时已乱了方寸。”一旁的张锡眉插言道。
  “现有李成栋的一支人马,已孤军进至月湖浜,兵马总数约千五百人。在月湖浜方圆四十里之内,我义师有五六万众,若是乘夜袭击,清军必是不备,我军可获大胜,届时李成栋将不敢仰视我嘉定城头!”黄淳耀掷地有声地接着说道。
  五六万人战一千多人,乡兵即使战力有限,吃掉这些军马还是绰绰有余的。若是能乘胜攻击李成栋余下的不足七八千人马,也有极大的可能将其杀伤大部,至少能将其击溃。这样一来,嘉定守城的压力将大大缓解,说不定能坚守到福建的明军北伐。
  想到这里,侯峒曾觉得此计可行,于是对黄淳耀说道:
  “此等消息可要打探清楚,这可是关乎嘉定士民性命的紧要之事。”
  “此事已几番打听,众口一词。黄某晓得此事厉害,岂敢马虎?”
  “如此最好!”侯峒曾接着说道,“蕴生公,汝可速速令人知会陆文焕、龚用元等,令他等立时齐集月湖浜一带义师,于今夜寅时二刻偷袭驻于月湖浜的清军,不得让其漏网一人!”
  看着拱手而去的黄氏兄弟,侯峒曾向着天空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嘉定之围看来有望解之矣!”
  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他们已然掉入了李成栋布下的陷阱。
  
  李成栋自从李成林死后,虽然是痛苦万分,报仇心切,但多年的征战生涯使得他还保持着一份清醒,知道不能一味地蛮干。他清楚地知道,要攻下嘉定城,必须彻底击败在城外不断给于本军攻击骚扰的乡兵,只有这样,才能截断城中陆续获得的支援,也才能使得自己能一心一意地攻城。
  正当李成栋苦苦思虑如何才能将嘉定四周的乡兵围歼时,徐元吉来报,说是太仓州的乡兵首领浦嶂、浦乔兄弟二人前来投顺。李成栋闻讯大喜,赶紧令人将浦氏兄弟叫入帐中。
  那浦嶂、浦乔进得大帐,见李成栋高坐于帅座之上,威凛之气逼面而来,不觉心慌气促,急忙双膝跪地,伏地禀道:
  “小民浦嶂、浦乔,特来向大帅请罪!”
  李成栋见二人浑身颤抖不止,心下已知可为,但仍觉得要继续施以重压,让其肝胆俱寒,于是在帅座上向下慢声问道:
  “尔等前来向本帅请罪?敢问尔等何罪之有啊?”
  “我等一时糊涂,对抗天兵,罪在不赦。”那浦氏兄弟见李成栋话语阴沉冷峻,顿时身如筛糠,头也不敢抬起半分,只是在下颤声地应答。
  “来人啊!给本帅将这两个刁民推出辕门外斩首!”李成栋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声。
  两旁侍立的亲兵闻得令下,一起上前将兄弟二人捆得如粽子一般,不顾浦嶂、浦乔的哀声求告,往帐外就推。
  “大帅且慢!”一旁的徐元吉有些急眼了,这浦氏兄弟可是给了自己不少银子的,自己也曾经向这二人担保投降后会委以重任,现在连性命也给丢了,那事成以后答应的重谢不是也泡汤了吗?
  “慢着。”李成栋喝止住亲兵,然后用取笑的口吻向徐元吉问道,“难道徐将军要为这刁民求情不成?”
  “这兄弟二人前来顺清,欲在大帅帐前效力,不知大帅缘何要将他们处斩?”
  “他等难逃诈降之嫌,本帅宁可错杀三千,也决不能让其坏了本帅的大事!”李成栋顺手捋了捋胡须,然后端起茶盅深呷了一口。
  “大帅饶命!我等不敢欺瞒大帅,实是为大帅效命而来!”那浦嶂虽被绑缚,但乞命心切,仍挣扎着向李成栋苦求。
  “谅尔等也不敢!”李成栋将茶盅向一旁的茶几上重重地一放,那茶水都溅了出来。
  “浦嶂听着!”李成栋眼光如刀锋一般射向浦嶂,声音如滚雷般响起,“汝即刻就给本帅滚回太仓,继续统领尔的乡兵。若侯峒曾、黄淳耀等逆首有何动静,即时报于本帅知晓。前来致书须是汝两个互不知晓的心腹之人,且前后书信不要有一字之差!如汝办的事好,待攻下嘉定后,本帅定在豫亲王面前保汝个嘉定知县的前程。”李成栋见浦嶂不断点头,接着说道,“汝的兄弟浦乔就留在本帅营中为质,若汝使诈,本帅就叫他人头落地!”待浦嶂、浦乔兄弟和一干人等退出大帐后,李成栋对着徐元吉说道,“尔速速交一千两银子到元胤处,老子知晓汝等受下许多黑钱!”
  徐元吉听得此话,不觉心中暗暗叫苦,虽然他知道李成栋根本不会深究自己收受浦氏兄弟贿银的事情,但要奉上千两白银,还是难免有些肉疼:
  “小弟家眷俱在陕西乡下吃糠咽菜,想着高堂和妻儿苦痛,就受了那浦嶂兄弟的供奉一千两,大帅若尽数拿去,岂不是让小弟竹篮打水?还望大帅体恤,给小弟留下些银两。”徐元吉光此次就收了五千两银子,但他仍涎着脸向李成栋哭穷。
  “你娘的就是会给老子装蒜!若你还是叫穷,老子就让你交出五千两银子!”李成栋看着一副哭脸的徐元吉狡黠地笑着说道,“尔整日里做着那屙金溺银之事,本帅岂会不知?本帅即刻派元胤去尔营帐中搜找,若找不出五千两银子,老子倒赔尔一万两银子,如何?”
  望着呆站着不知如何应答的徐元吉,李成栋心里不觉感到有些好笑,随即对徐元吉哼了一声:
  “滚吧!乘本帅在未改主意之前快去办理军中的紧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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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牛凤梧被作为钓鱼的饵料带着千余人马进到了月湖浜。让牛凤梧不解的是,此次李成栋令他们在行军中要大张旗鼓,而以往在不太平的地面上都是越隐秘越好。进得月湖浜镇上,自然是一番劫掠,而后埋锅造饭。
  晚饭时分,牛凤梧和几员偏将坐在镇上的一个酒家里吃着酒肉,一个小二紧张小心地在旁侍候着。
  “老大,你叫小的们在今夜俱要谨慎提防,将士均不得睡觉,莫不是有那乡兵前来劫营?”一位叫姚成的偏将用筷子夹起一块肥肉塞进嘴里,咕隆含糊地向牛凤梧问道。
  “大帅此次可是诡异!”牛凤梧神秘地小声说道,然后将手轻轻一招,几个偏将都放下碗筷,将脑袋伸了过来。
  “大帅和那孟文全都料定今夜必有大批乡兵前来劫营。只待我等这边厮杀一起,大帅就……”说到这里,牛凤梧停了片刻,望了望期待下文的众人,“咔嚓!大帅就率数路人马杀到!俺老牛就带尔等里应外合,杀乡兵个地覆天翻!”牛凤梧见众人个个面色激动,于是接着说道,“大帅料想乡兵会在丑时时分前来,而那姓孟的呆子却说乡兵会在寅时杀到,两人还为此赌上百两银子,俺老牛在旁也押上了两百两。”
  “老大定是赌大帅胜。”姚成将一碗酒一饮而尽,笑着对牛凤梧说道,“姓牛的就会拍大帅马屁,牛马不分他娘的家嘛。”
  “那你兄弟可就错了!”牛凤梧的筷子几乎戳到了姚成的眼睛,“那姓孟的呆子端的有些本事,这可是俺老牛亲眼所见。那呆子虽说武的不行,但若论掐算勾当,倒有个十拿九稳。”牛凤梧随即吐出一根鸡骨头,诡笑着说,“即使输给大帅,老子也来个赖账不给,他不会拿俺老牛咋样。但俺若是和大帅一道赢了那呆子,那呆子会撅起屁股让俺拔毛?老子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银子过不去。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哈哈,想不到老大有如此般心计!”姚成说着,给牛凤梧和自己的酒碗中倒满了酒,然后端起向牛凤梧敬道,“小弟敬哥哥一碗!望老大能如所愿。”那姚成昂起头来,一口气把酒喝干,“不过,哥哥若是赢得大帅银两,定要请我等兄弟喝酒喔。”
  “那是自然。到时候你们兄弟几个都到场!”牛凤梧说着也将酒一饮而尽,用手将沾在胡须上的酒抹了抹,“老子还要请那呆子和大帅都来,俺要看看大帅咋般心疼自己的银子的。哈哈哈!”
