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九号女囚室

天下大平

  十一

故事之六，黄梅。
我是绩溪黄家山人，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爹爹相依为命。在我五岁那年，爹爹娶了一个女人，就是我的后娘，我的苦难也就开始了。后娘看我什么都不顺眼的，而我从那时起就成了家里主要劳动力。我打猪草，摘野菜，放羊，牧牛，样样活儿都干过，累了想歇一歇，后娘便骂开了，困了想睡一睡，后娘便打来了。我爹像个木头人，什么也管不了，再说，我爹也怕我后娘，见了她也像猫儿见到老鼠一般。
我七岁时，该上学了，后娘却生了一个弟弟。我爹说要让我上学，我后娘说，女娃子上什么学？她上学了弟弟哪个带？
我带了三年弟弟，弟弟大了，我才去上学，此时我十岁，十岁读一年级自然比同级的学生要大了许多，站队都站到最后一排。就是上了学也没好好上，动不动就请假，请假干什么呢？打猪草呀，放羊呀，牧牛呀，凡是我能干的活儿都干过，不能干的活儿也免不了逼着干。
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是我还是一天天长大，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大姑娘了，我不仅有一张俏美的脸蛋，还有一对丰满的咪咪。

天下大平

这一年，我十五岁。
这一年，我小学毕业。
在农村到了十五岁，便要说对象了。
来我家给我说对象的人很多，用踏破了我家门槛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相中了一个男娃，他叫胡军，与我家距离不过五六里地，他有兄弟四个，他是老幺，他比我大三岁，高中毕业。我见过他一次，面相还算过得去，身材高高大大的。看上去他也喜欢我，见到我的时候他的脸就红了。
然而，我后娘不同意我与他处对像，她要我与她侄儿处对象。
我后娘的侄儿有一种怪病，平时不发的时候看起来是个好人，发作起来时满地乱滚，口角流涎，看起来真是吓死人。
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我爹也不同意，但我爹拗不过我后娘。
一切都是我后娘安排的。
十七岁那年，我嫁给了我后娘的侄儿。
那是冬天，雪下得特别特别大，山里的路特别特别不好走。我是走着去的，头上还盖着红盖头，红盖头遮着脸面，把眼睛也遮住了，虽然旁边有两个伴娘牵着我的手，但我还是摔倒了几次，滚了一身的雪。
总算到了他的家，我们拜了天地，进了洞房。

天下大平

客人们吃完喝完就开始闹洞房，农村里闹洞房很野的，半大的小伙子往人的身上扑，还有的人伸手往衣服里摸，我害怕极了，但又不敢咋样的。
我头上还盖着红盖头坐在床沿，忽然一群人涌上来将我扑倒在床上，我感到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冰冷的手摸到了我的咪咪上，我拼命地将他的手往外拖，可是那么多的人压在我的身上，我怎么拖得动？
那只手居然伸到我的下面去了，在我的小肚子上像一条蛇一样游走，一会儿就到了那地方，他居然用力去揪我的腿，还要将手指塞进我的下面去。
我真的忍无可忍了，张嘴去咬他的手臂，他负痛地抽出手来，却挥舞着，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他兴奋地大叫，我摸到了，我摸到了，她没有毛毛，她没有毛毛，她是白虎精，她要克夫。
这下子像是一盆水倒进了一锅沸腾的油中，炸了锅了。
众人议论纷纷，仿佛我是害人精，离得我远远的。