  “哈哈哈!”几位偏将都随着牛凤梧发出了痛快的笑声。
  “只可惜成林兄弟再也不能与俺老牛一同饮酒吃肉了!他娘的,他还欠俺老牛五碗罚酒呢。”说到这里,牛凤梧眼里不觉泛出泪花,默默地给自己的酒碗里倒满酒,然后轻轻地洒向地面,喃喃地自语道,“哥哥想你啊!”
  几位偏将见牛凤梧伤感,一时不能自持,也不觉地流下泪来,整个房内一时静得连绣花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夜幕中月湖浜显得格外地宁静和黑暗,月亮和星星仿佛与人间告别似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只有萤火虫划过的些许光道中,黑夜里只能偶尔闻得几声从湖塘中传来的蛙鸣。
  子时时分,牛凤梧等一班将领即将被令睡觉的将士们叫起,悄然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几路人马被安排至镇的四周后,牛凤梧带着几个亲兵牵马摸黑来到镇口的一棵大槐树下,在不远的地方,地上伏满了手持刀枪和弓箭的士兵,两尊红夷大炮赫然架起,那炮口似乎要吞下整个黑夜。
  正在此时,只见一群黑影由远至近向这边而来,待到面前,才看清是姚成率着兵士押解着两名被捆绑的百姓。
  “老大,果然如你所料,这店家派小二往外送信,被我跟踪拿下。小弟已问明小二,现已将店家妻儿老小俱派人看守于店中。书信在此。”那姚成边说边递上书信。
  “还真他娘的有事!”牛凤梧摸了摸脑袋,“你小子欺负俺老牛不识字咋的?看信有个毬用!”边说边拔出腰间钢刀,将钢刀在槐树的树干上来回抽磨了几下,头也不抬地说,“有人想死,俺老牛可不会拦阻。但是俺存有菩萨心肠,个把人做鬼煞是孤单得紧,待老牛送他家人一同见阎王,也是做下一大善事。”
  那店家闻得此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求饶道:
  “请将军饶过小民家人性命!小民愿将知晓之事尽数告与将军。”说罢泪流满面,浑身颤抖不止。
  “那老子问你,缘何叫你家小二往外递送书信,书信送往何处、何人?”牛凤梧在心中有些得意,但此时问出端倪更是要紧。
  “嘉定城中义师……”那店家觉得不妥,赶紧换口道,“嘉定城中逆贼首领派人传下话来,说是清军若到,定会有将官来小店吃喝,令小民在旁侍候时留个心眼,偷听来的紧要事情皆要送往五里之外柳林村的王姓郎中处,若是不办,将杀我全家老小。小民所为,也是无可奈何,还望将军明察怜悯。”那店家说着,将头摆向被捆绑于一旁的小二,“将军可问我家小二是否属实。”
  “用不着。老子就问你一句,若你无信送出会咋的?”牛凤梧只想知道紧要的事情,不耐烦地说道。
  “小的跟前来传话的逆贼说,清军若到,定会有些防范,进出镇子恐有不便,只是在打听得紧要事方冒险送信,若是打听不到或无紧要之事均可不必送信,逆贼已是应允。”
  “看来你是一心附贼与我作对了!”牛凤梧其实此时心中已是狂喜,各处乡兵在得不到将被大军合围的情况下,说不定真如孟文全所料前来劫营。“俺老牛可以为成林兄弟报仇了!”但牛凤梧却对那店家仍是一脸的严厉,“你老小子完全可以以未打探得消息不送此信!却甘心为逆贼冒险,看来老子必须斩你!”牛凤梧此时乘着大好心情玩起了猫戏老鼠的游戏,他在期望着那店家的乞求。
  “小的确实一时糊涂,犯下死罪,将军将小的问斩,小的不敢怨恨将军。但小的还求将军能饶过小的老小家人和这小二,小的来世将结草衔环以报。”此时的店家已面无惧色,只有一丝愧悔之意在徐徐流露出来。
  “他娘的,你倒是不怕死!”牛凤梧哼笑一声接着道,“老子喜欢你这老儿的脾气!俺们若是有缘,老子再来这鬼地方时,一定上你店中喝酒,那时可得少收俺老牛几个铜钱啰!”随即对姚成吩咐道,“我等离开此地时,放了这主仆二人,你先给他等十两银子,老子到时候还你!”
  “谢将军不杀之恩!”那店家闻得此大出所料之言,顿时感激万分,几乎哽咽,“若能有幸再得将军光顾,那是老朽的造化,安敢收将军锱铢钱银?”
  “哈哈哈,”牛凤梧高兴上来,拱手对着店家道,“老牛只能将你等先行看押,还望老人家能够忍受一时。”说着一努嘴,让姚成等将二人押了下去。
  
  月湖浜的百姓经过清军白天的劫掠后,已是胆战心惊,在心里都盼望着牛凤梧的人马能够早点离开镇子。但直至天黑也不见这波人马有离去的意思,反而在整个镇子的街道和各个路口布下了许多的岗哨,严禁百姓出镇。见到此番情形,那镇上百姓心下更是忐忑,哪还敢放心睡觉?一个个不是长吁短叹,就是跪在佛龛和神像的面前乞求保佑。
  突然,轰然炸响的炮声将宁静撕得粉碎,伴随着炮声的是隐隐约约的厮杀声。几个胆大的百姓想打开房门出去看个究竟,立时就被门外和街道上的清军将士厉声喝止。
  此时的牛凤梧正和姚成在镇口指挥军士与前来劫营的乡兵激战。由于早有防备,还没等乡兵摸到镇口,乡兵们就遭到了红夷大炮的猛烈轰击,加之清军火铳的密集弹雨,瞬间即有大批的乡兵倒地,但在陆文焕和龚用元等一班头领的督战下,乡兵们仍然死战不退。
  “他娘的,老子算是服了那书呆子,倒真是料事如神!”牛凤梧见乡兵们在清军的炮火下,根本就冲不到跟前,自己人马的死伤极小,故而心情大好地对着一旁的姚成大声嚷道。
  “这帮家伙根本就不经打!待大帅的几路人马杀到,我等就给这班家伙来个中间开花!”姚成在一旁边说边摆弄着铮亮的战刀。
  两人正说着闲话,各处已报来消息,从镇子四周各处杀来的乡兵均被成功地阻挡于镇外,自己人马伤亡甚小。
  “老子真想喝酒。若现时能弄来几个好菜,有得一坛好酒,那才真叫过瘾!”牛凤梧咂了咂嘴说道。
  “哈哈哈,喝完酒再去厮杀?不知老大是‘三碗不过岗’呢?还是来一出‘醉打蒋门神’?”姚成想起了说书人所讲的《忠义水浒传》中的精彩情节。
  “老子可不想当武松,武松的嫂子偷人!老牛要学就学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今晚上来个牛凤梧大闹月湖浜!”
  “轰!”“轰!”“轰轰轰!”远处猛然间响起的密集炮声将两人的说笑打断。姚成仔仔细细地听了半天,又见正在冲锋的乡兵们突然队形大乱,纷纷如退潮般向后跑散,顿时对着牛凤梧高叫一声:
  “大帅到了!”
  那牛凤梧此时反应飞快,连忙叫过几个亲兵吩咐道:
  “快给老子到各处传令,令他们速速转守为攻,全力追杀退却的乡兵!”说着翻身上马,拔出腰刀一挥,“弟兄们,都操起家伙随老子冲!”随即将马镫一夹,如飞地向着败退的乡兵杀去。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那些前来月湖浜劫营的乡兵人数虽众,但所持兵器多为大刀长矛,加之少有操练,原想着能靠着偷袭吃掉月湖浜的清军,不料清军早有防备,在清军强大的炮火下死伤枕籍,军心已是动摇。而现在在李成栋的各路人马杀来后,更是无心再战,乡兵们此时只是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不能使自己跑得快些。
  “都给我回来!”陆文焕大叫着呼唤自己所带的乡兵,但从他面前跑过的乡兵们根本就不理睬。骑在马上的陆文焕挥动鬼头大刀一连砍死几名后退的乡兵,但丝毫也没能震慑住溃败的队伍。头领田述见情势危急,策马至陆文焕面前道:
  “陆将军,我等危矣!何不退回嘉定城内死守,或有可为!”
  “李成栋阴险狡诈,使我义师落入圈套,现乡邻子弟死伤甚巨,我有何面目回见侯、黄两位首领和嘉定乡亲?!”说罢大叫一声:“皇天后土,我陆文焕今日死国了!”随即提刀策马,迎着追杀而来清军冲去。
  
  李成栋率着李元胤和熊庆、熊喜和杨季贤的兵马正杀得起劲。只见那人马突入得乡兵之中,杀人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马匹的嘶鸣和喊杀声、兵器的撞击声和受伤的哀嚎声响成一片,炮弹爆炸后腾起的烟尘是遮天蔽日,死伤倒地的乡兵布满了道路和原野。接着有小校报来,陈甲及梁得胜所率的两路人马也分别在东西两面得手,正在全力追剿,牛凤梧的人马已从月湖浜杀出,正在追杀乡兵。
  “好!”李成栋闻讯大喜,“今日将这些逆贼杀得大败,必使其丧胆!明后日本帅就要将嘉定城一鼓荡平!”李成栋已在想着如何攻破嘉定城的事情了。
  李成栋正在打岔之际,突见一乡兵首领骑着枣红马,提着鬼头刀向着李成栋这边杀来。那人骁勇异常,一时间就将李成栋前面的一些个兵将杀得人仰马翻。李元胤见来将勇猛,恐伤及父帅,慌忙冲出去欲战来将。
  来将就是已经杀红了眼的陆文焕,那陆文焕此时已是血浸战袍,锋残刃缺。陆文焕见李元胤上前,乃大喝一声:
  “你乃小将,我拼死杀到你帅旗之下,就是欲和你军李大帅单个交手,你可速速后退。”陆文焕想着,若能激出李成栋杀掉,说不定能一时令嘉定解围。
  “口气不小!元胤退后!”李成栋骑着青骢马缓缓地走上前来:
  “吾就是李成栋。汝可报上名来,待本帅决定是否值得与尔过招。”李成栋用词文绉绉的,但那轻飘飘的语气分明是看不起陆文焕。
  “我乃嘉定县乡勇总头领陆文焕是也!你可敢与我战上三百回合?!”
  “哈哈哈,本帅只晓得嘉定有姓侯的和姓黄的在领着一些刁民造反,倒是未闻得汝名。”李成栋说着对退在身后的元胤和杨季贤等人嘲问道,“汝等可曾闻得过陆头领的大名?”
  “我等从未听说,哈哈哈。”杨季贤见元胤等人只顾持刀而待,连忙附和着李成栋。
  “给本帅拿下这个狂徒,好生养着看着。想找死,本帅岂能成全?!”随即李成栋勒转马头欲往他处。
  “狗贼李成栋!你爷爷听说你有个弟弟在倒林坡遇伏身亡,那个清将就是被爷爷砍走了头颅,他身边的十几个亲兵都是中箭而死的,都被砍去了脑袋!你不会认为爷爷是唬你的吧?”陆文焕一心想激怒李成栋,他在争取最后的机会。
  “成林是你杀死的?!”原本已欲离去的李成栋闻声勒转马头,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道。
  “若是你兄弟,那还真算得一条好汉!”陆文焕说的是真心话:
  “我陆文焕想要死在大帅手中,让你为兄弟报仇!还望大帅能给陆某这个机会。”说罢,在马上对着李成栋一拱手。
  “咔……哧”,李成栋缓缓地从腰间将刀拔出,元胤等见状连忙上前阻止,那杨季贤知道陆文焕的厉害,也在旁急急说道:
  “末将在罗店曾与这家伙交手,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大帅万不可亲上!”
  “都给老子退后!”李成栋对着众人大喊一声,然后说道,“若不是成林死于他手,本帅何须亲自动手?”见元胤等并不后退,李成栋怒吼道,“本帅与此贼过招,谁也不许上前!若是本帅死于贼手,你等可放他走去,不可为难与他,否则军法从事!”
  “哈哈哈,若我陆某侥幸赢了大帅,我当自刎以谢大帅,陆某决不食言!”陆文焕说罢将马缰一勒,朝着李成栋冲了过来。
  那李成栋见陆文焕快马过来,竟在马上不动分毫,只将双眼紧紧地盯着陆文焕,就在两马过肩之际,陆文焕的鬼头刀划出了一道寒光,李成栋随着寒光仰身向后倒去,那陆文焕的坐骑一时把刹不住,足足冲出四五丈方才停住,就在众人大惊之时,只见李成栋缓缓地将倒卧在马背上的身子立了起来,再看陆文焕,那陆文焕是瞪圆了双眼,只从口中断断续续说出:“好─刀─法!”就见一股鲜血自脖颈处喷溅出来,然后摇摆了几下,从马上栽了下来。
  “我儿元胤,可将此贼的首级拿去到你二叔的坟前祭奠。”一行泪水,从李成栋的面颊上流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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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8-1 06:28: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侯峒曾得知劫营的乡兵在月湖浜大败的音讯后,即感到嘉定城已是难保。“能多守一天就多守一天吧。”望着漫天的的星斗,侯峒曾并没有奢望会有奇迹出现,他做的所有只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得胜的清军已将嘉定围得如同铁桶一般,红夷大炮的轰击较前也更为猛烈,城中的百姓每日都在惊惶不安中度过,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活上几天。
  “父亲大人,吴志葵的兵马自受挫后,已不敢和清军正面交锋,只是在外围进行些许骚扰,看来援军是无指望了。”侯玄洁见站在城楼上的父亲紧锁双眉,原不敢上前打扰,但派去联络的信使回报说吴志葵不肯出兵救援嘉定的消息又不能不报。
  “哼!为父料定他等畏敌如虎。”侯峒曾随即喃喃道,“若我等在月湖浜击败清军,吴志葵尚有可能出兵,而今则避之犹恐不及。”
  一旁的张锡眉见侯峒曾情绪沮丧,忙从旁安慰道:
  “侯首领不必太过担忧。现城中粮草火药充足,能战之人数万,坚守月余应不是问题,届时福建的唐王大军起动,清军必撤围而去。”实际上张锡眉自己也不相信福建的明军会前来解围。
  正说之间,突然闻得一阵骚动声自城下清军营寨中发出,侯峒曾和城上的人马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夜色中舞动着无数火把,喊杀声和兵器的撞击声响成一片,片刻之间,一支人马冲到城下大喊道:“快开城门,我等是太仓义军。”
  张锡眉一听,心中大喜,急忙对侯峒曾道:
  “看来是有义军前来救援,这下好了!”随即就令打开城门。
  “且慢!”侯峒曾喝止了张锡眉的举动,随即叫人集聚过来数十个灯笼火把照向城下。只见浦嶂骑在马上向着城上高叫。
  “来的正是太仓乡勇。”张锡眉不知侯峒曾为何不开城门。
  “清军将城池围得密实,一班乡勇如何能轻易杀到城下,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侯峒曾仍在细细查看城下的情形。
  “那如何能够判明他等是否赚城?”