天下大平

我那时并不知道下面没毛就是白虎精，就要克夫，但是看到众人这样害怕，仿佛怕我吃掉他们似的，我心里也害怕起来。我本来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如果他们这样害怕我，我就走了算了。
我摘了盖头正要走时，忽听一声叫唤，有人在叫，不好了！我一看原来是我的那个男人躺在地下正口吐白沫。
我连忙上前去扶住他，可是他手足乱颤我根本就扶他不住。
众人看到这个场面觉得没趣，纷纷退了出去。
他父母跑进来，居然二话不说，啪啪啪，就打了我三耳光，我一时懵了，他们凭什么打我呀？这事儿与我有什么相干？
他们儿子一向有这种毛病的，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啷个要打我耶？
我一时眼泪就流下来了，但我还是帮他们料理那个发病的儿子。
滚，滚，你是白虎精，你要克死我儿子。他们恶狠狠地瞪着我，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我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心里非常害怕，我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害怕他死掉，他死了，我岂不要守寡了？我不希望他死，真的，不希望。
但是他一直就在地上抽畜着，一会儿就不动了，他居然死了。
他的父母哭了起来，我也哭了。
为他哭泣，也为我自己哭泣。
当天晚上，我被他们赶出了家门。

天下大平

当我出门时，他们仍在恶狠狠地咒骂着，白虎精，克死我儿的白虎精，滚吧，滚得远远的。
屋外的地上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天上还依着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
他们的儿子死了，能怪我吗？
是谁把我搞成这个样子？
是我的后娘，如果不是她非要我嫁给她侄儿，我啷个可能搞成这个样子？
我恨她，我恨死她了。
下雪的夜晚，到处一片银白，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可是我只顾走，没有看到路，不知不觉走岔路了，我没有往回家的路上走，而是走到另外一条路上了。山里的路白天也难分辩，晚上更不容易看清方向，再说我也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我们定亲两年，我这还是第一次到他家去，又是蒙着盖头去的，从哪条路走的我也搞不清。
我一个女孩子，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晚上乱走，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但那晚我却不知道怕。眼前一片白雪，远处却是一片幽黑，我只敢看眼前，不敢看远处。
走了很远的一段路，我终于发现我走错路了，此时我又冷又饿，实在走不下去了，我四下里看时，却见不远处有一星灯火，我大喜，有灯火的地方必有人家。
我向那地方走过去。
那亮灯的地方看起来近，走起来却很远，我走了好久好久才总算走到了，果真是一户人家，我走上前去用力敲门，门开了，我闯了进去。

天下大平

走了大半夜，不知是累的，还是饿的，或者是气的，我一下子昏倒在地，等到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我睁开眼睛发现我正睡在一张床上，旁边还有一个人在看着我，我看着那人，似乎有些眼熟，半晌我才想起他是胡军。
怎么是你？我惊异地问他，我这是在哪里？
胡军说，这是我家，昨天晚上你跑过来的，你身上穿成这个样子是结婚吗？
我说，太巧了，巧得不可思议，我居然跑到你家来了？
胡军说，你是不是逃婚？
我说，不是，我是被他们家赶出来了。
我把昨晚的情况大慨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明我是白虎克夫。
这种事情我啷个说得出口？何况曾经有媒人给我们保过媒的。
胡军的父母也都过来了，他们关心地问了我一些情况，我都跟他们说了。
他们也只是摇头叹息，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他们也知道与胡军的亲事并不是我不同意，而是我后娘不同意。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天下大平

醒来后，我就要起来回家。
胡军说，你昨晚说了一夜的胡话，今天不休息一下再走吗？
我说不用了，并说了许多感谢他们的话。
胡军送我老远，我心里觉得他还是有些喜欢我的，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可是我已经是结过婚的女人了，刚死了老公，我又能对他说什么呢？
回到家里，我爹奇怪我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向他说了昨晚的事，但没有说在胡军家里住了一宿的事。
后娘更是奇怪，但我与她没有话说，也不想与她说话，我心里对她恨着哩。
约摸中午的时候，我那死男人家里来人了，他们一来就破口大骂，凶得不得了，还砸烂了我们家的灶上的大铁锅。在农村，砸锅是一件很大的事，没有极大的仇恨是不会砸别人家的锅的。
他们要我为他们的儿子戴孝，还要我们家退他们的彩礼钱。
我觉得他们是无礼取闹，死也不肯跟他们回去，我说，既然你们昨天晚上赶我出来了，我就再也不可能回你们家去了。
后来闹得凶了，村上也来人调停，他们才罢休。
但是他们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尤其是什么白虎克夫呀什么的，总之什么话难听他们就说什么，什么话恶毒他们就说什么。
我爹像个木头，一句话也不敢回嘴，我后娘也帮着她娘家人骂我。
我气得直哭，寻死觅活。最终村里人拉着我躲到邻家才算清静。