  “呵呵,侯某自有办法!”侯峒曾随即对着城下的浦嶂喊道,“浦头领听着,非是侯某与你为难,实是事关重大。你可令手下摘去帽巾,如无剃发蓄辫之人,侯某即刻放你等进城。”
  城下浦嶂听得此话,一时语塞,队中一人随即招手,带着人马退后了三十余丈,然后对着城上大叫道:
  “城上人等听着,我乃李大帅帐前大将徐元吉,今奉大帅将令前来赚城,不想被尔等识破。现给尔等一夜之期,若明日还不开城纳降,大军破城之际,就是尔等玉石俱焚之时!”
  “忘祖背义的奴才,你可转告你家主子,我嘉定士民万众齐心已成金城汤池。若你等还识得时务,就滚出嘉定地面,免得亡命于此也!”侯峒曾一时激愤,也对着城下大声地喊道。
  “你他娘的才是不识时务!”徐元吉小声地嘟噜了一句,一挥手,带着人马悻悻地离开了城下。
  见着远去的清军,张锡眉已是汗湿透体,面色煞白,心想着若不是侯峒曾在此并识破清军诡计,此时嘉定的百姓已遭灭顶。于是还有些哆嗦地问侯峒曾:
  “侯首领如何想到让其摘掉帽巾这样的好计?”
  “浦嶂能带着人马杀到城下已是可疑。若是赚城,其中必混有大批清军,那清军皆拖着鼠尾长辫,头顶光秃,被脱去帽盖,岂能遮掩过去?哈哈哈。”侯峒曾此时虽然高兴,但他的内心里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
  
  侯峒曾的担忧很快就变成了现实。顺治二年七月初四天亮不久,嘉定的南面城墙在集中于此的十多尊红夷大炮连日猛烈轰击下,被撕开了一个十余丈的豁口。虽然守城的士民拼死抢堵和抵抗,但还是被杨季贤带领的清军突破。
  杨季贤的人马突入城中后,立刻兵分两路杀向东门和南门,乡兵和守城士民虽顽强抵抗,但无奈经过连日劳顿和没有什么训练,很快就被清军杀败。
  杨季贤正催促人马急进,突然前面杀声震天,正在诧异之际,小校来报,说是前面瓮城的守卫士民在一个头领的带领下死战不退,已杀死了许多想要抢占城门的兵将。
  “待老子亲自会会这个贼子!”杨季贤随即下马提刀,率着一班亲兵直冲到前面,只见一位义师头领舞着长枪,左挑右刺,数十个清军围着他拼杀,但并不占上风。
  “吃你爷爷一刀!”杨季贤大喝一声,将手中大刀抡着飞快,抢步上前,照头就砍,那头领也不慌乱,双手将抢一举,隔住了头顶上的大刀,然后快速抽回长枪,照着杨季贤的心窝刺来,杨季贤赶紧闪身避过:
  “他娘的,这孙子还有些手段!”杨季贤在心底暗念道,随即抖擞精神,奋力和那人大战起来。
  那头领正是张锡眉。张锡眉虽是武艺娴熟,但在杨季贤和十多个清军的围战下,渐渐地感觉到力不能济,正在心下含糊之际,杨季贤的刀锋已到,顿时身首分离,倒于尘埃之中。
  随着东南二门的打开,徐元吉和牛凤梧率着大队清军蜂拥入城,他们见人就砍,一时间街边巷里到处都是倒下的尸骸。此时侯峒曾正在东门的城楼上,其子侯玄演和侯玄洁见城墙两边尽是清军,城墙上的守城乡兵在内外清军的攻击下不断倒地,急忙对着父亲呼道:
  “现今事已危殆,速请父亲随孩儿杀出重围!”边呼边要去拉拽侯峒曾。
  侯峒曾奋力挣脱侯玄演,厉声说道:
  “为父今日殉国乃天意也!汝等速速杀出嘉定,代为父孝奉祖母,尔等若不即去,为父这就跳下城墙,死在尔等面前!”
  侯玄演和侯玄洁见父亲如此这般,只得率着残兵,拼着死命向城下杀去,但刚到城下,即被大股清军围住,可怜侯氏兄弟和一班乡兵全都死于非命。
  看得自己的两个儿子就在数十丈外倒地殉命,侯峒曾心如刀绞地大叫道:
  “苍天无眼!我侯峒曾有死而已,奈何枉送一城百姓性命!”说罢,翻过箭垛,纵身从城墙上跳下。
  镇守西门的黄淳耀和黄渊耀见清军从城内向着这边如潮杀来,知道大势已去,连忙跃马向西林庵而去。两人来到庵前下马,黄淳耀见法师无等和一班僧人仍在大殿内事佛,乃入殿疾呼道:
  “清军即刻就到,请方丈带着众人速速离开,我等兄弟在此与各位辞别了!”说罢找来纸笔,就在佛前香案上疾书:
  “遗臣黄淳耀于弘光元年七月初四日自裁于西城僧舍。呜呼!进不能宣力皇朝,退不能洁身自隐。读书寡益,学道无成。耿耿不灭,此心而已!异日寇氛复靖,中华士庶再见天日,论其世者,当知予心。”
  待写完时,见黄渊耀已自缢于梁上,遂结带于梁,也上吊于其弟身边。
  驻守在嘉定城内的义师其他首领朱长、马元调、龚用元、龚用广等,或被杀,或自刎,或投水,皆在城破之时罹难。
  接近晌午时分,嘉定城内各处的义军已被各路清军肃清,只剩下惊恐万状的老幼妇孺。那李成栋进得城来,就直奔县衙大堂坐下,同时下令屠城。
  李成栋的部下接到屠城令后,顿时蜂拥而出,到处乱窜,逢人就杀,见财就抢,若遇见姿色不错的妇人就掳去奸淫。一时间,整个嘉定城内到处尸身狼藉,血流成河。
  那孟文全见满城百姓遭此涂炭,心下十分不忍,急忙策马来到县衙。刚要进门,就被牛凤梧拦住,牛凤梧对着孟文全拱手道:
  “大帅晓得先生要来,令俺在此拦住先生。若先生进去,俺老牛会被大帅砍了脑壳,还望先生体谅则个。”说着走上前来,拍了拍孟文全的肩膀,小声道,“你可找元胤,那小子正在南门,可千万不要说是俺老牛的主意。”
  待孟文全找到元胤时,见元胤正率着熊庆和熊喜在那里制止着兵士们的屠戮和掠抢,虽是起了些作用,但一些兵士们在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后,又开始了暴行。
  “我想见你父帅,可你父帅不肯见我。孟某实在不忍看见百姓惨状!”孟文全拉着元胤的手说道,“你可向你父帅传话,若是不能即刻停止杀戮百姓,孟某当挂冠而去!”
  “孟叔千万不要错怪了父帅。”元胤说着,挥手让熊庆和熊喜等一班亲兵退到了一边,小声对孟文全说道,“父帅原想破城之后,将侯峒曾、黄淳耀几个贼首问斩之后就出榜安民。因为父帅认为,即便是二叔的死,也只是几个首恶之为。无奈昨日博洛贝勒令到,令父帅在城破后行扬州之事,否则军法从事。父帅只得下令屠城,同时令元胤暗中制止,能救多少是多少。”
  “唉!孟某这点确是不知。”孟文全知道,嘉定的百姓是在劫难逃了。
  “孟叔万不可将此事说与他人。父帅曾叮嘱小侄:此事只能让孟叔知晓,其他将领,即使是牛凤梧和陈甲也不能告知,他们若是酒后乱性,就会惹出天大事端。”
  “想不到大帅竟是如此苦心!”此时孟文全觉得倒是自己有些唐突了。
  
  嘉定城被攻下数日后,清廷就传下圣旨,将李成栋擢升为江南提督以示嘉许,其他有功将领也各有升迁和封赏,一时之间,李成栋的大营内,到处是喝酒庆贺的将士。
  那牛凤梧因为升为署理总兵官,也被一班部下拉去喝酒。酒肉正酣之际,突然有小校来报,说是驻防嘉定城内的姚成所率的人马被一股明军偷袭,死伤多人,李成栋为此非常震怒,令牛凤梧速速带队前往城内剿灭这股明军。
  “他娘的,竟敢坏了老子的兴致!”牛凤梧闻得李成栋的将令,也不敢有丝毫怠慢,骂骂咧咧地将酒碗一推,站起身来,朝着瞪着眼睛发愣的那些部下吼道,“还不跟老子滚起个毬,快给老子点起人马,杀往嘉定!若是因尔等耽误造成姚成有失,老子定然砍下你等的脑袋!”
  
  当牛凤梧带着两千兵马杀到城下时,已见姚成和浦嶂、浦乔带着残兵迎了上来。牛凤梧见浦嶂的官服的一只袖子被撕断,顶戴也不知去向,头皮和额头上满是血迹,完全是一副狼狈相,不觉感到有些好笑:
  “浦大人如何落得像个掉毛鸡似得?想是尔的子民不待见你这位父母官吧?”眼前的浦嶂哪还像个八品的署理知县,简直就像个乞丐。牛凤梧眼里露出一丝不屑和取笑的神情。
  “牛将军说得极是,下官实实是被一班刁民所算计。”浦嶂边逢迎着牛凤梧的话头,边胆战心惊地回想着那使自己几乎丧命的一刻:
  原来在李成栋攻下嘉定后,为施行剃发令。于是就令浦嶂、浦乔和一班降清的地方绅士组织一些士民到嘉定城内来剃发以造成归顺的声势。浦嶂和浦乔兄弟不敢不遵,连忙在太仓等地用威逼利诱等手段,组织了两三千的乡民来到城内,在姚成所部的清军监视下进行剃发。剃发开始后,又有些其他地方的乡民陆续来到城内要求剃发,浦嶂见状心下暗喜,想着一旦这四里八乡的士民都剃发归顺大清,自己也就有了邀功请赏的资本,说不定朝廷就会将自己的署理知县升为七品县太爷。但他哪里料到,这些后续进城的乡民多半是嘉定义师的余部和明军,他们在外岗镇的乡兵头目朱瑛带领下,进城就为诛杀浦嶂等降清的人士和驻守城内的清军。
  在县衙的大门外,百多个剃头的挑子一字排开,姚成带来的剃头匠正忙乎着,眼见着前来剃头的人越来越多,为争先恐后人们发生了鼓噪,随后就是大打出手,十几个弹压的清军一时约束不住。听到外面的喧哗,浦嶂带着浦乔和一帮乡兵连忙出衙门查看,刚到门口,就见到朱瑛等迎上前来。
  “哈哈,原来是朱员外,敢是奉着李大帅的将令前来剃头的吧?”浦嶂和朱瑛原是熟人,且都在嘉定义师里一起共事过,此番见着,浦嶂向着朱瑛一拱手,在嘉定地面上,要想坐稳知县的位置,这些个大户人家是必须笼络的。
  “哈哈,浦大人问得好!朱某确实是来剃头的。”朱瑛也朝着浦嶂拱手,心里却在说道,“待会定要剃下尔的狗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今大清幅员广袤,率众万亿,顺清即是顺天。时下嘉定各方士民踊跃前来剃发,前拥后挤,说明大清恩泽已在人心。浦某以后还要仰仗朱员外鼎力相协,治理好这一方地面。”浦嶂俨然一副父母官的神调,有种居高临下的良好感觉。
  正在说谈之间,一些喧哗鼓噪的乡民几乎挤到了浦嶂等人的面前,几个浦嶂带来的太仓乡兵连忙上前阻止。正在推搡之时,猛听得朱瑛大喝一声:
  “还不快快下手!”
  那些快拥挤到浦嶂面前的众人听到此声断喝,立即纷纷抽出藏于身上的短刀和匕首等将身边的清军士兵和乡兵刺倒,夺下兵器向着浦嶂和浦乔杀来。那浦嶂见此情形,虽是魂飞魄散,却还是有着一丝清醒,于慌乱中抽出腰刀,仗着有些武艺,将几个快要冲到面前的义勇砍翻在地,随后在一帮乡兵的护卫下,退入县衙,而后穿过大堂,直奔后院,于急忙之间欲翻墙逃出。那浦乔身段灵活,先行跳墙而过,浦嶂翻至墙头,一义勇赶到,举枪刺向浦嶂咽喉,浦嶂将头一低,顿时觉得头皮一热,顶戴被刺飞至墙外,一股鲜血顺着头顶流了下来,浦嶂此时哪里还顾得了许多?转身就要跳下墙头,正在此时,又一义勇赶来,举起手中钉耙,照着浦嶂劈了过来,浦嶂将身一倾,向着墙外倒去,不料那钉耙将浦嶂的衣袖牢牢地钉在了墙上,浦嶂整个人被挂在了墙外,好在浦乔还在墙外等待,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割断衣袖,合着几个逃出的手下急急地逃向城外。
  
  那朱瑛重新占领嘉定城后,立即在城内对剃发降清的士民大开杀戒,那些前往城内剃发的四周乡民,只要已经剃发,俱被朱瑛手下的明军和义勇斩首,还未来得及剃发的,也被驱赶着去修补城墙和搬运粮草辎重。因此,城内虽然有着近万人,却并不是同仇敌忾的一心一意。
  将近傍晚,牛凤梧率着手下向嘉定城发起了攻击,两门红夷大炮对着东门一轰,云梯一架,牛凤梧的兵士蜂拥着攀上城墙,在伤亡很小的情况下就迅速占领了东门。
  牛凤梧、姚成率领着清军冲进城后,立刻兵分几路杀向城中各处。浦嶂和浦乔带着乡兵和清军,几乎是见人就杀,唯独见到太仓的乡民才稍稍手下留情。那姚成也是穷凶极恶,凡是反抗的义勇和明军均被开膛破肚。一时之间,嘉定再次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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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此时已被隆武帝朱聿键改名叫天兴府的福州倒是歌舞升平。
  朱聿键自被郑芝龙、郑鸿逵和黄道周等一班文武扶上皇帝的宝座后,原本很想借着郑氏兄弟的兵马大举北伐以收复失地。他曾在得知江阴和嘉定的士民据城而守抵抗清军的消息后,召集一班文武大臣议事时提出御驾亲征的想法,但却遭到了郑芝龙的极力反对,说是皇上初登大位,万机待理,首要之事是聚饷练兵。若是此时北伐,不等兵锋企及江南,那江阴和嘉定等地必然陷落无疑,是劳而无功之举。由于郑芝龙手握兵权,那身为皇帝的朱聿键也很是无奈,也只能将北伐之事搁置了起来。
  这一日,朱聿键正在御书房看书,一位当值的小太监来报,说是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黄道周有要事要奏。朱聿键听是黄道周到来,连忙令太监将其传到书房觐见。
  “微臣觐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黄道周进得御书房,见着隆武帝赶紧跪拜于地。
  “爱卿何须行此大礼?快快起来说话。”朱聿键见状急忙上前搀扶起黄道周并令太监搬过椅子,自己转身坐在了龙案之后。“爱卿前来见朕,想是有紧要之事?”待黄道周坐定后,朱聿键轻声问道。
  “微臣派往江南打听消息的人现已传回话来,说是嘉定已被清军攻破,侯峒曾和黄淳耀等一班义师首领皆已死国;江阴城久遭清军围攻,苦守六七十日,怕也是旦夕不保。”说罢,黄道周连连摇头叹息不止。
  “这点朕倒是不觉得奇怪。清军势大加之助纣为虐的众多降军降将,那两座孤城焉能守得长久?只是可惜了这些个忠义之士和百姓。”朱聿键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陛下,当下看来,两座孤城当然守之不住。但满清多尔衮强令剃发激起江南民变,实乃我大明中兴的极好时机!”黄道周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是当嘉定和江阴举事的消息传到时,我朝廷能即刻出兵北伐,必能得到各处的纷纷响应,烽火尽燃之时,则嘉定和江阴亦不为孤城也!”