天下大平

虽然我没有去他们家为那个死去的男人戴孝，但还是退了他们家的彩礼钱。我一想也好，我是清白的，我没有和他有过实质的关系，我还是一个姑娘。
岂知我想的太天真了，在农村人眼里，只要你拜过堂，那就算结婚了，再要嫁人，那就是二婚了，何况我又是一个白虎克夫的人。
没有人敢来提亲，胡军家的也不敢。
我爹为此很伤心，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女儿大了嫁不出去，他心里有愧。
后娘一直诅咒我，说我是个丧门星。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我爹受不住这样的气，一病死了。
我更成了后娘的眼中钉了。
她找来媒婆要给我找个婆家，但附近的人都晓得我是白虎精没有人愿意娶我。后来，她们在赣北给我找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大我十多岁，腿上有残疾，那男人只晓得我是一个二婚女，倒也不甚计较，我也想脱离这边，所以不管那男人如何不堪，我也不再计较了，就到底把我嫁了过去。
那男人是初婚，所以婚礼也办得像模像样。因为他是腿上有毛病的，能娶到我这样美貌的女人也算是他的福气。客人们闹洞房的时候也都很平和，只让我们抢苹果吃，抢糖吃，像征着以后的生活平平安安、甜甜蜜蜜。
客人们走后，我心底却害怕起来。

天下大平

结婚了，俩个人总是要睡到一起的，要睡到一起总是要脱衣服的，脱衣服那下面不就露出来了？我怕他看到我下面的光景，怕他也像我第一次时出现的意外那样也有个三差两错的，如果是那样，我真的就成了个克夫的白虎精了。
我趁他去关门的时候赶忙把灯给吹灭了，他家也是山里的，山里的都没有电灯，只有菜油灯，那灯亮的比萤火虫强不了多少，轻轻一吹就灭。
灯吹熄了之后，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他有些不安地问，怎么灯熄了？
我没有回答，做新娘子还是有些害羞的。
他又问了一次，摸索着向床边走过来。一路上碰到桌子椅子，叮当直响。
他的腿不好，我怕他有个闪失，赶忙上前去扶他。
借着窗外还透进的丝丝光亮，我扶他到床边坐下。
然后自己也在床沿坐下，等着他说话。
他却没有说话，也坐在那儿，一口一口的直喘粗气。
我也不敢问他。
坐了很长很长时间，外面都沉寂下来了，我们还在坐着。

天下大平

我有些坐不住了，因为白天走了很长的路，此时瞌睡都上来了，可是我不敢脱衣服睡觉，只好坐着，眼睛迷糊起来。
他忽然说道，睡吧。
顾自躺到床上睡了，连衣服也不脱。
我以为他是喝了酒才这样的，轻轻地推了推他说，脱了衣服睡吧。
他也不理我。
我心说，这算什么事儿呀？
未必还要让我给他脱衣服不成？
我一想，既然已经成了亲了，那就是夫妻了，帮他脱衣服也不为过。他能够娶我就是我的幸运了，我还能计较什么呢？
女人，就是这个命！
我给他脱了鞋，将他推到床中间，我也脱了鞋上了床。
我将他的外衣脱下，将他的裤子也脱下，里面的衣服我不好意思再脱了，便将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
我也脱了自己的衣服和裤子，另扯了一条被子给自己盖上。
他似乎睡着了，鼾声不断。
我经了这一番折腾，躺下去时却睡不着了。