  “可以想见,当时两城的义师盼我北进的王师如久旱之人盼甘霖一般。但平虏侯掌兵,他郑家兄弟不肯挥师北进,朕又有何办法?”想着郑芝龙的不肯出兵,朱聿键是既不满也无奈。
  “平虏侯兄弟数人在海上经营多年,北通倭虏,南接红夷,浙江、福建、广东沿海尽在其掌握之中,且收资丰腴,兵多将广,船舰不下千艘,火炮亦有千尊。若陛下能驾驭善用,待良机出现,即可兵锋北向,收复我大明江山。”黄道周知道郑芝龙的实力,他的意思是让朱聿键要和郑家兄弟搞好关系,以便更好地利用这支力量。
  “朕何尝不知平虏侯兵精粮足之事。然世事变迁,人心进退。郑家兄弟朕自是依靠,但绝不能只有这一棵独木,大厦若倾,独木难支。”朱聿键此时突然想到了在湖南一带经略的督师何滕蛟,“现今在湖南的何腾蛟可有奏报报来?”
  “那何督师现镇守长沙,原本无事,可近来闯逆余部在其侄儿李过的带领下已近澧州,闯逆的另一部在贼将郝摇旗的统领下占领了湘阴。贼势甚大,何督师手下兵寡,恐不能敌。”黄道周说着,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那李自成已在九宫山丧命,其遗部难免东流西窜。”朱聿键沉思了一会轻声地向黄道周问道,“朕实实地想招抚其部,爱卿以为如何?”
  朱聿键这一问,让黄道周着实吃了一惊,以至于使得黄道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从心里说,若是李自成的余部能够就抚,凭空就会使得朝廷的军队增多数十万,从抗清方面看无疑是十分有利的。但是,崇祯皇帝是被李自成逼死的,而大明朝之所以落得现今如此残破的局面,说李自成是罪魁和根源也是实在的。想到这里,黄道周觉得这个主意还得皇上自己拿:
  “这个微臣可不敢妄议,此事全凭陛下定夺。”
  朱聿键想了想,觉得此事即使摆上朝议,亦会是争论不休,如不能议决就会误事,自己现今已是皇上,有些该担当下来的责任还是应该决绝地担当下来。于是对黄道周说道:
  “朕能体谅到爱卿的难处。这样吧,给何滕蛟和堵胤锡等传旨,让他等即行招抚闯逆的李过和郝摇旗部,至于官职爵位可便宜行事,上奏即允。”
  “皇上圣明。微臣这就去办妥此事。”黄道周说着起身又欲跪拜,被朱聿键一把拦住:“爱卿可有佞辅马士英的消息?”朱聿键听说马士英已死于清军之手,心下还是有些不忍。
  “马士英自随弘光帝退往芜湖于途中失散后,奉太后到达杭州潞王处,潞王不容,马又窜至江浙,先时欲来福建投效陛下,曾投书阁院,阁院官员因其声名狼藉,不愿惹陛下烦恼,故没有将此事上奏。马士英见无回音,也就再回浙江了。现在情形如何,微臣也是不知。”黄道周倒是实话实说。
  “朕闻得那马士英手下虽是人马不多,倒还有些气节。近日传说已被清军拿住问斩,不知是否据实?”朱聿键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若是马士英再来投效,可传下朕的旨意,令其戴罪立功。只要能抗清,总归就是好事。”在朱聿键的心里,马士英虽然专权误国,但在抗清的大节上还是被认可的,较之那个有着大儒美名的钱谦益变节降清要好上百倍。
  “微臣领旨。微臣告退。”黄道周向着朱聿键拱了拱手,随即离开了御书房。
  想着若能招抚到大顺军的余部,则将使抗清的局面出现转机,朱聿键不觉感到有些神清气爽,于是回到龙案后重新坐下,拿起了那本未曾看完的书看了起来。
  
  这几日,湘阴城内外充满了恐惧的气氛。
  自从郝摇旗、刘体纯带着四五万大顺军来到湘阴城后,城内外的百姓就很少出门了,因为在他们的想象中流贼是十分残暴的。因此,在湘阴城内,街面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大顺军的将士。
  但令湘阴百姓没有想到的是,郝摇旗的士兵并未在城内外进行烧杀掠抢,即使在粮草的买征时,也是给足了银钱,这也让百姓的忐忑稍安。
  这一切,都还必须归功于刘体纯。
  那刘体纯是李自成的同乡,早年随其造反。李自成当上皇帝后,被册封为光山伯,任右营右标果毅将军。李自成在通城九宫山自经后,群龙无首的大顺军分为了数股,刘体纯帐下有人马近两万人。为防清军和明军的追剿,刘体纯只得致书郝摇旗,和原本比自己爵位低的郝摇旗合兵一处并奉举郝为统帅,率着四五万人从湖北进抵湖南,而之所以来到湖南的目的就是期望得到南明隆武帝朱聿键的招抚。
  刘体纯看到李自成自打北京败出后,一路被追兵所迫,一泻千里。究其原因之一,就是百姓十分痛恨大顺军的烧杀掠抢。痛恨大顺军的百姓常常充当清军和明军的耳目,从而使得大顺军陷入狼狈之境。故此次和郝摇旗一道进兵湖南途中,刘体纯就反复规劝郝摇旗要约束部下,不要与百姓为敌,禁止烧杀抢掠,以便能顺利地和明军方面达成招抚之事。
  这一日,郝摇旗吃过早饭,感觉有些无聊,于是率着十多个亲兵来到了刘体纯的营帐。营帐外的的两个当值亲兵见郝摇旗到,正欲进帐禀告,被郝摇旗一把阻止,然后对着帐内叫道:
  “二虎兄弟,日头已经晒到屁股了,咋还不出来走走?”
  那刘体纯正在帐内看《水浒英雄传》,此书虽然被看过多次,但刘体纯总还在闲暇之时拿出来翻翻。在梁山的一百零八条好汉中,他将自己定位在金枪手徐宁的角色上,而郝摇旗则对应于花和尚鲁智深。可是李自成,刘体纯却找不到一个对应的角色,说他类似于宋江吧,怎么都不像,想来想去,只能感觉和一百零八位之外的晁盖相像些。“都是大业将成之时不幸殒命,可惜可惜!”刘体纯正在思虑感叹之时,突闻得郝摇旗的叫喊。
  “原来是郝大哥来了。”听到郝摇旗的呼喊后,刘体纯连忙将书放过一边走出营帐,对着郝摇旗拱手说道。
  “昨日晚上的一阵雷雨煞是大得惊人,仿佛天破了似的,可片刻之间就烟消云散,今日还成了绝好天气。”郝摇旗往天上看了看。
  “俺已叫小的们备下酒菜,想邀二虎兄弟一起出得城外,游一游那洞庭湖,不知肯不肯给你大哥一个面子?”郝摇旗咧着嘴笑着问道。
  “大哥相邀,二虎从命就是。”刘体纯见郝摇旗兴致很高,连忙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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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8-3 08:07: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郝摇旗一行人马出城后一路往北而去,骑行不过数里,眼前即出现那烟波浩渺的洞庭湖。
  “俺的娘,好大的水面,都看不到边了!”骑在马上的郝摇旗不觉发出惊叹声,“老子真想跳入这湖,当一回这里的龙王爷!哈哈哈!”郝摇旗见刘体纯和众亲兵也跟着笑起,连忙自嘲道,“可惜老子不会凫水,跳下去马上就会被大鱼吃去个毬!”
  “大哥皮厚肉糙,这湖里的鱼怕是不爱!哈哈哈!”刘体纯的嘴也是很不饶人。
  谈笑之间,众人已不觉来到了湖边,只见那湿地浅滩上长满了芦苇,其高过人,一群野鸭由于被惊扰,扑腾着从芦苇丛中飞起,鸣叫着飞向天空。郝摇旗见状,赶紧从亲兵手中拿过一把雕弓,搭上箭就射,准头还不错,飞速的箭枝擦着了一只野鸭,几片羽毛慢慢地从空中飘落了下来。
  “嘿,真他娘的背气!不然就有烧野鸭吃了。”郝摇旗有些失望地看着空中。
  正在此时,在不远的芦丛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水响声,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位绿蓑青笠的渔翁见一条大鱼上钩,正在起鱼。
  “哈哈,老子还以为此处无人,想不到倒是一个垂钓的好去处。”郝摇旗说着,带着一帮人就向这边过来。
  “老人家,看来今天的市利不错啊!”郝摇旗见那渔翁用手网操起了一条足有七八斤重的鲤鱼正欲放进鱼篓,赶紧上前向渔翁问道。
  “将军是……”那渔翁将鱼放入篓子,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瞄看着郝摇旗。
  “俺乃是大顺军郝摇旗,老人家不要害怕,俺不抢东西不杀人,只是想和您老说说话。”郝摇旗说着翻身下马,走到了那渔翁面前。
  刘体纯和众亲兵见郝摇旗下马,也连忙下马,一起随了过去。
  “哇嗬!好多鱼也!”郝摇旗看了看鱼篓,将头转向了刘体纯说道。
  刘体纯也过去看了看,然后对渔翁说道:
  “这位老丈,我等想买下这鱼,您老请给开个价。”
  “瞧你这位将军说的,有道是茫茫寰宇之中,相见即是缘分。这篓子鱼,能够送与众位军爷品尝,也是老朽前世修来的福分,安有收下银钱之理?”那渔翁见郝摇旗一行人和善,倒是真心实意地不想要钱。
  “这个却使不得!若是老丈不受我等银两,我等只有望鱼兴叹了,万不敢白吃白喝。”刘体纯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送至那渔翁手边说道,“这是五两纹银,还望老丈收下,免得我等不能了却那口福。”
  在一旁站着的郝摇旗见状赶忙上前,一把将刘体纯推开,从身上搜索出一锭大银奉至那渔翁面前说道:
  “俺的这位兄弟恁的有些小气,这是十两银子,还请老人家收下,将那鱼儿卖与俺们,若是不收,俺就跪下求您。”那郝摇旗也真做得出来,边说着话边就要跪下。
  “我卖与将军就是。”那渔翁连忙将欲下跪的郝摇旗扶住:
  “只是这鱼值不了这许多银子,就是取这位白脸将军的五两银子也是多之甚甚,我就取下这位将军的五两银子吧。”那渔翁随即接过刘体纯递来的银子,然后走向一片草丛。不一会,就从那里边传来“扑腾”之声。众人一看,只见渔翁十分费力地从草丛中拖抱着一个很大的活物过来:
  “老朽与将军有缘,这个稀奇之物今日也是物得其主,此物鲜美无比,堪称珍肴,将军食过便知。”
  “俺的娘,好大的乌龟!”那郝摇旗见到这个活物,一时惊诧得伸手上前就摸。
  “将军使不得!”那渔翁见郝摇旗伸手,赶紧闪至一边:
  “这家伙口齿极为尖利,嘴力无比,若是将人咬住,却是要天上打下霹雷方才松口。将军差点就要折损一指了。”渔翁说着将那活物甩放于地下,那家伙一着地就要爬开,几位亲兵连忙上前,将那家伙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这老龟有如此厉害?看样子这家伙有百十来斤。”郝摇旗说此话时还有些心悸。
  “这可不是龟。”那渔翁已从口音里听出来这一群人都是北方之人,料想他们已将这活物看成了乌龟,“这家伙背甲如皮,并无龟背上的块状硬壳,乃是鳖的一种,但较一般的鳖更大,此物称作鼋。老朽早年在南海时见过此物,最大的可有三四百斤。”
  “俺的老天!若是能长到那般巨大,岂不是要以人为食?”郝摇旗有些惊呆了。
  “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这鼋并不吃人。”渔翁听得郝摇旗的话,也不觉发出了笑声,“老朽捕到它后,也就是喂些小鱼和大鱼的内脏,螺蚌等它也食之,那是连壳子也囫囵吞下,不过很难长上斤两。老朽已喂之四月,并未见其长上斤两,那吃下的可就有上千斤了。”
  “如此之物,此地可曾多见?”一旁的刘体纯也听入了神,也在一边发起问来。
  “此物比老虎还要稀罕。老朽每年均闻得老虎伤及家畜和人的事情,即便亲见也有数次,可老朽在此地闲钓十二年,几乎每日必至,也才是今年有幸见到捕得。”渔翁的眼中露出了几丝感觉幸运的神情。
  “哈哈哈,看来俺有了天大的口福,这东西定是人们所唤作的大王八!小的们!”郝摇旗向着身边的亲兵们喊叫道,“将这王八给宰了!切成大块给俺烧煮起来。”
  “且慢!”在一旁的刘体纯连忙喝止住正欲动手的亲兵,“大哥,依小弟看,我等还是将此鼋放生为好。鼋,乃缘也!”刘体纯见郝摇旗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接着说道,“鼋和缘分的缘乃是通声,我等能在老丈之处见得此物乃是缘分不浅。老丈获此物四月,虽知其味鲜美无比,却也只是善养,未肯忍心食之。今老丈一片盛情,将此物奉于我等,是想让我等尝其美味,但这鼋长到如今,少说也有百年以上,说不准寿已千年,小弟实在不忍此鼋丧于我等之手!”
  “想不到俺兄弟竟是这般菩萨心肠!”郝摇旗见刘体纯谏阻,虽是有些贪念着那未曾尝过的美味,但也觉得刘体纯的话有些道理,于是对着那渔翁说道,“俺这位兄弟就是心善,绝无拂老人家美意的意思,若老人家觉得妥当,俺想就遂了他的心意,将这王八放生了吧。”
  “人心向善原本就是好事,老朽又如何会去阻拦?”那渔翁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老朽还有几只老鳖,虽是不及此鼋味美,但相去亦不是太远,将军若是不嫌,老朽当为将军烹煮。”
  “敢情俺还能吃上小王八?哈哈哈,多谢老人家美意!”郝摇旗对着渔翁深深地一拱手,然后对着亲兵们吼道,“尔等快快将这大王八给俺抬到湖里放生,再到各处弄些个柴草过来。”
  那渔翁见此,忙对郝摇旗说道:
  “还请将军差几个军爷随老朽去取锅灶等杂物过来,以便生火做菜。”
  “不就是几件杂物么?俺和刘兄弟随去就是。”郝摇旗走到刘体纯的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小声嘀咕道。“你不想看看这老头将宝贝都藏在何处?”
  那渔翁将郝摇旗和刘体纯带至那处草丛,只见那里泊着一叶小舟,揭开舱盖,渔翁从里面抓出几只大鳖放入一只布袋,然后对郝、刘二人说道:
  “船舱里的木柜中放着油盐,还有一坛子老酱,这些都须带上,船头有着锅灶,还有两只大盆,二位将军拿齐这些东西即可。”
  “老丈想是常在此自烹自酌?”刘体纯见舟中之物甚是齐备,不觉向那渔翁发问道。
  “老朽在此垂钓,常是晨出暮归,日中之时自然是就着渔获烧煮起来,啃上一口干饭,喝上几盅杜康。”那渔翁说此话时是一脸的惬意。
  
  由多种鱼类煮熬成的一盆菜被一个精壮亲兵搬到了大家所坐的空地中间,合着先前端上的烧煮好的大鳖以及亲兵们先行准备好的烧鸡和烧肉等菜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鲜之气。
  “从老丈的谈吐举止上看,老丈定是读书之人,说不定还曾开府为官,不知小将所言对是不对?”刘体纯经过仔细观察,觉得这位渔翁绝不是普通之人,似乎有着梁山泊军师吴用的影子。于是在深呷了一口酒后向渔翁问道。
  “老朽也不想欺瞒二位将军了,实不相瞒,老朽曾在朝为官多年。”那渔翁端起酒碗,向着郝摇旗和刘体纯一拱手,随即一饮而尽:
  “老朽乃万历年间进士,曾在京中詹事府任主簿多年,后外放至南海琼州任知府,至崇祯六年方告老还乡回到这湘阴之地。”
  “老丈原来是明朝的官员啊!”刘体纯说此话时,不觉低下了头,想着曾几何时,自己曾不分青红皂白地砍下了无数明朝官员的脑袋,面对面前这位慈祥的老者,实在是感觉到无穷的愧意。
  “哈哈哈,刘将军何故放下酒碗不饮,莫不是老朽的烹煮未使得将军满意?”那渔翁用筷子指着所烹煮的两盆鱼鳖接着说道,“此菜都加上了老朽所秘制的老酱提味,想是味道不会太差。刘将军搁碗不饮,其原因可否让老朽一猜?”
  “刘兄弟是有些不对颜色,俺看就让老人家给猜猜缘由。”郝摇旗见刘体纯放下筷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附和着渔翁的话头说道。
  那渔翁将唇下雪白的胡须捋了捋,浅笑着说道:
  “大明和大顺原是死敌,二位将军是大顺的将军,而老朽是大明的归里官员,刘将军怕是在为此事嘀咕吧?”
  刘体纯见渔翁把事情说穿,一时有些面红耳赤,只得苦笑摇头。
  “现今国难当头,外虏入侵,可大明和大顺仍同室操戈,相斗不已,此乃亲痛仇快之事,实在是不得要领。”那渔翁见郝摇旗和刘体纯听得入神,乃接着道,“自闯王毙命于九宫山后,大顺军即分为数股,两位将军也是独树一帜,南北征战,飘零不定,多面树敌,给养困难。面对此番情形老朽不知二位将军如何解之?”渔翁说到这里,也不再说话,只是拿起酒碗,将所剩的半碗酒一饮而尽。
  刘体纯见渔翁说得在理,眼前的险恶局势下想和明朝方面商议招抚之事,又担心不为朱聿键所纳,于是向那渔翁问道:
  “小将实不瞒老丈,小将和郝大帅此次率众人马来到湖南,就是想和朝廷息兵罢战,接受招抚。小将闻得唐王在福建登基,故来投效,但忧不为所纳耳。老丈见多识广,还望老丈能给我等指出一条明路。”
  “哈哈哈,老朽多年处于僻壤,怎敢称见多识广?”那渔翁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依老朽陋见,唐王受命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广招天下英雄,聚集人心。若将军前往投效,且率甲数万,对于唐王乃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老朽看来,唐王当不吝封侯伯之赏!”
  “俺的个爷,这下俺们可就好了!”郝摇旗听得渔翁如此说道,不觉在自己大腿上猛地一拍,高兴地站了起来。
  “若二位将军衷心投效大明,老朽可给在长沙的何督师修书一封予以引荐。”
  “那可敢情好!老人家为官多年,想是与那何督师甚是熟范。若有老人家书信,俺们前去投靠唐王陛下那可就能成事了!”郝摇旗兴奋地不断向着那渔翁拱手致谢。
  “老朽与何腾蛟乃缟纻之交。那唐王现已登基,年号隆武,将军若见着,万不可称之为唐王陛下。哈哈哈。”渔翁见郝摇旗说的话有些不着边际,于是给他一些教导。
  “老丈深居小地,只是泛舟垂钓,小将看来,还不若随了我等,一同前往长沙,同为朝廷效力,不知老丈意下如何?”刘体纯见渔翁学识谈吐均是不凡,极想将其揽入军中,他暗想,若能有此人为郝摇旗和自己出谋划策,对眼下的这支大顺军绝对是大好事。
  “非是老朽不给将军面子,实乃老朽已年过古稀,在征战上已是褚小杯大,鞍马劳顿更是力不能及。不过,老朽虽不能随在将军左右,但老朽有一言要奉送给二位将军,不知将军愿听否?”此时渔翁面露严肃,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
  “还请老丈赐教!”刘体纯见渔翁如此神态,赶紧站起身来,拱手向渔翁说道。
  “老人家要教俺们,俺这里是感激不尽!”那郝摇旗也是实意诚心地向渔翁拱手。
  “请二位将军记下四字:恭、严、做、忍。”那渔翁略一停顿,接着说道,“所谓恭,乃对皇上要恭敬,要恪守君臣纲常;而严,就是要约束手下将士,不得掠抢百姓,不如此将丧失人心;做乃是要做好应做之事,听从调派,与同僚相协共事;忍则是最要紧的,要做到有功不居,有失不馁,对于攻杵之言要隐忍,常言道: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这些还望将军谨记。”
  “老丈肺腑之言,小将安敢不听?小将就饮过此酒,以谢老丈!”刘体纯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对渔翁说道,“今日相别,尚不知何时再能见得老丈,倘老丈不碍,小将想问老丈大讳高名,也好使得小将铭记在心。”
  “哈哈哈,老朽乃湘阴庄嵿,字百纳。等会在写给何督师的书信中自会署下。来,今日我等有缘,老朽在此敬二位将军一碗!”那渔翁说着,举起了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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